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忆症》 第1章 逢春 - 滦城郊区。 这里人迹罕至,树木中间夹着一条狭而长的小路。 突然一声巨响,一辆黑色轿车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冲击,撞在了一旁的树上。玻璃瞬间炸裂,车身擦出了火星子。 而后便被夜色吞噬。 等轰鸣声渐熄,伊诺艰难地扒开车门。他一阵心悸,忽然目光晃过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迅速从兜里掏出手机准备报警。 突然一只带血的手止住了他。 江觅虚弱地抬起手,指了指屏幕,哑声道:“别报警......去这。” …… 包厢内,菜品已经上齐,色香味俱全。坐在角落里的许清林如坐针毡,她望着这一桌子的美食,却一点胃口也提不起来。 旁边一个秃头的中年男人,脸上挂着笑,在包厢内逐个敬酒,轮了一圈。 还剩最后一个她。 许清林对他有些印象,他名叫苏志强,是前不久她入职的那家私立医院中的精神科医生,这人是出了名的热情,这场饭局就是他办的。该躲得终究是躲不掉—— 苏志强的笑容向她袭来。 “许医生以前是在四院上班吧。”末了,他添上一句,“前途无量。” 他的语气亲切,许清林却觉得很不自在,端起酒杯才发现,她的手莫名其妙在抖。不好的回忆涌上来,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苏志强贴心地将红酒倒掉,换成了热水,推给她。 “谢谢。”她声音颤抖,一抬头便看见自己的脸在杯面上扭曲、变形。她留下一句“不好意思”后,便不顾旁人的眼光夺门而出。 街上人来人往,她好不容易寻了个清净地。 烦躁感侵袭,她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来将它点燃,尼古丁的气味将她包裹住,丝毫没有注意到背后逐渐靠近的身影。 “什么时候背着我学会抽烟了?”温和的嗓音飘来,泛着一丝凉意。 许清林吓了一激灵,余光瞥见来人,她有些心虚。 “你怎么来了,不是说有事?” 梁鹤委身将她手里的烟抽走,面色严肃:“你是不是忘了,我还说了一句会来接你?” 他带动一阵风,死板的药味倾洒在她周围。 许清林稍稍撇了撇脸,不敢去看他。 却不想对上他的眼睛,眼神躲闪之余,许清林清晰地看到了他额头上的一层薄汗。 四月,天气回暖,可梁鹤依旧穿着高领毛衣,领子一直抵到下巴上,明明是英气的长相,却因过度包裹而显得古板,但他每年夏天皆是如此。 她和梁鹤同为医大心理系,梁鹤虽比她小一届,但是做事游刃有余,有些事情做得比她这个学姐还好,对她也是无微不至的关心,有时候她在想,她这个‘大一岁’真的很没用。 直到她大二那年生了一场病…… 她生病的那段时间,梁鹤一直陪伴她,那时候浑浑噩噩,脑子与世界好像隔了一层窗户。是梁鹤将它捅破,带她重新认识这个世界。 车内温度合适,梁鹤贴心地为她准备了香薰,安神效果极佳。 他瞥了一眼她的手:“最近没吃药?” 被抓个现行,许清林有些无奈。 梁鹤叹了口气:“你现在的房子距离医院太远,可以去我那住,你手里有钥匙。” 许清林听着听着就蹩了眉,她反应过来:“你又要走了吗?” “这是最后一次了……”他面露愧色。 许清林有些怅然若失。她打开车窗,干涩的风瞬间涌进来,带着一丝温度。 该入夏了。 每年的夏天,梁鹤都会以各种理由离开,她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只知道他身体不好,却不知道是得了什么病。 鼻尖传来木质香味,许清林想,世界上最了解她的人就是梁鹤,可梁鹤的情况,自己却一概不知。 她忍不住喃喃道:“为什么......” 话一开口,却不知道该怎么说。为什么要走?或者,为什么会得病? 或许是声音太小,梁鹤没有半点反应。 干涩的风吹干了脸上的汗水,也吹散了未说出口的那半句话: “我等着你。” 在滦城西边,虽与市中心相隔不远,其环境建筑却是天差地别。 与梁鹤道别后,她踩着石灰楼梯,鞋底碰撞的声音在寂静的楼道间回荡。鼻尖烟味久久不散,让她想起记忆中的某个人。 匆匆洗漱完,她摸起床头柜上的收音机,打开开关。阴沉嘈杂的电音过后,人声逐渐清晰起来,播报的是今日新闻。 【晚上23点45分,在川新街头发生了一起车祸,肇事司机逃逸,受害者不知所踪。】 杂乱的声音给了她莫大的安全感,她忽然想到了不久前的那个自己。 那时她在四院被奉为天才医生。缜密的操作、如同机器一般的冷静,虽常常被人诟病为不近人情,却从未有人怀疑过她的能力,直到那一次的医疗事故—— 给她扣上了“杀人未遂”的帽子。 突然被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吵醒,许清林迷迷糊糊地按下接听键,电话里急切的声音传来。 “许医生!快来医院,急诊有病人!” 脑袋还来不及思索,肌肉记忆率先做出决定。她胡乱套了个衣服,摸了个车钥匙。 夜晚的急诊人满为患,护理床在门口进进出出,着急的在求助护士,不着急的在一旁排队挂号。 等许清林过来时,小窦已经在医院门口等她了。 小窦边跑边说:“病人车祸,左肋轻微骨折,严重的地方是脑部,重大创伤,手术室已经在准备了。” “病人情况怎么样?” “意识不清,已经耽搁太长时间了,川新街的事故。” 许清林稍稍皱眉:“川新街?那怎么送到恒瑞来了?”川新街距恒瑞医院坐车怎么也得一个小时。 “好像是病人自己要求的……”小窦轻声说。 饶是见过大场面的许清林,在看到病人也不由得震惊,头上的伤口一直从颅顶延伸至后颈,还在源源不断地渗出鲜血。 身体上的多处创伤,此刻他却面无表情,连眉都不皱一下。 那种感觉又来了,许清林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又是不听使唤地在抖。 她莫名的心烦意乱,不合时宜地想要从兜里掏出烟来,却摸了个空。最后将手机掏出来,翻了翻联系人,最后手指停留在联系人梁鹤这个界面上。 她突然想到梁鹤已经走了,此刻在飞机上。 如坠冰窟一般,腿一软,仿佛倚着一面不存在的墙,心理隐约浮现一个字——逃。不如就这么一走了之。 但还没开始行动,手腕突然被攥住。 看长相是个外国人,脖子上挂着工作牌,沾了血迹,嘴里说着不太流利的中文,哭得梨花带雨:“医生,救救我老板。” “我……” 还没回答,小窦突然叫了一声:“许医生!病人昏迷了!” “快进手术室!” 本文插叙~枯木为过去,逢春为现在。 宝贝们专栏预收求收藏,下本开哦,大概十月份~ 以下文案: 何棠出生于灾荒之年,爹早逝,母亲偏爱弟弟。 她被母亲数次抛于荒野,却凭借坚强地意志力爬回来。却不想最后一次回来后,满村被屠。 ——她被路过此地的沈逸收留。 自此,她待在沈逸身边,甘愿成为他手里的一把刀。 直至心意揭露,她被逐出天目。 得知自己的仇人,她费尽心力潜进皇宫。 刀在空中堪堪停住,她望着早已被贯穿的腹部,和身后朝思暮想的人,心跌至谷底。 沈逸废了她的武功,践踏她的尊严,将她扔去青楼。 后来,一场大火,将一切都化为灰烬,也包括她的命。 再睁开眼,她已易容改面。 她下决心,这一次,绝不会再重蹈覆辙。 世人皆知,永乐坊的那一场大火,让新皇成孝帝一夜白发。 世人又道,成孝帝觊觎兄弟之妻。在看到九皇子成婚后,夜夜笙歌。 直到有一次喝醉酒,刀架在他脖子上。 他瞥见那熟悉的胎记,望着来人,低声道:“死在你手里,我心甘情愿。”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逢春 第2章 逢春 距离那场手术已经过了有四五日,她仍记得在看到患者病历单上的内容——phd综合症。 那困扰了她多年的病症。 phd综合症又被称为精神上的不治之症,病例稀少。具体情况为在受到某个刺激后遗留下来的后遗症,会伴随人的终生。 而对于许清林来说,最大的症状就是失忆。她不记得自己的过去,那些过往仿佛随着她的记忆一起消失。 “你说那个病人啊,骨科病房在施工,所以患者被转去精神科病房了。” 许清林得到这个答复后,仰望着面前精神科的门牌。 年代感的气息扑面而来。除了那条海报—— 拙劣的招商词,再配上职业假笑。 她看着墙上自己的大头照,突然开始庆幸这个医院人流量少了。 “吱呀”一声推开病房的门。 手里的病历单晃了晃,最上面的一栏清晰地写着。 【姓名:江觅】 房间里除她之外,还有一人。 是那个助理。 领着他来到窗户前,他的胸前依旧挂着工作牌,她看清了上面写的名字:伊诺。 一连问了三个问题,伊诺一概不知,正当她想问下一个时,却被一阵咳嗽声打断。 “医生想知道什么,不如直接来问我。” 虚弱的嗓音轻轻飘来。 伊诺又惊又喜,他把江觅从床上扶起,整个背靠住墙壁。他脸色已经稍稍红润,只是依旧低咳不止。 “吵都要被你吵醒了。” 伊诺挠挠头,手机突然震动,他看了一眼来电:“既然你醒了,我就不担心了。” 他扬了扬手中的手机,“警察又要我去做笔录了,我晚点再来!” 说着他一溜烟跑出了病房。 余下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察觉到目光,许清林问道:“总盯着我干什么?” “许医生长得很像我一个故人。” 许清林有些发愣,江觅看到她的反应,笑了笑:“我开玩笑的。” 他笑得又开始低咳起来,但是由于太瘦,带动整个身子抖动,像在寒风中的树杈,风一吹就会折掉。 “你的phd是怎么回事?”斟酌再三,许清林终于问出了那句话。 “医生想知道的话,要答应我三个条件。” 他指了指自己的腹部,肚子很适时地叫了起来:“我已经很多天都没吃饭了。” 声音发哑,带着一丝戏谑,好像他的本意不是为了吃饭,而是为了戏弄别人。 医院的食堂种类很多,她给江觅带了一些清淡的粥和青菜,又为自己配了一套荤素搭配的饭,在临走时在餐桌上碰到了苏志强。 在苏志强的对面,坐着一位更年长的医生,许清林看着面生,却被招呼着坐过去。 她向来不擅长拒绝别人。 “小许在医院还适应吗?”年长的男人问道。 许清林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更想不起来他是谁,沉默了半刻钟。 “清林啊,这位是李侮李院长。”苏志强突然插进来。 “挺好的。”面对这丰盛的一餐,她突然没了胃口。 李侮笑道:“那就好,清林在医院有什么困难都可以告诉我。对了,梁医生这几天怎么不在?” 她艰难道:“他这几天出差了,短期估计回不来。” “这样啊。”他话题一转:“之前在四院还见过许医生。那时候许医生特别忙。只是可惜……” “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她站起来对苏志强示了个意,端起饭盘准备走。 “这孩子,我话都没说完呢。” 苏志强连忙拦住他:“算了算了。” 她走的越来越远,谈话的声音也越来越小。 她不想在别人面前谈及自己的过往,以及自己的现状,但谈论的话题总是离不开这些,离不开梁鹤。每一次的提及都是将她的伤口再次拨开,一遍又一遍地提醒着她,她如今有多无能,她看了看自己又无故颤抖的手,自嘲地想。 回到了江觅的病房,她突然觉得很舒心。 “回来了?”很平常的语气,仿佛对许久未归家的人说的话。 “这是给你带的饭,最好吃一些清淡的。”她打开饭盒,推到江觅面前。 江觅掀开饭盒看了看,随即又推了回去。 “怎么不吃?” “我吃了有什么奖励?” 许清林被他逗笑了,先前脸上的阴霾被驱散:“你是小孩子吗?” 她望了望眼前的窗户,阳光明媚。夏天来临,树木长势喜人,是个赏景的好日子。 她会心一笑:“吃完可以带你出去逛逛。” 这句话对他竟然异常的有用,他三两下便吃完了饭,自己坐上了轮椅。 路过其中一间就诊室时,许清林隐约听见了笑声。 “这是谁呀?” “你也没认出来吧,这是咱们院区新来的医生,就是那个许清林,听说她是靠关系进来的。” “是靠苏志强的关系吧。” “那这视频上是她,但是弹得还不错嘛?” 轮椅的车轱辘声在寂静的楼道中发出刺耳的声音。室内立马噤了声,但是事件的主人公却不做停留,反而快步掠过去。 春末,万物复苏—— 除了角落里那棵枯木。 许清林站在树下,江觅盯着她。 她的眉毛紧皱,阳光没了树叶的阻挡,晃的她睁不开眼。 江觅抬手,想要抚平她额头上的褶皱。 “你说,既然这棵树迟早要死,那还要不要浇水?” 骤然出声,江觅有一瞬间的晃神,他急忙收回手,若无其事道:“不试一试怎么知道?” 许清林歪了歪头:“也对,你的第二个条件是什么?” “等我想要再告诉你。” 下班后回到家,她摩挲着自己的手机,最后手指停在梁鹤的名字上,按了拨通键。 电话很快接通,沙哑的声音传来。 “梁鹤,你知道我以前是什么样子的吗?” 电话对面的人顿了顿,带着笑意开口道:“记得啊,你那时候,很耀眼。” 第3章 逢春 “耀眼......”她将这两个字拆开了揉碎了在心中反复揣摩—— 怎么想也和自己不搭边。 但梁鹤的话却莫名给了她一些自信,一种想要去探索自己过去的自信。 “那你还记得我以前......” 她斟酌着问出这句话,在等待答复时心怦怦乱跳,着迷且期待地等着那个答案。 却不想电话对面的人沉默了半响,最后冷声道:“过去就算过去了,以后别再问了。” 他的态度强硬,许清林有些害怕,她像一只受惊的兔子,好不容易硬气一次,又瞬间被打回原形。 许清林望着屏幕上的“已挂断”三个字发愣,她没来由地觉得自己很孤单。 月亮明晃晃的挂在天上,即将入夏,夜晚的风却依旧凉。 她拢了拢外衣,将自己裹紧,摸摸索索地从口袋里掏出烟来,却在点燃时募地停下。 耳边突然回想起那日某人的话。 “你身上的味道太呛人,以后见我不要抽烟。” “你怎么知道......” “我鼻子灵不行么?” 她不自觉地嘴角微扬。 既然明天要见他,那就不抽烟了。 北方春夏的换季时刻,下雨量总是最多的,雾蒙蒙的天,叫人看不清方向。 许清林从家骑车到恒泰,约莫半小时左右。一路上风雨兼程,细如绒毛般的小雨滴在身上,融进衣服中,皮肤感觉到丝丝凉意。 只是在到达医院时依旧淋了个落汤鸡。 小窦远远地看见许清林过来,连忙从就诊台抽了一条毛巾,递给她。 “许医生家离这里很远吗?” 许清林拿毛巾的手一顿,这是她进医院以来,第一次有人关心她。 她撇了撇头,不动声色地用毛巾将自己的手腕盖住,望着窗外越来越小的雨,说:“还好,幸好雨下的不大。” 一句话便把路上所遭遇的困难略过,无人知晓她是如何在雨中骑车,却因为打滑摔过一次跤,也无人知道在医院门口迅速整理的狼狈。 某一时刻心中起了和盘托出的想法,话到嘴边却又转了个弯。 话出口才发现是答非所问,她开始有些慌张,这样的回答对小窦来说是否有些太冷漠。 她回想起昨日楼道中的情形,在那间狭小的休息室,一群不了解她又要讨论她的人中,就有那么一抹熟悉的身影。 再与面前熟悉的脸重合。 许清林突然觉得现实有些割裂,她不知该如何面对小窦。 或许小窦也与他们一样......对她抱有偏见。 “许医生如果觉得不方便的话,倒不如搬到职工宿舍里,这样上下班方便一些。” 小窦说的话与许清林的记忆重合,耳边浮现梁鹤的声音。 “你可以搬到我那去住,你有钥匙的。” 一阵喧闹声传来,还伴随着几阵欢呼。 许清林顺着声音过去,挤过人群。 窗边放着一架钢琴,一双手灵活地在琴键上起伏。 手的主人穿着病号服,却又与常规的款式不一样。上衣被修剪为合身的款式,衣领翘起,裤子裁为九分裤。 挺个性的,许清林心想。 或许是医院平常的气氛太压抑,其他病房的患者此刻全部挤过来,来观看这场窝在小角落里的表演。 手指停在最后一个音符的上方,许清林看得入迷,再抬眼时措不及防撞上熟悉的眼神。 江觅脸色红润,似笑非笑。脑袋上的绷带已经被拆下,身上的气息变得柔和,唯有左眉上方的那道浅疤维持着整体的戾气。 雨后初升的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为他的脸庞镀上一层好看的金黄色。 她想离开,却在途中被攥住手腕。 “许医生不来弹一首吗?” 江觅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她的面前,带着余笑看着她。 “小许也会弹钢琴?” “许医生也弹一个吧!” 呼声越来越多,许清林怔愣在原地,双脚像灌了铅一般。 声音嘈杂,江觅说了句什么,她没听到,也不想回应—— 但她下一秒就后悔了。 手被大力攥住,连带着身体被扯过去,措不及防地贴向他。 许清林被一股属于他的味道包裹住,她本以为像他这样的人,身上一定是很古板又不讨喜的药味。 是一股花香,好像跌进了花堆里。 江觅越凑越近,贴着她的耳边,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耳廓,酥酥麻麻。 “许医生,这是我的第二个条件。” 余光划到小窦的身影,许清林终于察觉到他们的姿势暧昧,背后仿佛有无数目光将她钉在原地。 但江觅仿佛将她的胸膛刺穿,看透了她的心思。 “怕什么?” 江觅不由分说地拉着她走。 一转眼,已经坐在了钢琴桌前。她茫然地看着琴键,却突然生出了一丝熟悉的感觉,好似在曾经的某个瞬间,她的双手曾按上过这琴键。 “试一下吧,凭感觉来。” 他的声音温柔又充满魔力,如魔镜一般引导着她。 许清林突然想到了医院角落里那棵枯木,他们同样的孤独却温暖。 手指神奇般地动了起来,琴音细腻,带着一丝不属于她的气质流露出来。 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 时间仿佛静止,她不再置身医院,而是在音乐中。 沉默之后,随即而来的是大片大片的夸奖。 第一次受到别人的夸奖,这种感觉就像角落深处的枯草终于得以窥见了阳光一般。 最后这场小型音乐会因为太吵闹而被遣散。 于是一向安分守己被称作冰块脸的许医生被批评教育不要和病人胡闹后,在办公室看着病人江觅的病历单。 头部受到重伤,左肋轻伤—— 还真是伤得不清。 她瞟了瞟在面前活蹦乱跳的某人,发现自己对他的担心实在是多余,这个人现在健康的不得了。 “你身体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 对面那人听到这话,悠悠道:“我还真的有病,医生能帮我治吗?” “说来我听听。” “相思病。” “......” 许清林真觉得他脑子有病。 “我的病好了,你的病治好了吗?” 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许清林一瞬间心慌,难道他知道了? 江觅却突然攥住她的胳膊,力气大到她挣脱不开。 他轻轻地将袖口挽上去,触目一片血红。皮肤有严重的摩擦痕迹,带着丝丝血迹。由于太久没有处理,伤口处已经变得淤青。 “没人看到就不处理了,自己不知道疼吗?” 他的眼神淡漠,暴戾。但许清林竟然从中看到了一丝别的情绪,自责。 似惩罚一般,他重重地按向淤青处。 许清林疼得瑟缩了一下,瞬间抽回手。她像做了错事一般,悻悻道:“还好,不严重。” 面前那人起身:“不严重就行,那我先走了,记得处理好,我可不想被感染。” 他撂下这句话之后就走了。 这人说话嘴真毒。 不过这倒提醒了她,是应该好好包扎一下。 敲门声响起,抬头看到小窦小心翼翼地走进来,脸上带着歉意。 “许医生,因为昨天的事,我想和你道歉。” 她想起来昨天在楼道里,有几个护士在拿她打趣。她本身也不是那么斤斤计较的人,说了声没事。 但小窦还没走。 她的脸憋得通红:“其实......我们昨天看的是一个视频,和许医生同名同姓的女孩,正是因为同名同姓,所以觉得很有意思。不过后来想想,天下有那么多人名字相同,又怎么碰巧会是许医生呢?” “对于小时候的事,我不记得了,抱歉。” 小窦试探问道:“许医生要自己看看吗?” 还没等许清林回答,小窦就急着说下一句话:“不过许医生今天弹的钢琴是真的很好,哎,本来我爸妈小时候也让我学钢琴来着,但是我没坚持下来......” 小窦又恢复了往日的模样,但许清林却躁动不安。 过去......为什么所有人都有过去,但是自己的过去却始终想不起来。 许清林最终还是决定搬到职工宿舍去住,饶是她知道职工宿舍条件很好,但见到时还是吃了一惊。 她在医院没有关系特别好的人,比较熟络的只有小窦一个。 “许医生这里条件好好,苏主任人是真的好。” “苏志强?”许清林听见这名字,吃了一惊,“关他什么事?” “许医生不知道吗,这间房子是梁苏主任特意叮嘱我们留给你的,他说你可能会来,没想到你真的来了,还真是料事如神。” 靠近窗户的地方摆了一个木质桌子,她伸手在桌面上揩了一下,丝毫灰尘都没有。 苏志强......难道他早就知道自己要搬来这里吗? 医院的夜晚轮班不断,所以总是灯火通明。 她决心出去逛逛。 “许医生出来解闷吗?” 身后有一个声音传来,一阵凉风吹过,泛起阵阵低咳声。 不用想就知道来人是谁。 “大晚上的你还出来?” “怎么,只许官洲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这两个能是一回事吗?” 他的腿脚好了大半,已经不必依靠轮椅。 穿着一身黑衣,褪去了病号服的他,整个人看上去精神了不少。 “许医生想不想去别的地方看看?” “哪里?” 江觅微微一笑,抬手攥起她的手腕:“跟我走。” 第4章 逢春 恒泰医院的监控分布很广,就是为了防止病人出逃。这个提议还是许清林自己提的,却没想到到头来防得是自己。 “你们是干嘛的!” 措不及防被保安的手电筒照到。许清林呆滞在原地,手上感受到江觅的力度,才缓过神。 江觅带着她轻车熟路地避开了监控。 在保安的追逐下带她完成了“逃离”的最后一个步骤。 穿过最后一个街道,迎面迎来一阵花香。 四月,海棠花开,微风徐徐。花瓣随风飘落,像是一场大雨,洗刷了早晨的狼狈,只剩下美好。 不过此刻却无力欣赏。 身后,是穷追不舍地保安。他们七拐八拐地进了一条小巷的缝隙中。 缝隙狭窄,许清林被困在他的臂弯里,被他的气味所包裹。 灯光昏暗,独独将他的脸庞照亮。她看清了江觅的左耳耳垂上的耳钉,很小,很亮。她想到了自己的右耳,也有一个不起眼的耳洞。 刚好凑成一对。 耳垂触感一片柔软,她猛地抬起头,对上他戏谑的眼神。 他不轻不重地揉捏,由于靠得太近,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脸上。 记忆中有一幕重合,许清林有一瞬间的失神。 只见面前那人动了动嘴,但她的耳朵仿佛与世界隔了一层膜,听不真切。 “什么?” 江觅盯着她,眼神黯淡下来。 忽然,他越凑越近,近到许清林能听见他的呼吸声。 但他只是抽回了手,又顺路敲了下她的额头。 “我说,你准备怎么谢我?” 保安的灯光已经没了踪影,他们并排走在街上,面前是飘落的海棠花瓣。 许清林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来。 “不如,你做饭给我吃吧。” 一转头,海棠花落在他的肩上。 枯树竟也能开花。 只是,她却不好意思直接把饭拿给他吃,于是小窦就成了第一个受害者。 许清林做饭不甚讲究,研究了千百遍的菜谱,最后都会成为原创。 小窦看着自己眼前模糊不堪的菜,她忍下想吐的冲动,在许清林面无表情却又带着一丝丝期待的扭曲面容下,拿起勺子颤颤巍巍地送入嘴中。 入嘴的第一口,她先是尝到了甜味,随后又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的麻味。 最后把酸甜苦辣咸全都尝了一遍—— 现在她的脸也变扭曲了。 “味道怎么样?” “好吃!” 小窦眼不眨心不跳地说着违心话。 但下一秒她就“哇”的一声全吐了出来。 小窦平复了心情,讪讪道:“对了,许医生,你这是要给谁带饭啊?” “苏主任,为了感谢他。” “哦。”小窦默默为苏主任捏了一把汗。 突然想起了什么,小窦脸色霎变。 “那......你岂不是要去精神科?” “嗯,那里有什么问题吗?” 小窦凑近,对着她的耳朵,悄声说:“许医生有所不知,精神科的病房是出了名的邪门,上次我们科的小李你知道吧,自从去了一次精神科,回来就吓疯了,嘴里还念叨着''不是我害得你''。” 许清林蹩眉:“这么邪门?” “可不是么。” 精神病院楼因朝向问题,所进阳光不多。此时又是黄昏,楼道阴暗,借着手机光才勉强看清。 她敲了敲苏志强办公室的门。 “苏主任,给您带了一些礼物,谢谢您给我留的房子。” “小许太客气了,不过是举手之劳。” 许清林将礼物放下,打量了下他的房间。 简洁素雅,倒是符合他这个人的作风。许清林曾问过小窦,得知苏志强在恒泰并不是“老骨干”,是近两个月才来的。 虽说他的经验很多,可一进恒泰就当上主任这个位置,可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 “苏主任以前是在哪里工作的?” “往事不提也罢。对了,小林还会弹钢琴?” 许清林心里一颤,她想起了那日在楼道里暧昧的动作,心里发怵。 不熟悉的电话声适时打来,许清林瞥见来电,有些眼熟,还未想起,苏志强手快拿走。 “苏主任先接电话,礼物送到,我就先走了。” 再出去时天已经暗了下来,整个楼道阴森森的,由于电压不稳,楼道的灯光忽明忽灭。 许清林沿着墙壁摸索着前进,突然碰到一个软软的东西。 灯光忽亮,面前站着一个矮矮的黑衣人,嘴中振振有词: “是不是你害得我......” 楼道空旷,回音重重,听起来倒像是在一问一答。 只是这对话......怎么有点像某个电影里的台词? 突然,许清林触碰到某个开关,整个楼道一下子亮了起来。 她一把把面前的黑罩子掀开。 只见里面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小男孩,还没反应过来,沉浸在自己的表演中,脸上露出凶狠狠的表情。 过了一会,他好像是发现了自己眼前亮亮的。 他抬头,对上了许清林的眼神。 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一把把她手里的饭盒抢过去,蹲下去大口吃起来。 骨科病房内,江觅背过身躺在床上,不去看她。 “你答应带给我的饭呢,你别以为我没去过食堂几次,就不认识那边的饭了。” 许清林扶额。 “好了,我答应你,下一次给你做,好吗?” 昊一坐在床边,玩着自己的手指,偶尔瞟一眼许清林,偶尔再瞟一眼这个凶狠的大哥哥。 江觅也不去看她,只背着身子盯着对面床上的昊一。 昊一被他的眼神吓了一跳,脱口而出道:“对不起。” 许清林瞥了一眼江觅:“好了,你和小孩子生什么气。” 于是,没人管的昊一,和江觅就成了“舍友”。 昊一看起来正常,但有时候却很奇怪,他总是自己和自己说话,甚至在做一些莫名其妙的动作。 比如,他时常会蹲在角落里一动不动。 许清林问他在干什么,昊一给她比了个嘘的手势,然后悄声说,他现在是一棵大树,大树是不能说话的。 许清林本以为他是莫名其妙,直到有一次给他送饭时经过他的床边,向窗外一眼望去,只能看到那一颗大树。 她才明白,昊一总是下意识地模仿任何东西。 起初,江觅和昊一还会斗嘴,后面干脆都不说话了,只在暗地里较劲。 她给他们做的饭菜,他们两个总是比赛着看谁吃得多,小孩子总比不过大人,昊一输了比赛,许清林就会去哄他。 自此之后,他们开始故意输掉比赛。 许清林曾经去问过苏志强,昊一得的是什么病,得到的答案是,幻想症。 第5章 逢春 恒泰医院每周一上午都要开组会,具体是就某个问题来进行详细的讨论。按理来说应该不同的科室单独进行,但由于医生少,所以也不必那么死板。 由于许清林大学的时候学过两年心理血,所以她理所应当的被塞进了精神科。 苏志强拿着记号笔,对着白板给他们讲述精神病情。他一改平日里温吞的形象,此刻他站在自己擅长的领域里,条理清晰,井井有条。 许清林突然想到进入精神院区的那个下午,回忆里一闪而过那个黑影。一个疑问一直在许清林的心里挥之不去,昊一的病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组会结束后,她叫住了苏志强,询问他是否知道精神科有个小病人,名字叫昊一。 苏志强呵呵一笑:“知道啊,他是不是神出鬼没的,经常扮鬼吓唬人?” 看起来不少人都遭受过这种灾难,想起那天的遭遇,许清林点了点头。 听到这里,他敛了表情,叹了口气道:“这孩子啊,命苦。” “是怎么回事?” “自从他住院后,我从来没有看到过他的母亲。他总是一个人,我看他可怜,精神病房没多少患者,给他弄了个电视看。” 接下来的事,许清林就明白了,正因为孤独,所以扮作电视里的角色,让自己不再孤独。至于总是吓人,应该也是因为想有人陪他玩吧。 “对了。”即将分别时,苏志强叫住她,“今天院里来了一位老熟人,我想你看到他会高兴。 许清林正疑惑是谁,下一刻她就知道了答案。 面目慈祥,谈吐有方。 他也看见了许清林,微笑着朝她走过来。 “小林,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李院长。” 李斯是四院的院长,许清林现在有些不想见到他。见到他仿佛就回想起了自己曾经的那些过往。 但她面上还是呈了微笑。 天台的风吹起她鬓角的一缕发丝,从恒泰的最高处望下去,不是高楼,只有平坦的树木。 “在这里还习惯吧?” 思绪被拉回。 “嗯,挺好的。” “当年的事情别往心里去,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有些事情,是命中注定的。” 李斯拍了拍她的肩膀,然后擦肩而过。 命中注定......许清林喃喃道。 难道,我就真的逃不开? 院里的柳树新抽了嫩芽,已经泛起一片绿叶。夏天即将到来,可仍有人处于严寒。 许清林正想去看一下院子里的那棵枯木,却不想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昊一穿着长袖,他的头发乱糟糟的。他盘着腿坐在石阶上,仰着头望着比他高一大截枯木。 许清林突然想到也许对大人们来说,这棵枯树是失败的,它不能发芽,也不能重新生长。可它对于孩子来说,却是高大的存在。 想起那些事情,许清林有些心酸,这么小的一个孩子,却要遭受这样的伤害。 她抚了抚昊一的头发,将它梳理整齐。 昊一回过头来:“姐姐?” 他虽然看着没几岁,可说出开口的话镇定地可怕。 他只抬了一眼头,随后由颓然地低下头去,用稚嫩的小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摆弄着树干。 许清林想起了苏志强说的那些话,突然有些心疼他。 “你很喜欢这棵树吗?”许清林问道。 昊一如机械一般的动作终于随着问答而停下来,他仿佛沉思了片刻,道:“我很喜欢他。” “你喜欢它什么?” 他望了望树顶。 “喜欢它可以长得很高。” 年纪小的孩子,总是拥有同一个愿望,希望自己以后可以长得很高,因为这样看起来好看。 “因为可以看到更远的地方。” 昊一这样说,许清林怔住了,她从没想到他会这样回答。 好像启动了某种开关,昊一仿佛打开了话闸子,他又接着说:“我想离开这里。” 许清林怔住了,一个小孩子竟然想要离开这里。 “为什么?” 回答她的是漫长的沉默。 听苏志强说,这样年纪的小孩子,善心强,报复心也是最强的,人经常会人以群分的站在一起,她不禁想到,像昊一这样的小孩子,格格不入,他又怎样在这样的环境下生存。 突然,她仿佛想到了什么,一把抓住昊一的手臂,撩开袖子,果然,上面是纵横交错的血痕,以及淤青。 她又想到这些天昊一总是畏畏缩缩,不愿意跟她说话。料想到是这个原因,她本以为昊一会哭泣,却没想到被她发现了自己秘密的昊一并没有说什么,只是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然后不动声色地将自己手臂上的伤痕盖住。 “不疼吗?” 昊一冷哼一声:“比起我妈抛弃我来说,一点都不疼。” 许清林震惊了,原来他什么都记得。 昊一贴了贴她的手,最后,他还是把头扭了过去,不愿再叫她触碰。 “没事,你不用担心我。” 她带着昊一去江觅的病房,却看到有一个女人从江觅的病房里出来。 女人卷着一头波浪发,涂着大红唇,走路时雷厉风行。 她朝这个方向撇了一眼,突然,她怔住了。然后大步朝着许清林走过来。面部表情从不可置信一路扭变成了嘲讽。 她在许清林面前站定,倚着墙面:“是你?” 许清林一脸懵逼:“你是?” 却不想,她冷笑一声:“也是,你现在算是不认识我了,但你别想我们的过往一笔勾销。” 突然,她回过头来看了一眼江觅的病房,又回过头来看许清林,问道:“你是他的医生?” “对,你是他的......家属?” 女人冷笑一声:“对,我是他的未婚妻。” 不知道为什么,许清林在听到这句话后,心里有一瞬间的不自在。 但她很快就调整好了状态。 “崔雅!你别逗她。” 传来江觅的声音。 许清林绕过女人进了病房,在走过去的时候,将身后的昊一露了出来。 崔雅一脸不可置信:“我就几天没来,你们两个孩子都有了。” 许清林脸上有些许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