《钗尖谋》 第1章 武将新秀 九月中旬,金陵的暑气终于褪去,凉爽的天气让各类活动重新热闹起来。 雕梁画栋的赵府内,婢女们身着统一服饰,端着托盘在花园中有序穿行。花团锦簇间,不时传来公子小姐们的欢声笑语。 赵归宁端着茶杯坐在亭中石凳上,目光频频望向园外。 身后婢女流影小声劝道:“小姐,要不要过去和她们打个招呼?” 她看着那群说说笑笑的世家小姐,轻轻摇头:“人家未必欢迎我,何必自讨没趣。” 流影闻言轻叹,心中却替赵归宁抱不平。明明是老爷原配所生的嫡长女,如今却被小妾殷夫人的儿女抢尽风头,真是世风日下。 正发愣间,忽有一双手蒙住赵归宁的眼睛,身后也传来了俏皮的声音:“阿宁!猜猜我是谁?” 赵归宁嘴角上扬,故意拖长语调:“嗯……莫不是金陵最美的陈家三小姐秀静?” 陈秀静听得眉开眼笑,心满意足收回手,一个大步跨到另一张石凳上坐下,动作豪迈得让赵归宁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陈秀静笑着挑起赵归宁的下巴,语气轻佻:“金陵第一美人夸我,可真让我惶恐。” 赵归宁默默移开下巴,呷了口茶轻笑道:“快别取笑我了。” 陈秀静瞥了眼园中玩闹的众人,不屑地“嘁”了一声:“是她们有眼无珠。” 赵归宁挑眉:“怎么能说是无珠?她们的眼睛亮得很,把赵府的形势看得透透的。” 陈秀静哼了一声:“不过是一群趋炎附势的人。” 赵归宁倒不似她这般愤懑。自母亲去世、殷夫人上位后,她早已看透世态炎凉。 偌大的赵府处处透着世家贵气。父亲赵兴是五品中书侍郎,祖父曾官至尚书令,虽说赵家如今不复往日鼎盛,但金陵赵氏毕竟是百年望族,底蕴与声望仍在,才引得众多显贵子弟齐聚于此。 在场的不少公子小姐们早看见了赵归宁,只是碍着赵归荣在场,不便上前搭话,谁都知道她不喜这位嫡姐。 但此刻不同了,陈领军的女儿陈秀静来了。如今朝局动荡,武将地位水涨船高,连带着曾被嫌“粗俗”的陈秀静也成了香饽饽。 很快,一群人便簇拥着围了过来,男男女女的恭维声此起彼伏: “秀静,你今日这裙子真好看!” “看料子是最新的云缎吧?” 陈秀静手肘撑在石凳上,托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虚伪的模样,忽然扭头对赵归宁笑道:“阿宁,我那儿还有几匹云缎,回头让婢女给你送去。” 赵归宁笑着点头。 众人见状皆是一怔。谁也没想到陈秀静竟当众把珍贵的云缎送给了赵归宁。 就在此时,人群中忽然有人开口:“赵大小姐好福气,既能找到宋大公子这样的好夫家,又能结识陈小姐这般大方的挚友。” 话音落下,喧闹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有人忍不住低语:“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谁不知道宋明科前几日刚订了李家三小姐。” 赵归宁端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杯沿的温热烫得她指尖发麻。 她面上笑意未改,眼底却掠过一丝极淡的波澜。 宋家和赵家是世交,她与宋明科乃青梅竹马。他十四岁入军营镇守边疆,两人一直书信往来。今年年初临行前,他身披战甲牵着马,当着众人的面对她说:“阿宁,等我立下战功就来娶你。” 那句承诺半日便传遍金陵,也正因如此,前几日传来他与新贵李家定亲的消息时,众人才如此震惊。 最丢脸的当属赵家。赵兴得知后在书房连摔两个砚台,连带着对她也多了几分责怪。或许正是为了挣回颜面,才有了这场宴会。 一场乱哄哄的宴会整整持续了一天,晚上赵归宁坐在梳妆镜前卸妆时,已是筋疲力竭。 不过即使这样,她还是撑着精神捡起桌上的信封,拆开来看: “阿宁,定亲的事情我已听说。你不要担心,我一定会劝说母亲放弃这门亲事。那李家小姐我一次都没见过,与我没什么关系,我也不会娶她,我的心中只有你一人。阿宁,你要相信我。” 赵归宁读到最后,眼底露出几分带着轻嘲的笑容。她捏起信纸边缘,凑到烛火上。 刚刚还完整的信纸转头间就化作了缥缈的灰白色灰烬。 流影惊讶道:“小姐不留着吗?以前宋公子的信你都收在盒子里的。” 赵归宁眼神淡漠:“从前留着,是想着日后或许能嫁给他,这些信便成了信物。至于现在……” 她没说下去,流影却已明白。 赵归宁清楚,宋夫人性格强势,既然放出定亲的消息,便断无转圜的可能。宋明科一向孝顺,对母亲言听计从,她与他早已没了缘分。 既然如此,这些与他相关的东西也该处理了 。若被人发现,难免落人口舌,这世道对女子本就苛刻,她何苦自找麻烦?。 想到这里,她让流影取出藏在衣柜下的木盒。打开黄棕色的木盒,里面是厚厚的一沓书信。 就着昏黄的烛光,她亲手将信纸一张张烧得干净,直到最后一片灰烬落在桌上,才缓缓吁出一口气。 可一想到自己的婚事,她心头又像堵了块石头。 殷夫人恨她母亲占据嫡妻之位多年,定然不会为她择良婿。父亲又无法倚仗,择婿一事,终究要靠自己筹谋。 带着隐隐的忧虑,赵归宁昏沉睡去。 …… 赵府门口的青石板路上,并列停着几辆马车,一看便知是府上在宴请宾客。 府内一片喜气洋洋,殷夫人换上鲜亮的新衣裳,面容笑成菊花般招待着几位公子。 今日的宴席与昨日不同,是赵兴与殷夫人联手特意请了几位乘龙快婿的好苗子。 殷夫人心中盘算,今日便能将女儿的婚事基本敲定。 她扫了一眼厅内,几位夫人正拉着赵归荣的小手亲昵地闲聊。殷夫人暗自得意:到底是她教出来的女儿,就是招人喜欢。 赵归宁穿着一袭嫩黄色衣裙坐在角落,手中绞着帕子,听着赵归荣被众人夸赞“温婉”,唇角弯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后院女眷们欢笑声语着,前厅亦是一片和谐。 赵兴坐于主位,下首依次坐着周衡、王元、陈凌之,另有陈凌之的胞兄陈凌君与王元的兄长王晨。赵兴取出珍藏的书画供众人赏玩。 王元出身簪缨世家,对着一幅山水图侃侃而谈:“赵大人收藏的这幅画,笔墨老辣却意境清新,尤其远山那抹淡赭,真有‘夕阳山外山’的妙韵。” 众人连连点头。 唯有周衡神色淡漠,既无喜怒,也不附和。 陈凌之瞥了他一眼,却未作声。周衡是武将新秀,又是梁王义子,如今正是朝中红人,即便态度冷淡,也丝毫不影响他在赵兴心中的分量。 婢女上前在赵兴耳边低语:“老爷,夫人说可以开席了。” 赵兴点头,笑对众人:“那我们一同过去吧。” 饭厅内已摆好酒席,赵兴一行人到时,殷夫人正指挥婢女布置。她看见赵兴身后的几位公子,眼前一亮,尤其在看向周衡时,眼中满是欣喜。 三人之中,唯有周衡自幼习武,身形最高大健壮;论容貌,他剑眉星目,五官立体,透着野性与侵略感;论气场,他往那儿一站,不发一言便已压倒王元和陈凌之。 趁众人不注意,赵兴低声问:“陈夫人她们和归宁、归荣呢?” 殷夫人小声答:“两个姑娘在里屋陪夫人们说话呢。老爷,我看这周衡不错,和归荣正合适。” 赵兴颔首:“我也正有此意。” 里屋…… 赵归宁仍在一旁看着陈夫人与赵归荣亲昵互动,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听见婢女传话:“夫人请贵客去饭厅用膳。” 陈夫人这才恋恋不舍地松开赵归荣的手,又从手腕上褪下一只玉镯塞给她:“今儿聊得尽兴,这镯子就当给二小姐的见面礼。” 赵归荣连忙推辞:“这见面礼太贵重了,夫人快收回。” 两人推让几番,玉镯最终还是戴在了赵归荣手上。 赵归宁微微垂眸,掩去目光。她与赵归荣都在,陈夫人却只备了一份见面礼,厚此薄彼的态度已然明显。 不过陈家…… 据她所知,单是陈凌之这一辈,三房便有十余个公子,人口繁杂,且陈凌之所在的二房在府中地位不高,算不得好归宿。 几人说笑着来到前厅,殷夫人一眼便瞥见女儿手上的新镯子,原本带笑的脸瞬间严肃,压低声音问道:“这镯子谁给你的?” 赵归荣得意道:“是陈夫人给的见面礼,娘,她可喜欢我了!” “胡闹!你与她非亲非故,怎能收她的镯子?” 听出殷夫人语气中的责怪,赵归荣不满道:“不是你让我好好表现,哄夫人们开心吗?” 赵归宁在一旁看着母女俩的争执,心中已猜了个大概。 赵归宁在屋里陪坐了一上午,见离宴席开席还有些时候,便悄悄溜到花园透气。她绕到假山附近,环顾四周,确认无人后,将两根手指抵在唇边,吹出一声清越尖利的呼哨。 哨音落下,一道黑影从梧桐树梢急掠而下。 一只羽翼漆黑如缎、尾羽泛着金属光泽的鹰隼稳稳落在她伸出的小臂上,琥珀色的眼眸锐利如刀,利爪紧扣着她小臂外侧的衣料,却未伤及皮肉。 “阿宝,你今日倒是来得快些。” 她用指尖蹭过鹰隼颈间的绒毛,看着它歪头用喙轻啄自己掌心,嘴角扬起一抹柔色,“再偷吃库房的肉干,可就飞不动了。” 她摸着阿宝,正要再说什么,忽听不远处传来脚步声。赵归宁脸色微变,急忙带着阿宝躲进假山洞口。 透过石缝,她看见一个穿玄色衣袍的男子带着仆从走来。男子身形高大,宽肩窄腰,面容隐在阴影里看不真切。 随从问:“梁王问公子何时回兖州。” 男子声音冷淡:“这边事还没了。” “属下看,赵大人有意将二小姐许配给公子。” 男子轻嗤一声:“呵,由不得他做主。” 说罢,他扫了一眼花园,目光似有若无地掠过假山,淡淡道:“金陵人家果然爱附庸风雅。” 待两人走远,赵归宁才从假山出来。阿宝在她臂上抖了抖翅膀,她抬手抚过鹰隼的羽翼,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它尾羽的尖端。 那人提到梁王与兖州,必是周衡。 她望着远处饭厅的方向,赵归荣若真嫁了周衡,那自己呢? 宴席开席,舞女们轻纱曼舞,衣袖翻飞如蝶翼翩跹。 赵兴坐于主座,举杯与两侧宾客畅饮,笑声、乐声与酒香交织,觥筹交错间众人渐生醉意。 赵归荣自周衡入席便注意到他 。那个肩宽腿长的男人。先前陈夫人夸陈凌之的种种优点,此刻早已被她抛到脑后。 待听赵兴与周衡交谈后,她才知这人正是母亲为她挑选的如意郎君,赵归荣心中的喜悦几乎按捺不住,便让婢女不断斟酒,同时偷偷瞄向周衡。 这婢女是新入府的丫头,只知主子酒杯空了便要添酒,于是一杯接一杯,赵归荣也未留意饮了多少。 倒是赵归宁,余光瞥见赵归荣已面带醉态,正直勾勾地盯着斜对面的周衡。 再看周衡,他虽已喝了三壶酒,脸上却挂着悠闲的笑意,丝毫不见醉意。 赵归宁的目光在两人间流转,心头忽然有了主意。 她端起酒杯,隔空朝周衡温和笑道:“周将军,希望今日在府上玩得尽兴。” 周衡眼底闪过一丝玩味,嘴角微扬 。这赵府大小姐自宴席开始便安静坐着,此刻突然敬酒,定是有什么盘算。 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心道:不急,很快便知。 两人敬酒本是宴席常事,可赵归宁唯独敬了周衡一人。在赵归荣看来,这分明是赵归宁在勾引自己相中的男人。她在府中向来跋扈,如何能忍? 只见她摇摇晃晃站起身,双颊因愤怒涨红,指着赵归宁骂道:“你这个贱人!当着我的面就敢勾引男人!” 赵兴与殷夫人脸色骤变,陈夫人等人也面露震惊。无论赵归宁如何不得宠,终究是赵府嫡长女,赵归荣竟当众辱骂长姐。 周衡则像个局外人,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的闹剧。 众人只见赵归宁垂下头,并未反驳。 赵归荣见她逆来顺受,愈发嚣张:“你也不看看这赵府谁说了算,竟敢妄想不属于你的男人!再让我发现一次,就叫我娘把你随便嫁出去!” “孽畜!住口!” 赵兴怒目圆睁,声音颤抖,指着婢女道,“还不快把这丢人现眼的东西带下去!” 赵兴平日极少动怒,这一吼让撒酒疯的赵归荣瞬间清醒,方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顿时脸色煞白,呆立原地。 在两个婢女的搀扶下,她跌跌撞撞离了席。 场面尴尬至极,赵兴恨不得找地缝钻进去。 殷夫人虽羞愤交加,却不得不维持主母风范,向众人致歉:“小女平日少饮酒,今日酒后失态,对不住各位了。” 第2章 出丑 陈夫人用团扇轻掩着嘴,语气带着几分嘲弄:“没事,二小姐小孩子家家的,不懂事嘛。” 无人留意到,赵归宁的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没错,她就是故意的。她太了解赵归荣的性子了,才会在席间借敬酒之事故意激怒醉酒的她。 趁着众人行酒令的间隙,赵归宁起身离席。她算准了赵归荣刚在宴会上出了大丑,满肚子火气正无处发泄,定会拿刚才那个斟酒的婢女撒气。 果然,刚绕到花园偏僻亭角,就听见尖利的斥骂:“你个贱皮子!是不是故意灌我酒,好让我在周将军面前出丑?” 赵归荣挥着软鞭,一下下抽在地上蜷缩的身影上。 那婢女看着不过十二岁,新入府的样子,此刻哭得气噎,声音都带了破音:“二小姐饶命……奴婢真的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我看就是赵归宁那个小贱人指使你的!” 赵归荣提到这名字,眼底的狠戾更甚,鞭子落得又急又重。 在她眼里,这些下贱婢女本就该任主子打骂,何况是替赵归宁受罚。 躲在廊柱后的赵归宁看得真切。身后的流影攥紧了帕子,指尖泛白:“小姐,再打下去要出人命了……” 赵归宁眼神平静无波,淡淡道:“还不到时候,再等一等。” 赵归宁没察觉,不远处的梧桐树上,两道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 周刚压低声音:“主子,这赵大小姐怎么还不动手?” 周横轻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欣赏:“人只会对绝境中伸出的手铭记于心。待这婢女彻底绝望,才会心甘情愿为她所用。” 不多时,原本还在求饶的小婢女早已声嘶力竭,趴在地上,眼神涣散如死灰,任由赵归荣打骂。她闭上眼,心中只剩悲凉 —— 或许这就是自己的命吧。 就在此时,一个温和却坚定的声音响起:“二妹,今日府上宴请宾客,你当众责罚婢女,怕是不妥吧。” 赵归荣猛地回头,见是赵归宁,嘴角撇出冷笑:“我的好姐姐,正想找你算账,你倒自己送上门了?” “你我是姐妹,我为何不能来?”赵归宁迎着她的目光,笑意从容。 赵归荣眯起眼,心中诧异:这赵归宁今日吃错药了?竟敢当众顶撞我? 她忽然嗤笑一声,指着赵归宁的鼻子:“姐姐莫不是觉得要嫁人了,有夫家撑腰,就敢骑到我头上?” “若能嫁周横这样的人物,自然是好倚靠。”赵归宁淡淡接话,声音不高,却恰好能让周围几个探头的仆从听见。 “你也配!”赵归荣像被踩了尾巴的猫,扬手就扇过去。“赵归宁!我警告你,别妄想染指不属于你的东西!” 赵归宁的头被扇得偏到一侧,右脸瞬间浮起红痕,火辣辣地烧。 她抬眼时,余光恰好扫过梧桐树——树影里,周横正支着膝坐着,唇角噙着笑,分明是看得饶有兴致。 他竟一直在?那方才的话……赵归宁耳根微热,却很快定住神,转向赵归荣:“你酒后失态,周将军出身尊贵,最重礼节,若是瞧见……” 树上的周刚差点笑出声。他家公子十岁被梁王收为义子,当年梁王评语是“野气藏锋,非池中之物”,这辈子就没把“繁文缛节”放在眼里。 周横却似觉有趣,指尖叩了叩树干,笑意更深了些。 赵归荣哪听不出话里的刺,恨得牙痒,撂下句阴恻恻的话:“姐姐还是先顾好自己的名声吧。” 说罢甩袖而去,步子又急又重,裙角扫过草叶带起一阵乱响。 梧桐树上窸窣响动,待赵归宁抬头,只剩夜风摇着叶。她松了口气,俯身问地上的婢女:“你叫什么?” 小婢女眼中尚余惊惶,怯声答道:“奴婢叫小杏。” “一会儿我让人扶你去我院中上药。” 赵归宁话音刚落,小杏的眼泪便涌了出来。她看着赵归宁脸上清晰的红手印,哽咽道:“多谢大小姐救命!若不是您,奴婢怕是已被二小姐打死了……” 赵归宁起身望向亭中石凳,声音轻得像叹息:“赵归荣最爱在这角落欺负人,你挨的打,我儿时也受过。” 小杏闻言猛地一震,既惊于二小姐的跋扈,又感动于大小姐自身处境艰难,仍愿为自己出头。她声音虽虚弱,语气却多了几分坚定:“往后奴婢这条命,就是大小姐的。” 赵归宁却轻轻摇头,语气温柔:“这些不急,先把伤养好了才是正经事。” 入夜,赵归宁坐在梳妆镜前,任由流影用热帕子敷脸。 流影看着她脸上红肿的掌印,心疼不已:“小姐也太傻了,为了救一个婢女,何必吃这么大的亏。” 赵归宁却打趣地笑了笑:“之前见她挨打时,不是你催着我去救人吗?” 流影撇撇嘴,满是不赞同:“我哪想到二小姐敢动手伤您!她如今越发不像话了,竟敢当众打嫡出的大小姐。” “我倒盼着她更疯些。”赵归宁忽然笑了,眼底闪过一丝算计。周横这块肥肉,殷夫人和赵归荣盯着不放,父亲又偏心,若不让赵归荣自己闹出大错,这婚事怎会轮到她头上? 她望着镜中的自己。精致眉眼,朱红樱唇,论容貌已是上乘,哪个男人不贪慕美色? 忽而,她敛去锋芒,唇角漾开一抹柔婉笑意,镜中美人瞬间添了几分温顺。而且男人大多偏爱温婉柔顺的女子吧…… 应赵兴之邀,周横答应在赵府做客三日。然而这日一早,不等主人相陪,他自顾自“闲逛”起来。 说是闲逛,实则凭着一身功夫飞檐走壁,目光扫过亭台楼阁,没半分停留——直到瞥见一处偏僻院落的粉衣身影。 那身影抬手,吹了声清越的哨音。 周横挑眉,刚想这调子倒特别,就见一道黑影从天际俯冲而来。 是只苍鹰,羽翼漆黑,尾羽泛着墨绿光泽,盘旋半圈后,稳稳落在赵归宁抬起的左臂上。 他顿时来了兴致,原本放松的身子一下子坐直了,目光紧紧盯着赵归宁。 赵归宁轻抚着阿宝的头,正好对上它滴溜溜打转的眼睛,轻声问:“阿宝,帮我一次好不好?” 阿宝歪了歪头,像是听懂了似的,发出一声低低的鸣叫作为回应。 这时流影端着盘子走上前:“小姐,东西备好了。” 赵归宁点头,掀开盘子上的红布,拿起中间的布娃娃扔在地上,扬声道:“阿宝,去!” 阿宝立刻朝着地上的布娃娃猛扑过去,两只尖锐的利爪瞬间便将娃娃抓得粉碎。 这一幕全被周衡看在眼里,他微微挑眉,笑着站起身。这赵府大小姐,着实有趣得很。 下午,赵归宁接到传唤,与赵兴、殷夫人、赵归荣一同陪着周横游园。 赵兴走在最前,背着手侃侃而谈,说这园子如何取“曲水流觞”之意,那轩榭又如何借远山衬出“文人风骨”。 周横走在侧旁,偶尔颔首应一声“嗯”,目光却漫不经心。 跟在他身后的周刚,正使劲憋着笑,肩膀微微发颤。赵兴不知道。其实周横对这些园林景致一窍不通。 “不知周将军对我这园子可还满意?”赵兴停下脚步,带着几分期待回头。 周横颔首:“满意。” 赵归荣立刻上前半步,水绿色的裙摆扫过青石板,带起细碎的声响:“周将军若是喜欢,往后尽可常来。” 她说话时,鬓边的珠花晃了晃,眼神亮得有些急切。 周横的目光在她脸上顿了半瞬,淡淡移开,没接话。 赵归荣的耳根倏地红了,忙用帕子按了按唇角,掩饰般轻咳两声:“周将军平日喜欢读什么书?我最爱《诗经》,‘蒹葭苍苍’那句,总觉意境极美。” “我不读诗。”周横语气平淡,直接答了。 赵归荣捏着帕子的指尖猛地收紧,整个人僵在原地,她没想到周横竟然这么不给面子。 周刚适时地握拳咳了两声,打破这凝滞的气氛。 赵归宁垂着眼,看着自己鞋尖上绣的缠枝纹,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弯。 周横侧头,毫无预兆地问向一旁偷笑的赵归宁:"大小姐平日里都喜欢干些什么?" 赵归宁一愣,没想到话题怎么就突然扭转到自己身上来了,她顿了一下,语气温顺:"不过是做做女工,读些女德罢了。" 周横眼尾轻轻上挑,拖长了语调:"哦?" 赵归荣指尖狠狠绞着帕子,指甲几乎嵌进掌心 。凭什么周横要对这个贱人展露和颜悦色? 殷夫人见状,连忙用手肘轻撞她的小臂,递去一个暗含警告的眼神。 赵归宁旁若无人地继续和周横聊天:“那周将军呢,平日里常做些什么?” 周横淡声笑笑:“我自小在北方长大,我们那么……平日里没事的时候就骑骑马,训训鹰。” 说完,他还有意无意地看了她一眼。 赵归宁眼睛睁大,语气里透着崇拜:"训鹰?那鹰隼必定十分凶猛吧?周将军这般胆识,真是让人敬佩。" 周横看着她这副模样,喉间溢出一声低笑。这赵府大小姐,演起温顺来倒是滴水不漏,实在有趣。 第3章 袭击 赵兴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了扫,心中也是五味杂陈,本来想着撮合二女儿和周横。毕竟归荣从小活泼可爱,见过的人没有不夸赞的,嫁给周横正合适。 至于这个去世正妻所出的大女儿,小时候也称得上聪明伶俐,只是不知怎么了,长大后越来越沉默寡言,性格孤僻。 赵兴担心若是把她嫁到了一个权贵人家,一旦失言或犯了错,恐连累了赵家。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周横竟和大女儿交谈起来了,最重要的是赵归宁也表现的不似平时那般孤僻。 赵归荣回屋后,猛地将梳妆台上的妆奁脂粉尽数扫落在地。 旁边的婢女吓得缩成一团,连大气都不敢喘 。眼前这位二小姐眼神如毒蛇般狰狞,发髻散乱的模样实在骇人。 "凭什么?凭什么赵归宁那个小贱人一出生就是嫡女!" 她抓起桌上的铜镜狠狠砸向立柱,镜面碎裂的声响惊飞了窗外的麻雀。 "我娘与她娘同为世家小姐,凭什么要伏低做小,等那个狐媚子死了才熬到主母之位?我这好日子才过了几年,她就又来作妖!难道要我一辈子被她压在头上?" 赵归荣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不,绝不可能!”赵归宁,你既然总想着抢我的东西 ,就别怪我心狠!" …… 赵归宁掀开门帘时,床上之人急忙撑着身子想坐起,此人正是还在养伤的小杏。 "你怎么样?伤好些了吗?" 她快步上前按住小杏。 “托大小姐的福,奴婢的伤已经好了不少了。” 赵归荣闻言点点头:“我今日就是来看看你,没什么事。既然你养的不错,那我就放心了。” “对了大小姐,奴婢要提醒您一件事情。”小杏咬了咬唇,压低声音,“二小姐之前结识了一个方士,弄了不少药,里面不少都是害人的。虽不知会不会用到您身上,但防人之心不可无。” 赵归宁知道她这是在提醒自己小心,露出感激的笑容,抬手拍了拍小杏的手背:"我知道了,多谢你。" 回房路上,流影忧心忡忡:"二小姐真会下毒手吗?" "她见我与周横走得近,岂会坐视不理?" 赵归宁望着天边残云,语气平静。 “那小姐可要小心些,依奴婢看这二小姐就是条毒蛇。” 赵归宁笑笑并未说话,眼中却毫无半分惧怕之意。 次日一早,赵归荣派人来请,说是要办赏花宴。希望周将军和大小姐也去,人多热闹些。 赵归宁到的时候,庭院里已是衣香鬓影。只见赵归荣被一群公子小姐簇拥着,正眉飞色舞地说着什么。 "荣儿,周将军真在你家住了三日?" "自然是真的!" 赵归荣扬了扬下巴,"周将军为人温和,对我也十分守礼。" "我听说他性子不羁得很,遇上不喜欢的人直接甩冷脸 。能让他另眼相看,看来荣儿你……” 这女子捂嘴笑了笑,没有将话说完,不过在场的人有几个听不懂的。众人哄笑起来,赵归荣故作娇羞地低下头,眼角却瞟向门口,显然在等周横。 赵归宁坐在角落,看着她打肿脸充胖子的模样,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直到歌舞将起,周横才姗姗来迟。他一出现,满场目光便齐刷刷聚了过去。 赵归荣立刻摆出主人姿态,指着身侧的空位:"周将军,请这边坐。" 不料周横扫视了一圈,在最角落处看到了一个绿色身影,便大步朝着那处走去。 赵归宁见周横走到自己旁边的座位坐了下来。她好心提醒道:“周将军,这个位置看不到舞姬跳舞的。” "正好,我不喜欢看这些。" 周横侧头看她,眼中带着笑意,"若有机会,你应该去看北地的胡姬跳舞,那才叫赏心悦目。" 赵归宁:…… 她默默把头转回来。 赵归荣努力维持着脸上的笑容,道:“那就开宴吧。” 宴席开席,精致点心流水般上桌。 赵归宁感觉到那道来自主位的视线,时不时落在自己身上。她夹起一块桃花酥,却迟迟没有入口。 "姐姐迟迟不动筷,可是嫌弃我这儿的点心粗陋?" 当着众人的面,赵归荣尖锐发问。 "今日身子有些不适,没什么胃口。" 赵归宁放下筷子。 "既然没胃口,不如尝尝我特意备的梅子浆?" 赵归荣使了个眼色,旁边的婢女立刻将一杯浆水推到赵归宁面前。 赵归宁当然不想喝下这杯可能有问题的东西,她正正思索如何推辞。不料旁边突然伸出一只大手,拿起她的杯子,径直将那杯浆水泼在地上。 "周将军,你这是何意?" 赵归荣脸色骤变。 "方才见一只虫子飞进了大小姐的杯子。" 周横面不改色,将自己未动过的酒壶推到赵归宁面前,"我的酒壶干净,大小姐若不嫌弃,便用这个吧。" 说着,他将自己的壶和斟满了浆液的杯,都端放在了赵归宁面前。 赵归荣气得浑身发抖 。她的计划竟被周横轻易打乱!更让她心惊的是,他显然是在护着赵归宁。 赵归宁无声向着周横表示感谢,然后看向了主位上的女子,露出一丝冷笑。 赵桂荣正好对上她这个笑容,只感觉毛骨悚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她拿起杯子,刚想喝点梅子浆压压惊。然而席间突然爆发出惊呼:"快看!那是什么?" "是苍鹰!好大的苍鹰!" 众人抬头,只见一只黑羽苍鹰如离弦之箭般俯冲而下,目标正是主位上的赵归荣! 她甚至来不及尖叫,便感觉脸颊传来剧痛,紧接着是布料撕裂的声响 。 苍鹰的利爪划过她的面颊,又狠狠撕扯她的衣衫。 "啊 ——!" 赵归荣惨叫着抱头躲闪,可苍鹰的攻击又快又猛,转眼间她的发髻散乱,裙衫被撕成布条,甚至连内里的亵衣都露了出来。 在场的公子小姐们哪见过这阵仗,吓得纷纷尖叫着后退,竟无一人敢上前。 这时,一个女子突然想起了什么,看向周横,道:“周将军,你是战场上厮杀过的,应该不怕这畜生,快上前救救二小姐!” 周横却耸耸肩,语气轻松:"谁说我不怕?我可怕死这畜生了。" 他明明站得笔直,脸上却带着玩味的笑意。 殷夫人闻讯赶来时,险些被眼前的景象吓晕 。赵归荣满脸血痕,衣衫不整地倒在地上,早已晕了过去。 "快!快把那畜生抓住!我要扒了它的皮!" 仿佛听懂了她的话,苍鹰振翅一飞,眨眼间消失在天际。 此刻,殷夫人也顾不得丢脸了,让下人赶紧去找郎中。 宴席上的人表面担心,实则上看了这一出大戏,心中激动的很。三三两两地匆匆告辞,想要和家里人分享今日的这出闹剧。 庭院渐渐空了下来,只剩下赵归宁和周横。两人并肩走向花园,一路无话。 "我最近养了只猫儿," 周横忽然开口,"赵大小姐觉得叫什么名字好?" "归宁才疏学浅,怕是取不出好名字。" 赵归宁垂眸道。 周横点头,不甚在意,然后自顾自开口道:“那就叫阿宝如何?” 赵归宁的脚步猛地顿住。 阿宝?他这是知道了自己的…… 周横转过身,笑意更深:"大小姐驯鹰的本事,真是令在下佩服。" 赵归宁福了福身,语气略显仓促:"归宁听不懂周将军在说什么。 “我院中还有事,先行告退。" 说罢,她转身快步离去。 看着她略显慌乱的背影,周横嘴角的笑意越发明显。 身后的周刚不解地问道:“公子为何对这赵大小姐如此与众不同?” 周横斜了他一眼,反问:“有吗?” 周刚点点头。 周横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道:“你说我要是把她娶回家,是不是会很有趣?” 周刚微微皱眉,“公子不觉得这赵大小姐心计太深,下手过于毒辣吗?这二小姐可是她同父异母的妹妹。” "身处污泥之中,为自己谋算有何错?" 周横望着赵归宁消失的方向,眼中闪烁着光芒,"我偏喜欢看她为自己争、为自己抢的样子 。" 赵归宁看似回到了房中坐定,但其实心中却掀起了万千波澜。 周横如何得知我会驯鹰的?而且竟连阿宝的名字都知道?难不成是看见了? 流影进来时,见她正单肘撑着桌面,阖眼用指腹轻揉太阳穴,连忙上前铺床:“小姐可是累着了?” “无事。” “对了,明日去库房,把师父给我的那支老参送到归荣阁。” 赵归宁忽然睁眼道。 流影铺床的动作一滞,想起那支百年老参忍不住一阵肉疼:“小姐,那可是难得的好东西,给二小姐岂不可惜?” 赵归宁嘴角勾起一抹淡笑:“横竖也救不了她的脸,送就送了。” 提起人参,她便想起幼时被赵归荣诬陷偷喝殷夫人参汤的事。 不过数十年的参龄,父亲却信了谗言,不分青红皂白地发她跪了一夜祠堂。 也不知若他见自己将百年老参随手送人,可会想起当年的是非对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