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然而》 第1章 固定的意外 对于黄转青这样的游戏原画师而言,工作时间无法控制,下班时间也无法控制,工作内容更是无法控制。她永远是被动地跟随转动的那一个。 能主动掌控的,似乎只剩下这具身体。 这个念头在某次她对着镜子,看到自己略显浮肿的脸和因久坐而堆积在腰腹的肉时,恰如其分地跳了出来。像健身房那种需要额外挤出时间和金钱的方式,在榨干她的工作面前,显得奢侈而不惜命。她需要一个简单又不占太多时间,几乎零成本又能切实感受到身体变化的方式。 目光落在了自己家这栋楼,她住十九层。 就它了。 公司的方寸工位,和那个小小的家,一早一晚对立。晚九点下班成了常态,有时甚至更晚。 但一个习惯就这样诞生:无论多晚下班,只要不是累到虚脱,她都会在踏入单元楼的大门后,推开消防门走进楼梯间。 最初的几次都一口气爬不到五层,但她咬着牙,一级再一级。她需要这种主动施加的疲惫,来对抗那种被生活被动的消耗。 一个月后,成效初显。体重秤上的数字诚实地下降了2公斤。腰间的束缚感也减轻,爬楼梯本身也不再那么令人绝望。她开始能一口气爬到十层,呼吸虽然急促,但汗水流得酣畅淋漓。这纯粹由自己意志驱动的行为,成了她一个重要的心理支点。那么没道理不继续。 楼梯间并非总是只有她一个人。偶尔会撞见一些意外。 有一次在三楼,她刚转过弯,就听到压抑的啜泣和激烈的争吵声。是一对年轻情侣,显然以为这昏暗的角落足够隐秘。黄转青的脚步声惊动了二人,二人猛地分开,脸上还带着泪痕和愤怒,尴尬又警惕。黄转青垂下眼,加快脚步默默从二人身边走过。 另一次在八楼,一个外卖小哥正对着电话低声下气地解释:“真的对不起,哥,电梯太慢了,我爬楼梯上来的,马上到马上到……”看到黄转青出现,他吓了一跳。 这些小小的插曲让楼梯间多了点冒险的味道,这条楼梯通道,也是城市生活的一个隐秘切片,承载着不为人知的情绪和匆忙。 而最固定的意外,出现在十七楼。 第十七层的楼梯间转角平台,靠墙的位置,偶尔会有一个男人在那里抽烟。 黄转青第一次在十七楼转角看到他时吓了一跳,一个沉默的黑影靠在墙边,烟雾缭绕。她脚步停住,做好了对方也会被惊扰的准备。但那个男人只是闻声抬了下头。楼道的光线很暗,黄转青看不清他的脸,只隐约感觉那目光在她身上停留得极其短暂,没有任何惊讶或被打扰的不适。他迅速低下头,仿佛只是确认了一下声音来源。 黄转青继续往上爬。经过他身边时,那个男人很自然地侧过身,将夹着烟的手笼在身前,避开了几步。动作很随意,带着礼貌和边界感。 这一个月,黄转青拢共只在十七楼碰见过他五次。时间不固定,有时他刚点燃烟,有时烟已快燃尽。但每次相遇的模式都一致:她的脚步声在楼梯间由远及近,他抬头看一眼,迅速低头,侧身避让,笼着烟。 没有任何交流。甚至连眼神的交汇都可以忽略不计。黄转青不知道他是谁,像一个设定好的NPC,只在特定的刷新点出现。 这五次偶然的交汇,在黄转青高度重复的生活里,荡出了一点点微妙的涟漪。他的存在本身,成了一种非刻意的参照物。 当她某天因为工作特别顺利而脚步轻快时,爬上十七楼看到那个熟悉的人影,会想:他今天也在。 当她因为被主美打回稿子而心情低落脚步拖沓时,看到空无一人的十七楼转角,心里会掠过一个念头:今天没遇到。 爬楼梯从最初的酷刑,变成了她一天中难得的可以放空大脑冥想时间。而十七楼那个沉默抽烟的男人,则成了这条路径上的一个坐标。他不参与她的生活,却以一种奇特的方式,参与了黄转青的某一片时间。 生活像黄转青爬楼梯一样,一级一级地向上挪动。这天当她的脚步踏上十七楼那个熟悉的转角平台时,发现靠墙的位置放着一把椅子。一把崭新的塑料椅,不算小,安静地靠墙,占据了这个转角不小的一块地方。 楼道空无一人,声控灯逐渐暗下去。 黄转青站在原地,打量着这把突兀出现的椅子。谁放的?为什么放在这里?物业?不太像。清洁工?似乎也没必要。她的目光扫过那个男人常站的位置:“不会是他放的吧?” 她自己都觉得有点荒谬。放把椅子在这昏暗的楼梯间干什么?他自己想坐着抽?感觉也不像啊,他总是一种赶紧抽完赶紧走的感觉。供人歇脚?算了吧这个更没可能…… 她摇摇头,甩开这个奇怪的联想,没有深究,继续向上爬。经过椅子时,她也侧身让了一下。这地方本来就窄,放了椅子更碍事。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项目临近交付节点,黄转青加班到快十点,爬到十七楼时,几乎是拖着脚。 声控灯应声亮起,那个熟悉的身影也在。依旧靠墙站着,黄转青的目光掠过他,不可避免地又看到了那把空椅子。果然不是他放的,她继续抬脚往上走。 就在她快要经过男人身边时,他像往常一样向旁边侧身,想要给她让出更宽的路。但他忘了那把椅子。叼着烟,侧身的幅度不小,塑料椅被撞得歪斜,他整个人猛地向旁边趔趄了一步。 完全是出于本能,黄转青脱口而出:“小心!” 她的声音在封闭的楼道里显得格外响亮,这声提醒和椅子被撞倒的声音同时响起,形成了双重刺激。男人显然被这状况和她那一声喊惊到了,身体又是一僵。但他反应快,另一只手撑住了旁边的墙壁,虽然动作有些狼狈,但终究没有摔倒。 声控灯忠实地照亮了这个的意外现场。 好了,黄转青再也不能假装没看见了。 她停下脚步看向那个男人。男人也正抬起头,脸上带着错愕和尴尬,但很快恢复如常,换上一副很装的表情。 这是黄转青第一次清晰地看到他的脸。 他的年纪看起来和她相仿,或许略大几岁。轮廓分明,鼻梁很高,下颌线清晰,长得不赖。最显眼的是唇上和下巴一圈新冒出的青色胡茬,这副不修边幅的样子,和他夹着的烟很相配。他的眼神在最初的错愕后迅速恢复平静。 她不是那种扭捏的人,尤其是在这种有点荒诞的意外之后。她指了指他手里的烟,又指了指他刚才避让的位置,大大方方地开口:“就这么一点时间,我不介意烟味的,真不用特意避开。你看,这地方本来就窄,你再这么一让,万一下次真摔到那可就麻烦了。” 她说完,带着点笑意看着他,等着他的反应。 男人似乎没料到她会突然说这个。目光从地上的椅子移到她的脸上。表情实在太冷淡。在黄转青看来,像是觉得她多管闲事,又像是单纯被这突如其来的对话打乱了节奏。 就在这时声控灯再次灭了。眼前昏暗。黄转青站在原地,有点无奈。这破灯! 她看不到男人的表情,只看到那个小小的属于烟头的红点,在她前方不远处上下起伏了几次。 那动作很轻微,像是在点头。 过了几秒,一个略带沙哑,仿佛很久没怎么说话的声音传来:“知道了。”又似乎觉得太生硬,勉强补了个字,“嗯。” 黄转青觉得这反应有点别扭啊。明明点头了,嘴上还不情不愿的。她几乎能想象出他刚才在黑暗中点头的样子。 “行,那我上去了。”她不再停留。 本来带有一些好奇心,经过今晚,那颗久违的的好奇心,像昨天公司里那盆无药可救的蓝雪花。 第二天晚上加班稍早,黄转青七点半就离开了公司。公司里的绿植几乎都是由她在空闲时间关照,这天刚移栽完一盆柠檬薄荷,剩下的几撮拿个陶盆一装就准备拎回家。路上看到楼管发了朋友圈,是一张奶牛猫的照片,配文是:家里猫咪跑出来了,如果有看到的住户麻烦联系1713户,手机号如下:xxx 黄转青看到这条朋友圈又看到是17楼,不可避免地想到不会是那个男人的猫吧?又觉得不像,这可是奶牛猫,他那副样子,能养得明白吗? 刚走到单元楼门口,就看到十七楼那个男人正在把单元楼的门关上。 她愣了一下:“哎?怎么把门关了?” 男人闻声回头,见是她,眼神微动,但很快恢复平静:“我家猫跑出来了。” “奶牛猫?” “嗯。”他简短地解释,“我先关楼门,再一层层找。” 他解释着自己的行动逻辑,先堵住出口,再逐层排查,非常务实。 黄转青没想到还真是他的猫。每天一人一猫在家里干什么?从早打到晚吗?她心疼猫。 “我帮你一起找吧?”她主动提议,扬了扬下巴示意楼梯间方向,“两个人找快些。” 男人似乎没想到她会帮忙,顿了一下再点头:“也行,那麻烦了。”语气里带着点生疏的客气。 黄转青坐电梯到30层,一层层往下走。男人从一楼一层层往上爬。 黄转青一边在每一层搜寻,一边用她能想到的最温和的声音呼唤:“咪咪?小叮当?出来啦好不好?” 小叮当,是周桨鸣刚跟她说的奶牛猫的名字;周桨鸣,是刚才男人自我介绍的名字。 黄转青仔细检查每一个转角平台、防火门后的缝隙、甚至偶有的堆放的杂物角落。往下到二十七楼时,黄转青突然听到一声细微的“喵”。她停下脚步,竖起耳朵,又轻轻喊了一声:“小叮当?”没有回应。 黄转青不死心,又轻轻喊了一声:“咪咪?乖,出来好不好?” “喵!”这次声音清晰了一点,是从电表箱里面传出来的。电表箱的门没有关严实,有时候顺丰快递员送货上门时家里没人签收,就会放在电表箱里。黄转青将门拉得大开,果然一只开脸奶牛猫缩成一团,圆溜溜的猫眼看着她。 “找到了!”她不敢上手抓,怕猫猫胆子小,陌生人抓了导致应激引发后果。只好立刻给周桨鸣打电话。 周桨鸣迅速赶上来,蹲在黄转青身边,伸手就想抓猫。结果小叮当“嗖”地一下窜出来,直接跳到了黄转青腿上,她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惊得轻呼一声,身体下意识后仰,手却本能地护住了膝盖上的毛茸茸。 小叮当又快速跳了下来,然后一屁股坐在了她放在一旁的袋子上,嗅闻那盆薄荷。 黄转青:“……” 周桨鸣:“……” 猫好! 两人对视一眼,黄转青忍不住笑了:“它还挺喜欢我的?” 周桨鸣盯着猫:“白眼狼。” 人一般。 周桨鸣伸手想抱它,结果猫一扭身,又跳上了黄转青的腿,直接钻进了黄转青的臂弯里,还蹭了蹭她的下巴,在她膝盖上踩了两下,似乎在确认这个猫爬架的舒适度。 黄转青:“它真的挺喜欢我的欸!” 周桨鸣:“……” 空气安静了几秒。 黄转青看着膝盖上这团温热的行为逻辑成谜的生物,再看看旁边周桨鸣那副无语的表情。她努力憋着笑。 最终,周桨鸣叹了口气,低声说:“它平时不这样。” 黄转青憋着笑:“看来它今天心情很好。” 周桨鸣伸手终于把猫捞了起来,猫似乎终于想起了谁才是它的长期饭票,象征性地在他怀里扭动了两下最终还是老实了。但还是对那盆薄荷很感兴趣。 “谢谢。”他抱着猫,再次低声道谢,这次声音似乎比刚才自然了一点。 “不客气,举手之劳。”黄转青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猫毛,忍不住又笑了。 两人沉默地站了一会儿,猫在他怀里打了个哈欠,然后继续盯着薄荷。 黄转青低头看了看自己袋子里的薄荷,抬头问:“你养猫的话,家里有绿植吗?” 周桨鸣摇头,语气带着点对麻烦事的敬而远之:“没有。养它一个就够折腾了。” “那要不要这盆薄荷?”她指了指袋子,“很好养,不用人操心。可以驱虫,猫也不吃。我看小叮当还挺感兴趣的。” 周桨鸣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她会送他东西。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伸手接过,动作倒是很小心。低头看了看:“行吧。” 又补充一句,“你放心,我尽量好好养。” 黄转青笑了:“快养不活了可以找我换。” 周桨鸣听完也笑了,回了句行。 黄转青回到家刚找完水喝,就收到一条新的微信好友申请。 “周桨鸣”三个字简洁地躺在验证消息栏里。他的头像是小叮当。 黄转青没同意。 第2章 你身体出问题了? 没想到第二天晚上,楼梯间再遇。 周桨鸣还是和往常一样没打招呼,但现如今显然已经和往常不一样了。黄转青嘿咻嘿咻爬上来差点累死,看到他这张脸又觉得心烦。想着这人果然很一般,昨天刚帮你做好事,今天就全然忘记拿我当陌生人?不打招呼就算了! 她扭头就走,周桨鸣这才在身后悠悠开口:“你为什么不同意我的好友?” 黄转青其实没去关注他说了什么,只听到他开口,那么她就想骂,也骂出口:“没礼貌。” 周桨鸣:? 黄转青这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有点理亏:“想着以后应该没什么交集,就没加。总不可能你家猫天天跑出来吧,那你干脆别养得了。” 这话带着很重的情绪,似是在指责他这个主人实在粗心。周桨鸣倒也没生气,他的关注点在另一个:“为什么说我没礼貌?” 这还用问?! “因为你都看到我了还故意视而不见。” “你讲讲理行吗?昨晚你没同意我好友,我不就得觉得你是不想跟我有接触吗。那今晚我还巴巴地凑上去打招呼,我有病啊。” 黄转青无话可说,这点上似乎是她理亏。 回家后,黄转青犹豫片刻,主动去加了好友。 “哟,稀客。”周桨鸣没个正形。 “你好好说话,别阴阳怪气的。” 对面不回了。 过了一会儿,跳出了一张图片。黄转青点开。 画面中央是她送的那盆薄荷,被安置在一个白色小瓷盆里,显然是他后来换的,放在一个应该会光线充足的窗台上,不过此时是夜晚,看不出光线。灯光混合着月光洒在叶片上,显得暖洋洋的。但抢镜者是旁边那只瘫成一张猫饼的奶牛猫小叮当。 小叮当占据了画面右半边,正眯着眼肚皮朝上。一只爪子还随意地搭在窗台边缘,距离薄荷盆只有几厘米,姿态慵懒又带着点领地宣告的意味。同样的灯光,却把它黑白的毛发照得蓬松发亮。 照片下面紧跟着一行字:“薄荷放阳台了。” 这画面太有生活感了。薄荷安好,猫咪作陪。她刚想回复不客气,第二条消息又来了:“昨天查了说薄荷要多晒太阳,我就放阳台了,还有什么要注意的?” 黄转青几乎能想象出他对着手机搜索薄荷养护的样子。对于薄荷,她认真地回复:“对的,喜欢阳光。水的话,见干见湿,土干了再浇透,别积水。通风也很重要。不用太紧张,薄荷挺好养的,皮实。” 消息发送出去,那边安静了下来。黄转青也走去了窗台,窗台上那盆属于自己的薄荷也显得很精神,她伸出手,沐浴同一片月光。 手机屏幕又亮了。 周桨鸣的回复隔了大概十分钟:“嗯。知道了。” 典型的结束语。 黄转青以为对话就此结束,刚要把手机放下,对话框顶端又显示对方正在输入。这行字持续了好一会儿,终于,一条新消息跳了出来:“十七楼那把椅子,我放的。你下次爬楼累了可以坐会儿。” 原来真的是他放的。 这个行动逻辑真是既直接又曲折。 “好,谢谢。不过现在我体力好很多了。” 没有过多追问,也没有调侃,只是平静地接受了这份善意。 屏幕那头没有再回复。 北京的六月,空气已经先一步开始热起来。黄转青坐在医院里等位,从厦门到北京已经过了一个多月,而月经已经停来了四个月。那点侥幸也没了,她终于抽出一个周末来医院。 诊室里冷气开得很足。医生问诊干脆利落,却也找不出明确原因。 “先调整内分泌,”医生推过处方单,“先调调看吧,压力、作息都可能影响。给你开着优思明,按时吃,观察下个周期。” 黄转青谢过医生,快步离开诊室,只想快点拿到药离开这里。药房窗口的队伍缓慢移动。黄转青排在末尾,低头刷着手机。屏幕上跳出周桨鸣那个奶牛猫头像。 “你身体出问题了?” 没称呼,没铺垫,直愣愣一句砸过来。黄转青倒是完全不会因此不快,反而觉得挺有意思的。 “对。月经出问题了。” 发出去才觉得不对。他怎么知道的?黄转青警觉地抬头扫视四周,没看着他。好奇心占了上风,她又追了一句:“你身体也出问题了?” 那边几乎是秒回,带着一种近乎荒诞的坦然:“那倒没有。” 周桨鸣回完,看着对话框里这几条对话,莫名都觉得邪门……怎么搞得跟他莫名其妙来黄转青面前炫耀一样! 你身体出问题了啊?真可惜。我身体可好着呢,没问题! 明明他腰都快站不直了。 “我身体出不出问题已经不重要了。我就算是死了,院办也得让我用尸体来医院上班。” 黄转青差点在安静的队伍里笑出声,赶紧捂住嘴。笑着笑着,她反应过来了—— “你是医生啊?” 走廊拐角的医生值班室,冷气嗡嗡作响。周桨鸣坐在椅子上,没个人形。灌下口水。白大褂袖子卷到小臂,盯着手机屏幕,已经累得面无表情。 刚才他刚会诊完,抱着病历本往回走,一眼就瞥见黄转青。脚步顿住。还在犹豫要不要打个招呼?念头刚起就被他掐灭,他周桨鸣向来不是个热情主动的人,尤其是在这种涉及**的场合。感觉真是太唐突了。而且对方可能也不想跟自己这么个半熟不熟的人闲聊。但是明明认识,碰见了还视若不见,被黄转青知道又要骂自己没有礼貌!好难。 犹豫的几秒,黄转青已经眨眼就消失在拐角。周桨鸣看着她干脆利落的背影都有点不知道说什么好。心里想:走路这么快啊,这爬楼梯还真是给她练出来了。 周桨鸣心生佩服。 回到值班室,电脑屏幕上是患者信息,脑子里却晃过她刚才皱着眉头的样子。出什么事儿了这么愁,不会真碰上什么疑难杂症了吧?周桨鸣一边想着刚才妇科那边是哪个医生当班,一边鬼使神差就发了那条灾难级的问候。发完他就后悔了,这问的什么玩意儿? 这样显得自己太蠢了。想撤回来着,结果已经显示对面正在输入了。既然是已经看到了的消息,就没什么撤回的必要了。 好在她的回复来了,直截了当。看到“月经出问题了”几个字,他心里倒是落了地,不是什么更棘手的就好。 然后她的猜测就来了:“你是医生啊?” 他手指动了动:“嗯。正好轮转到妇科。” 觉得太干,又补了一句:“刚看到你了,走路带风,没来得及喊。” 药房窗口终于到黄转青。她递进单子。药师动作麻利。 手机又震。 “药拿了?” “嗯,刚拿到。” “按时吃。别熬夜。” 简洁的叮嘱。 她低头打字:“知道了,周医生。” 发完她转身往外走,大厅的嘈杂扑面而来,脚步却比来时轻快。 值班室里,周桨鸣放下手机。桌上厚厚一摞病历等着处理。旁边的奶茶已经被他嘬完了。他端起那个已经被捏得有点变形的空纸杯,走到饮水机前接了杯热水。热气模糊了镜片。他吹了吹喝了一口。 此后日子照旧,十九楼的台阶一级一级向上叠。黄转青正深陷游戏项目的泥潭。她是游戏原画师,工位上两个显示器,线稿张牙舞爪,画的时候倒是很爽,现在上色了那些细节令人窒息。 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视线从冰冷的屏幕移开,落在窗台上。她的工位最靠里,和玻璃窗紧挨,独享一片大窗台。公司的保洁阿姨喜欢这姑娘,也就知道了这姑娘喜欢绿植,跟黄转青请教过好几回绿植怎么养护。阿姨也是爱花花草草的人士。久而久之这个窗台上放了许多小盆栽。一盆盆植物在六月明亮的阳光下舒展。铜钱草圆润青翠,绿萝悬垂。还有盆中岩,这简直是开花机器!同事虞鱼每天都要过来欣赏一下这红艳的花朵,啧啧惊叹。连让黄转青头秃的主美都悄没声的过来欣赏过——她还是看到主美的朋友圈九图里有三张都是这盆中岩才发现的! 不过,最精神的还是那盆柠檬薄荷,新抽的嫩叶鲜亮。她伸出手指碰了碰薄荷清凉的叶尖,提神的气味钻入鼻腔。她想到了周桨鸣家的那一盆。 下班后依然爬楼回家,这天没碰到周桨鸣。 她一边给碗蕨添点水,一边对着它抱怨,黄金纽像烟花一样绽放,还轻轻晃了晃,像是点头。 “还是你最好。”她戳了戳花瓣,心情莫名好了点。目光扫过架子上那盆金景天,黄转青动作顿住了。不对劲。前几天还好好的,饱满紧凑的叶片,怎么今晚看着有点稀疏?小心翼翼地把陶盆捧下来放到小茶几上。灯光下看得更清楚了。盆沿周围散落着掉落的叶片,厚实饱满,只是失去了水分显得有些软塌。她心疼地捡起来。没有虫害,只能是因为缺水了。北京还是太干。 不过她发现掉叶子的位置很有意思。左边掉了一片,对称的右边那片也掉了;后面掉了两片,对称的前面那两片也明显松动。整个植株的叶片,遵循着堆成规律在脱落。黄转青一边心疼,一边觉得惊奇。 “你这是在搞行为艺术吗?掉叶子还要讲究对称美?”她用手指轻轻碰了碰一株松动的叶片,果然晃晃悠悠地掉了下来,落在先前那片的正对面。 “嘿,还真是!”她忍不住笑出声,一天的疲惫仿佛都被这盆掉叶子掉出强迫症的金景天给逗散了些。太有意思了。她摸出手机对着茶几上掉落的叶片和金景天拍了几张照片。特意把几片对称掉落的叶子摆得更明显些。接着去编辑朋友圈:“金景天可能是个处女座或者数学家?连掉叶子都掉得这么对称。心疼又好笑,这是什么新型植物行为艺术吗?” 发完看到时间已经转钟了,一不小心又到这么晚。她放下手机去厨房倒了杯水,端着水杯回来坐下。首先看到虞鱼的评论:“有点秃然。” 再下一条一个熟悉的奶牛猫头像赫然出现:“这个点还不睡,优思明吃了也白吃。【黄豆微笑】” 黄转青瞪着那条评论,尤其是那个带着嘲讽意味的微笑表情。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为什么这么生气,因为她确实月经还没来! 她手指飞快:“说得跟你睡了一样!” 那边几乎是秒回:“我又没病。【黄豆微笑】” 黄转青感觉自己的拳头硬了!她直接点开和周桨鸣的微信对话框。发过去一个竖得笔直的中指表情包。她看着那个明晃晃的中指表情包,又看看茶几上那盆还在努力维持对称美的金景天,再想想自己气鼓鼓的样子,觉得这场景有点滑稽。 周桨鸣没有回复那个中指,大概是被噎住,或者觉得幼稚懒得理。 黄转青放下手机,重新捧起那盆金景天,浇完水后重新把它放回窗台的架子上。走到窗边,城市的霓虹在远处闪烁,楼下偶尔传来车辆驶过的声音。深夜的寂静包裹着这个小空间。 她看了一眼手机屏幕,那个中指表情包还静静地躺在对话框里。这个人,没有聊天德! 倒真不是周桨鸣故意不回消息。黄转青那个表情包弹出来的时候,周桨鸣刚把一个嚎得撕心裂肺的小胖子按在处置床上。 “别动!再动骨头歪了长不好,以后就成瘸子了!”周桨鸣的声音很严肃,他一手按住孩子乱蹬的腿,皱巴巴的白大褂袖口卷到手肘,小臂线条绷紧,青筋都凸起来了。 这里是骨科,需要的是力气和手段。骨折、开放性伤口、关节脱位都是常态,哭喊呻吟是背景音。 小胖子是玩滑板摔的,右前臂明显畸形,初步判断桡骨远端骨折。周桨鸣的手指在皮肤上精准地按压跟评估,孩子疼得直抽抽,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片子。”周桨鸣头也不抬地朝旁边的护士喊了一句。声音不大,护士立刻小跑着去催放射科。 他直起身快速在电脑上调出急诊病历模板,敲得飞快,记录主诉和查体。旁边孩子的妈妈还在不停问:“医生,严重吗?要手术吗?会不会留疤啊?”周桨鸣眼皮都没抬,手指不停:“先等片子。复位看情况。现在别问,问了我也不知道。” 语气是一点安抚的意思都没有。这倒也真不是他倨傲,换平常他可能会装得像一点。他当然知道家属焦虑。但是现在连轴转了快三天,三天加一起统共没睡到八小时。有那功夫说漂亮话,不如省下力气搬大腿打石膏,情况不对还得提起全身力气砸骨头。 片子很快传过来了。骨折移位明显,得立刻手法复位。复位室准备好,他招呼另一个规培生:“小张,过来搭把手,按住他肩膀!”复位的过程短暂,孩子的惨叫激烈。周桨鸣全部精神都集中在手上,感受着骨头在肌肉包裹下的位置,用巧劲推顶。汗水顺着鬓角滑下来,痒痒的,他也顾不上擦。骨擦感传来,复位成功。固定、打石膏,一气呵成。等石膏开始变硬定型,周桨鸣摘掉手套,甩了甩有些发麻的手腕,才感觉后背已经汗湿了一片,黏糊糊地贴在身上。周桨鸣心里只有三个字:烦死了! “好了,去留观室观察两小时,注意手指活动,发麻发白立刻喊护士。”他语速飞快地交代完,没再看家属感激的眼神,转身就出了处置室。走到分诊台旁边,拿起自己的保温杯——里面是冰奶茶。灌了一大口,摸出手机想看看时间,就看到了黄转青的消息,时间显示是凌晨十二点零几分。他皱眉。手指划开,一个硕大的中指表情包赫然弹了出来。 周桨鸣:…… 他盯着那个嚣张的中指,脑子里迅速回溯。哦,是了,他刚才在急诊间隙喘口气时,刷了下朋友圈,正好看到她那盆掉叶子掉出强迫症的什么鬼植物。他觉得好笑,又想起她还在调经,就嘴欠地点评了一句。 看着表情包,有点无语,有点好笑,还有点不爽。被人直接甩中指表情包还是头一遭。想输入点什么。输入什么?骂回去?太幼稚。解释自己刚在忙?没必要。问她那盆植物到底怎么回事?显得他多关心似的…… 最终什么也没输入。呼叫铃又响了起来,护士在喊:“周医生!车祸那个,血压下来了!” 周桨鸣立刻把手机塞回口袋,刚才那点纠结被抛到九霄云外。他边走边问:“开放静脉通路了没?补液速度加快!通知血库备血!联系手术室准备!”声音恢复效率。 这一忙,又是昏天黑地。处理完危重病人,后面还有几个清创缝合的等着。等周桨鸣终于能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走出急诊大楼,天已经大放光彩!但是周桨鸣放不起来,他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休息。清晨微凉的空气吸入肺里,才感觉稍微活过来一点。摸出手机打车,他没下打车软件,一般直接在微信小程序里打,不可避免地点开微信,还停留在那个嚣张的中指表情包里,像是一个午夜插曲。 周桨鸣看着那个表情包,嘴角向上撇了一下。 把所有车型全选了,得抓紧时间回去,睡不了几个小时。下午还得回医院写堆积的病程记录。轮转医生的日子,疲惫是底色、本色、特色,还有能想到的所有颜色。真是让人黄豆微笑。 他累得连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也真的懒得回消息。他想起黄转青那些生机勃勃的绿植,低头看了看自己因为长时间戴手套而有些发白发皱的手指。车来了,上车就疲惫地闭上眼睛。城市在窗外飞速倒退。各种碎片在极度疲惫的大脑里搅成一团,最终归于一片混沌的睡意。 第3章 卫生巾的历史遗留问题 第二天早上,黄转青是被小腹一阵本该熟悉但是已经陌生了很久的不适感弄醒的。她迷迷糊糊地伸手去够手机看时间,指尖刚碰到屏幕,脑子里已经瞬间清醒了大半。 几乎是弹坐起来,掀开被子就往卫生间冲。几分钟后,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来了!总算来了! 困扰了她几个月的石头终于落了地。优思明吃着,提心吊胆地观察着,现在总算看到了效果。虽然伴随着熟悉的腰酸和小腹不适,但这不适显得很亲切。她迅速垫上卫生巾,心情像窗外渐次明亮的天空,豁然开朗。 醒得早,给自己做了个早饭。吃完再简单收拾后就出门,挤早高峰地铁时被人踩了一脚,她都没像往常一样翻白眼。身体恢复正常运转的实感,此刻在她心里比什么都踏实。 到了公司,刚在工位坐下打开电脑,准备投入新一轮的拆分图层大战,那股更汹涌的暖流就来势汹汹。 得,早上垫的那片肯定顶不住。黄转青拉开抽屉——空的。这才想起来,从厦门那会儿开始就没来月经了,到北京后更是没想过要在公司里备着。大失策! 她点了外卖,就是要一小时后送到。给文案那边的虞鱼发消息:“虞鱼,救急!有卫生巾吗?” 虞鱼恍然大悟,立刻拉开自己的通勤包翻找。 “啊!我包里最后一片早上刚用完!忘带了新的。我帮你问问别人吧!” “不用不用,我自己问!” 黄转青感觉那股暖流绵绵不绝,她坐立不安。不行,等不了。目光扫过略显安静的办公室,大部分同事都已就位,键盘敲击声此起彼伏。她点开部门原画组的微信群,是一个平时主要用来发通知和吐槽的群。因为原画组的几个女生都没加联系方式,一个个的去加好友再去问实在麻烦。黄转青倒也没什么好扭捏的:“紧急求助!哪位有多的卫生巾吗?” 消息发出去,黄转青盯着屏幕,等着哪位女同事回应。突然,一个顶着动漫男头的ID跳了出来。 王浩:“我有。” 黄转青:“???” 她以为自己眼花了。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又一条消息跳出来: 李帆:“我这儿也有。” 赵博:“我这也有,崭新未开封!” 这时女同事们也回应了黄转青,黄转青正在思考呢,旁边已经传来了脚步声。是王锐,一个平时话不多有点腼腆的男生。他手里拿着一个印着常见品牌LOGO的塑料包装,表情带着点局促,但动作还算自然:“给你。” 黄转青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双手接过那包及时雨,确实是一包未开封的日用卫生巾!尴尬和感激交织在一起。她连声道谢:“谢谢谢谢!太感谢了!我等外卖到了立刻还你一包新的!” 王锐摆摆手,他似乎也觉得这话有点怪,表情有点无奈:“真不用还。你还我我也没用啊。” “啊?”黄转青更困惑了。 王锐解释道:“就过完年回来,我们原画组去凤凰岭团建爬山。老周不知道从哪儿听来的,说卫生巾当鞋垫特别吸汗,走长路不磨脚,一人发了一包,说是备用。” 他话音刚落,李帆和赵博也走了过来,手里各自拿着一包卫生巾。 李帆:“结果谁也没用上这神器。放抽屉里几个月了,你不说我都忘了。” 赵博:“喏,我的也给你,反正留着也是落灰。”说着就把自己那包也放在了黄转青桌上。 黄转青看着自己桌上突然多出来的三包卫生巾,再看看眼前三个表情坦荡,但都带着终于甩掉烫手山芋般的轻松。 赵博戏精上身,捏着嗓子模仿主美当时的语气:“同志们!细节决定成败!舒适才能登顶!别小看这一片柔软,它能让你征服高山!”说完他自己先绷不住笑了。 真是荒诞感十足。 “征服了个寂寞!全组人爬山时包里都揣着这么一包,这些男的跟揣着定时炸弹似的,生怕掉出来社死。”女同事汪蓝也走过来了,接了赵博的话。 汪蓝手上拿着一片夜用的卫生巾,也朝黄转青递了过来:“他们的是日用的,比较短,你量大吗?量大的话用我这个。” “谢谢你们。”她由衷地说,这次语气轻松多了。 王锐他们点点头,转身回了自己工位。黄转青拿起那三包递给汪蓝:“你要吗?” 汪蓝笑着拿走了一包:“替他们解决解决历史遗留问题!” 黄转青拿着汪蓝给的那片夜用,快步走向卫生间。解决完燃眉之急,她站在洗手台前洗手,看着镜子里自己,忍不住笑着摇了摇头。 这都什么事儿啊! 坐回工位上,才发现周桨鸣刚给她发了微信,准确来说是回复了她凌晨的微信消息——那张表情包。 周桨鸣回了一张表情包,小叮当伸直一条腿正在舔自己的爪子,周桨鸣在图上添加了文字:说的话一句我都不爱听。 黄转青现在心情好,懒得跟他计较。目光落在窗台上,那盆薄荷舒展着鲜嫩的叶片,绿得生机勃勃,仿佛也感受到了她的好心情。黄转青拍下来,和自己的消息一起发过去:“我月经终于来了!” 周桨鸣秒回:“恭喜恭喜。” 医院走廊上,周桨鸣刚查完房,正低头翻看着手里的病历夹。白大褂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他脚步没停,腾出一只手摸出手机,划开屏幕。脚步停了一下,随即又恢复了行走。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是把那张薄荷的照片村了下来。心里想:我养的不是跟这差不多吗? 回完把手机塞回口袋,推开下一间病房的门。窗外的阳光很好,但被厚厚的窗帘挡住了大半。他走到病床前,声音是一贯明显的装出来的温柔,不废话吗,不温柔病患分分钟能投诉。 “3床,今天感觉怎么样?腿还痛吗?” 处理完手头紧急的事务,周桨鸣终于能坐下喘口气。闭上眼睛,办公室的窗户开着一条缝,外面是医院的嘈杂。办公室里则是弥漫着名为疲惫的挥发性物质。其他几个同样刚下手术或写完病程的规培生和住院医,个个蔫头耷脑,眼神放空,像被抽干了灵魂。对着电脑屏幕眼神发直,只有敲击键盘的声音证明他们还活着。 周桨鸣点开手机,上下滑动,小郑察觉到了什么,贼兮兮的凑过来,“狗贼!又点东西喝呢?” 小郑和周桨鸣是大学同学加研究生同学,不是发小,但关系跟发小没差。何况两人选的都是骨科,又一块儿进轮转,这更是多加了一层战友情。偶尔下手术台遇见了,两个人谁也不嫌弃谁那丑到天怒人怨的样子,还能凑一起抽根烟。江湖上是英雄惜英雄,他们那互相是狗贼惜狗贼。 小郑此刻饿得前胸贴后背,指望跟着周桨鸣蹭点外卖。 周桨鸣手指顿了一下,因为他刚才其实在看微信。迅速把手机屏幕侧了侧,挡住了小郑的视线。周桨鸣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淡淡“嗯”了一声,算是回应,但明显没有分享的意思。 “周医生?” 一个怯生生的声音在旁边响起,“那个……16床的术后康复计划,您看这样写行吗?” 周桨鸣刚才那点私人思绪被强行压回角落,接过平板电脑扫过屏幕上的文字:“被动活动要等到肿胀初步消退,具体看引流情况……” 周桨鸣说话有点有气无力的,但条理分明。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一个年轻的女病人坐在轮椅上被护士推了进来,脸色苍白,手按着小腹。 “周医生,她骨盆骨折保守治疗到了第三天,现在说肚子疼得厉害,阵发性的,您给看看?”护士解释道。 周桨鸣站起身,走到轮椅前例行询问:“怎么个疼法?具体位置?和骨折的疼痛一样吗?有没有恶心呕吐?最后一次月经什么时候?” 女病人声音虚弱:“就是小肚子这里,一阵一阵的,有点恶心,月经好像刚走没几天吧?” 周桨鸣戴上手套,一边进行腹部触诊,一边吩咐护士:“联系妇科那边,给她测个生命体征,注意观察有无□□流血。”这是在排除可能的急腹症。 在等待妇科医生来的间隙,他看了一眼脸色痛苦的女病人,停顿了一下,补充了一句:“放松点,别太紧张。” 小郑闻言,略带诧异地看了周桨鸣一眼。 在女病人被妇科医生接走后的大约半小时。外卖电话响起。周桨鸣快步走出办公室,又很快回来,手里拎着一个印着奶茶店logo的塑料袋。拎回来就直接放在了桌上,众人啊啊啊地叫了几声就过来分奶茶。小郑拿出一杯,看了一眼是冰淇淋红茶,就放到了周桨鸣桌上。 周桨鸣面不改色,把奶茶放在桌角远离病历和键盘的地方,然后撕开吸管包装精准地扎破了密封膜。低下头就着吸管用力吸了一大口。高糖分带来的满足感,让他放松了一瞬。随即又吸了一口,咽下那口甜蜜的负担,再专注地盯着屏幕上的术后记录。 多数同事早已见怪不怪,只有一个刚轮转过来的研一学生睁大了眼睛,确实是没想到,手法冷硬,说话也不好听的周医生,私下里爱喝点儿小甜水。这反差够他私下跟女友八卦好一阵子了。毕竟像周桨鸣这个年纪的医生,不到三十,长得又不赖,肯定少不了人对其感兴趣的。他女友想把一个小姐妹介绍给周医生,肥水不流外人田。听说自己男友轮转和周桨鸣碰上了,惊呼,这岂不是天赐良缘!可不得好好打探一下。他悄悄拿出手机偷拍了一张,结果周桨鸣跟个鹰眼一样,眼神就这么瞟过来了,吓得他立刻立正!还带着点讨好的笑容。 周桨鸣哼了一声,没理他,故意又吸了一口奶茶。 第4章 跟个番茄一样 晚上十点。 北京是一座夜生活并不丰富的城市,至少在海淀这边可以说是几乎没有非常少的情况下,能看到一些大妈们跳广场舞,不知道时不时海淀的大妈的原因,她们跳起广场舞来十分拼命。感觉不像是为了消食或者是锻炼身体,像是打仗。 黄转青倒不是热爱夜生活,只是她来自南方。厦门夏天的的晚上十点,街上还挺熙熙攘攘,四果汤街边售卖,她往往会再买一份醋肉。十里长堤那儿,晚上十点正是那些文艺青年热闹的时候,小林的家就在十里长堤附近……欸,想远了。黄转青对自己说了一句“收。” 十九楼,她抬头望了一眼。爬楼,这个习惯坚持了快两个月,从最初的喘不上气到现在的习以为常,从最初的爬到五楼就眼前发黑,到现在能一口气蹭上十楼,汗水换来的体力提升是实打实的。当然,还有在十七楼转角,偶尔能遇上的风景也很实在。 声控灯随着她的脚步声逐层亮起,又在身后逐层熄灭,为她短暂地开辟出一条昏黄的通道。可能是经期的缘故,爬到十楼,疲惫感就开始汹涌了。她甩甩头,给自己打气:“加油!最后九层!”嘿咻!嘿咻!嘴里小声地给自己喊着号子,脚步也下意识地加快了些,试图用速度驱散疲惫。脚步声在空旷的楼道里显得格外清晰。咚咚咚地踩在水泥台阶上,脚下踩的不是楼梯,而是阻碍她回家的敌人。 “十二楼!胜利在望!”嘿咻!嘿咻! “十六!冲啊!”嘿咻!嘿咻! 终于,踏上十七楼的转角平台。声控灯将那个熟悉的身影清晰地勾勒。周桨鸣刚把烟头摁灭,直起身,掸了掸并没有烟灰的衣角,似乎正准备离开。 “哟,周医生。”黄转青喘着粗气,脸上因为刚才的加速而泛着红晕,额角和鼻尖处都有汗珠。说话还有点费劲,但还是打了声招呼。 周桨鸣闻声转过头,看到她,点了点头:“嗯。”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在她因为喘息而微微起伏的胸口和泛红的脸颊上扫过,随即准备推消防门回自己家。就在他手指快要碰到门把手时,动作却不再继续了,停得很莽撞,看起来跟被定身了一样。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有点荒谬的事情,眉头蹙了一下就重新转过身,看向还在平复呼吸的黄转青。 “你,”他的声音带着一种无语感,“不是月经来了吗?” 黄转青愣了一下,没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提这个:“啊?对啊,怎么了?” 她以为他是在关心后续情况。 周桨鸣看着她茫然的脸,那双写满“所以呢?”的大眼睛,那股无语更重了。他抬手,用食指关节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位置,像是在提醒她动动脑子,也像在提醒医院里那几个不开窍的学生:“月经期间,避免剧烈运动。剧烈运动增加腹压,容易导致黄体破裂。” “你这几天就坐电梯回家呗。” 黄转青:“……???” 她消化完他话里的意思。剧烈运动?她低头看看自己。这要是算剧烈运动,那公园里跳广场舞的大妈们岂不是个个都在玩命? “爬个楼梯也叫剧烈运动吗?” 她几乎是脱口而出,觉得自己简直冤枉死了!这也能算剧烈运动?周桨鸣这医生当得也太草木皆兵了吧。周桨鸣看着她瞪圆的眼睛非但没有收回话,反而像是被她的反应点燃了某种奇怪的胜负欲。微微挑起一边眉毛,表情传达出了六个字:你还好意思问? “算不算剧烈运动,是看你的运动表现,不是看运动项目本身。你从至少十楼就开始加速了,嘿咻嘿咻的,边爬还边给自己加油鼓劲,动静大得跟要冲锋陷阵似的。这种状态。” 周桨鸣咳了几下,再继续说:“这种高代谢、高心率的身体应激状态,对目前的你来说,不是剧烈运动是什么?” 黄转青:“……” 震撼,巨大的震撼。比收到三个男同事递来的卫生巾还要震撼。 “你偷听我爬楼梯?”她的声音都变了调,充满了难以置信。 周桨鸣不遑多让,脸上也充满了难以置信。 “这还用偷听?” 太荒谬了吧!周桨鸣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我只是站在这里抽烟。你声音那么大,情绪那么高涨,我很难听不见。”他还一个字一顿的再次强调,“被动接收,懂?” 天杀的!黄转青气得胸口剧烈起伏,手指头都攥紧了。她张了张嘴,想为自己找回点场子,可脑子里一片空白,搜肠刮肚半天,愣是憋不出一句有杀伤力的话来。就在她憋得快要爆炸的时候,周桨鸣又开口了。他看着黄转青那副要气死了却又哑口无言的窘迫样子,没忍住乐了,乐得还挺大声。然后想到了一些事情,眼神里掠过促狭。 “怎么?又想对我竖中指?” 这句话引爆了黄转青的羞愤和怒火。 “周桨鸣!”她几乎是吼出来的,脸比刚才更红了。“这有什么好笑的啊?你个变态!”她语无伦次,想到哪说到哪。 这番气急败坏非但没有震慑住周桨鸣,反而戳中了他的笑点。周桨鸣侧过头去,笑得肩膀耸动,在空旷安静的楼道里显得格外突兀,和欠揍。 黄转青都傻眼了。她骂他,他居然笑成这样?这人是有什么大病吗?!她感觉自己像个傻子,站在这里看一个疑似精神分裂的医生发疯。 “神经病!”她最终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再也无法忍受这诡异的气氛,也顾不上什么剧烈运动不剧烈运动了,推开消防门——在推开消防门之前先用力地推开了周桨鸣。 黄转青跑进电梯间,金属门在她面前合拢,隔绝了楼道里残留的笑声和周桨鸣那张欠揍的脸。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她自己粗重的喘息和心脏狂跳的咚咚声。 “神经病!笑屁笑!笑死你算了!”她对着电梯门咬牙切齿,仿佛那就是周桨鸣本人。门上映出她此刻的模样:头发因为汗水和刚才的冲撞有些凌乱,脸颊红得很有生命力,眼睛瞪得溜圆。这副样子,像个番茄,连她自己看了都觉得狼狈又滑稽。黄转青靠在冰凉的轿厢壁上,试图让自己降温,但脑子里塞了一团乱麻。 电梯平稳上升,数字从“17”到“19”。她猛地站直身体,摆出一副“什么都没发生,我很平静”的表情,走出了电梯。走廊里空无一人,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走到自家门口,掏出钥匙,开门,闪身进去。安全了。 周桨鸣的笑声渐渐平息。他刚刚被黄转青大力推到了一边,现在重新走进去,嘴角还挂着点笑意。他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刚才怎么就笑成那样,连续加班累出幻觉了吧? 回家后走到窗台边,看着那盆柠檬薄荷在夜色里依然舒展,他拿起喷壶给叶子喷了点水,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回放着楼道里那张被气到口不择言的脸。他闻了闻薄荷散发出的清爽香气,试图安抚自己有些混乱的神经。 没忍住的笑声再次从他喉间逸出。他赶紧抿紧嘴唇,假装无事发生。他低头看着薄荷翠绿的叶片,低声嘀咕了一句,像是在对薄荷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跟个番茄一样。” 第5章 野球 这之后几天,黄转青都老老实实坐电梯回家,直到经期彻底结束,她才继续爬楼梯这项艰巨的工程。只是现在黄转青爬楼梯时,耳朵尖总会不自觉地竖起来,像只警惕的兔子。有时会对着消防门心里暗骂:“管得真宽!” 周桨鸣的日子被忙碌填得满满当当。他习惯了独来独往,值完班,脱下那身白大褂塞进柜子就走。同事偶尔约饭他也多半推掉,比起聚餐更乐意回家点外卖。从早到晚都跟这群人待在一起,下班之后是完全不想再跟他们有交集。 偶尔在楼道抽烟,听见楼下传来脚步声,他也会下意识地仔细听一下。再没听到那元气十足的声音,心里倒流泻出连自己都未深究的异样,只是很快又被疲惫覆盖。窗台的那盆柠檬薄荷长势喜人,小叮当现在对这盆薄荷完全不感兴趣。可能这只猫喜欢的确实不是这盆薄荷,而是这盆薄荷的主人吧。周桨鸣心里想。 偶尔他会对着薄荷发会儿呆,脑子里就会闪过一张气鼓鼓的番茄脸,然后嘴角牵动一下,又迅速抿平。生活嘛,忙的事情多了,很多小插曲发生过也就忘了。 难得的调休日,周桨鸣约了几个穿开裆裤一起长大的发小——鞠应久、□□、丁术。都是奔三张的人了,平日里被生活捶打得灰头土脸,凑在一起打场球,是难得的能找回点少年心气的出口。几个人早就在群里嗷嗷叫了,周桨鸣看着手机上滚动的:“球场见!谁不来谁是孙子!” 地点是海淀公园旁边一个半旧不新的露天篮球场,塑胶地皮有点年头了,都裂了,篮筐也锈迹斑斑。条件很一般,却是附近野球爱好者的圣地。鱼龙混杂,气氛热烈得近乎粗野。 这天球场格外热闹。几个穿着崭新篮球服,动作却明显生疏的年轻姑娘也在场边拍球。叽叽喳喳,显得格格不入。周桨鸣扫了一眼,觉得闹心。野球场不是给新手排练的地方。 球场上,汗水、尘土、男人的体味混杂在一起。没有裁判,规则全凭自觉和口头争论,肢体碰撞在所难免,火气很容易就拱上来。周桨鸣打控卫,专注地组织着,试图撕开防守。他喜欢这种用脑子打球的感觉,能暂时忘记医院的压力和生活的琐碎。混乱发生在一瞬间。鞠应久一个突破分球,力道大了点,球直飞向底线。周桨鸣为了救球,侧身飞扑出去。就在他指尖堪堪触到球的刹那,另一侧一个急于抢断的男的也横冲过来,两人狠狠撞在一起。混乱中,不知是谁抢下的球,又或是谁慌乱中拍飞的,一颗橘红色的斯伯丁带着风声,砸在了周桨鸣的腹部。位置刁钻,在肋骨下缘。 周桨鸣闷哼一声,像被抽掉了骨头,捂着肚子蜷缩下去。痛得他眼前发黑,气都喘不上来。 “草!你大爷的眼瞎啊?!”鞠应久第一个炸了,指着那个撞人的男的就吼开了。 □□他们也冲过来:“怎么打球的?!奔着人去的?!” 对方也不是善茬,立刻围上来几个人:“推谁呢!自己不长眼撞上来怪谁?!” “放你爹的屁!明明是你们的人乱撞!” 火药味爆发开来。周桨鸣蜷在地上,痛得说不出话,只能按住剧痛的部位,感觉内脏都在痉挛。他知道这种地方,野球场是这样的,几句话不对付就能打起来,都是些年轻气盛的主儿,下手没轻没重。 就在两边人快要顶牛动手的当口,场边突然传来一声尖叫:“啊!我的脚!” 所有人循声望去,刚才在场边练习投篮的一个姑娘跌坐在地上,脸色惨白,双手抱着自己的右脚踝。她的同伴围着她,惊慌失措。 刚才她们场上的冲突也激烈,还男女混打!野球场!男女混打!这像话吗!周桨鸣真觉得这世界颠了。所以不知谁被推搡着后退,一脚踩在了正弯腰捡球的姑娘脚踝上。 “骨折了!肯定是骨折了!”一个稍微懂点常识的姑娘带着哭腔喊。 周桨鸣忍着腹部的剧痛,挣扎着抬头看了一眼。那姑娘的右脚踝都肿胀变形了,确实是典型的踝关节骨折脱位。作为骨科医生,他太熟悉这种了。一瞬间,职业本能压倒了怒火。 “真草了大爷的,都别吵了!”他咬着牙吼了一声。挣扎着想站起来,腹部的剧痛让他又趔趄了一下,鞠应久他们赶紧一左一右架住他。 “我没事儿,别扶我了,帮忙把那姑娘抬起来吧!小心点,托着腿和腰!送医院,就我们医院!” 那个撞了周桨鸣的男的和同伴都愣住了,看着周桨鸣惨白的脸和捂着肚子的痛苦样儿,再看看那边痛得直哭的姑娘,一时也没了火气。对方领头的一个挠挠头,也招呼自己人:“来俩人,帮忙搭把手!” 刚才还剑拔弩张的两拨人,在这突如其来的意外面前,暂时放下了敌意。七手八脚,小心翼翼地把受伤的姑娘抬了起来。姑娘疼得眼泪直流,她的同伴们不停地安慰她,也对着周桨鸣他们几个连声道谢: “谢谢!谢谢大哥们!” “太感谢了!要不是你们……” 周桨鸣被鞠应久半架着走在旁边,咬着后槽牙,没力气回应,只挤出几个字:“赶紧走吧你们……” 一路风驰电掣到了医院急诊大厅。熟悉的消毒水味,和更加熟悉的喧嚣人声,周桨鸣都觉得心安了…… 周桨鸣示意他们把姑娘放在移动担架床上。他记得今晚是张大夫值班,径直走去了值班室。 张大夫正埋头写病历呢。 “张哥,我。外面有个踝关节骨折脱位的,女患者,得赶紧处理。”周桨鸣声音有些虚弱。 张大夫抬头,看见周桨鸣的样子吓了一跳:“哟!小周,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打球,被球闷了一下,不碍事,先看病人。” “不碍事那你自己去看呗!我这忙着呢!” “……” “你搁这儿撒娇呢?” “……” 周桨鸣一句话都不想多说。索性摆摆手,走到墙边挂白大褂的地方,熟练地扯下自己那件,迅速套在身上。再快步走到诊室。那个受伤的姑娘正躺在检查床上,疼得直抽冷气,她的同伴围在床边。 她们看到刚才那个捂着肚子,被同伴架着进来的好心人,此刻穿着白大褂,神情严肃地走进来时,都愣住了。 姑娘连哭都忘了,睁大了泪眼,茫然地看着周桨鸣:“你确定是医生吗?” 周桨鸣没看她们,径直走到床边,动作麻利地戴上手套,声音带着职业性的安抚,却没什么多余的情绪:“嗯。别怕,我先看看情况。” 他小心地托起姑娘的伤脚,开始检查肿胀程度和皮肤颜色,看看活动度。 姑娘和她的同伴彻底懵了。这身份反差带来的冲击,比脚踝的痛还要让她们脑子转不过弯来。刚才还在球场上差点跟人干架,忍着痛指挥送医的社会大哥,转眼就成了给自己看病的医生?这世界也太颠了吧! 这会儿导演的电话打进来,周桨鸣离得近,听得清。对面也是个女导演,说话相当有效率。迅速了解完情况后立刻派人派车来接洽。 “你们是话剧团的?”周桨鸣一边检查,一边随口问道。 “啊?是,是,我们在排一个女子篮球队的话剧。”一个姑娘回答,声音还带着点恍惚。 周桨鸣嗯了一声,没抬头,继续检查,对着空气吐槽:“排话剧,练习,打野球?” 语气里充满了无语。 姑娘们面面相觑,脸上火辣辣的,刚才在球场边练习时的兴奋劲儿早就被彻底浇灭了。 周桨鸣初步判断是踝关节骨折合并脱位,需要复位固定和拍片确认。他直起身,对旁边的护士下达指令。说完他才看向那几个还没回过神的姑娘,言简意赅:“她这个情况需要立刻处理。你们留一个人陪护办手续,其她人外面等吧。” 然后,他像是才想起自己也是个伤号,眉头又因腹部的抽痛皱紧,下意识地用手按了按被球砸中的地方。 黄转青盘腿坐在客厅的地毯上。笔记本电脑里正播放着《灌篮高手》全国大赛篇,三井寿那句经典的“教练,我想打篮球!”带着无比的渴望在房间里回荡。 这声音像是有魔力,点燃了她血液里属于青春的热血! 她正对着iPad涂涂画画,画的是记忆中厦门集美区某个热闹的篮球场。笔下的线条随着动漫激昂的配乐变得飞扬起来。一股冲动涌上心头,她抓起手机,对着画板拍了张照,发朋友圈:“教练!我想打篮球!” 发出去没几分钟,大多是朋友们的调侃和共鸣。黄转青看着评论,心情不错,正准备放下手机继续画画,微信弹出一条私聊消息。是周桨鸣。 他发来的不是文字,而是一大段语音。 黄转青狐疑地点开。周桨鸣那辨识度很高的嗓音冲了出来,但此刻这声音里有点生气。 “黄转青。”连名带姓,语气相当没礼貌。 “你发那朋友圈,你要是真想打球,找正规室内场。请教练,或者找几个靠谱的熟人打养生球。绝对,不能,去打野球。听见没?野球场那地方乱得很。没规矩。下手没轻重。你别不当事儿,我今天刚亲眼见着一个姑娘,脚踝被踩断,就在野球场上。那些个瘪犊子愣头青,为了个球能跟你玩儿命。我告……” 语音在这里戛然而止,像是被掐断了喉咙。 下一条语音随之而来:“我告诉你,你别当耳旁风!这不是小事。绝对不能去打野球,听到没有?听到了回个话。” 信息量巨大,语气前所未有的啰嗦。黄转青举着手机,盯着那只奶牛猫的的头像,脑子里都转不过来。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她不过是被动漫感染发了个表达情怀的朋友圈,怎么就跟捅了马蜂窝似的?打野球?她什么时候说过要去打野球了?还“绝对不能去”?这人管得也太宽了吧!比管她爬楼梯还宽! 她直接回了一段语音过去,声音也是相当没礼貌:“周桨鸣,你是不是脑子被门挤了?还是医生当久了看谁都有病?我发个朋友圈关你什么事啊?碍着你眼了?谁跟你说我要去打野球了?你是我爸还是我妈啊管这么宽?神经病啊你!” 客厅里,《灌篮高手》热血的片尾曲还在继续,黄转青却完全没了画画的心情,盯着那个还未完成的篮球场,线条仿佛都扭曲了,变成了周桨鸣那张永远没什么表情,此刻却多管闲事的脸。 “莫名其妙,简直有毛病。” 世界果然颠得不行,而周桨鸣这个人,无疑是其中最让她摸不着头脑一个存在。 手机震动了一下,屏幕亮起来,显示着一条新微信提示,还是来自那个名字。 黄转青瞪着手机。看,还是不看?这神经病又要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