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迫失忆后和男神拯救世界了》
1. 序幕
“巨石陨落,光泽尽斩,文明将亡于虚假梦境,重醒于时空之朝……”
在白星纪已经很少有人用真实的桌椅了,辛德拉主城的大部分人依赖于造梦者一族做出的“乌托邦”系统,那木质的气味便在他们的生活中被慢慢抛却了。
主城人不屑于用真实桌椅,废渊人用不起真实桌椅,或者说连用桌椅的条件都没有。
但此刻,在主城02号转接口的一座地球时代西方建筑里,几乎处处都是真实的材质,淡黄色地毯上复杂的花纹一路延伸到复式建筑的各个角落,凑近了甚至可以闻到那之中缠绕的尘埃味。
一个戴着金框眼镜,发鬓见白的看上去斯斯文文的中年男人坐在红木平桌后,他闭上眼,右手抚着左手手腕上由一根韧性绳系着的银灰色羽毛。那句话说完后他停顿了下,接着说:“戈尔之预过去多少年了?”
旁边站着一个低垂着头的男人,眼神始终放于地面而不敢直视坐着的中年人,闻言他恭敬地回答道:“已经过去一百年了,老爷。”
戈尔全名叫戈尔·微尔特,是著名占卜预言家族微尔特的第二代家主,曾在一个世纪前放过震惊各大转接口中的人的预言——他说人类文明将会在三次巨大灾难后灭亡。
这句话本不被人们所信,直到五十年前那场小行星撞击破坏大气层,失去庇护的人类和各种生物裸露于宇宙射线中,不知道多少的变异随之而来,逼得人们自己建出大气层,也就是现在人们所说的“天网”。
那之后,微尔特家的威名便响便了各个区域。
造梦者这样的超人类也是在那个时候诞生的。
他们据说是射线改写人类基因和某种幻菇基因结合的结果,是研究基因改写的超人类项目,也是“星轨计划”中唯一成功的实验品。
他们拥有比常人更发达的身体素质和感知力,并且能依照能力的大小制造出可以维持一段时间的幻境,不过物极必反,他们也并不能真正地变假为真,这样的行为会让他们遭到强烈的反噬。
因此他们最主要的功能是给在灾难里受到创伤的人们提供享梦服务,抚慰人们受伤的心灵。
造梦者一族在壮大后建了基地,又在三十年前集族人之力为主城的人们构建了“乌托邦”系统,此后真实的浪费资源的物品便被快速取代,主城人中除了用不起的和对这类人深恶痛绝的维格亚党核心人员以外,几乎都更替上了这类系统。
那次灾难直接击溃了三分之一的人类人口,不过庆幸于由转辰启动的转接口隔开各个区域的功劳,这种伤亡是分散的,没有一次性地毁灭某个流传几万年的文明。
估计当时以缩短各区块之间穿梭时间为目的的量子穿行总设计师兰颂也没有想到最后会是这样的用途。
而那些受辐射变异的具一定攻击性的生物则被隔离在了转接口和转接口间的缝隙里,专业名称叫“塔纳托斯”的地方,只要每一个转接口中的防护层保持运转就可以阻隔这些存在。
“星轨计划还在运转吗?”羽毛似乎从根系处抖动了下,男人睁开眼问道,那双深蓝色的眼睛里像藏了夜里的海洋,让人下意识生出敬畏心理。
眼角的细纹表明出他起码已经一百多岁了,在人类寿命以两百年记的白星纪,十五岁到四十岁都会保持少年状态,四十岁到一百岁则是青年期,一百岁后进入中年期,一百五十岁时进入老年期。
他看上去已经在衰朽了。
旁边的管家微微欠身,脑中连接的光屏搜罗出几幅画面:“在的。”
男人突然握拳抵在唇边咳了几声,闷闷的胸腔共鸣声,夹着痰在喉中卡顿的声音。他正色道:“催他们快一点吧,微尔特家昨天告诉我,第二次灾难可不远了。”
“是。”站着的男人点头,随即陷入一种呆滞般的状态。
他在通过脑内接入的双向架构通讯系统联系“星轨计划”的主负责人之一,普伦勒校长青尧行。
进入白星纪时代后人类便研究出了这样一种随时可跨越空间的便捷联系系统,分为双向和单向两种,双向的可以即可让两个人进行交流,单向的却只是相当于留音机的效果,只在双方都打开通讯时才能进行同步交流——
人们把这个之上的所有系统统称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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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穹”,它几乎覆盖了生活的所有方面,作用不仅是通讯,更用作了各要紧基地的身份识别,大规模强杀伤力的武器的操控,或者普通武器的使用等。
天穹像一个巨大的蜘蛛网,只要将人类的精神枝丫贴在上面,就可以和其他经过其认证的工具用精神联系。
这是人类精神世界的天穹。
于是下一秒,主城转接口09号普伦勒军事基地内的一个头顶敞空视线开阔的圆形建筑里,一个青年样貌,着墨绿色大衣的人接收到了这样的讯号。
那边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他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很慢地看了眼面前仿照古代罗马斗兽场而建的石柱、座位席,那上面是古老繁杂的字符和花纹,在人造光线里反着旧金色的光。
是有那么点流光溢彩的意味。
“知道了。”他很低地叹了口气,不算老相的外表,却在那口气中透出一个苍老的灵魂。
斗兽场是空的,青尧行坐在那座位席上,被宽阔的建筑囊括于其中,如同人类在宇宙面前的渺小。
“滴滴滴!”手术室里的悬浮光屏突然变成了醒目的红色,一连串的紧急通知挤了进来,提醒着人们在手术里的那个人生命体征的急剧下降。
刺耳的警报声接连不断。
用精神枝丫进行操作的男人额头冒出细汗,他咬着牙,控制仪器不会偏离丝毫。
一道玻璃墙之外,几个人正在焦急地等待着,望向手术台上那个身影的目光无比急切,但他们都知道此时不能打断手术进程,指甲深陷到了掌心内。
不知道过了多久,男人从操作台前起身,向玻璃外的人点了点头。
众人那颗悬着的心才落了下来。
“以后怎么办?”男人走了出来,身后的机械门在他踏出去后缓缓关闭。他擦了擦脸上的汗珠,问道。
“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一个女声说道。
沉默蔓延了片刻,一个声音打破了寂静:“让她忘了这些吧,这件事我来做。”
一墙之隔,在这句话落下时,无菌舱内躺着的人手指微不可查地蜷缩了下。
2. 再遇见
转接口废渊7号,是与其它废渊如出一辙的荒芜残破,足足几千平方公里的大小。
春风在这里吹不开任何东西,地表之上可视的一切都是矮小陈旧的,大都只有五六米高,密密麻麻的。
钢铁材质在长时间不见太阳的潮湿环境下生了锈,泛着铁红色。每家每户在一天中的闭门时间都只留一两个窗户通风,必要时会将窗子用水泥填补上,而那些窗口偶尔会有一个黑不溜秋的脑袋冒出来,仓促看一眼,又匆忙退回屋内。
废渊是人类筛选出的末梢人群的寄居处,这些人是彻头彻尾的普通人、废物,没有任何对人类有贡献的天赋,很多是宇宙辐射干扰后精神错乱但对社会没有危害的人。
他们很多抬着个上上世纪铸的盆蹲在被酸雨腐蚀得坑坑洼洼的道路上乞讨,还有些情况好些的,但也只能靠打零工或摆地摊生活,维持那饭里蒸着泥沙的生活。
不过比起去主城打工,多数废渊人还是更愿意就在这钱比命值钱的废渊做点零工,生产主城人不屑于亲自生产的零部件。毕竟辛德拉主城的人流传着这样的话:“废渊人,废渊狗,废渊人狗不如。”
废渊是那个“上帝都不愿意光顾的尽头”,是做着淘汰工业的大型工厂。
这里的黑色歪曲的道路由四面八方通向废渊中心一栋突出无比的尖顶式高楼,大概二十多层高,通体是纯洁无瑕的白色,仔细看会发现每一块瓦都有一圈金色藤蔓的纹路,光线好时会将大楼映成白金色。
这是上好的白炼金,在市价上已经炒到了一万多通行币一块,也就是说这一栋大楼所耗的金银可能比废渊所有建筑耗钱加起来都多,更别说加上大楼周围的同样材质的矮一点的建筑——
显而易见,这不是废渊这种人均日收入两三个通行币的人建得起来的。
废渊人形象地将这座楼称为“白色大楼”。没办法,这里的人连“造梦者和平友助机构”这样简单的名字都难以顺畅地记住。
不过废渊人对造梦者还是有那么点敬仰的,因为比辛德拉一头猪还便宜的废渊奴隶能得到免费的享梦服务,这在白色大楼出现前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白色大楼在这短短几十年出现在了每一个转接口对应的区域,就像一棵由主城01号转接口“中央广场”为枝干伸出枝丫的树,枝叶繁茂到遍布各地。因此人们戏谑地将造梦者出现直到现在的时代称为“白色时代”。
白星纪时间上午九点整,阳光在夏令日艰难地从厚重的云层中挤出来一些,散在废渊的各个角落,最亮的那束在白色大楼前几十米处,街道上出现骚动的地方——
“出什么事了?”
“不知道,听他们说好像是有大人物……”“大人物?谁啊?”
“谁想不开来我们这破地方……”“哎哎哎让我看看让我看看!”
“没人来啊。”“有的,情报八胡子的话一般没有假……”
“来了来了!”“来你妈!那是只耗子窜过去了!”“人家神通广大,说不定就变了只耗子呢。”“人家是神通广大但不是傻子好吗?”……
脚挨着脚,稀泥被踩溅到裸露的脚踝上凝成污点,一时间全是人头,乌压压的连前面的小建筑都看不清了。嘈杂的声音像在浅水上放了颗炸弹,“滋滋滋”越来越响,耳膜都要被震破了。
“让一让让一让,麻烦让一让。”这其中有个青绿色身影飞速往前挪动着,凭借着十几岁的小骨架如游鱼般从人群的外缘游到了人群最前面。
那是个披散着到肩的浅棕色头发的姑娘,刘海很明显过长了,在眼前虚晃着,被她随意地用个绿宝石发卡别到脑后。
她有双看得出是混血人种的深绿色眼睛,大大地亮得惊人,跟只小猫玩偶似的。但两颊的小雀斑让那因为眼睛而上升的颜值又跌了回去。
费尽力气终于挤到了人群最前面,她踮着脚张望,那件极其宽大不合身的青绿色短袖跟着摇晃。身后有个和她差不多高的男孩拍了拍她的肩:“喂,时槿,你说那些人到底在哪啊?”
时槿眼睛眨都不眨一下地盯着从白色大楼到这的路段,头也不回地答男孩的问:“快了,我好像看到影子了!”
昨夜下了场大雨,今天的天空放了晴,将低沉压抑的废渊独有氛围压下去些,光线照得大小不一的水坑波光片片,是废渊难得的“好”天气。
面前的楼有白底金纹的大门,据说是单面玻璃的材质,里面可以清晰地看见外面。时槿盯着那扇门,在灼热视线快将门盯出一个洞时那扇门缓缓打开了——周围随之又骚动起来,但这种骚动比刚才小了很多,是暗暗的,仿佛压在平静海面下的暗潮涌动。
“时槿!快看!”身后的弘三三惊呼一声,又迅速用那没洗干净还带着炭黑的手捂住嘴,将过大的音量压了下去,只留黑漆漆的眼珠子闪着好奇的光。
金纹的门推开时仿佛有种魔力,众人都屏住了呼吸,静止在了上一秒。
时槿先看见到的是那绸缎般柔软的深蓝色浮月亮花纹的外袍,好像是淡黄色的亮粉所绣,光线照到时发出柔和的光。
再是他们内里白色工作服,左胸处有一个被藤蔓围着的红色三支玫瑰的徽章图案,外袍随风飘扬下里面内搭上衣衣角处金色英文若隐若现。
时槿看不清,看清了也不会认得。
“好好看。”弘三三忍不住低叹,说出了时槿脑海中的话。
为首的男人身量很高,黑发中夹着一些斑白的头发,但面容不显老气,有种敦厚儒雅的感觉,估摸着百岁左右。
他的身后跟了两个矮了一截的男孩子,同样是少年人的长相,似乎是比时槿大不了几岁,但个子高很多。而再后面还跟着些装束差不多的人,只是没有那个外袍。
但他们也无法知道男孩的真实年纪,因为在这个连废渊人都可以活到两百岁的时期,人类在十六岁到四十岁都会保持少年人的模样。
左边的男孩子长得很抓眼,一头浅金色的微卷短发,眼睛是浅浅的琥珀色,睫毛长而翘,在眼底落下一道弧形的影子,像瓷娃娃般的长相,但打量众人的目光有种天然的傲慢;
而右边那个是漆黑色头发,脸要瘦削锋利些,个子也更高一点,深蓝色的眸子像最纯粹的钴玻璃,冷静地扫过面前乌鸦鸦的衣衫褴褛的人们,尽管是少年人的面相整个人却像是上高高坐着冷眼旁观的审判者。
站位上的中心都隐约被这个少年身上的气质盖了过去。
铛啷的声响,是为首男人带着身后的人们往前走了两步,弘三三又觉得自己的心也跟着叮当响。
他想推推时槿来缓解一下紧张的心情,却发现捏着青绿上衣衣角的时槿死死盯着其中那个男孩,表情不再是刚才的好奇和仰慕,而是变成一种疑惑和惊讶,脸都白了几分。
弘三三奇怪地偏头问:“怎么了?”
“我认得他。”时槿摞下这么句话挤进了密集的人群里,像个绿色的小点一样往前挪动,任弘三三在后面怎么喊都不停下。弘三三只好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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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那三个人越来越近了,弘三三艰难地追上时槿,周围人已经因为他们的举动发出了不满,吸引那为首的男人向这边投来目光。弘三三被看得有些紧张,结巴道:“时,时槿,你干什么?”
时槿因为刚才的飞奔而急促呼吸着,胸膛上下起伏,头发也更凌乱了点,她回答道:“那个黑头发的人我认识,我找了他好久。”
弘三三疑惑地挠了挠前几天刚剃光的脑袋,说:“认错了吧,你怎么会认识这样的人?”
弘三三还想再说什么,却因为男人的发话而止住了声音:“从明天开始的这一周将会由我们为大家提供享梦服务,希望大家都来参加。”
人群发出欢呼,男人微笑着带一群人向这群被衬得黯然失色的废渊人鞠了一躬。而后他们转身想要离开,回到白色大楼里面去。
污泥溅上他们的衣摆又顺滑地滴落到地上,黑发男孩感知到什么似地往时槿他们那边投来目光,时槿隔着几个人和距离和男孩视线相接,时槿呆愣了片刻。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那双平静的眸子里闪过一丝错愕,然后不自在地收回目光,打算走回去了。
时槿一下子就急了,在众人的注视下不管不顾地奔了过去。
“兰初!”
“时槿!回来!”
两道声音几乎同时响起,只是后面那道属于弘三三要微弱许多,以至于被时槿的声音彻底盖了过去。
弘三三来不及阻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时槿跑过去站到那个深蓝色眼睛的少年前。
“兰初,你不记得我了?”时槿清脆的声音在寂静里格外突出,她似乎是想碰一碰身前的少年的,但瘦小的手臂刚抬起又放下,落回自己布料粗糙的衣物上。
男孩没有说话,好看的眼眸里有那么一点不明显的感情波动,过了会儿,他张了张嘴:“抱歉,你认错人了。”
旁边金发的男孩看了过来,眨了眨眼对时槿笑着说:“他叫祝庭,不叫什么兰初,你认错人了哦。”
声音很悦耳,干干净净的少年音,却让时槿心里不舒畅,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他探究般的视线也让时槿感到不适。
她吸了口气,不死心地继续说:“我是时槿,我记得你的眼睛,你就是兰初对不对?”
时槿下意识地揉搓了下左手手腕,这是她的一个下意识动作,在紧张时会让她感到些微的放松。
为首的男人在背后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们,或者说看向祝庭,眼光里有打量的意味。
祝庭在男人的视线里皱了皱眉,再次重复道:“眼睛相同的人很多,你真的认错了。”
时槿迫切的心情全部写在了脸上,祝庭也就这么看着她,表情里是和冷漠的疏离,可以浇灭热情的疏离。
“时槿,走了!”弘三三在这个时刻出来把魂都丢了半边的时槿拉走了,声音都是颤抖的,却用了很大的力气拉走她。
金发少年冲刚才被“错认”的祝庭投去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光,和先前那副稚嫩眼神完全不是一个人的目光。
之后他们就回到了门内,其他人不再看得见那些身影,门关上的一瞬间像打碎了一场梦。
周围不知道是谁开始发出嗤笑声和辱骂,时槿沉默着,左手攥拳攥得很紧,指甲都泛白。
弘三三忙不迭地拉着她离开了。
祝庭,祝庭,祝庭。
她在心里念了几遍这个名字,恍然间生出一种似曾相识感,在下一秒这种感觉却像风过境一样彻底消失了。
3. 闯入
下午三点的阳光灼灼,但也不能算是真正的阳光,倒像加了温的普通光线,让地面都发烫。
路面的水坑在这样的光线下消失殆尽,于是废渊的地面成了坑坑洼洼的星球表面,上午的热闹也跟着消失了。
“弘三三,快跟上来!”
目光所及似乎只有他们两个人,热浪让空气扭曲,女孩转身催促身后畏畏缩缩走着的小老鼠,绿色的眼睛里荡着星星。
时槿好像总是比别人活泼一些,精力旺盛,像只永远不会怠倦的鸟儿。
路面在脚下变得有些恍惚,弘三三踉跄了下,视线里是时槿捆扎起裙摆而露出的小腿,纤细但并不羸弱反而因为小腿肌显得有力量感的。
弘三三迟疑地说:“时槿……要不我们还是别去了吧我怕被发现。”
时槿佯装生气地跺了跺脚:“那你回去吧,我自己去!”
说完她转身往前走了,那扎成一捆的长发在弘三三眼前晃来晃去,浅棕色的长发在光线下像镀了层金,亮闪闪的,晃眼。
时槿走几步后小心地往后瞥了眼:弘三三耷拉着耳朵跟她走着,没真回去。
她扬了扬嘴角,开始哼歌。
“喂,”弘三三上前几步拍了拍时槿的肩膀,跟她并排走着:“你真的认识那个人啊?怎么认识的?我怎么从来没有听你说过。”
时槿看见了弘三三脸上的疑惑,她踢了踢路面的石子,有些挫败地说:“其实我也不知道,就想去看一眼。”
对于兰初的记忆她也有些模糊了。
弘三三脸上还是有些犹豫,她只好又补了句:“我保证远远看一眼就回来。”
弘三三家住时槿家隔壁,家里冶炼金属的,从小和时槿一起长大,属于从同一片泥沼里滚出来的朋友。
弘三三这才闷闷地答应了。
脚下的路面开始变平整了许多,甚至地上的两侧铺上了有流纹的鹅卵石,时槿知道他们的目的地要到了。
前方出现早上见到的白色大楼,没了人群的衬托这快建筑显得更加高大突兀,宽度足有一个工厂那么大,围绕主体的白色尖顶高楼周围又修建着呈香槟色、米白色的古地球时代西派房屋,相对矮小但很精致。
一扇白金相间的庭院门将外界的肮脏与混乱隔开,虽然有着镂空花朵图案但后面是实心的门,看不清里面的景象。
门的周围铺设着生机盎然的花草作为地毯,复杂晦涩的金色铭文绕在屋檐周围,隐隐可以听见人声,这块占地近四分之一废渊的建筑凭空出现一样让人有种不真实感。
弘三三蹲下去摸了摸地上的草,触感有些奇怪:“这里为什么会有草?”
废渊这种环境是无法让这类植物生存的,除非是有大型的温湿调控系统,比如他们在插画书上见过一眼的主城景象。
时槿看了眼高高的墙顶,不确定地说:“因为那顶上在发光的东西吧。”
她咽了咽口水,心脏跳得飞快,有种做了坏事的紧张,她对弘三三说:“我们得想个办法进去。”
面前的门足足有三个半他们那样高,与内里白色大楼材质相同的白炼金所铸的墙壁光滑无比,根本没给外人一点觊觎之机。
弘三三手足无措地看她,头顶的呆毛翘来翘去:“怎么进去?”
时槿开始围着建筑转圈圈,弘三三愈发茫然。
“我听我妈说主城的人都不用钥匙进屋。”时槿言简意赅地解释。
弘三三眼睛瞪圆了:“那他们怎么开门?”
“好像是用什么机器感应……”时槿一边绕圈子一边盯着那光滑的墙壁看,在脑海中疯狂搜罗以前她父母给她讲过的找开关的方式。
没有气温调节系统的废渊的下午真是糟糕透顶,大颗的汗珠被热气从体内卷出来,顺着女孩尖尖的下巴滴到地上。
弘三三更是被这温度搞得受不了,他疲惫地坐到地上,擦了把汗说:“时槿,你找吧,我等着你开门。”
“哎?”时槿发现了一块纹路无法与其它瓷砖贴合的砖块,就在大门的左侧,但因为比她高的位置而一直被他们忽略了,她踢了踢坐地上的弘三三的屁股眼里的欣喜遮都遮不住:“弘三三快起来!我好像找到了!”
弘三三“嘶”了声捂着屁股站起来:“哪呢?”
“这这这!”
也不管会有什么后果,时槿凭着十五岁的无畏碰上了那块砖,她指腹用力往下压,白炼金表面凸起的花纹压得她手疼,但确实是有了松动的迹象。
突然一团从天上降下来的光笼住了她,和空气中的灼人温度不同,这团光从她的头顶扫到脚掌,带着清凉舒适的温度,就像在大夏天裹上了雪球。
“时槿——”弘三三的呼喊还在背后,时槿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在被一团蓝光扫描着,光也不是从天上来的,是从墙壁顶部探出的一个万花筒式玩意。
万花筒还在上下晃动着,像只长了多个眼睛的看家犬,时槿在这团光束里有了阵奇怪的心悸感,就好像五脏六腑和灵魂都在被那光吸附、拉扯着,温和的凉丝丝缕缕地浸入骨髓,却如恶魔的陷阱般令人恐慌。
万花筒发出“嘀”的轻响,时槿声线有些不稳定:“弘三三、我怎么觉得……”
那句“我们要完了”卡在了喉咙里,因为时槿惊讶地看见大门缓缓朝两边拉开了,蓝光收了回去,冰凉的触感像梦一般被打碎,一个不带任何温度的机械女声,在她的脑海中响起:“白星纪196年7月4日下午4点零3分54秒,检测到南星铭文,确认为可自由出入者,请放心入内。”
“铭文?”时槿疑惑,弘三三在一旁用崇拜的眼光看她,正好听见这话后也跟看问:“什么东西?时槿你在和我说?”
时槿这才意识到那声音只有自己才听得见,她鬼使神差地没有如实向弘三三说明情况,而是打了个哈哈忽悠过去:“没什么,没想到这东西还挺好开,一定是我太聪明了。”
弘三三也没再纠结,毕竟刚才飞速打开大门的时槿在他看来跟故事书里的神仙没什么两样。
“哎你有没有发现没那么热了?”
“好像是耶。”弘三三挠了挠头,也有些奇怪。
“我们就这么进去?”弘三三看前方的铺在草地中的鹅卵石小径犹豫象该不该抬腿,但他话音刚落时槿便已经踏进去了,这个毛燥燥的长发贴到背脊的姑娘又一次走到了他前方,古灵精怪地竖起食指在唇间,好像几年前淘到的旧电视机里的特务电影中那样“嘘”了下。
“悄悄进去,我们看几眼就回去。”时槿眯着眼笑,墨绿色发饰还在发间,和嫩绿色的草坪相得益彰,草根也跟着闪光——
弘三三这才意识到什么不对:“时槿,你看那些好像不是草……”
“不是草还能是什么?”时槿顺着弘三三的话往看上去最人畜无害的草坪上望。
不望还好,这一望时槿鸡皮疙瘩起了一身——
那根本不是植物!
千千万万株小草都在反着绿宝石般的光,看上去材质就和时槿用来别刘海的劣质发卡上的绿曜石一模一样,但它们又都有生命般地律动着,仔细看会发现那里面都安着一个小小的白色珠子,纽扣一般。
所有的小草都朝向他们,无数的纽扣也对着他们,好像无数的眼线监控他们的一举一动。
弘三三已经吓得快哭了:“怎么好像一堆眼珠子……”
温和的环境里忽地刮了阵春日轻风,一个悦耳清脆的声音传到他们耳中:“乱说,这不是眼珠子,是我们养的看门小狗。”
那人从他们右手边的小栋建筑后绕了出来,浅金色的软发,琥珀色的眼睛,白皙的有点娃娃脸的脸庞。白色的长衣绣着蓝色的花纹衬得比他们个高的来人身形修长,有些翩翩贵公子初长成的气质。
那是他们早上见过的两个少年中的一个。
几乎是他出现的一瞬间,时槿就下意识地微微抬手把弘三三护到了身后,那铃铛般的少年音怎么听怎么让她不舒服,一时她如一只炸毛的猫,湖绿色的大眼睛死死地盯着走来的人。
“放松一点,敌意不要那么大,”来人无奈地笑了下,还闻了闻自己袖口,像在见客前检查身体是否有异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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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接着说:“天穹放你们进来了,你们是客人吗?”
时槿沉默不语。金发的男孩也就这么好整以暇地看着他们,嘴唇微微上扬着,等着时槿的回答。半晌,时槿才慢吞吞地回答道:“我来找人。”
“要不算了吧。”弘三三扯了扯她的衣摆,怯声说。
“找谁?”男孩又走近了一步,时槿眼尖地瞧见他的掌心刻印着金色的东西,像是圆形的阵法,那点光一闪而过,周围的小草竟恢复了植物的样子,那白色纽扣般的东西仿若幻觉般消失不见。
“兰……早上和你一起的那个人。”时槿嘴边的话转了个弯。
男孩弯下腰同她对视,眼眸里有那么些许考量意味,时槿压着恐惧看他,下唇被她自己咬得泛白。
“不行哦,”男孩又拉远了距离,开口打破了沉默:“他很忙的,抽不出时间——”
说到这时男孩语气有些变味,不知道是严肃还是同情。
他又接着说:“你们得回去了,到时被祭司先生抓住了可不是说两句话那么简单。”
时槿怔了怔,不放弃的心思让她又问了遍:“就一面也不行吗?”
但这样的追问在男孩看来就成不懂事的淘气了,男孩有些耐心殆尽,口中的话也没刚那么好的语气了:“我不知道天穹为什么会放你们进来,但你们必须得离开,现在,马上。”
有人声从远处传过来,伴着听起来很急的脚步声,仍时槿转头看了眼高耸入云的白色大楼,不甘心地对弘三三说:“走。”
弘三三倒如获大赦,忙不迭地掉头就离开。
时槿的目光凝在可称华贵的建筑上,风吹草动,适宜的温度将人柔和地包裹着。
回头却是低矮的黑色废铁,密集的房屋是废渊人的寄居所,破烂和腐朽的气息被一扇金白色的大门隔开,如同凭空造起伊甸园。
“里面是单向的玻璃,他们看得见这边。”金发男孩提醒道,语气又恢复初始时仿佛调笑的音调,时槿听着难受的音调。
时槿唇齿间蹦出个不以为意的音节,而后转身和弘三三一起走了。
大门在他们靠近时又自动拉开了,踏出门的一瞬间体感温度又上升到令人无法忍受的地步,让人觉得几秒前的所见是一场白日梦。弘三三打了个颤,声线也跟着拐弯:“时槿,刚那好吓人。”
最后两个字被他说得很小声,低进衣领里一样,身为男孩的自尊还不容许他将那两个字吐得很清晰,但时槿还是听见了。
她叹了口气,肺部重又吸入烟尘空气的感受令人异样的安心,她对弘三三说:“不要跟你家说今天的事,听到没?”
“哦。”弘三三蔫蔫地回答。
“那你还要去找那什么…..吗?”弘三三问道。
天色开始暗起来了,一刻前的酷热已经在以可感的速度消退,废渊的白日在天上虚虚地挂着,是即将坠落的模样。
时槿没肯定也没否定,只是催促着弘三三加快脚步回去:“哎你不用管这个了,安心学你的炼铁去。”
他们的影子被光斜斜地在地上拉得很长,却不可能靠近那白炼金墙半分。
墙内的男孩在看着门关的瞬间便听见了身后呼唤他的声音,冷静严肃的,没点十几岁朝气的:“沈黎鸢,你刚在干什么?”
沈黎鸢倒是习惯了这种盘问的语气,撒起慌来也面不改色心不跳:“无聊了出来看看,顺便练练手。”
祝庭还穿着几分钟前审查室里的黑色绣金长袍,也不知道有没有相信面前人的鬼话,眉头紧蹙着说:“你伤痊愈了?”
沈黎鸢没答,用行动传送着“关你屁事”这条信息。
“长老说监测到有人在草坪上把监控全给屏蔽了,让我来看看。”祝庭公事公办地解释道。
沈黎鸢舌头抵着犬牙,咬得有点紧,嘴里尝到点铁锈味。
之前没有好的隐疾让他这会脑子抽抽地疼,一时间有种天旋地转的感觉。
他拍了拍祝庭的肩笑着叹了口气,有些嘲讽的语气:“先看好你自己吧,随便给人出入芯片可不是什么好传统。”
4. 安定日
废渊建筑布局时做到了最大挤压利用空间,以容纳更多的被淘汰人类。
所以除了白色大楼预先购买的那块地上的建筑间距大、材质特别外,其它的楼盘都是紧密相连的,层层叠叠仿佛一片看不见头的黑色海。
这片黑色海的西北部稍微稀疏那么一点点,其中有个二楼独栋式建筑夹在两旁的更高层建筑间成一个凹字,看着还挺特别。
黑铁铸的方盒子的外观,门框处靠着个蹙着眉的女人正在往外面的街道张望,身后还有个脖颈处有条伤疤的男人。
“小槿还没回来?”女人眼睛是温婉的杏眼,浅棕色长发,此刻她不无担忧地问道。
“估计又上哪玩去了。”男人从背后捏了捏她的肩膀,让那深皱的眉心松了松。
安榆轻靠在时知津胸膛上叹了口气:“真是的……也幸好这次安定日的时间长,不然哪敢让他们出去乱跑……昨天去看造梦者回来后就神神叨叨的,也不知道现在又拉着弘家那小子干嘛去了……”
时知津笑着摇摇头,眼里却没什么笑意:“她神神叨叨什么你不知道吗?”
“啧,”安榆不知道想到了些什么事,神色复杂了很多,又叹了口气道:“造孽啊。”
在他们耐心要告罄的时候,一个蹦蹦跳跳的身影拖着一个垂着脑袋慢摇慢摇的身影出现在了可视范围内,两人舒了口气。
“嘿我先走了!”时槿看见门那站着的两人阴沉沉的脸色,急忙跟弘三三打了声招呼就跑了过去。
弘三三点点头,然后钻进了他们旁边那个屋子里。
安榆看着飞奔过来的时槿面露不爽:“你还知道回来?”
“一直都知道的,知道的。”时槿乖巧站好,忙不迭点头。
三个人进了屋子,一直没怎么开口的时知津才慢慢地说道:“时槿,安定日不代表绝对的安全,况且除了那些徘徊在转接口周围的东西,还有超标的灰尘指数,高辐射值……”
时槿听着这从小听到大的话听得烦了,插嘴截断了时知津的话:“爸,我是十七岁不是七岁了好吗。”
时知津被打断了话也不恼,就只是接着话头继续说:“所以出门必须做好防范措施,不管几岁,两百零五岁也一样,这是规矩。”
时知津这人有个很奇妙的特征,就是他在做什么事时都挺不紧不慢的,慢条斯理的语气,却能让人沉下心来听他讲话,散发着一种老学究的气场——虽然废渊几乎没人念过书。
安榆在一旁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时槿无奈叹了口气:“我知道了。”
她的房间在一楼的最里间,十平米不到的一间小房间,里面家具也很简陋,就一张木床和一个小书桌,再加上旁边的储物柜。听说木床都还是时知津在她十岁时去垃圾回收厂找木材来做的。
废渊人的睡眠时间很早,因为这里天黑得格外早,几乎是下午四点就天黑了。
也有另一个原因,黑夜里很多平时见不得光的东西会冒出来,扯住不归家人的裤脚。
当然,后面一个是大人哄骗小孩的话术,有没有这回事倒也没人真的说过。
吃完饭后没多久时槿就上了床,这一日的事情多得有些离谱,她在床上呆呆地望着生出霉斑的天花板,脑海里临摹出少年的样子,兰初的样子,却像记忆紊乱般拼凑不出来几年前那个小一点的身影。
也许在她睡着时描摹出来了。
虽然今夜无梦。
第二日清晨时她是被门外剧烈的争吵声、铁盆砸落到地上的声音吵醒的。天蒙蒙亮,没有阳光,光线从压得低低的人造云层里透出来,勉强撵走了裹在屋子周围的黑暗。
一个沙哑却中气十足的中年男子声音轻易地刺破了寂静的氛围:“你跟着瞎胡闹什么!不可以去!”
另一个回答的声音要微弱得多,能听见的话也断断续续:“不是胡闹……我就是去看看……昨天……”
这声音闭着眼睛时槿也能听出来,是那个剃了个光头,总喜欢跟她一起的弘三三。
安榆和时知津不知道去了哪儿,家里静悄悄的,或者说是整个废渊都很静,在刚才两个人的对话音消失后这种寂静就更为明显。
静得让人心头发毛。平时的安定日也不至于这么安静啊,她想。
她轻手轻脚地下了床,在客厅的小桌上看见爸妈留的盘子盛的一块黄油面包。
这也是废渊和辛德拉主城一个很大的差别,主城人几乎都是用能量液的注射来解决需要,而废渊仍然吃着同几千年前无异的食物,也算是变相地保留了古人类饮食文化。
她匆匆忙忙地咬了口面包就往门那边走。
“哒哒哒”的脚步声,在安静里很突兀。
时槿在手碰上铁门时顿了顿,黑方块似的屋子有一半都埋在地下,大部分都是密封的墙壁阻隔危险的同时也阻隔了屋内人的视线。
她身上还是那件绿色的衣裳,打了好几个补丁的。
时槿晃了晃脑袋,想着弘三三的声音,左手捏着衣角右手推开了门。
门打开时她才看见外面起了很大的雾,刚才窗外透出的光亮只虚虚地打在他们这一排建筑旁边,更远就看不清了,全都裹在粘稠的白雾里,这几座黑色的建筑像被隔绝在了孤岛上。
“砰!”
时槿立马屏住呼吸退了回去,急匆匆地关上了门。
雾里的微尘含量在废渊会达到可怕的程度,毫无准备的一个成年人在雾里不到一个小时就会肺部堵塞而死。
这也是因为当时修建的废渊防护网比主城低了四五个档次的问题,做不到完全净化空气和调节温度,只能挡挡被赶到缝隙处的变异生物。
久而久之,废渊人对不同的空气问题有了不同的对策,轻微一点的像现在这样的白雾就只用不呼吸进鼻腔就好,更严重一些的会损伤肌肤的粒子会让雾呈浑浊的灰色,那时才真正地不能出门。
而更为恼人的是,废渊防护网无法承担这样的负载所以会在一年的一些日子进入“维修状态”,这时的废渊会真真正正变成死城,没有人敢出门去面对那样的环境和不知道在哪伏击的异类。
在维修状态之外的日子,就被叫做“安定日”。
几乎每家每户都备有“面罩”,是政府的救援物资,因而它充满了一种“辛德拉”式的科技感。
平时这个面罩只是一个不起眼的纯色椭圆形物体,而要使用时只需要直接放在耳侧,它就会自动贴合你的耳朵并根据你的面部严丝合缝地伸展出防止灰尘进入口鼻的透明面罩。
因为用的是很特殊且轻薄的材质,依附在脸上时不会让人感觉到不适,甚至要仔细看那蓝色的反光才能看出使用了它。
时槿从柜子里掏出了一个面罩出来戴上,几乎是戴好的一瞬间,门外就传来了有些急促的敲门声。
她有些疑惑地过去开了门。
门外站着的是弘三三,时槿凭那淡蓝色的反光看出了他也戴好了面罩。不过此刻弘三三显得很狼狈,他的眼睛红通通的,裸露在外的手臂上有一块擦伤,衣服也皱巴巴的,表情也皱巴巴:“时槿,你今天要去白色大楼那吗?”
他的声音隔着面罩传过来,显得闷闷的。
时槿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她反问:“你要去吗?”
弘三三答:“我爸最开始不准,我磨了他一下,现在准了。”
“不是有一个星期吗?”时槿看了看外面的雾,里面好像有人影在走动,她问道。
听不见什么脚步声,一切活动都好像被这场大雾给压抑下来了。
弘三三难得地露出一点好奇大胆的神色,他说:“你看这雾,今天人肯定不会很多,我们可以先去看个新鲜。”
“行。”时槿挑了挑眉,然后同意了。
路上人确实很少,可视范围也只有十米左右,雾气淹没了道路两旁紧密的房屋,只有脚下这条路是明确的,沥青在极端的温差里一半融化一半凝固,狼狈地躺在地上。
“你以前去试过吗?”弘三三好奇的声音倒一直在响着。
今天的弘三三有点反常,有些过于兴奋了,时槿边想着边回答他:“没有。”
“会不会很好玩?”
“到了就知道了。”她恹恹地答,压住心里古怪的烦闷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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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苏醒的废渊和三两个刚苏醒的人,稀稀拉拉的。在他们按记忆里的路线一步步接近白色大楼时,周围人多了起来,也有了交谈声。
雾散了些,可以看见那座尖顶高楼的轮廓。时槿舒了口气。
不知道为什么,她从看见这雾时就觉得很不舒服,弘三三来敲门时这种不舒服更加明显,就好像是恐慌什么一样。这种不适现在才好了一点。
可能是早上没怎么吃东西吧,她自我安慰道。
已经有人在白色大楼那扇门前排队了,他们只能接着其他人的队伍后面,这处建筑好像自带了净化功能,刚才来时路上的雾在这里褪去,甚至有清晨的光挤进来。
最前面可以看见有人站在那里,正接待人们有序进入。
“好像只能十几个人同时进去……”时槿轻声说。
她看见在连续进去了十一二个人时那人把手臂抬到了半空,做了一个禁止入内的手势。下一批人得等那些人出来后才可以进去。
看来他们早点来是正确的决定。
过了大约半个小时,第一批人出来了,他们神色各异,有些是满足的笑容,有些则面无表情,还有些几乎可以算得上歇斯底里。
有一个蓬头垢面的男人路过他们的时候撞到了他们的肩膀,时槿转头看向男人,那通红的眼眶闯入她的视线,还有一阵发霉衣物的味道闯入她的鼻翼。
弘三三看得不明所以,甚至打起了退堂鼓:“里面到底是什么啊?”
没等时槿回答,他们就随着前面的人往前挪了,门外站着的人挂着标准的微笑,对他们做着“请”的动作。他就那么守在那,脸上微笑的弧度都没有偏差分毫。
时槿这才看到给他们带路的又是另一个穿着米白色长袍的年轻人。
这次他们是光明正大地跟着引路人走了进去,踏进那有着自动控温系统的门内时他们听见前后的废渊人舒服得发出了一声喟叹。
穿过他们昨天闯入时走的草坪中央的小径时,无数的“小草”闪着柔和的光,在微风里轻轻摇晃,有人看得呆滞了。而知道那些东西里面究竟是什么的时槿和弘三三,不由得对面前的草坪生出一些抵触。
他们被引路人带到了尖塔主楼的背后,昨天时槿他们没有触及到的背面。
那里是一座长方块的玻璃外壳建筑,顶上的翘脚屋檐是深蓝色瓦所砌,周围的玻璃不能看见里面,只是反射着光线。
它不过两三层楼高,建筑风格还与前面的古代欧式建筑有很大的差别,像从地球时代的西方一下子跳到了东方。
不过这里所有的建筑都足够让废渊人屏息凝神了,此时空气里出奇的安静,像回到他们出门时的街道。
引路的年轻人为他们开了门,他们走进去时就听见有个声音在脑海里响起,是个男人的声音,机械的语调:“欢迎进入引梦楼,请各自选取一个房间进入,每个房间只能容纳一个人。”
弘三三被这突然出现在脑海里的声音吓得一激灵,抬头看周围人也是差不多的反应。
时槿也不适应地摇了摇头,面前是个视野开阔的大堂,周围摆有生机勃勃的绿植,还有些雕像来装饰,看上去就很舒服的软皮桌椅也分布在各个角落,颜色都是令人放松的淡色系。
头顶不知道用什么做成了条星河,深蓝色的屋顶颜色正好成了最佳的底色,星子在其中发着光又缓缓流动着,照得这一方宁静而明亮。
这样的景色是废渊人从不曾亲眼见过,只偶然在通识书本上了解过的。这是只存在于地球元年时的光景,他们现在却真切地站在星幕底下,沐浴在那消逝许久的星光里。
而正中间是一个巨大的悬浮物,淡蓝色占多的球体,上面有光路闪烁着,勾勒出几块分离的形状。这个球体就这么在半空中转着,上下都没有支撑物,却好像被千万根线拉扯着。
引路的那位青年感知到他们疑问的目光,解释道:“这是古地球的模型,是我们先辈住的地方。”
原来的地球是这样的吗。
时槿睁大了眼。
她好像突然明白造梦者这类“人”出现的意义所在了。
5. 幻境
在地球模型的后面,时槿看到了并排的几间房间,用的都是机械门,泛着铁银冷冰冰的光。而在大厅的两侧有着往上的楼梯,楼梯上有个平台,又是并排的房间。
这个引梦楼好像是专门为给人造梦而准备的。
前头的几个人已经按捺不住地走到了一楼的房间里,不多时一楼就没有剩下的位置了。
时槿和弘三三便顺着楼梯上了楼。
时槿直接选了楼梯口的房间,弘三三看了看她,说:“我就在你旁边吧。”
她点了点头。
机械门上自带的监控扫描仪检测到了她的存在,在“嘀”的一声后缓缓滑开了门。门进了墙壁里,她走进去后又严严实实地关紧了。
里面空间出人意料的大,巨大的落地窗外透出不知道哪里来的光,铺在了整个房间中。这里全是令人放松的颜色,墙壁是浅黄色,正中间是一张看上去很柔软的大床,其间的其他家具让这里如一个普通的卧室。
比废渊的屋中的卧室舒适很多倍的那种。
“选择接受引梦吗?”脑海里响起一个男声,和进门时的那个不同,这个声音也是平淡的语气,但有种薄荷一般的质感。
声音经过这样的通讯而变得有点失真,时槿觉得耳熟但一下子想不起是谁了。
“接受。”她听见自己说。
面前的场景几乎是在一瞬间就褪去了,速度很快,以至于时槿感觉刚才的都是错觉。
自己刚才是在做什么来着?
她费力想了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她现在又站在了废渊的矮楼里,这些楼房交叠着像一片大型的废墟,天空灰蒙蒙的,夹在亮与不亮之间。有白色的烟从不远处的工厂烟囱里冒出来,和天上那朵灰色的云搅在一起。
这是废渊的暮色,最后几缕光线绵长地和烟尘接吻,她在不明不暗的影子交错的房门前,看着远处安榆带着个男孩走过来。
随着他们慢慢靠近,她看见那个男孩比她高了半个头,头发乱糟糟的,脸上也不知道在哪里蹭了灰,身上的黑色长袖穿得破破烂烂,只有那双眼睛,像最漂亮的夜里星,让时槿看得呆了呆。
“妈妈,”时槿好奇地眨了眨眼,抬头问安榆:“他是谁啊?”
此时的时槿才刚刚到安榆大腿处,安榆伸出手揉了揉时槿的头发,把两个孩子间的距离变近了些。
她对时槿柔声说:“这是暂时来和我们一起住的哥哥,比你大两岁多,你向他介绍一下自己好不好?”
时槿不明所以,但还是按妈妈的意思乖乖说:“你好呀,我叫时槿,时间的时,木槿的槿。”
男孩没有什么表情,说话的语调像个小机器人:“你好,我叫兰初。”
甚至连字与字的间隔都差不多,仿佛精心设定好的程序,和他狼狈的样子有着强烈的反差感。
时槿“噗嗤”一下笑了出来。
安榆很明显是察觉到自家孩子在想什么,她拍了拍时槿的后背让她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兰初话很少,一双钴蓝色的眼睛在进门时扫顾四周,没什么情绪。
这和时槿遇到的所有差不多年龄的孩子都不一样,在她看来最开始的兰初就像一个被人为设定好了一切的机器人,不会分给任何人多余的情感波动。
安榆进门后和坐在椅子上的时知津低声说了几句话,然后她俯下身对兰初说:“你这段时间就住客房吧,让小槿带你去看看,我们昨天刚收拾好的。”
时槿默默地翻了个白眼,她昨天把储物间收拾成能住人的地方时还奇怪呢。
兰初像接收到信号一样把目光投向了她,另一边的安榆也看向她。
“走,我带你去看。”时槿在这些视线里不情不愿地带着兰初去到了客房,也就是他们平时的储物间。
时槿的房间在一楼的最里间,而储物间在二楼的最里面,两个房间就隔着一个天花板的距离。经过一番收拾后的储物间看上去算是干净整齐了,那些杂物被用方盒子叠在墙边,正中间放了张小木床,原本堆在旁边的桌柜上的东西也被拿走了,是能住的样子。
废渊修建的屋子都有一个特点,就是窗户一般都不会开得很大,小孩子都得蹲下来才能从窗那翻出去。这间屋子也是,不大的窗子被安放在床的左手边,窗外在这几分钟已经变成了彻底的黑暗。
“时槿!”楼下传来一声呼喊。
时槿条件反射地大声回:“哎!”
“带哥哥去洗个澡,房间里有衣服的,我们有事先出去一趟!”安榆交代道。
时槿转过身看着这个突然来到的男孩,蛮老成地叹了口气:“卫生间在下边,我们下去吧。
楼梯已经老化了,朽木踩踏时发出不堪重负的声音。
废渊人的水源很宝贵,洗澡这个条件都还是那几年才得到改善的。哗啦啦的流水声进入时槿的耳朵,她的房间靠着洗澡间,此刻她正玩着从垃圾场里捡回来的小玩意,据说是叫什么棋。
上面有的棋子是一个皇冠,有的则是一匹马,还有的呈筒状呈碑状,分成黑白两个颜色。
她也不知道这到底是个什么,就拿着这些棋子跳来跳去。
跳着跳着水声就停止了,有人默不作声地站在了她的背后,说了第一句主动说的话:“这个不是这么玩的。”
“你走路怎么都没声啊!”四平八稳的语调把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时槿吓了一跳,她皱着眉看背后已经换上了干净衣服的兰初。
兰初愣了愣,看着时槿的表情很古怪,就像在处理一个新奇的问题。
僵持一会儿后,时槿败下阵来:“你说这个怎么玩。”
“这个以前叫国际象棋——”兰初开口说道。
“等等,”时槿受不了地打断了他的话:“你一直这么说话?”
这说话得是跟机器学的,连断句,语气起伏,情绪都没有,乍一听觉得好笑,听久了就像是在跟冰冷的机器对话,让人发毛。
总而言之,兰初在她看来,不是很像个人。
兰初张了张嘴,比她大了两岁的年纪却像有着更匮乏的交际能力,他说:“有什么问题吗?”
“有。”时槿点头像小鸡啄米:“会吓到人。”
兰初又沉默了。
时槿脑袋里的念头迅速转了转,然后很开心地笑了:“这样吧,你教我这个什么……国际象棋,我教你好好说话。”
于是安榆和时知津回来后看见的就是一个极其诡异的画面,原来他们以为会有隔阂的两个孩子现在正坐在客厅的桌子前,时槿一字一顿地说着话,兰初就跟着她学,总是学两个字就被打断了。
他们对视了下看出了对方同样的疑惑。
这孩子看上去不是不会说话的样子啊?
兰初就这么在她家住了下来,时间踩在两个小小的身影对峙的棋盘上,踩在口中蹦出的字的尾调里,踩在废渊流逝过快的白日里,一晃就是半年了。
有点变化的是在某一日夜里,时槿睡不着正对着那半截的窗户发呆,突然看见一个影子出现在了窗外,像是从楼上掉下来的,“咚”的一声。
废渊的楼房一般都有一截在地下,所以时槿这间屋子的窗户只能看见一半,另一半掩在地下。
那个人影在她窗那停顿了一下。
时槿吓得汗毛都根根地立起来了。
窗户上有堆积了很久的灰尘,所以不能清楚地看见外面人长什么样。时槿盯着看到那个人起身离开,感觉很眼熟。
耐不住好奇,她踮着脚小心翼翼地下了床——房间的窗户是朝里开的,她打开了窗户,看清那个身影后瞪大了眼睛。
身形很清瘦,由于穿的是时知津的衣服所以宽大了很多,在风里衣服被吹得鼓胀,隐隐可以看出里面套着的人。
那不是兰初吗?他这么晚出去干什么?
时槿看着兰初的背影快要消失在视线中,赶忙手往地面撑了下,人就灵活地从那半个窗子里钻了出去。
废渊有着很极端的温差,白天热晚上冷,相差可以达到几十度,这让时槿站在地面上的一瞬间就不禁打了个寒颤。
她在原地跟只兔子一样蹦了蹦,还搓了搓起鸡皮疙瘩的手臂,然后就连忙去追前面的身影。
鬼使神差地,她把脚步放得很轻,靠近兰初了也没有直接喊她,就这么保持十米左右的距离跟着。
路两旁的楼房一点点变得稀疏,从黑色的海变成了黑色的稀树草原,时槿这才意识到兰初在往最边缘的地方走。
夜很深了,人造大气的天空一如往常没有星星,只有一团团堆砌着的云,在深蓝色的夜幕里飘着。十四岁的兰初就这么往前走着,没有停顿,就好像已经走过很多次了一样。
时槿咽了咽口水。
这条路是她没来过的。
每一个转接口以内的空间都是有限的,人们几百年来不约而同地遵守远离边境的规矩。一是因为那里的土地一般是政府在使用不对其他人开放;
二是因为转接口间的缝隙里关着的受宇宙射线干扰而变异的东西具有强危险性;
第三,人们只要手里持有别的转接口的驱动转辰,也就是“钥匙”,就可以快速建立链接到各个地方,只是太远的距离需要依靠"飞梭"这种载体,根本不需要从边缘处进入。
一般废渊人只会拥有其他废渊转接口的钥匙,和辛德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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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城的区域是彻底隔绝的,几十年来只有辛德拉的人来废渊的传统,而很少有废渊人去辛德拉主城,而废渊的每一块距离都不算太远,需要飞梭的机会也很少。两边编号也是用的不一样的。
但兰初此刻正在靠近最边缘,有人造隔离层的地方。
这一带已经没有房屋了,放眼望去是一片空落落的荒原,地上露出了废渊最原本的土地。颗粒质感的黑色土壤,像被火焚烧过一遍后的模样,踩上去会微微往下陷。
不黏稠的土壤无法保留水分,因而废渊能长的植物少之又少。但还是有那么些植物长在上面,比如她现在看见的长在路边空地上的几棵巨大的胡杨树。
黑色的背景里它们的枝丫张牙舞爪地伸向夜空,稀疏的叶子挂在枝丫上,随着夜里的风摆动着,荒芜背景里透出狰狞的生命力。
密集的楼房挤压了植物本就狭小的生存空间,这是废渊人很少见到植物的第二个原因。
“哗啦啦”
其中一棵树突然摆动了一下,几片卵圆状的叶子从树梢掉了下来,一个身影灵活地窜了上去。
时槿的视线一下子转到了那里。
是兰初,他攀爬到了树枝交叉的地方,一手撑着旁边树干地坐在那里,望着前方。时槿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那是真正的边缘带,政府做得有加固措施,冰冷的黑色机械在地上泛着光,再远些就是那层隔离网了。
这个很好分辨,因为隔离网后的景物都是人为设定好的,静止的,不会随风飘动也不会跟着人们的动作改变,像很不走心的话剧背景。
时槿看着坐在树上的兰初的背影,她在那时无法形容自己体会到的兰初身上的感觉,只是觉得,他好像很难过。
时槿愣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办。
风穿过枝叶的声音停止了,夜又变得很静。她回头看了眼身后,那些层层叠叠的黑色铁块堆在一起,绵延到很远的地方,和前面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忽地,时槿感觉地面有些许的颤动,鼻腔里挤进一些不同于烟尘味道或是树木味道的腐臭味,带着些刚杀死的血肉的腥味,闻起来令人作呕。
树上,兰初的身形僵了僵。
有一个模糊的黑影从胡杨树的底下钻了出来,四肢着地,缓慢地爬行着,它身上像头颅一样的球状物在四处探着,似乎在找寻他们的位置。
它在向时槿这边靠近。
而时槿腿都开始打颤,在脑海里思考这是个什么东西,十二岁的胆识不够她从容地站在这,她几乎是硬生生压下了已经到了喉咙的尖叫。
兰初从树上跳了下来,看见僵在原地的时槿也没有太惊讶,像早就发现她了一样。落地的声响不大但还是吸引了地上爬行物的注意力。那个往下掉着腥臭液体的生物转了个头向兰初那边过去。
兰初只草草地看了时槿一眼,就往另一个方向跑去了。
时槿呆愣着,还没有想清楚为什么安定日却会有异种从缝隙里跑出来。
她的头突然撕裂般开始疼了起来。
记忆往后跳转,一小时,两小时……
她看见自己因为恐惧而直接跑掉了,根本不敢多往那边看一眼。
她看见自己慌张地跑回了家却找不到能帮忙的人,安榆和时知津不在家;
她看见几小时后兰初自己回来了,左手小臂上滴滴答答淌着血,衣服上斑驳的也是血的痕迹,但从那颜色很明显不是他的;
她看见他蹲下来用另一只干净的手拍了拍她的头,说他没什么事,不用告诉其他人。
她看见那条伤疤是纵向的,被切割下来的口子,后来在他干净的手臂上留了疤,一直到兰初离开这里时都还在。
时间流转到了造梦者的享梦服务开始的那时候,时槿问安榆她有没有去过,是什么感觉。
安榆笑,说就是会看到最想看到的东西。
十七岁的时槿看着十四岁的兰初往背朝她的方向飞奔,隐入黑暗里,惊起胡杨树叶落了满地。
废渊的夜晚风很凉,往骨子里钻的凉。
凉得她眼前又浮现十四岁那年的薄雾,那段被翻来覆去一千多个日夜的记忆变了调,脑海里强烈的欲望成了此刻的映照——
一颗如星子般的东西从天上坠落到兰初背后的东西上。
炮火掀起一方的光亮,叶片在燃烧的火光里噼里啪啦作响。
她站在那突然觉得这个场景无比眼熟,就好像真实发生过一般,但不是这个年龄段。
好像有什么东西弄错了。
她看着照亮半边天的火光,这么想着。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稳固到如同时空翻转的幻境在此刻轻微地摇晃了下。
6. 缝隙
“时槿!”
几乎是她踏出房间的那一瞬间,一直在旁边等着的弘三三就大声地叫住了她。
弘三三的眼睛里装着满满的兴奋,语速比平时快了很多:“真的太神奇了,我刚刚住到了主城里,好多稀奇玩意,还是跟你们一起的……”
弘三三在她耳边喋喋不休,他们踩在实木楼梯上的闷响清晰而完整,时槿竟然有些还在幻觉里的虚幻感。
其实对于过去的很多记忆她都有些淡忘了,很多想起来只是朦朦胧胧的影子,在见到祝庭那天那些记忆才突然席卷她。
今天这场幻境又裹着她回顾了一遍过去。但她总觉得哪里有些奇怪,但说不出个源头来。
那场回忆质感的幻境在火光映红了半边天时就结束了,最开始出现的那个男声没有再给她什么指引,只有自动打开的机械门表明了这场幻境的“结束”。
她也不知道是不是她在前十几年的人生中生活太贫乏,欲望太少,导致幻境里看见的竟然是这样的一次复现。
“嘶”
脚下楼梯踩空了一级,时槿被吓得回了神。
弘三三这才注意到她异常的沉默,他停下了对自己看见的东西的叙述,然后问道:“时槿,怎么了?”
他们已经站到了一楼的大厅,刚才带他们进来的青年还站在大堂正中央的位置,悬浮的球体在他脸上映出淡淡蓝光,他脸上还挂着浅浅的微笑。
时槿目光游离,躲开了和弘三三的视线相接,她张了张嘴打算随便找个理由搪塞过去,却突然听见一声刺耳的尖叫。
声音来源是一楼的左手边第二个房前,那里站着一个身形枯瘦,脸颊往下塌陷,残缺了条腿的男人。
“都是假的!假的!”男人破口大骂,这个动作让他的面部像崩塌一般狰狞可怖,两颗有些浑浊的眼睛往外凸着,五官像揉成一团的纸一样挤在一起,那干枯的脸上还有因为辐射而生出的斑点。
“你们有本事就把那些真的给我们!妈的这样的施舍算什么!你们有把我们当过人吗!”他还在旁若无人地大骂着,只有一条腿能站立的身子摇摇晃晃像随时都会倒下,但他的声音刺破了在场所有废渊人心里的情绪。
美梦是会醒的。
在没有见过更好的生活前,人们会平静地接受所有苦难并将它们当作理所应当。可在见过了之后,那些嫉妒和无意义的挣扎就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儿子是被活活饿死的,你们体会过那种感受吗,看着亲生的骨肉一点点失去气息的感受……”
“服务服务,说是服务其实不过是拿我们当工具罢了!”
“能把假的做得那么逼真,如果是真的想让我们好,怎么不直接把它们变成现实!”
男人的声音带着愤怒,不解,和一点微不可查的哭腔。他的声音在这座建筑里回荡着,似乎把头顶的星河都摇动了。
正中央站着的青年还是保持着妥善的微笑,他抬头看着转动的模型,似乎那些话没有一个字进入他的耳朵。
他平静地用目光扫过所有人,那些衣衫破旧,脸色带着营养不良的枯黄的人,他们此时脸上有的写着迷茫,更多的写着和男人如出一辙的愤怒。
青年喉间发出一个笑音:“你们的服务结束了,该离开了。外面还有人在等着呢。”
没想到的是刚才怒吼的男人直接将身体靠在了那扇门上,失心疯般地说:“我不走!你又能拿我怎么样?”
空气又寂静了会儿。
没有人挪脚。
时槿看见那人脸上的笑容扩大了些,声调倒还平稳:“我们当然不会对客人做出任何出格的举动,但如果你们不按时离开的话……”
他做了个欠身的动作,在笑里把后半句咽回了肚子里。
弘三三碰了碰时槿的手臂,在她看过来时用眼神询问她要不要离开。
“哈!”靠在机械门上的男人仰头发出一声嘲讽的笑,他目光扫过在场的人,说:“你们走啊,走了我回去就挨个找你们地址让你们都陪我过我儿的祭日。”
青年神色未变,说出来的话依旧客客气气:“各位,你们该离开了,门口还有别的客人在等待。”
时槿看见周围人的脸色都变得不好了起来,她对着弘三三轻轻摇了摇头。
虽然不知道那男人的话是不是真的,但这种时候还是不要做第一个的好。
青年还是站在那,而后像听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一样愣了愣。
他低下头答复了句什么,很明显不是对着在场的人的,而是另一个在和他通话的人。
半晌,他抬起头来,神色晦暗不明:“抱歉了,客人们。”
下一刻,所有人的眼前都是一阵天旋地转。
这次和刚才接受引梦时是完全不同的感受,一个是温和地覆盖掉周围的场景和脑海里的记忆,另一个却像是将人生拖硬拽到了别地。
等他们再能看清眼前事物时,已经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脚下的触感从干燥坚硬的地板一下子变成了潮湿粘稠的土壤,许多人一时间都没有反应过来,甚至于踉跄了下。
抬起头却看见一片茫茫雾气,白雾渲染目光可及的各个角落,这片雾比他们来时看见的更浓厚。地面像是废渊的街道,更深的脚印自动组成了条路,通往四面八方的雾里。看不见房屋的具体样貌,只能看见模糊的影子。
“我们被赶出来啦?”弘三三望了望四周,对时槿说道。
时槿回他:“看起来是的。”
“该死,”刚才嚷嚷半天的那个男人看着眼前的地方心头生出一阵火气,嘴仍旧叭叭个不停:“就直接把我们赶出来了,有这么做事的吗——”
忽然,他的声音戛然而止了。
大家顿时都有些奇怪,一齐冲他那边看去。
男人垂下头看着自己的右手手臂,还用另一只手去抓了抓手臂,他的表情出现了一刹那的空白。
“啊啊啊啊!”下一刻,他瞪大了眼睛,从喉咙里发出了刺耳的尖叫声,他颤抖着声音说:“这雾在侵蚀皮肤!”
所有人都在这一秒愣住了,而后每个人都不约而同去检查自己裸露在外的皮肤。时槿穿的是件半袖,小臂上这时已经有了星星点点的红紫痕迹,后知后觉地传来痛意。
弘三三算好的,他长衣长裤把皮肤遮得很好,但手背上也在被这浓雾给腐蚀着,他也睁大了眼,下意识地去看旁边的时槿。
每个人都发现了自己身上的异变,于是慌乱像炸弹入水一样在这十几个人里炸开。
“大家快回家去!不要留在这里了!”一个穿得还算干净的高个子男人对大家说道。
“雾太大了根本看不清这是哪啊!”一个紧紧抱着手臂神色慌张的中年女人吼道。
“那就先找房子!找到哪是哪!先躲着!”男人回头也跟着吼道。
还在愣神的人们立马被这一声呼喊唤醒,一个个的往岔路的不同方向跑。
时槿和弘三三在男人说完第一句话后就赶紧跑走了,刚才他们的对话就这样被甩在了雾里,朦朦胧胧地掩着,给人一种极强的不真实感。
“就怪那个男的,要他不乱说我们哪会被传来这里……”弘三三边喘气边说道。
痛感在变得越来越明显,除了面罩护着的脸部,其它裸露的皮肤都开始生出烧灼感,甚至衣物都在被一点点地腐蚀,缓慢地失去本来的颜色。
他们走的是刚才那里往后的一条路,因为他俩站的位置在最后面。奇怪的是他们用最快的速度跑了一会儿也没有看见房屋,脚下土壤的湿润感倒在一点点加重,本来就不明显的道路更加难以辨认。
这里像是废渊,但又好像不是。
“……这里到底是哪里?”时槿慢下了脚步,轻声问道。面罩的隔离在此刻还是有用的,至少让他们在急促喘息时也不会让内脏被有害空气侵蚀。
不幸中万幸。
道路是相仿的,但看不见那样铺天盖地的黑色铁块,他们像处在迷宫里的老鼠,找不到出去的道路。弘三三在她的问句里也疑惑起来,雾有在消散一点的征兆,但是很缓慢,估计得他们被腐蚀得面目全非了才会到正常水平。
时槿踮起脚试图抓住一点点遮蔽物的影子。
“时槿,那里!”弘三三突然惊呼道,手指指向他们右手边的雾里。
那里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一个尖角,好像是个小小的房子。
他们忙不迭地跑了过去。
走近了发现那确实是个房子,但是是和废渊完全不同的建筑风格。这是个和白色大楼相仿但矮小得多的建筑,尖塔式的两层的小楼房,最上面还有个瞭望台,米黄色的外表已经被空气侵蚀到露出了里面灰色的墙砖,看上去年岁已长失修已久。
门是和刚才引梦楼内如出一辙的机械门,旁边有个小小的电子屏识别器,落了厚厚的一层灰,不知道还能不能启用。
但此刻他们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时槿过去拍打了下那个电子屏,抱着微茫的希望。
她莫名有种自己能打开的直觉。
没想到的是,那个屏幕在闪了几下,一片灰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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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花过后竟然启动了。时槿连忙去抹开那上面的灰尘,电子屏向她身上投来扫描光线,片刻后磕磕绊绊地说了句:“确认……确认为天穹录入人员……可……可以进入。”
机械门应声而开。
大量的灰尘铺天盖地地向他们卷过来,时槿拽着弘三三的衣袖让他迅速地和自己进了房子。
室内安置在墙上的感应灯在他们进去后就慢慢亮了起来,看得出这里确实很久没有人用了,暖黄色的灯泡都闪了几下才亮起来。里面的空间不大,一楼放置有简单的生活物品,总共二十几平方米的空间,然后在边缘处有一个旋转的木楼梯延伸到上面一层。
时槿张了张嘴,和弘三三都有些惊讶。
皮肤上的烧灼感在停下来时显得更加突出,他们裸露在外的皮肤几乎都快掉了层皮,时槿在原地跳了跳压下想用手去扣挠的欲望。
仉知津教过她,这种时候一定不能去抓,抓了之后外层皮肤会彻底溃烂,很难再养回原先的样子。
所以弘三三在那边准备扣手时被她抓住了手臂。
弘三三乖乖地放了手,然后就那么靠在了墙上,疲惫还带着些丧气地说:“我收回夸他们的话了,连地方都能传送错。”
“也可能就是要让我们来这。”时槿默默地回答道。
现在门外的雾还保持着骇人的有害浓度,而在这很难遇到一个能开启的建筑来躲避的地方,可能很多人就会这么在外面被腐蚀到体无完肤甚至死去。
刚才在引梦楼冲他们文雅地笑的那个青年现在怎么想怎么不对劲。
“那我们怎么办?怎么回去?”弘三三的声音闷闷的,在后悔今天出来的决定。
屋内因为空间不大所以家具布局看上去很拥挤,东西也很少,他们前面没几步就安放着一个小桌子,旁边还有个柜子。时槿走过去坐在了椅子上,支着下巴叹了口气:“先等雾停吧。”
说不定这会儿也只是幻境呢,她不无期望地想。
也不知道是不是刚才跑累了加上幻境里太过逼真的触感,时槿在这安静下来的环境里打了个哈欠,困意席卷了上来。
弘三三慢腾腾地到她对面的那椅子上坐着,好像也是累到了,没一会儿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弘三三身量和她差不多,两个人趴在桌子上很容易碰着脑袋,时槿默不作声地往后退了点,最后看了看紧闭的房门,也沉沉地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有点久,时槿做梦梦见自己回到了废渊那个小家里,和安榆他们讲今天遇见了什么,梦到自己去边缘处看见那片胡杨树林,金黄的叶子,片片地掉落下来。
睁开眼时看见的还是那个木桌,陌生的环境里灰尘还在空中飞扬,木头陈旧的气味钻进鼻孔,她瞬间觉得这是幻境的几率有些小。
就算真的是,也得是个梦中梦那级别的。
弘三三还在对面睡着。
时槿起了身,伸了个懒腰后抬起手臂看了眼,上面的痕迹已经变成定格的紫红色,被腐蚀的皮肤上看上去多了很多斑纹,很难看。索性她也不再看了,走向了角落里蜿蜒向上的楼梯。
楼梯是铁质的,经过那么多年已经上了锈,踩上去时发出铁块特有的“咚咚咚”的闷响,压抑在铁皮下,传入寂静的空气里。
越往上走灰尘越多,她用手往前拂了拂,面罩还发挥着应有的用处,至少是不会被灰尘呛到。
高度大概往上了三四米,她到了二楼。二楼的空间比一楼更狭小,估计只有十几平方米,里面的主体是挨着墙修的一个长桌,上面散落着许多纸质资料,长桌看上去很像操作台,上面有十几个花花绿绿的按钮。而在长桌的对面,也就是时槿的左手边,她看见了一个稀奇玩意。
这是一个长长的黑皮铁盒子,长大概有一米,高有三十厘米左右,通体没有看见有锁什么的地方,时槿猜测它是靠感应扫描打开的,估计也是录入了天穹系统里的东西。
二楼有一个不大的窗户,这让外面的光亮透了进来,投射在这个盒子上发射出了白色的光,这个盒子给人一种不适的压迫感,可能是因为大小和平时的箱子差距太大的缘故。
时槿看着右边过去点的窗户,窗户上也蒙着很厚的灰,看不清外面的样子,只能从光线判断这是白天。
不知道为什么,她心脏突然跳得很快,在她从这里走过去然后开始抹干净窗户上的灰尘的时候。
她咽了咽口水。
在窗户被揩出一个干净的小方格时,她凑过去往外看。
然后她猛地睁大了眼睛,整个人愣在了原地。
7. 绝境
时槿愣在那里,连着惊叹,恐慌这些被压在嗓子眼的情绪一起,她一时间不知道怎么描述自己眼前的场景。
这里不是废渊。
大雾已经差不多散完了,从这里可以俯瞰到方圆几里的全貌。
眼前是一片很完整的荒原,暗棕色的土壤,上面见不到什么植物,只有一些看不清到底是什么的白色物体,它们有着很明显的长条形组合球形的特征,时槿不敢细想那代表什么。一切都像是世界走到了尽头的样子,这是比废渊更甚的荒芜废弃。
更远处是块堆砌起来的东西,从这里看不清楚是什么,但感觉很像一座城市,在远处勾勒出一个高低错落的影子。
她还看见了刚才一起来的几个人,他们像突兀的石子一样倒在平坦的土地上,时槿认出他们完全是凭借那没有被雾彻底腐蚀掉的衣物。
“咚咚咚”
身后的铁楼梯又一次发出闷响,脚步声在到二楼时停止,不知道为什么地在她背后安静了几秒。
时槿猜到是弘三三,但这瞬间的安静让她觉得很奇怪。
她回过头。
弘三三还是顶着那头刚剃完的光头,黑眼睛骨碌碌的,在光照不到的二楼楼梯口那看着她。
目光里却带着些她看不明白的复杂情绪。
时槿这一回头似乎让他没有想到,他快速地挪开了视线然后恢复成了平时的模样,颤颤巍巍地问:“你……发现什么了吗?”
好像刚才只是时槿的错觉。
可能是因为刚刚睡醒吧,以前弘三三好像也这样过。她晃了晃脑袋把那点奇怪晃了出去,向弘三三解释道:“这里可以看到外面。”
她退后了一步,让弘三三上前来。
时槿特地多观察了他一下,发现他在看清窗外时脸上写满了迷茫和惊慌时舒了口气。
“这是哪?”他喃喃道。
时槿往旁边靠了靠,正好靠到了桌子上,上面堆着的纸随着动作发出摩擦的声响。她顺手拿了一张起来——
上面写满了东西,字符排布很整齐,就像是印刷机打印出来的一样。左上角有个手绘的图案,像是一个刻着花纹的罗盘,她看得眼熟,但想不起来在哪见过了。
时槿皱着眉,虽然她在八岁那年接受过通识课的知识传递,但这上面的字她看不懂。
弯弯曲曲的,不知道是哪个语种。
弘三三好奇地凑过来,表情也是一样的疑惑。
时槿叹了口气,把纸放到了桌上,说:“我们要不出去看看,想办法回去吧。”
“那是什么?”弘三三指了指角落那长长的铁皮盒子。
时槿摇摇头,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往楼梯处看了看:“好像还有三楼,我去看看。”
说完她就快步往外走了。
弘三三这个平时的小尾巴却一反常态地没有跟上来,在后面翻盖在桌子上的纸。
大概十几级楼梯,她往上的道路就被一扇看不见缝隙的门给挡住了。
这扇门用的是最老旧的锁,一把黑色的锁挂在那,时槿硬拽了几下,除了发出乒乒乓乓的声音外没有任何的效果。
从小到大可没人教过怎么撬这种锁。
“砰!
“时槿!”
二楼传出来一声响和弘三三的呼喊。
于是时槿毫不犹豫地掉头回到了二楼。
然后就看见弘三三站在那铁皮盒子前,被打开了的铁皮盒子。
“我就摸了下……它就自己打开了。”弘三三指了指箱子说道。
时槿低下头看着打开的箱子里的东西,发出了一声惊叹。
这是一个小型的武器库。
小到便携式手枪,大到小型火箭筒,最顶上一排各式弹药码得整整齐齐,应有尽有,在光线的映照里反射出冷冰冰的光。
这些武器因为被放在箱子里而最大限度保持了最开始的状态,几乎没有受到什么损害,除了最左边那里有两个凹槽上没有什么东西外。
再往里甚至还有两个收缩成一个小方块大小的防护服。
时槿这时也没心思去纠结弘三三按到哪打开了这个箱子了,她蹲下身子近距离看着这些做工精细的武器,有一种很古怪的感觉。
她感觉心脏被掐住似的传来一种窒息感,找不出原因,手指却控制不住地去抚摸铁箱的周围,轻颤的指尖和外壳接触时传来细微的震颤,让她灵魂都发抖。
从见到这个箱子就生出的不适感升到了极点。
“阿嚏!”弘三三在旁边猛地打了个喷嚏,才把时槿的意识唤了回来。
片刻的失神在下一秒消失殆尽,连个影子都抓不到,只有那仿佛从窒息里舒了口气的心脏加快的跳动提醒着上一瞬发生的事。
“时槿……”弘三三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嗫嚅着问:“我们现在怎么办啊?”
时槿下意识地摸了摸左手手腕,然后说:“我们出去看看。”
弘三三站在一旁看她把那两个小方块拿出来并丢了一个给他,他张了张嘴问:“你不舒服?”
“你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你舒服?”时槿恢复了点平时的俏皮劲,笑骂道。
她甩了甩那个小方块,小方块就自动展开成了一件可以包裹全身的黑色衣服,然后伸缩贴合到了时槿身上。
转眼她就只有脑袋露在外面了。
“你还会用这个?”弘三三睁大眼睛。
“我爸教过。”时槿冲他耸耸肩。
弘三三开始照瓜画瓢,抖了抖手中的小方块,喜提一件白色的防护服。
“我们就这么出去?”弘三三抬抬手臂,看着连手掌都包裹好了的衣服问道。
时槿又蹲了下去,她拍了拍黑箱子然后说:“拿个你会用的。”
弘三三认真打量了片刻,然后说:“好像真没会的。”
“你是在上通识教育里武器概述那节时点了不接受传输吗?”时槿托着下巴,真诚地发问。
十分钟后,弘三三磨磨蹭蹭挑出了一把操作最简单样式最古早的标配手枪,时槿拿着把枪口跟万花筒似的枪支在那研究。
这样的手感太新鲜,她甚至都忘记了所有流入市面的武器都必须经过天穹的连接,而他们根本就没有在天穹内注册过枪械使用权这一件事。
他们回到了楼梯,下楼前时槿突然想到了三楼那扇打不开的门,问:“弘三三你有在这看到一把钥匙吗,就最老的那种。”
弘三三回想了下,说:“没有。”
离开房屋比进入简单得多,他们只是在门那伸出手碰了碰门,“滴”的一声后这扇快生锈的门就打开了。
空气经过了面罩的过滤后仍然有种颗粒感,微风拍到他们的身上,在楼上看见的暗色荒原出现在了面前,连绵不断的暗棕色,像翻滚着的大海。
天上没有云,灰色的天空像涂抹了厚厚阴影的画布,风都吹不进去。
只有远处那如海市蜃楼般的高低错落的影子让这幅单调的画添加了别样的色彩,可在这里他们看不清那到底是什么,像城市,但又有别于他们认知里的废渊城市。
“我们去那看看。”时槿用手指了指远方突兀的影子。
“那么远?”弘三三不是很愿意的样子。
时槿瞪他,然后说:“我们得找找转接站在哪。”
转接站是其他人类居住地的必备场所之一,它算是一种城市应急措施,一种在人们丢失其他转接口的钥匙后的应急发案。转接站内通常有着去往各个转接口的通道,只要识别认证就可以使用。
弘三三“哦”了声。
两人开始往那个方向走去,脚下的土壤是沾了太多水汽的黏稠感,走着有些吃力。
很奇怪的是,从窗户看见的这片土地上有和他们被一起传送过来的人们的身体,但真踩在了这块土地上,时槿却看不见那些身体去哪了。
就好像被人为清场了一样。
“怎么还没有到啊……”弘三三在背后发出的感叹打断了时槿的念头。
这段路从楼上眺望感觉没有多远,真的踩到地上才觉得远透了。
“应该快到了吧。”时槿安慰道。
两人足足走了有半小时左右才走到那个影子前,看到那个影子的真貌。
然后他们一起呆滞在了原地。
无他,面前的场景实在是太令人惊讶了,如果不是他们头脑里还存着对古地球文明的城市图样,他们都无法去形容眼前的场景。
这是一片废墟,长在暗棕色的土壤之上,还是人类早期的那种建筑,那些只见于通识教育里传输进大脑的画面让时槿能将这些建筑对上号——
倒塌的高层楼房砸到立交桥的黑色沥青上面,四分五裂的玻璃从楼房的前端溅到弯曲的桥体中间,而其它情况好一点的矮层建筑也都窗户碎裂,屋顶被掀翻,整个房屋裸露在了空气中。
因为酸雨等因素,这些建筑早已失去了本来的光泽,如同被时间镀上了锈。
微弱的风从已经残缺破烂的高楼窗户里穿进穿出,在空气里撞出嘶吼声,又穿行到这两个不速之客周围,像在催促他们离开这片可以称得上是“遗址”的地方。
刚才摸到箱子时那阵异样的不适又席卷上来,肌肉都在微微颤动,她狠狠地打了个冷噤。
除了风声,这里死一般地寂静。
“时槿?我们还要进去吗?”弘三三在后面问道。
时槿捏紧了手中的武器,咬了咬牙说:“走。”
这样的环境里脚步声都变得极其明显且放得很大,像踩在他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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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边一样。
“这里真的有出口吗?”弘三三环顾着四周问道。
时槿没有回过头,所以也没有发现弘三三脸上的惧意和犹豫在她转身时就褪去了。她回答道:“先看看吧,能找到这里的边界也行。”
“那得找多久啊……”弘三三拖长了音的语气在背后响起,带着不耐烦和焦躁。
“啪嗒。”
时槿愣了愣,好像水滴从空中到地上的声音。
“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时槿回头问弘三三。
弘三三摇了摇头。
时槿有些疑惑,但还是接着往前走了。
置身其中的他们感觉到了和置身废渊的黑色海里一样的渺小感,只是这里倒塌破烂的楼层不是黑色的钢铁材质,而是水泥和钢筋,瓷粉攀附在外墙上,已经风化起壳看不出原来样貌。
路面很粗糙,不是因为原本的路面不整洁,而是因为太多掉落下来的物体,甚至包括高架桥这种中断凹陷的巨物。
他们只能从凹陷旁边的三角形里钻过去。恼人的是中间横亘着钢筋,他俩一人选了一边走过去到另一块空地。
“啊!”弘三三突然一声惊呼。
时槿转头看过去,弘三三旁边安静地躺着一具白骨,骷髅头的两个眼洞就那么直直地对着弘三三。
视觉冲击力可想而知。
时槿倒吸一口凉气,她往周围望去,发现了很多白色的骨头,桥柱旁,碎玻璃旁,只剩一半了的房屋外缘……很多是单独的骨头,没有拼凑在一起,就那么散在各个角落,所以他们来时没有注意到。
直到弘三三发现了那具比较完整的尸骨。
“啪嗒。”“啪嗒。”
好巧不巧,时槿耳边又响起了那种水滴落在地上的声音,还比刚才更清楚了。
弘三三明显也听到了这个声音,他面露惊恐地抓紧了手中的枪,往隔了一小段距离的时槿看过去:“这是什么声音?”
时槿摇头摇到一半,忽然瞪大了眼。
她僵硬地站着,对弘三三说:“弘三三,你听我说。”
“嗯?”弘三三明显没有理解,还试图乱看。
这个行为被时槿制止了:“别乱看!”
“哦。”弘三三不明就里,但还是乖乖听她话了。
时槿表情有些古怪,她压制着声线的颤抖说:“马上我数三二一,然后我们就一起往来的地方跑,不要回头不要犹豫,用你爸打你时的速度跑,听到了吗?”
弘三三背后的不远处有个黑色的身影露了出来,四肢在地的姿势,看身形是个人,正向这边缓缓地爬动着。
那“啪嗒”的声音就是它身上腐蚀的黏液掉落到地上传来的。
这个影子和她几年前的记忆,和安榆给她说的“异种”的形象对应了。
时槿反应过来了,这里可能就是转接口中间的缝隙,那个名叫“塔纳托斯”的地方。
弘三三意识到了不对,握着枪的手颤抖着好像下一秒就要把枪扔出去,他紧张得说话都结巴了:“好……你,你数。”
“三……二……”时槿看着他背后那个异种的动作,离他们还有十几米左右的距离。
“一!”
这一声落下后,时槿便利落地转身逃跑了,余光里弘三三也忙不迭地跟了上来。
弘三三最大的优点就是运动神经极其发达,此刻他很快就和时槿并肩往前跑了。
后面的异种感觉到了猎物逃跑的意图,也在一瞬间加快了步伐,伴随着一种可怖的由喉咙里挤压出来的嘶吼声。
它奔跑时发出的声音像极了人踩踏在稀泥上时,啪嗒啪嗒的,在寂静的环境里极其突兀。在此刻又平添了恐怖感。
“时槿!我们跑不过它!”弘三三喊道。
话音刚落,弘三三就看见身旁的时槿飞快地把手中的武器往后甩对准逼近他们的异种——
“嘭”的一声,枪□□发出一团白色的光球,在离开枪口后自动散成了十多枚导弹,风把时槿的头发吹得上扬,手柄微微发热的触感让她不自觉地收拢了手指。
她突然发现这可能得叫能量炮而不是枪。
导弹在落地的一瞬间纷纷炸开,他们背后扬起巨大的白色光团,随后又变成红色的火光,火焰往上腾起烧掉他们的可视路径。
他们已经跑出了废墟古城。
此刻整个废墟仿佛都掩埋在这片火光后了。
弘三三看着旁边的时槿,表情有一瞬间的怔愣,就好像透过她在看另一个人。
“快走啊!”时槿看着他慢下来几分的步伐,冲他吼道。
刚才的嘶吼声和踩踏声都被大火焚烧的声音掩埋了,他们无法判断后面的异种是死是活。
也不敢停下来去确认了。
8. 祝庭
奔跑声,喘息声,心脏跳动声交织在一起,混着物体焚烧的烟味和焦糊味,他们很快跑到了那一大块空地上。
在要接近那独栋塔楼时,时槿稍微慢下了脚步喘气道:“应该……追不上来了。”
他们已经跑出去很远,刚才那团火光都快看不见了,但离塔楼还是有小段距离。这么长距离的跑动让两人都有些吃不消,边回头边放慢了步伐跑着。
“时槿……刚刚那是什么东西?我们到底在哪?”弘三三也是气喘吁吁的样子,他转头问道。
时槿回答他:“因为辐射而变异了的人类,我们把它们叫异种。这里应该是塔纳托……”
“塔纳什么?”弘三三疑惑。
他们在离塔楼几步远的地方,时槿半句话没说完突然往周围看了看,脚步倒没停。
她嘟囔道:“好像哪里不一样了。”
下一刻她已经站到了感应屏前,电子屏似乎因为太旧了而反应迟缓,半天没接收到有人站在这的信息。
“打不开?”弘三三在后面问。
时槿暗骂了声,有点焦躁。
右手边忽然窜出来一个东西,黑漆漆的,她转头瞪大了眼,只来得及把手臂横在眼前。
“阿槿!”
“嘭!”
两道声音几乎同时响起,前面一道呼喊被后一声破风的枪响掩盖掉大部分。
那道黑影就这么摔在了她的旁边,抽搐两下后一动不动了——是刚才那个被焚烧得黑漆漆看不清模样的异种,现在被一颗子弹正中颅心,彻底失去了生命力。
只是不知道它怎么消掉脚步声到这里来等着他们的。
“确认为天穹录入人员。”
时槿还在死里逃生的后劲里没出来时门打开了,弘三三推着她走了进去。
门关的一瞬间两人同时舒了口气。
时槿靠在门旁边的墙上,眼前是陌生又熟悉的景象。
她的目光突然定格在了旁边的弘三三身上:“你刚刚叫我什么?”
“时槿啊。”弘三三眨了眨眼,一脸无辜地说。
时槿也没再纠缠,累得坐在了地上,防护服被她收下来搭在了一边:“你不是说你不会用枪吗?”
“想起来了嘛刚刚……”
“你不是弘三三吧。”时槿打断了他的话,看过来的目光带了点笃定,连语气都是陈述语气。
弘三三脸上的惊讶放得更大了:“你在说什么?”
“是弘三三的话,根本不会选择看起来那么弱的枪,他很胆小,同时也很怕死。更别说反应那么快用枪去杀异种了,他平时也不会乱动不知道是什么的箱子……所以,你是谁?”
时槿问出了积攒一路的疑问。
其实她是从在二楼翻东西时弘三三沉默地看她那个眼神开始觉得不对劲的,虽然那一眼只是短短的一瞬间。
还有箱子的打开,他们自然而然出门到废墟去的过程,弘三三虽然有表现出不情愿恐惧担心但都很表面,就像一个人在生硬地演着戏。
更重要的是,弘三三在慌乱时是会结巴会口胡的,但刚才逃跑的过程里却几乎没有。
“弘三三”明显愣住了。
他定定地看着坐在地上的时槿,两人目光在空气里交汇。
半晌,他褪去了防护服,叹了口气,露出了本来的样子。
黑色头发,钴蓝色的眼睛像看不见底的海洋深处,同时带着废渊人不会拥有的气质和高了时槿一个头的身量。
他眼眸下垂,撞进时槿讶异的眼睛里。
“我是祝庭。”
祝庭说道,此时连声音都已经恢复了原音,是和弘三三截然不同的从容。
时槿猜测出弘三三被人掉包了,但着实没想到是祝庭,这个前几天她找来找去都没见到的人。
现在他活生生地站在这里了,时槿不免有些不知所措,她瞪大了眼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祝庭说:“主楼那边感知到引梦楼的能力场出问题了叫我来看看,结果就跟着你们被传送过来了。”
“那你为什么要扮成弘三三?真的弘三三呢?”时槿从地上站了起来。
祝庭目光偏了偏和时槿的错开,他看着生青苔的角落回答道:“弘三三应该没有被传送过来,扮成他是为了不引人注目同时避免不必要的冲突。”
时槿的视线里还有疑问,他就又补了下一句话:“我们在引梦的过程就差不多能了解到你们的性格了。”
所以才会很像,不是熟悉的人都无法察觉到端倪。
时槿把祝庭框在自己的眼睛里,他偏头的动作和刚才在引梦过程里重新见到的兰初有七八分重合,她轻声问道:“所以你是兰初吗?”
祝庭的动作顿了顿,像在思考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是,但我的真名就是祝庭。”祝庭还是如实回答了,对于当时为什么没有直接承认这件事倒并没有多做解释。
时槿隐隐也能猜到些什么,所以她没有再问下去,只是拍了拍面前比她高了些许的祝庭的肩,笑说:“好久不见。”
也许是那个幻境的作用,那些本该蹦上头的恼怒质问被轻柔地抚平了,再加上知道弘三三没有处在这样危险的境地里,她心情好了不少。
祝庭点了点头。
然后时槿看着他轻车熟路地走到一楼小木桌后面的柜子前,打开柜子从最底层拿出来一瓶药剂喷雾。
这个柜子是靠智能识别开启的,他们最开始进来是时槿试过但没能打开。
祝庭认真地看了看喷雾剂上的标识,然后走回了时槿旁边,说:“把手臂伸出来。”
“嗯?”时槿有些奇怪,只伸出了左手。
下一秒她左手手腕就被一只体温略凉些的手虚虚托住了,冰凉的喷剂由半空落到她的手臂上,激得时槿忍不住瑟缩了下。
“忍一下,这里只剩这种最老式的疗愈喷剂了,马上就好。”祝庭微微俯着身,语气认真地说。
从时槿这个角度可以看见他的眼睫毛,不算浓密也不是卷翘的长法,但就是让人觉得恰到好处。
被他托着的手腕传来一阵古怪的麻痒,祝庭的手法很熟练。时槿垂着眼,莫名有一种这样的场景似乎发生过很多次的错觉。
“另一边。”祝庭说道。
一分钟后祝庭放开了她的手,那清凉的喷剂由最初的刺激感过后就缓缓显现出了它的作用,那原本已经被腐蚀得青青紫紫长满斑点的皮肤正慢慢恢复原状,不适感也在消退。
时槿由衷地说:“谢谢。”
祝庭去把喷剂放回了原位,听见背后的时槿问他:“你来过这吗?我们要怎么才能回去?”
“咚”一声轻响,柜子被关上了。
祝庭转身靠着柜子看她:“你猜到这是哪了吧?”
时槿答道:“塔纳托斯吗?”
“嗯,”祝庭点头认可她的判断:“也就是很多人叫缝隙的地方。我现在还不知道为什么有人会把你们传送到这来,但塔纳托斯的特殊性决定了它不可能像别的转接口一样设置没有转辰也能靠找到后手动开启的转接站。”
这里如果设置转接站可能会导致异种逃窜到其他人类居住地,后果不堪设想。
时槿又下意识摸了摸左手手腕,想起刚才自己的行为有些赧然。
“那该怎么办呢?”她问。
祝庭看着时槿的小动作转头不明显地笑了下:“你刚才的路线是对的,我们确实得到城市那边去,那里有一座信号发射塔。”
“发送信息?”时槿焉了下来。
祝庭摇摇头:“塔纳托斯的出入口每三年开启一次,出入口被隐藏在发射塔的底下。”
时槿瞪大了眼:“三年?我们要在这待三年?”
“不,现在离塔纳托斯出入口正式开启的时间,还有四天。”
时槿还没来得及思考为什么他对这里的时间如此了如指掌,就听见祝庭继续说:“柜子里还有四支军用能量针,够我们用半个月左右。主要的问题是这里有太多的变异物种,想到发射塔不是件容易的事。”
时槿想起了自己刚才死里逃生的事,想了想问道:“你可以搞个迷惑那些东西的幻境吗?”
祝庭无奈地摆摆手:“可以但是效果不会好,造梦者的特殊能力是靠改变局部人脑能感应的磁场完成的,所以针对于人类的,对非人类没有用。”
时槿觉得这句话哪里有些奇怪,不过她抛开这件事问道:“只能硬闯?”
祝庭点了点头。
时槿瞬间觉得希望渺茫。
祝庭抱着手在那好整以暇地看着她,难得露出一点看见什么新奇东西的表情,是沈黎鸢见了得震惊半年的程度。
“那边有床,你来时应该没注意,休息一下再走吧。”祝庭似乎有什么读心术之类的能力,时槿疲惫想休息的想法还没说出来他就先回应了。
“好。”祝庭说的是一楼楼梯下的一个房间,里面简单地安置了床,时槿打着哈欠走了过去。
走到门口时她回过神来,问道:“你呢?”
“刚刚睡了会,不困。”祝庭回答道。
时槿感觉自己到这里后疲倦的时间变得特别多,以前在废渊跑跑跳跳能玩一天,到这里却不知道怎么的,不仅时不时地胸闷难受,还一个劲犯困。
水土不服吧,她想。
这一觉睡得也挺沉,甚至还做了个梦。
时槿梦到了一个人,看不清脸庞,想要看清时就像被雾堵塞住一般怎么也看不见。
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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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是坐在床沿上的,那个人在她膝盖前半蹲着,给她左手手腕上戴上了一个什么东西。
好像是个手环,“咔哒”一声手环便规整地贴合到了她的手腕上。
银灰色的外表,中间缀着两颗圆形绿色石子,内部还镶嵌有三颗淡蓝色的石头。
她抬头正好看见屋内的一扇窗,方形的框着外面灰白色的天,还有一层层黄褐色的烟如浪潮般拍到窗户上。
那个人站了起来准备往外走,她心脏处的慌乱一下子到了极点。
下一刻时槿抓住了那个人的衣角。
那个人转过头来,时槿抬着头用力想看清他的样子。
急切中她从梦里惊醒过来,手指都还维持着蜷缩的动作,试图抓住那如烟般散掉的梦中人。
时槿看了看周围的环境,没有那扇窗,这里只是一个逼仄的硬隔出来的房间,因为上面留出楼梯的空间所以呈三角状,唯一的光源来自虚掩着的门。
她下了床,走出了房间。
这座塔楼给人一种强烈的割裂感,它有现代化的机械智能设备,却同时保留了老旧无比的设计。比如三楼上钥匙锁的房间,比如现在她推开的木门。
就好像经历过了不只一次修缮。
一楼没有人在,时槿皱了皱眉,梦里的慌乱丝丝缕缕地侵入到了现实。
“醒了?”
在听见楼梯上传来的声音时如数褪去。
时槿抬头看见祝庭正在镂空的楼梯栏杆旁看着她,她在注视里点了点头。
祝庭拍了拍栏杆,发出铁器的嗡鸣,他说:“你上来。”
时槿顺着楼梯上到了二楼,祝庭此时站在那个小武器库前,身上褪下障眼法的伪装后是一件白色长袖,简简单单的白偏是给穿出了种出锋刀刃般的凌厉感。
他确实不再是兰初了。站在五年横跨的光阴里时槿想着。
“尽量多拿点武器,发射塔在城市的最边缘,一路上不知道会遇到多少刚才你看见的东西。”祝庭蹲下来,手指划过箱子上层的弹药补给,那一串存储能量的玻璃瓶就“叮叮当当”地掉在了他的手中。
祝庭腰间挂着一个黑色的小方盒子,看上去材质和面前的黑箱差不多。他把玻璃瓶在盒子前晃了下,一道微弱的蓝光闪过后瓶子就消失了。
时槿在一边看得目瞪口呆。
祝庭也没抬头,感应般地回答她的疑问:“这是在天穹注册内的收纳盒,只要归在你的精神枝丫下面就可以和你使用的武器建立联系,然后用天穹就可以随时进行弹药补给。”
然后顺手甩给她一个。
时槿拿着收纳盒蹲下去如法炮制,说:“好像学过,但第一次见有人用。”
祝庭在一旁拿起刚才那柄简易手枪,又挂了把枪口比时槿刚才那把还像万花筒的长柄武器,不知道是炮还是枪。
时槿秉持着专一一个的精神,还是只带了刚才那一把中型能量炮。
祝庭看着她的动作突然说了句:“你可以多拿点。”
时槿眨了眨眼,说:“带了不也是累赘吗,我又不能同时用那么多把。”
祝庭没再说什么,目光放在她衣服一角,挑了挑眉像要说什么又吞了回去,仿佛用面部表情完成了一次叹息。
“所以我们多久走?”时槿打破了沉默。
祝庭回道:“都可以。”
于是十分钟后,两人重新踏上了刚才走了一半的行程。
出门时那个异种的尸体还搭在旁边,此时已经在散发着强烈的腥臭味,时槿这才看清它的面貌——
它并不是真的黑不溜秋,而是身上已经被侵蚀得满是深色黏液,头部和人有四五分相似,但是已经异化成了狰狞无比的形状,手脚上都有着锋利的指甲,泛着青色。
“走吧。”祝庭提醒了声。
这片荒地不知道为什么没有被异种占据,放眼望去一无所有,像在最深的虚无里。
祝庭一边走一边对她进行临时的科普:“异种的弱点是眉心和心脏,一般击中这两点可以让他们快速死亡,但死后他们仍然会有部分肢体存在活性,很危险。”
异种是离普通人生活很远的东西,在通识教育里也并不会有太多涉及,而时槿对于它们的了解大部分都是来自安榆和时知津。
“还有,他们不会有痛感,只会有对猎物的渴望。”
时槿一边紧张地四处张望一边说:“他们都是因为辐射而变异的人们吗?”
祝庭说了句让她摸不着头脑的话:“是,也不是。”
“那到底是什么?”时槿眨了眨眼。
“你记住很多都是五十年前那场灾难的产物就好。”祝庭望着远处露出影子的城市,话语落进干热的风里。
“要到了。”他说。
9. 地下城
土壤仍然是黏重的感觉,在安静的环境里专注于行走就会产生慢慢叠加的疲惫感。
时槿捏着枪支的手都冒出了些许细汗,脑里的弦崩得很紧。
但她目光落到面前走着的祝庭的背影时,又会产生一种不合时宜的安心,就好像她潜意识里无比地信赖面前这个人会解决所有困难一样。过去的记忆很模糊了,甚至会让人怀疑那些温和安定的时光是否真实。
更奇怪的是,时槿怎么也想不起祝庭离开她家那天了。
祝庭在她走神的这分钟停下了脚步,此刻他们已经站在了城市的入口前方。
时槿在快撞到祝庭后背的前几秒猛地停下脚步,她疑惑地抬头看向祝庭。
祝庭垂眼开口,语气严肃:“不要走神,注意听周围的声音,看有什么异样。”
他怎么知道自己在走神?
时槿茫然地点了点头。
再进入这片城市废墟时她的心境倒是完全不一样了,周围的任何东西都好像压着危险因子,稍有不慎就会被死亡的浪潮淹没个彻底。
倒塌的高架桥和钢化玻璃碎片一起映入眼帘,被腐蚀得只剩黑点的沥青路上浮着灰尘,明暗里映出旁边不再完好的方块型建筑物,脚步声在这样的死寂里尤其明显,时槿不由得放轻了脚步。
她有些神经过敏地四处张望,耳朵捕捉着细微的响动,但一无所获。
“我们还要走多久?”时槿问道。
祝庭答道:“快一点两个小时,慢一点三四个小时也有可能。”
说着他抬头看了眼天色,还算明亮的天空堆砌着灰色云朵,难以判断此刻是几时几分。
“啪嗒。”
“砰砰砰!”
两道声音一前一后几乎同时响起,时槿转头看向祝庭子弹射中的方向,斜后方的远处一个黑色的身影摇摇晃晃地倒地,这是一次快到没有反应时间的枪击。
祝庭连面部表情都没有变一下,行云流水地将枪柄回旋收了回去,那双钴蓝色的眼眸巡视了一圈然后将目光落到了时槿身上,他问道:“你知道点钟方向吗?”
“知道。”时槿还在刚才枪声的余韵里没反应过来,她愣愣地点头。
这是时知津教过她的。
“七点钟方向,那里有只异种,”祝庭说这句话时目光都还在时槿身上,他的目光里带着很多时槿看不明白的东西,然后他轻声说完了最后三个字:“杀死它。”
肢体反应比大脑更先对祝庭这句指令一般的话语做出反应,时槿猛地往七点钟方向对准,天穹也瞬间接收了主人的指令,“轰”的一声那炮弹就在半空分裂成几个能量球一齐攻向了那个异种。
时槿听见它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痛呼,之后便只有钻进鼻腔的腐臭味。
时槿呆住了,她有些难以置信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那么迅速地做出反应——
就好像,这样的场景发生过太多次了,多到肢体都产生了比大脑更牢靠的记忆。
“很好。”祝庭夸道,像大海深处一般的眼眸里不作声地掀起了一层波澜。
时槿觉得有什么东西变得奇怪起来。
在她第不知道多少次熟练地解决掉异种的时候,她面无表情地甩了甩有些酸痛的手,想着。
越靠近城市中心面前的景象就越发触目惊心,不同死状的白骨遍地,有些一看便是从楼上一跃而下,有的就这么躺在马路上,建筑物也更加凌乱,裂出电路的灯板倒在地上混合旁边掉漆脱泥只剩骨架的墙体,让人一眼便能联想到当时的惨状。
时槿甚至想象到了那些尖叫,哭泣。
同时多起来的还有异种的数量,先前在祝庭的指导下出现的异种数量少到都可以靠时槿一个人解决,但现在慢慢地到了需要两人一起的程度。
黑色的点慢慢地变多,看上去就像不停靠近他们的黑色浪潮,从不知道哪些犄角旮旯钻出来,隐隐有包围之势。
这个可能性让人不寒而栗,因为按常理来说,异种这种大脑极度退化的生物是不会有集体作战的意识的。
时槿怀着这个想法不知不觉间离祝庭近了很多,几乎要到背靠背的程度,持续不断的注意力集中和频繁的射击让她有些疲惫,鼻间的呼吸在变得愈发沉重。对比之下祝庭就沉稳很多,再紧张的情况下都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
但他匆匆瞥了眼时槿后说:“跟着我,找个地方休息下。”
“好——”时槿忙不迭地答应道,顺手又解决了一个离他们近的异种。
话音一落祝庭就带着她往旁边的小巷走,时槿的视角里一下子变成了狭窄阴暗的小道,耳边那不成调的嘶吼被短暂地隔绝在了身后。
这个小巷里弯弯绕绕的,视线在这样的空间里受到了极大的限制,落在青石板上的脚步声急促焦躁,时槿心提到了嗓子眼:“万一拐弯遇到那些东西了怎么办?!”
“马上到了。”祝庭在前面说道。
不知道是不是时槿刚刚那句话起了乌鸦嘴功能,她在拐弯的那一秒就看见了尽头的匍匐黑影,当即被吓得一激灵。
更离谱的是,她看见祝庭不见了。
那么大一个活人,就这么凭空不见了。
时槿急忙举起枪,往前跃了一步。但意料中的发射并没有进行。
她眼前忽然一闪,身体往下猛地一坠。
“咚”的一下,时槿坐到了一级石阶上。
她茫然地抬头,脑袋上的那块石板已经关闭了,隐隐约约可以听见有东西踩在上面的脚步声。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出现在她的眼前,往上是黑色的防护服衣袖。时槿保持着坐在地上的姿势抬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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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向朝她伸出手的人。
她做了个伸手过去的动作。
祝庭喉结上下滚动了下,在时槿手快放到他掌心时装作无意地将手垂了下去,话语也像缩回的手一样冷静:“这里是当时的人造避难所,可以暂时地歇一会。”
然后便转身往台阶下走。
这是一段很长的楼梯,隐匿在黑暗里,时槿往下看不见个头,仿佛通向地狱的大门。时槿默默地缩回手自己起身,跟着祝庭走向黑暗里。
“哐当”“哐当”“哐当”
这个往下延伸的楼梯实在太长了,走了一两分钟都没有看见底端,只听见寂静里此起彼伏的两人的脚步声。
仔细看可以见到两旁有许多方形轮廓,好像是大小不一的柜子,不知道放着什么东西。每一块轮廓下面都贴着一张褪色了的标签,看不清上面的字。
时槿没忍住开了口,缓解越往下那种不舒适的感觉:“还要走多久?”
“快了。”祝庭话音落下时她就看见了猛然出现的白光,明晃晃地照亮了眼前路。
突如其来的光线让人睁不开眼睛,时槿闭着眼适应了下才慢慢睁开眼,脚下的楼梯也变成了平地,这个避难所的真正景象在眼前展开。
这里很大,依稀可以看出分成了几个区域,他们现在站的地方有巨大的电子屏幕和操作台,但是屏幕上的监控画面几乎都已经黑掉了。一根根悬在天花板上的粗壮电线落了很厚的一层灰。
以此为中心延伸出了十条小道,每条小道两旁挤满了房间,不知道是不是全部用来居住的。
但从那见不到底的小道可以看出这个地下避难所的规模非常巨大,也许能容纳整个城市的居民。
祝庭在一旁开口说:“这里是地球时代的政府组织修建的避难所,用的是当时最先进的感光电源,电线延伸到了地面,只要外面有微弱的光线就能始终保持照明。”
“但灾难发生时太突然了,政府根本没来得及将人群疏散到这里。不过应该还是有少部分居民进来了,但时间隔了那么久尸体可能都成灰了。”祝庭解释道,但他仍旧认真听着周围的动静,没有一点的放松。
时槿看着那密密麻麻如同蜘蛛网一般的电线,问道:“这样的工程应该耗了不少时间吧。”
祝庭点头:“嗯,听说是二十年。”
“你怎么知道有这个地方的?”
“白色大楼有所有转接口,包括塔纳托斯的地形图——”
“轰——”祝庭话音刚落,时槿就听见了一声炮弹出膛的声音,而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是从哪里出来的东西,她的视线就暗了下来,人撞到一个温暖的胸膛上。
祝庭把她揽到了自己怀里,手上的力气用得很大。
生怕她消失了一样。
时槿心脏突然不合时宜地抽痛起来。
10. 花圃
时槿感觉到从他们身边插肩而过的热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砸到了屋内的某个角落,在碰到防弹钢墙时被迫停止了前进的步伐,合金的子弹射入墙体,不再有动静。
“谁?”祝庭吼了句,被他紧紧拉到胸口处的时槿感受到了说话间他身体的振动,这才有了种久别重逢的实感。
久久没有声音。
时槿肩上一松,眼前从衣服的布料变成了白光覆盖的室内。
突如其来的光亮让人不适应,时槿聚焦了会然后警惕地四处看了一圈,空荡荡的屋子内了无人气,除了乱糟糟的电器之外没有任何东西,只有那冒着热气的旧时代热兵器子弹昭示着有第三个人的存在。
空气里沉默在弥漫。
他们都在等待第二声枪响,却怎么也没有了。他们来时的楼梯底下是空心的地面,那里走出来一个身形伛偻步伐缓慢的人,由暗到明,一点点地出现在他们面前。
在看清那人面貌时,时槿察觉到旁边的祝庭放松了些许。
但时槿并没有任何的放松感,反而因为那人的样貌而发怵——那人看上去年岁已高,可能已经快两百岁了,他的腰部以一种奇异的姿势弯曲着,不是那种老年时的弓腰,反而像是被人从腰部折断后硬生生接上去的,因为手术的潦草而留下了严重的后遗症。看上去连头部都快要垂到地面上了。
更让人震惊的是他的面部。他的脸上有大面积的烫伤,脸上留下了很多紫红色的肿起印子,从他的右脸眉骨一直延伸到了下颌处,崎岖不平。其他可以算作完好的皮肤却也因为衰老而变得松弛老化,上面更是有数不清的因为核辐射而产生的斑纹。
他看上去已经在这里生存很久了。
刚刚那声枪响便来自他手中的老式枪械,是纯粹的旧时代机械,看上去连天穹都没有记录过,还是用的手动扳机。这种枪械早已被淘汰了几个时代了,不知道哪里淘出来的老古董。
“杨老,您还活着。”
祝庭微微欠身说道,眼里流露出一种惊叹和敬畏。
被称为是杨老的人身体一震,像是突然想起来自己是谁一般顿了很久,然后才长叹了口气:“对啊,那么久了,真是太久了,久到我都忘记今日是什么时年了。”
说话间他脸部的肌肉颤抖着,那块灼烧后的腐肉看上去摇摇欲坠,触目惊心。
忽然他目光一转落到了时槿的身上,他面部表情顿了顿,目光里流露出错愕和难以置信,他断断续续地说道:“你,怎会在——”
“杨老,”祝庭打断了他的话,问道:“这里还有能歇脚的地方吧?”
杨老很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明白什么似地笑了笑:“有,这块地还写在白色大楼的地形图里吧,当年你母亲他们那一代为了修这块地下壁垒费了不少力。”
他语气一顿,一声很长的叹息从枯树垂矣般的喉咙里传出来:“二十年啊,说废就废了,人果然还是无法驯服塔纳托斯吗。”
杨老在前面带路,穿过刚才那一小块空荡的房间,一个漫长的往下延伸的楼梯出现在他们眼前。
祝庭在背后试探地开口:“这里……还有其他人吗?”
漫长的楼梯通体漆黑地向下蔓延,起码十几米的高度,两旁有两个至少五人合抱的圆柱透明晶体,在暗里看不清里面是什么,但隐隐有蓝色的光在流动,有整个地下壁垒那么高。
三人的脚步声在空旷的空间里接连响起,惹来一阵憋仄的回声。
杨老停下脚步,接骨接得怪异的腰部扭动了下,他侧过头来说:“没有了,等我也死了,这里就是彻底的废墟了。”
时槿敏锐地感觉到这句话里带着的嘲讽,那是一种往事积压太多的沉重。
祝庭低了低头,视线落在向下的楼梯上,说:“我回去跟他们商议,可行的话让这个项目重启,杨老你——”
话音还没落就被老人打断了:“你叫祝庭吧?”
祝庭点了点头。
“我上一次见到活人,是十年前,见到你父亲。”
祝庭表情明显变了变。
三人慢慢靠近了最下面,除了嵌入墙体的巨大晶体屏幕和操作台以外,一个浓缩版的基地出现在他们面前。穿过一个平台后就是一条小道,两边用金属建了很多矮房,甚至有小型路灯,只是现在都只亮了一两盏,银色的金属表面也落灰了。
杨老慢吞吞地接上刚才的话头:“你和你父亲简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当年他也说过类似的话,但最后也是他领头决定了放弃这里。”
祝庭身形在昏暗的地下室里竟然有些单薄,他没说话,就那么站在那里,神色也被阴影掩盖着。
时槿没由来地心头一抽,话语比大脑意识先反应过来地说:“但现在站在这里的不是他父亲。”
杨老摇着头笑了:“不要轻易对一个人下结论啊,小姑娘。”
时槿还想说什么却被祝庭微微抬手的动作拦住了。
“好了杨老,我们就想找个地方歇歇脚,然后赶路到那边的发射塔。”
“是四天以后吧?”杨老明显对这里的时日也了如指掌。
祝庭点了点头。
“这里没什么大变动,你需要什么自己拿,我在这排房子的最里面。”杨老吐出口浊气,指了指前面的矮房们。
“谢谢杨老了。”
杨老轻哼了声:“真要谢就真的像你说的一样带人回来吧。那么长时间的工程,吞噬了那么多人,有时候我都觉得我成它的一部分了。”
“所以您不跟我们一起走?”祝庭问。
“别了吧,我这幅样子,出去容易吓到人,在这跟异种一起倒还自在一点。”杨老说完这句话就往这条路的最尽头走了。
等他的身影消失在两人眼前,祝庭才向时槿解释起这一切:“这里是当时正轨计划的一部分,是造梦者和政府联合起来做的,目的是为了让塔纳托斯成为人类可以利用的一块土地,大概二十年前,一场灾难让这里的人几乎死绝,从那时起这个计划也被搁置了。那个老人是当时这个工程的总设计师,我们的名单上写着他是已去世的,没想到他还活着。”
“为什么偏偏是这里?塔纳托斯不是最不适合居住的吗?”时槿睁大了眼。
“但这里有现存最大的能源矿。”祝庭解释道。
祸福相依。塔纳托斯有最大的能源矿,但也因为这样最先出现磁场异动,变成现在这样荒凉的模样。
而在科技日益进步、能源愈发紧缺的时代,越来越多人觊觎上了塔纳托斯这块富含能源和生存必要资源的地方,当年的试验不过是千百万个想法里被实现得较多的一隅。
但也恰恰是祝庭父辈参与的这个项目让人对塔纳托斯望而生畏,当年参与计划的科学家几乎全都葬身在了这片废墟里,能逃出去的少之又少。
时槿沉默了,手指在明显造价高昂的坚固墙壁上一点点划过去,好像划过了人类自救失败的历史。
祝庭自从刚刚的插曲发生以后一直和她保持很近的距离并肩走着,洞察了什么地接着说:“但当时项目紧急叫停的时候也带出去了大量的研究样本和可再生能源,怎么更好地对付异种也是靠的当时的经验。”
时槿并没太被安慰到,随便回了句:“那还算不错。”
她跟着祝庭走在其中一条地下城的小巷里,路旁的路灯似乎是被杨老打开了,比之前亮的数量多了很多,昏黄的灯光照出几乎一样模式的格子间,灰尘在空中肆意翻飞。
这里确实如杨老所说,是没有人的废墟了。
祝庭忽然拉了拉她宽大的衣袖。
时槿从情绪里回过神,一双杏眼从下往上看人时带着天真的迷茫:“怎么了?到可以住的地方了?”
祝庭先答了他后一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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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记得没错的话,这些房子应该都是可以住人的。”
时槿看了看周围没什么差的合金墙壁搭出的矮房,似懂非懂地“哦”了声就想随便找个屋子拉开门进去看看。
祝庭拉住了她:“等一下,我带你去个地方——”
末了他轻轻补了句:“希望还在。”
时槿觉得自己对于祝庭有种很天然的信赖,她把这归结于自己和祝庭是年少认识了半年的朋友、祝庭还为了她受过伤的原因。至于为什么在对付异种时对于他的每一个指令都那么服从。
可能因为祝庭经验更丰富,自己的潜意识愿意相信他吧。
她耸耸肩,虽然这会心情不怎么好但也依旧跟着祝庭继续走了。
偌大的无人废墟里只有一前一后的脚步声和摇晃灯影。要是忽略这里是塔纳托斯而当成纯粹的古老城市的话,还真有那么点夜间散步的意味。
这里的路都是用类似沥青的材质做的,都处于运作的恒温系统操控下而不会像废渊那样一半融化一半凝固,走起来自然也快得多。
没过多久时槿就跟着祝庭停下了脚步。
她这才发现他们已经走到了错综复杂的其中一条路的尽头,一个明显比其他千篇一律的格子间大得多也高得多的棚屋出现在两人面前,墙壁的材质似乎也与别处不一样。
时槿不明所以,在一旁等着祝庭动作。
祝庭难得有些紧张,他手心有些微微发汗地碰上棚屋门口的感应器。
应该……还可以用的吧?
“瞳膜验证通过……确认为……程序许可进入……”机械女生断断续续地说着,声音里含着二十多年以来的沙哑和模糊。
这里因为受到塔纳托斯混乱磁场的影响,修建使用的东西都是最古朴的一批,和天穹毫不相干,几乎都要靠人力自己触发。祝庭划过控制面板的一页,在“升起外壁”那点了下去。
“咯吱咯吱”的声音,这个占地面积起码一百平的棚屋的外壁逐渐升起。
柔和的黄光随着升起的外壁一点点泄出来。
时槿正被勾起了好奇心,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快露出一半的棚屋,试图窥探里面是什么样的。
忽然眼前一暗。
“先闭上眼,适应了再睁开,这光太亮了,会被晃到的。”
祝庭虚虚地把手遮在时槿眼前,没有碰到皮肤但是能帮她遮住光的距离。他在她耳边轻声说道,语气很温柔。
时槿心脏又缓慢地痛了下。
但随即立马被更兵荒马乱的心跳盖过,她听到自己的心脏鲜活得不得了地为身后人而跳动,好像过去种种只是空壳,这会才完整起来。
祝庭……一直那么温柔的吗?
祝庭很快地撤掉了放她眼前的手,他这会也闭着眼睛,在没适应的盛大白光里蜷缩了下手指,时槿眼睫毛扑闪着掠过的地方。
也算拥有了蝴蝶翅膀。他想。
时槿没有来得及更多地体味刚刚那瞬间的感受,就被自己缓慢睁开眼后看到的景象强势吸引走了所有心神。
面前……是一片人造温室。
光度被调得正好,暖绒绒的光线让人只是站在外面也仿佛能想象到触感,不用想也知道里面的温度湿度都是按照植物最适应的生长环境来设定的。
所有草木、花卉挤在里面生机盎然地朝向顶上的阳光,色彩缤纷地构成片生命力的流动海洋。
最没有生机的塔纳托斯地下,有最生机勃勃的古地球植物。时槿从来没有见过的、大部分废渊人都不会有机会见过的草木和花,此时就这么出现在眼前。
世界那么无常,草木生命却无限地带着先人的心血走到有幸见到的人面前。
祝庭在旁边松了口气。
还好温室里的植物培育系统一直在正常运转。
不然他不知道怎么能哄好低落的女孩了。
11. 发烧
时槿过了很久才回过神来,问身边的人:“这是什么时候建的?”
“三十年前,塔纳托斯是以前古地球很重要的都市,保留了许多当时的生物样本,当时来到这探索的科学家把这些种子在这里种了些,我之前也只是在地形图看见过有这个地方,没想到真的还在。”祝庭一口气说了挺多话。
时槿眼睛亮亮地:“很好看。”
“可以进去吗?”
祝庭被女孩亮晶晶的眼睛盯得不太自在,避开两人的眼神交汇,摇摇头说:“待会检查里面情况怎么样吧,毕竟是几十年的老家伙了。”
“先去找房子歇歇?”祝庭瞧着时槿明显耷拉下来的表情,说。
时槿听他这么一说后知后觉地疲惫起来,打了个哈欠点点头。
高度紧绷的神经一旦放松下来就很容易感到困倦,时槿无头苍蝇地跟着祝庭转到其中一个有路牌写着“生活区”的区域时几乎快要昏昏欲睡了。
祝庭停下脚步了她也没太注意,一头撞到了祝庭背上。
“嘶——抱歉。”时槿捂着嗑疼的额头,说。
祝庭没说什么,只是四处看了看,然后说:“这边的应该都可以住,你挑一间吧。”
时槿揉了揉眼睛,看着面前基本差不多的房子,钢铁的银色千篇一律得让人视觉疲劳,她走上前随便推开一间说:“那我在这间吧。”
这个区域可以看出应该是修缮得最晚的,每间房子的门上连锁和感应设备都还没有安装,地上有很多散落的感光电线,废渊前几年常有商人卖的东西。
她推开门看见里面是一室一厅的简单布置,入眼先是简单的有沙发、桌椅、冰柜等的十几平的主厅,可以看见更深处的门框后有张床。
和他们平时居住的地方不同的是这里的墙壁上几乎堆满了柜子,估计是为了放生存物资。
时槿进去看了看没什么危险以后就打算关门了,门却被祝庭拉住了。
被困倦席卷的脑子发懵,时槿疑惑地转头看祝庭。
那么多房子,孤男寡女挤一间干嘛?
祝庭仿佛有读心术一样回她:“这里太大了,说不定还有别人在,我和你在一间有什么事好照应些。”
很完美的说辞,时槿点点头,松开了手放他和自己一起进来。
祝庭眸子暗了暗,在自己也进来后带上了门。
穿着宽大衣服的女孩动作间隐约能看出曼妙的身体曲线,毫不设防地让祝庭进来的动作随意又勾人,头发垂到了肩膀下面一些跟着主人的动作跳动着。
祝庭在时槿看不见的地方让自己的目光贪婪地画下女孩的背影,始终站刚进门的地方没动。
时槿一进门就直接往里面的卧室走去,看见只有一张床后对一直站在门边那的高个少年说:“只有一张床哎……你和我将就一下?或者我睡沙发。”
她习惯于站在照顾人的角度,语气自然得像和弘三三说今天吃什么一样。
祝庭表情不太好:“我睡沙发就行。”
时槿感觉到他语气似乎变得不好了些,但是也没去深究,“哦”了声。
她这会想起了要去发射塔的事情,问:“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去发射塔?”
祝庭回道:“发射塔在城中心,畅通无阻的话走过去也需要半天时间,等休息完带点吃的和武器再启程吧。”
时槿点点头。
祝庭看着她的脸色皱了皱眉:“你有不舒服吗?”
时槿愣了一下,摆摆手说:“还好吧,就是有点困。”
祝庭点点头,但是还是不太放心的样子。
“那你去休息吧。”
连接主厅和卧室的是一个没有门的门框,时槿的身影晃进去,扑到了床上了,“吱吱呀呀”的木板动静。然后动静又反复,祝庭还站那,正正地看见她从门框那探出头,迷迷糊糊地关心了句:“你呢?”
“站那干嘛?”
昏黄的路灯光从狭小的头顶窗户投下来些,时槿看见祝庭的嘴角微微上扬了下,白色作战服站那的高瘦身影像棵落满白雪的松。
松树抖掉了身上的雪,走到沙发那坐下,然后回时槿:“我也休息。”
时槿满意地点点头,又把自己砸到床上。
困意很快就上来了。
她朦胧里浮起之前在塔楼也有的念头——
自己在这里好像确实容易累了很多。
祝庭听见屋内的呼吸逐渐绵长以后才悄声离开。
他从刚才就觉得周围有什么动静,但看时槿疲倦得要找不到北的样子,也不想说出来让惊惶了一整天的女孩再绷紧神经。
走到外面,根据感应来驱动的路灯就开始一盏盏亮起来,但远处一点的景象都被地下浓重的黑暗吞噬着,只能看见隐隐约约的房子的轮廓。
祝庭知道在这大面积的黑暗里找到发出动静的地方概率并不大,脑海里这座地下壁垒的地形图铺开来,静心状态下他握紧了腰间别着的枪械,往更深的有监控天眼的“中央区”走去。
身后的感应路灯从远处开始一盏盏地熄灭。
……
时槿做了个梦。
梦里的地方她的记忆里从未出现过,样子有点像她今天进入的塔纳托斯看见的那片废墟。梦里的人也不太像她自己,倒是像自己在看着另一个人的轨迹。
时槿沉默又警惕地走在倒塌的高架桥和破损的楼房构成的“路”上,放在腰间武器上的手没有一刻泄劲。
路上的异种很多,时槿机械一样地总在那些长得丑陋无比的生物还没扑过来前就击中了它们的心脏,但这些东西哪怕死了以后也会有部分躯体有活性,断臂残肢不死不休地、渴望活人血液地向空城内唯一的移动靶子奔去。
时槿冷静地用另一只空余的手持刀把朝她奔来的断手断脚砍掉。
旁人看来时槿似乎游刃有余地在对付这些生物,只有她自己清楚自己状态奇差无比,塔纳托斯怪异的强磁场让她从一进来就在发低烧,走到这已经是强弩之末。
必须得找个地方调整一下。
在拼命从几十个异种的重围里杀出废墟城市后,塔纳托斯开始起雾了。
这种雾和时槿现实遇到的情况相同,这会也在梦中的她裸露的手臂上蔓延开细密的被腐蚀一样的伤口。
时槿加快了脚步,咬着牙硬是没让痛苦从口中泄出来一下。
走出废墟后的荒原没有那么多异种了,似乎异种也更倾向于在废墟这种有人类生活痕迹的地方活动。但时不时冒出头的那么几只还是让时槿对付得够呛。
在她觉得自己快要晕倒在这片暗色荒原上时,一个尖顶塔楼出现在了她面前。
时槿踉踉跄跄地跑了过去,柳暗花明的惊喜让她没有顾及到身后的危险。
“砰!”
塔楼的窗户开了个缝隙,狙击枪从里面探出个黑洞洞的枪管,子弹从时槿耳边掠过,直直地打入她背后的异种体内。
一枪毙命。
时槿看见那个黑衣的男人侧倚着窗,看不见脸,只能看见精壮的手臂裸露着一推一拉就把新子弹上了膛,火药的硝烟味后知后觉地弥漫上来。
时槿停住了脚步。
“愣住干什么?等异种追上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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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色凉凉的,是男人在对时槿说话。
强撑已久的身体在一番又一番的惊险过后终于是到了临界点,确认男人没有恶意后时槿脑中的弦一松,竟然就这么晕了过去。
高热的身体里各种细胞争着抢水分,体内仿佛也变成了硝烟弥漫的战场。不安稳里有人把她抱到了一张还算柔软的床上,那个人身上有苦橙叶的气味。
时槿觉得是刚刚帮了她的那个男人。
“时槿?醒醒……起来喝口水,你烧得太厉害了——”
有人把睡梦里的她扶了起来靠在自己身上,和梦里如出一辙的剧情让时槿觉得有些恍惚,在闻到那人身上熟悉的苦橙叶淡香时更加恍惚起来。
一个玻璃杯被递到了她嘴边,动作轻柔地给她喂水。
时槿喝了小口,舌尖舔了舔唇,水珠顺着嘴角滚落的时候被那人用手指擦去了。
“醒了?”
时槿动了动,睁开眼看见祝庭的脸,祝庭这会一只手支着床,另一只手刚把杯子放到床边的床头柜上,两人距离近的可以看见彼此脸上的绒毛,呼吸都交织在一起。
时槿忙不迭地从祝庭怀里坐起来,又被一阵头晕目眩闹得捂住脑袋“嘶”了声。
祝庭语气难得急了起来:“你发烧了,别乱动,好好休息。”
时槿还从刚刚的梦里没太回过神,敷衍地点点头。
祝庭起身去外面的柜子里翻找半天,找出个药盒,又把药盒里的铝箔板拿出来,他很久没见过这种非注射的颗粒药了,看了背面的说明书半天才拆了颗药出来。
他把药和水一起递到时槿面前。
“退烧的。”
其实在主城已经很少有人会生病了,这得益于始终稳定的恒温恒湿系统和每年定期的抗疾病疫苗注射,最多的病种集中在器官衰退造成的疾病上。
但废渊不同,不过药也比较少见,毕竟在废渊能够买起药的人家是少数。因而废渊一直有个人人知道的传统,“小病死不了,大病不用治”。
因而时槿看见药时也愣了下。
回想自己活蹦乱跳惹事的前十几年,好像还是第一次发烧。她接过水和药,吞咽了下去。
喝完水后祝庭又自觉地把水杯接了过去,一举一动像个专门为她服务的小人机。
时槿靠在床头觉得有些好笑。
“我睡了多久了?”她开口问道,才发现自己声音已经沙哑了。
祝庭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严肃道:“三个小时多一点,再睡睡?这会应该还是废渊的晚上。”
除了辛德拉主城的56个转接口都沿用了一样的时间以外,每个转接口都有自己的时区,塔纳托斯的时间也是不一样的。祝庭还贴心地换算出了她生活的地方的时间,以此来照顾她的生物钟。
时槿垂着眼,高烧让她的思维有些混沌,她喃喃道:“你是不是对我太好了点?”
祝庭没想到她会问这个,眸光微动。
半晌他才解释道:“那时候你家收留了我,你对我也很好。”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他定定地看着时槿。
时槿笑笑:“我们现在扯平了。”
祝庭站在床边,闻言也扬了扬嘴角:“那再休息会?”
“嗯,”时槿觉得自己快点好起来对两人能按时赶到发射塔是很重要的一环,看着忙前忙后的祝庭又补了句:“你也是。”
祝庭点点头朝客厅走去。
“咚。”
一个小小的东西忽然撞到了他脚边。
祝庭把它从地上揪起来,疑惑地对上手里一双芝麻大小的眼睛。
12. 花栗鼠
祝庭查了监控也没有找到的小家伙这会直接被他逮到了手里。
饶是见多识广的祝庭也有些拿不准这生物是什么。
面前比他手掌长一点的小东西毛茸茸的,豆大的两颗眼睛,腮帮子鼓鼓的不知道塞了多少东西,黄色打底背上五条黑线,黑黄相间的大尾巴垂在他手上,不耐烦地扫来扫去。
细看这小东西的眼里似乎有些愤怒,但碍于体型差距太大而无法反抗。
祝庭抓着来来回回看了半天,脑海里闪过很久远的画面。
他愣了愣,一个大胆的猜想浮现出来:“栗子?”
“吱吱吱!”手中毛茸茸的小动物对于才被认出来这件事很不满。
祝庭沉默。
半晌,他不解道:“你一只花栗鼠怎么长那么大的?”
“变异了?”
祝庭看着这种只在主城动物研究院才保有几只瘦小样本的生物,面前的这只大得算得上花栗鼠里的佼佼者了。他不放心地把栗子转来转去,细细观察了下有没有变异的地方。
“吱!”花栗鼠摆动着身子,很不爽地发出抗议。
祝庭看了看里卧,皱着眉警告:“不许叫,有人在睡觉。”
栗子愤愤不平地鼓动着腮帮子,把储存在那的食物嚼来嚼去。
祝庭又摸了摸这只花栗鼠的尾巴,摸到是断尾后才再次确定了它的身份。
确实是之前来塔纳托斯时自己顺手救的那只花栗鼠无疑。
不知道怎么自己活了几年还吃得那么圆的。
也许异种对于这类动物没有兴趣?
毛茸茸的尾巴不耐烦地在他腕上扫着,栗子用眼神警告他快把自己放下。
“去玩。”祝庭把栗子放到地上,无奈道。
这只花栗鼠当时就不怎么亲近他,过了几年就更加不待见他了。
黄黑的团子被他丢到地上,重获自由地扬起大尾巴,直直地冲时槿睡的那间跑去。
“哎等等!”祝庭在后面跟了上去,又怕自己动静太大把人吵醒,压低了声音急道。
栗子虽然长得圆,但是四只脚跑起来还挺快,一溜烟就没影了。
祝庭慢它一步赶到,在卧室除了熟睡的女孩没有看见别的东西,他纳闷地到处找了找。
“吱吱。”小声的吱吱声在枕边响起。
栗子在时槿头边乖巧地坐下,不知道在哪倒腾出一颗瓜子,小心翼翼地放在时槿旁边。末了还蹭了蹭女孩散落开的发丝。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时槿养的小宠物。
祝庭在旁边不动声色地扬扬唇,纠结了下要不要把花栗鼠拿开,最后还是任由栗子去了。
他在门外的沙发半躺着闭上了眼。
在卧室里的人绵长的呼吸声和时不时咯吱咯吱的松鼠动静里,祝庭难得睡了个好觉。
一夜无梦。
第二天早晨时槿是被一个毛绒绒的触感闹醒的,睡眼惺忪间她用手把扒自己脸上的东西拿开,嘴里嚷嚷道:“栗子走开……”
“吱。”栗子也醒了过来,腮帮子鼓鼓地跳到一边,听到面前人还记得他尾巴摇得很欢快。
芝麻大的眼睛期待地看着女孩。
时槿后知后觉意识到这是个毛绒绒的、会动的活物。
清醒过来的脑子完全不记得睡梦里自己说了什么,只来得及仓促地“啊”了声就快速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然后她就对上了一双夹杂着疑惑、伤心、惊讶的黄豆眼睛。
天知道她怎么能从一只花栗鼠眼里看见那么多情绪。
时槿愣在原地,总觉得这只松鼠很熟悉,但又怎么也想不起来。
闻声而来的祝庭这会倚靠在门框那,见状走了过来,很自然地摸了摸她的额头。
温凉的触感让时槿一时间忘记了自己在回忆什么。
祝庭声音比昨晚轻快了很多:“很好,没烧了。”
因为祝庭比较高并且站着的缘故,这会为了摸她的额头就需要俯下身来,导致他说话时的声音很清晰地在时槿耳边回旋。
时槿耳朵一热,不自在地开始说一长串:“啊,是好多了,我现在觉得和昨天没发烧的时候一样好了。你昨晚睡得怎么样?还有这个小家伙是什么?从哪来的?”
“吱吱!”旁边的花栗鼠跳到时槿旁边来,发出些声响让人注意到它。
时槿有点担心这圆滚滚的小动物身上会不会带什么塔纳托斯的病毒,默默把屁股往旁边挪了挪。
祝庭沉默地把栗子提拎起来扔到地上。
“啪叽”一声,自诩可爱的松鼠在地上站起身难以置信地看着祝庭。
讨厌这个人类的理由又增加了一条。
祝庭这才开始回答时槿的话:“我昨天睡得挺好的。这是只花栗鼠,昨天溜进来的,我检查了下它没什么变异的趋势就把它留下来了。”
“花栗鼠?”时槿遇到了一点知识盲区。
废渊的知识传输因为考虑到废渊人的接受能力而比较潦草,没有告诉他们过多东西,像古地球动物百科这种偏门的不常用的知识都只是一笔带过,没有留下很多印象。
“花鼠,别名桦鼠子、五道眉、花狸棒、花栗鼠,是松鼠科花鼠属动物,古地球哺乳纲,因体背有数条明暗相间的平行纵纹而得名。体长140毫米左右,这只明显有点超重。全身呈棕灰黄色,前半身较灰,后半身较黄,背面有五条显明的黑色纵纹。”祝庭又把栗子当教具一样地提起来,公事公办地开始念《古地球物种大全》上的内容。
栗子受制于人手,无语地瞪着小眼睛看祝庭,又看了看时槿。
主人脑子被摔坏了不认识自己了怎么办。
另一个主人还是那么讨厌怎么办。
在线等,急。
时槿被正儿八经的科普和教具展示环节逗乐了,笑起来时脸上的零星雀斑可爱地坠在一双绿眼睛的底下,她伸出手:“我想摸摸。”
祝庭不由自主放柔了语调,把栗子从他手里递过去。
补了句:“它叫……栗子。”
栗子感觉自己身体一坠就坠到了另一个更暖和的柔软手心,它虽然不满于祝庭对时槿和对他完全是两幅面孔的做派,但回到熟悉温度的掌心还是眷恋地自己躺在时槿手上蹭了蹭。
时槿用手指轻轻揉了揉栗子的额头,温暖的触感让她很喜欢,她眼睛亮亮的:“你取的名字?”
祝庭沉默了下,很低地“嗯”了声。
“栗子……”时槿喃喃地念它的名字,栗子就把绒毛随便给她摸,毫无戒备心的样子。
还发出了愉悦的“吱!”声。
时槿喜欢得紧,把小东西在手里揉来揉去:“你怎么在这里活下来的?是出生在地下还是从上面跑下来的?”
栗子很通人性地试图回她的话,在她手上站起来比比划划,一副想讲自己披荆斩棘活下来的英勇事迹的样子。
可惜时槿只能听见这只松鼠一直手舞足蹈地吱吱吱个不停。
时槿被逗得直乐:“等回去我弄个翻译器来和你交流吧……哎祝庭,生物界有没有研究出翻译花栗鼠语言的翻译器?”
祝庭站那看着,有些不爽,但还是回道:“应该有,我到时帮你问问。”
“好哦。”时槿点点头,想起正事来,把栗子往自己肩头一丢。
栗子稳稳地站在了她肩头。
“我带着它我们一起出去吧。”时槿说。
祝庭想了想,感觉带着出去的话那么小只松鼠很容易就被异种叼走,并且出去以后不知道要面对多少道检查才可以让栗子正常地和时槿一起生活,更别说花栗鼠作为联邦S级保护生物能不能允许家养的问题……
他越想越头疼。
时槿还在看着他,半晌她自己带着栗子走下床,拍拍祝庭的肩:“是我带着又不是你带着,这么苦大仇深干嘛。”
祝庭脑海里几年前被他拒绝带走栗子后神伤的身影和现在这个跳脱的影子重合起来。很相似又好像哪哪都不一样。
第一千二百六十天,忽然明白世界给了他新的机会去弥补过去。
也可能这才是原本的样子。
于是他跟上前几步,自然地接道:“栗子可以躲我衣服里。”
栗子冲这个几年前放弃了它的人龇牙咧嘴,并不乐意接受他的邀约。
时槿笑,欢快地往前走,一时间和在废渊里的样子重合。
“我们去准备东西?快来带个路。”时槿头发都扬起来,在门那里站定,催促祝庭快跟上。
祝庭点点头:“这里有专门的仓库,跟着我走就好。”
他昨晚已经去摸索了个遍了,可以用上的东西在的地点都被他标记着了。去中央区查监控虽然没有收获,但起码把今天寻找需要的物品的时间省下来了。
“对了,”祝庭叫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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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槿,说:“我昨天去检查了下温室大棚里的各个设施,可以进去。待会可以去看看了再启程。”
时槿更快乐了,这会哼起歌来跟着祝庭在后面走。
肩上的栗子也被气氛感染,时不时从她肩上蹦到旁边房子的屋顶又蹦回来。
祝庭觉得不见天日的地下城也没有那么糟糕。
很快,两人一鼠深入到了地下城的中心。
他们的验证权限几乎都被这里除了他们以外唯一的活人杨老给开完了,进中央区的各个建筑都易如反掌。
中央区的房子不像生活区那样全是比较潦草的钢材外观的格子房,比较像主城那种建筑方式,以白炼金为主体,最好的几种金属被用来打造建筑的外观,科技感极强的小高楼平底拔起,和周围的几座各有用处的矮楼构成中央区的大部分。
祝庭领着时槿进了中间的那栋小高楼,高大的拱门在几十年后迎来旅客,哗然一声打开。
里面交错的电线布满头顶,地上散落的文件都可以看出撤离这的时候有多焦急。大厅的正中心摆放着之前时槿在白色大楼也看见过的巨大地球模型,但这一个是复刻的实物,上面落灰的痕迹仿佛隐含着人类已经离开那个时代久矣。
时槿朝大厅围绕的几个房间看去,在其中一个开门的房间隐隐约约看见了一堆竖着的大型培养皿,蓝色的液体里面似乎有什么肉色的东西。
她站住了脚步,想再看清一些。
“时槿,这边。”这时祝庭忽然开口了。
时槿这才看见自己已经离祝庭有好几步远了,他站在最里面的房间门口唤她的名字。
正事要紧正事要紧。
时槿压下好奇,快步向祝庭在的那个房间走去。
栗子趴在她宽大的衣领处,对着时槿刚刚看向的地方轻轻“吱”了声,仿佛在呼唤故人。
小眼睛里有些悲伤。
见时槿走了过来,祝庭把门推开。
“哇。”
时槿没忍住惊呼一声。
小小的房门里别有洞天,比房门展现的样子大得多也高得多的房间在他们眼里呈现出来。时槿都觉得不应该用房间来形容,这是一个军事仓库,可以媲美目前联邦两大党派自编军的军库的仓库。
满墙满透明玻璃柜的武器,还有几个巨大冷藏库装一些专门的设备,琳琅满目到时槿叫不出来名字的枪械,甚至核武器、原子炮都有,弹药也充足。这里的供电设备也修的很好,和大厅里的潦草截然不同,一进来他们就先被明亮的光线刺了下。
已经可以窥见当时来到这里的一批人对于征服塔纳托斯的决心。
所以为什么那么多军备下那次计划的伤亡还是如此惨重?
时槿不解地眨眨眼,总觉得自己是不是漏听了关键的一环。
在塔楼那的话这次由祝庭说出来了:“看上什么拿走,防护服也带上,虽然不能彻底抵挡异种攻击但聊胜于无。弹药和武器都多带点,我们可能会在城内滞留一段时间。”
时槿在一旁捣蒜一样点头。
然后两人就开始各自寻找自己趁手的武器——虽然对于什么都没有用过的时槿来说,最趁手的还是昨天用过的能量炮。
栗子一直扒拉着时槿的衣领,毛毛戳得她脖子痒痒的。
时槿偏头躲开痒意,迁就地低声笑:“哎好痒。”
余光一直注意着这边动静的祝庭在旁边拿起来一个狙击枪样式的武器,面无表情地迅速推拉枪栓,然后往最里面一个布满弹药痕迹的墙打过去。
“砰!”
威力极大的子弹穿进了墙壁里,散出灼热的热浪,又被那面墙隔绝了绝大部分热量和声音,但就这样也还是让地面有了些许震动。
时槿的头发被弹药掠过的风吹得飘起来,她忽然想起来那个梦,梦里的人也是这样干脆利落地拉开枪栓。
栗子“吱”地一声钻进时槿的衣服里,留毛茸茸的尾巴在外面。
所以说,它最讨厌祝庭这种暴力狂一样的人类了。
时槿眼睛眨巴眨巴看着硝烟下的祝庭,疑惑。
“那面墙是专门修来试验枪械好不好用、会不会走火的,你可以试试。”祝庭科普道。
边说他边顺手默默地把刚钻进时槿衣服的栗子抓着尾巴拔出来,深色的眼睛冷漠地看着瑟瑟发抖的松鼠,警告道:
“你是公的,男女授受不亲懂不懂?”
13. 练枪和巧克力
“吱。”
栗子浑身的毛都炸起来又耷拉下去,愤愤不满但无济于事。
讨厌暴力狂人类的第n天。
时槿见情况不太对,忙把无辜的花栗鼠从祝庭手里救出来,撸撸毛塞自己怀里,又转头安抚莫名心情不好的男孩:“没事没事,你刚刚吓到他了。”
祝庭心里不爽,但面上好看了些,点点头:“我下次注意。”
时槿嘴角抽了抽。
听起来跟“我下次继续”一样。
她想再说点什么,祝庭那边已经整理好了刚刚失控几秒的情绪,对她说:“你要不要试试?这里的武器我基本都会用,可以教你。”
这些武器基本都是纳入天穹里的,虽然塔纳托斯信号不稳定无法使用天穹的联络功能等,但像武器这种单纯靠编码好以后连接触发的功能还是可以使用的,只需要在人脑里选择开枪来触发即可。
但由于大部分人精神力的限制,天穹只能帮助人们完成开枪的功能,不能做到将枪口对准想要的方向。
因而练习怎么用枪怎么正确发射的姿势也是必要的。
时槿点点头,选了把自己感兴趣的比较好携带的铁质感步枪样式的。
她贴心地把栗子放到远一些的操作台上,避免开枪时候的震动太大再吓到它。
栗子在一旁泪眼汪汪——果然只有时槿是好人。
时槿拿着枪看向几步之遥的祝庭。
祝庭换了件黑色的防护服,面上还戴着刚刚试的黑色口罩,口罩的功能和遇到雾时时槿他们带的面具差不多,在没有使用时候都是半透明状态。
祝庭把袖子挽到了臂弯处向她走过来。
青筋分明、有小臂肌肉的手臂。时槿眉心一跳,越发觉得祝庭和梦里男人的身影重合到一起。
祝庭走过来接过她手里的枪,手指堪堪擦过时槿的指尖,比时槿温度低一些的手指。他贴着时槿背后站着,隔着几层布料也能明显感受到彼此的体温侵蚀上来。
他在旁边示范了个标准的动作,头微偏着看枪的瞄准仪,指尖搭在扳机上但没有按下去,动作间有游刃有余的从容。
祝庭见时槿看清了就收了动作把枪交还给她:“你试试。”
时槿摸索着做了个差不多的持枪姿势,肢体莫名觉得有些熟悉。祝庭在她背后,环抱的姿势伸手把她左手抬高,右手搭错的位置改正。
他在她耳边说话:“抬高些,这只手搭在瞄准镜前面一点的枪身上……好,可以开了。”
祝庭话音刚落时槿就扣动了扳机,一切行为都自然得好像她天生就服从于战场上的他。
枪□□出一道迅速的光影,硝烟弥漫着不偏不倚地和刚才祝庭打中的弹口重合在一起。
祝庭放开了手,嘴边挂着点若有若无的笑意。
“你自己来。”
时槿回味了下:“懂了。”
然后以几乎和刚才一样的姿势往旁边开了枪,不偏不倚地打中另一个经年以前的弹孔。
祝庭若有所思。
时槿有些快乐地觉得自己在枪械这方面的天赋简直拉满了,虽然以前没碰过但是一上手都能会,好像天生就有根神经专门用来战斗,冰凉的枪械在她触摸到的一瞬间都和她的呼吸融为一体。
时槿熟练地试了一把又一把枪最后还是拿起类似塔楼的那种中型能量炮,以防万一又抓了个近战好用的等离子刀。
等离子刀在平时只有个刀柄的形状,很好带着,但是只要接入天穹触发以后就可以伸出能量刀刃,四十到七十厘米左右的长度,时槿在祝庭的指导初步学会了怎么使用后就对它爱不释手。
祝庭在旁边看着,栗子这会扒拉在他肩膀上看着时槿在那边试枪试刀,时不时被承担教学任务的祝庭提到一边去晾着。
栗子小小的眼睛里流露出奇异的悲伤,安静地把尾巴耷拉在一边。
拿好武器和弹药后,祝庭带着时槿从楼梯下到了最底层的地下室,经过门口的验证后,大门打开,灰尘扑面而来。
时槿用手掩着口鼻,在降下的灰尘后勉强看见一些铁柜树立在地下室,这里的温度打得很低,想也是为了储存食物。
灰尘和寒冷的双重刺激下,她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黑色的薄外套适时搭到她肩上,时槿下意识摇摇头表示自己不需要。
“等会又发烧了不好出发。”祝庭像是预料到了她会拒绝,还没等时槿说话就先说了句。
时槿想了想只有三天了,要是自己身体掉链子是挺影响的,便也没拒绝。
祝庭一直承担着走前面给她探查有没有危险和路的位置,这会也走到了她前面。脱了外套后宽肩窄腰的背影,腰间还别着一个简单的手枪,时槿抿抿嘴,走快几步走到和他并肩的位置。
不习惯一直被人保护的感觉。
好胜心也不允许她一直落祝庭后面。
时槿把栗子往衣兜里揣,察觉到寒冷的栗子倒也没闹腾,就乖乖待温暖的衣服兜里。
祝庭一边走一边科普:“这里是放生活物资的地方,应该会有刻着F的柜子,那就是食物,我们带点白干粮走就好了。其他的不知道有没有过保质期,军用的白干粮存储时间长很多,补充身体需要的能量也更方便……”
时槿的视线划过印着各种字母的柜子。
白干粮实际是一种军内专用的能量补充针剂,食用也不是正常食用方式,在静脉上注射进去就好了,能让人一两天都感觉不到饥饿,方便快捷,只是有些索然无味。
时槿没用过但专业的事情听专业的人还是知道的,在一边帮忙找柜子一边点头。
走前面的祝庭突然停下来,微微侧过头,棱角分明的脸上打下一道地下室的光,显得五官都柔和了很多,他斟酌着语气说:“但是可能你用不惯,也可以挑点别的方便的吃的带走。”
时槿心弦动了动:“好。”
这时他们也在最里面找到了编码最前一位是F的一排铁柜。
祝庭和刚刚说的一样带了几个白干粮,时槿除此之外还仔细确认没有过保质期后拿了些废渊常见的干面包等食物。
大包小包的两人准备走的时候时槿拦住了祝庭。
“等一下。”
边说着,时槿边小心地把栗子从兜里抓出来,捧到和自己视线平齐的高度问:“你想吃什么?”
栗子闻言开心地一仰头。
吱。
果然会有人记住他的。
它从时槿手心跳下去,指引时槿到了放得有瓜子、松果这一类吃的的地方,蹦蹦跳跳示意人类给它多带些。
路途远着呢。心满意足的栗子跳回时槿肩头,心情比任何时候都好。
时槿拿了几袋花栗鼠爱吃的东西放包里,边赞许了几句:“哇栗子你这么熟悉这里的吗。”
栗子跳上货架又顺着跳回时槿肩上,仰头很骄傲地样子“吱”了一声。
一身黑的祝庭抱着手臂靠着货架,在一旁阴恻恻地说:“不熟悉能把自己养那么大个吗。”
时槿看着栗子圆滚滚的样子,若有所思:“好像是有点,不过我之前没有见过这样的动物,这算很大个吗?”
但还挺可爱的。她把栗子提拎到手心摸了摸小动物柔顺的毛,觉得来到这里以后一直有的慌张都被安定下来许多。
祝庭正经地点头:“有动物基地里培育的花栗鼠两只大。”
栗子凶巴巴地竖着耳朵瞪祝庭。
时槿安抚它:“没事没事,你很可爱的。”
祝庭嘴角抽了抽,然后转身走开去别的货架了,背影不知道为什么看起来有点像生气了。
时槿在后面被逗乐了,忽然感觉这样的祝庭和她过去认识的样子接近很多。
祝庭到她家的时候看起来比她高很多成熟很多,但在人际交往方面糟糕得一塌糊涂。废渊仍旧是旧人类那种邻里关系密切的生活方式,日子穷苦但几乎都认识,逮着家门口路过的人就能唠半天的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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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主城那种秩序森严的冰冷完全不同。
小孩们在这里也都有自己的小群体,时槿作为一个社交恐怖分子,整条街的小孩基本都是她好朋友,最要好的是住在隔壁的靠加工基本钢铁为生的弘三三家。
祝庭并不喜欢和那些看起来脏兮兮的小孩交际。这是时槿在试图带他融入那些小孩一起玩游戏时发现的。
她那时硬拉着还叫兰初的祝庭去废渊仅有的几个广场上和玩伴一起玩,去的时候是她和祝庭还有弘三三一起的,时槿只顾着和弘三三说话也没太注意爸妈让她强行带着的这个哥哥。
等她反应过来时祝庭脸色已经不太好看了。
弘三三是个没什么心眼的,直接戳了戳祝庭冷冰冰的脸,天真地问了句:“你怎么都不说话?你和以前给我讲课的天穹里的仿生人小姐姐好像,你也是仿生人吗?”
祝庭躲开他的触碰,皱眉用那会还是一板一眼声调平平的声音说:“别碰我,很脏。”
弘三三没得到回复先被嫌弃了,嘴一瘪就要哭出来。
“哎哎哎你怎么说话呢,”时槿见状扒开祝庭,指责了句后连忙去安慰弘三三:“他只是开玩笑的,他也不是什么仿生人,是来我家做客的一个哥哥,叫兰初。”
等把弘三三情绪安抚得差不多,时槿回头一看发现祝庭自己往回去的路上在走了。
她着急喊道:“哎你去哪?”
祝庭不想那么远地大声叫喊,只做了个指回家路线的手势,对了一个“回去”的口型。
时槿耷拉着嘴角“哦”了声。
但那天的游戏里她赢了所有人,还得到了一个小孩分享的巧克力。废渊很少有这种零食,所有需要人工的不必要的制品在那个年代都被大量淘汰了,不为生存只为精神价值的零食价格高昂又稀缺,一般只有主城人才吃得起。
祝庭看起来应该是会喜欢这种稀缺的东西的。
于是时槿虽然很馋但还是留了下来,回去递给了在那自导自演下国际象棋的祝庭。
“喏,给你的。下次你不喜欢就直说嘛,不用去的。”
祝庭眼里情绪有些复杂,在那里愣了半晌。
时槿靠在桌子上,递巧克力的动作举得手酸,她有点不耐烦地说:“要不要啊?不要我拿走了,还是说你也嫌弃我……”
“没有。”这句话被祝庭抢先打断了。
边说着他边接过了那条巧克力,看着时槿说了句“谢谢”。
“那你是不喜欢弘三三他们?”
“也没有。”
时槿觉得他好像有什么别的要说,但祝庭很快就低头又开始继续下象棋了,她也不好多问什么。
夜晚她在床上久违地失眠了会。
想着想着她忽然有个大胆的猜想。
祝庭说没有嫌弃自己的意思,那白天那样的态度也许是因为自己一直和弘三三说话没有搭理他?
她猛的从床上坐起来。
……
“吱吱吱。”栗子的叫声把她从回忆里唤出来。
时槿回神过来,福至心灵地边收集要带的东西边找有没有巧克力。
天不负有心人,她在巨大的货架里找了半天还真找到了。时槿那双绿幽幽的眼睛亮了下,雀跃地塞了块巧克力在包里。
“时槿?”祝庭看起来已经收拾差不多了,在敞开的大门那站着呼唤她名字。
时槿带着栗子朝他在的地方跑去,音调上扬:“来啦。”
外面的光从祝庭站的地方透进来,一时间给他整个人都渡上了很柔和的轮廓。他嘴角似乎上扬了下,看着在面前站定的时槿说:“想带的都带完了吧?”
时槿点点头。
“那我们走了?”他又问了句。
时槿把巧克力塞祝庭手心里,仰头朝祝庭笑:“带上这个。走吧。”
那块甜得发腻的巧克力。祝庭想起来了。
但他很喜欢。
“好。”祝庭也笑了下,说。
14. 告别地下城
祝庭抱着手站在他们短暂停留一晚的房前已经有十分钟了。他还很深刻地记得刚刚那一分钟被时槿“砰”关上门甩过来一阵风的疑惑。
栗子也难以幸免地被丢出来,此时和祝庭一起原地罚站,一人一鼠相当滑稽。
祝庭清了清嗓子,对着那半天没什么动静的屋子说:“时槿你好了吗?不行的话还是我来帮你吧。”
清亮的女声从里面传出来,细听有些别扭:“不用,我自己来。”
祝庭不太信:“还是让我来吧,你找不着血管容易伤到你自己。”
“看不起谁呢,我说我自己来就自己来——”时槿在里面嘟嘟囔囔还有些怒意的声音传来,实际上她正坐在桌边,对着桌上的针管和营养补充剂做了半天心理准备。
祝庭和她采购完物资回来,考虑到时槿状态不好的问题,两人都一致决定先打一针军用的营养剂让开头应该会比较困难的几天顺利熬过去,而不用因为停下来吃东西耽搁时间或者面临其他的风险。
这种针管发明于五十年以前,实际名字叫ρ-Ⅱ型强化剂,是当时人类一场很有名的内部战争的催生产品,不仅可以让人24小时以内感觉不到饥饿,还可以短暂提高人的身体上限,当时的实验者中原本只能跑一公里的人打了以后可以轻松地跑到两倍有余的距离。不仅如此,只要不在48小时里同时使用超过四只,副作用就微不可计。
发明者海诺梅斯凭这管小小的针剂斩获了重归和平后第一年的“威尔顿奖”中的科研创新奖,和星轨计划成果并列第一。
ρ-Ⅱ确实是好东西,但是。
时槿有个难以启齿的秘密,她很怕打针,是对针管有种下意识恐惧的地步,在她看来简直是自己勇猛到如今的十七年的一大败笔一样的秘密。
于是听祝庭说了怎么使用以后她就果断拿着针剂跑进门顺便把好心教她的男孩连同可能会看见她出丑的花栗鼠一起丢到门外。
她盯着桌上的药剂,在门口的祝庭催促下心一横,把左手袖子撸到大臂处,看清自己的血管后就准备把细长的针尖怼到小臂的皮下去。
时槿眯着眼睛努力不去在意那个正在靠近自己的针管,然后在冰冷的针尖碰及自己肌肤时忽的脑袋一疼,手下意识地把针管放开了。
“砰”的一声玻璃针管就在地上碎裂开,她呆呆地看着四分五裂的针管和已经流开的液体,世界突然天旋地转起来伴着脑部的刺痛。
脑海里强势地插入一段让她直觉很不舒服的片段——
有人压着她的身体想给她注射什么,她拼命地拒绝,却在一步步靠近自己的黑色身影里诧异地抬头,时槿在记忆里难以置信地看着亲手给她打针的那个看不清脸庞的人,心脏被攥紧了,巨大的悲伤潮水一样把她整个包裹住又吞吃掉。
不要。
她无意识地喃喃了声。
“时槿!你怎么样?”祝庭听见动静后猛的推门而入,很着急地赶到脸色苍白地扶着桌的时槿面前。
时槿抬眼看他,眼里压着很深的情绪,嘴角也耷拉着,仿佛根本不属于现在这个时槿的冷漠又警戒的气场把祝庭包围。
祝庭想伸过去查看她有没有受伤的手下意识退缩了。他看见地上破碎的针管,轻轻地询问:“怎么了?是手滑打碎了吗,有没有伤到哪?”
时槿没有聚焦的眼神在他的声音里慢慢回聚过来到他身上。
祝庭在那冰凉沉默的注视里又接着说:“手给我看看行吗,不愿意用这个的话我们就不用了。”
时槿眨眨眼,眼睫毛扑闪的几个瞬间里回过神来,然后像这会才看见祝庭一样瞪大了眼,刚刚的防备带着那个模糊的片段又被自然地隐匿进大脑深处。
她看看地上的针管又看看脸色不佳的祝庭,有些不知所措地干巴巴地笑了两声:"不小心打碎了,哈哈。"
破手,话说这个挺珍贵的还,祝庭不会因为这个和她生气吧?
回过神来对时槿颇有些心虚地想着。
祝庭见状心里的石头悄悄落地,右手搭着桌子低头问时槿:"没事,你有事没?"
时槿闻言把两只手都翻过来翻过去看看,摇摇头:"没事。"
顿了顿,她抬头迟疑地问:"刚刚我怎么了?"
边说她边咂摸出自己心脏有些不舒服,刚刚的画面不太能想的起来,觉得不是什么好事。
祝庭摸摸她的头说:"没怎么吧,我刚刚进来就看见你在这里发呆。"
"哦……"时槿似信非信地点点头,又后知后觉地把祝庭手拍下来,顺顺头发抱怨:"头发乱了啊。"
祝庭微不可查地扬了扬唇,也不恼,然后变戏法地摸出一剂一模一样的营养剂,在女孩眼前晃晃说:"还用吗,我想了想不用也可以,反正我们备了很多吃的。我也还算熟悉这边,去发射塔的路上还是有几个可以休息的地方的。"
时槿心里像被暖烘烘的毛茸动物蹭了蹭。
祝庭是一个不仅会给出她能接受的答案还会想好之后相对来说最好的对策的人。
她笑起来,深绿色的眼睛看起来好像有整个春天的生机,时槿把没放下袖子的左手伸到桌子上,对祝庭说:“用,你帮我,我不太会。”
祝庭从旁边拉过来一个椅子坐下,又把时槿胡闹堆到上臂的袖子很细致地挽好,两天的恢复已经让那里没有前两天被雾侵蚀过的痕迹了。
他颇满意地垂着眸子检查了下,做好这些动作又开始有条不紊地把新的针管拿出来。
祝庭余光瞟到刚刚还一脸毫不惧怕的女孩看见针尖后下意识瑟缩了下。
他把针管收起来,站起身去屋子的顶层柜子里翻了翻,找到一张还算干净的黑布。
时槿晾着手百无聊赖地撑着脑袋看他:“干什么呢,要打快来帮我打。”
祝庭在那边把有差不多一米长的黑布轻松撕成长条状,仔细看了看有没有问题后拿到时槿面前来:“你闭上眼睛。”
时槿纳闷地坐直,不理解但还是闭上了眼。
厚度适中的黑布罩到了她眼前,苦橙叶的淡香悄然接近,在她脑后打了一个刚刚好的结。
“这是干嘛——”时槿不适应眼前彻底的黑暗,手下意识就想去扯那块布,但先碰到了正给她打结的祝庭的衣服和底下人温热的腰腹,她被烫了下一样把手放回膝盖上。
薄荷似的少年音在头顶传下来:“看不见应该会好很多。”
视觉被剥夺的情况下一切声响都变得很突出,时槿甚至听见自己心脏在重重的跳动,祝庭在那边打开营养剂的瓶子的声音,注射器空管的声音,好像要接触到自己的针尖——
时槿有些紧张。
“你还记得前两天在白色大楼体验的那次梦吗?”祝庭忽然开口。
时槿的注意力被拉走到那天的引梦上,依稀还记得最后那片巨大的火光和她追逐着的兰初的黑色背影,一切好像刚发生又好像已经隔了很久。塔纳托斯的这几天过得实在有些漫长了,她想。
“当然记得,”时槿回道,又说:“还挺神奇的,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一样,这就是超能力吗?”
祝庭好像是笑了声,接过她的话茬:“没,以后带你见真的有超能力的人,我们会的只是相当于做个心理咨询,对现实起不到什么作用,你看我来到这靠的也只有格斗技巧和天穹。”
他话音落下,又状似无意地提到:“你那天看到了什么?”
时槿在黑布下眨眨眼,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梦到了……”
“什么?”祝庭难得追问道。
“你。”时槿仗着自己看不见,咬牙扔出个字。
祝庭好像又笑了下,很轻的气声,但能感觉到心情愉快的样子。随即时槿感觉自己小臂传来很轻的刺痛,转瞬即逝。
但她暂时没在意痛觉,只是有些恼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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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怒地说:“笑什么,我刚刚乱说的。”
“嗯,乱说的。”祝庭附和道。
他的鼻息有一瞬离时槿忽然近了些,时槿觉得自己眼睛上沉了沉,但因为太快的触感让她觉得应该是祝庭在给自己解眼罩压着了。
视线又恢复了正常,时槿睁大眼看祝庭:“就打好了?”
祝庭点点头:“看看还有没有什么要带的,我在门外去等你。”
他说完就走了。
时槿稀奇地看了看手臂上的小针眼,然后起身去收拾东西了。
赶时间赶时间,快点收拾好了赶去发射塔要紧。
那边祝庭刚出去,轻轻地合上门后就靠在了墙体上,手臂抬起来覆盖住眼睛,平息了下刚刚乱套的呼吸。
他没忍住在刚才隔着眼罩吻了下时槿的眼睛。
这会他还觉得耳朵冒着热气,刚被他丢在外面的花栗鼠几步跳到他肩膀上,似乎是在疑惑平时冰山一样冷冰冰的人类怎么忽然体温升高了,在祝庭耳边“叽叽喳喳”一通问候。
祝庭蒙着眼的手垂下来摸了把栗子的毛,声音哑哑的:“别吵,等她收拾完我们就出发了。”
“可别添乱啊。”他这句话话音刚落就被毛茸茸的花栗鼠咬了咬指尖,祝庭“嘶”了声,有那么一瞬间想不管时槿的话直接把这小玩意丢这里。
时槿这会刚好出来,门开的风声带着女孩清亮的声音:“我好了。”
祝庭很好地把情绪收起来,微微颔首,揪着想往时槿那边跳的栗子尾巴就往前走了。
又不说话。
时槿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快步跟上了。
祝庭如约先带着时槿去了趟花圃,昨天时槿休息的时候他已经检查过没有什么伤害人体的东西的花圃此时打开了门,花草香从里面探出来,时槿兴奋地跑进去在灿烂的花里转圈圈,手指抚过柔软的、从未触碰过的植物,深绿色的眼睛亮晶晶的,棕色的头发欢快地扫过草木。
人与植物春意盎然又强烈的生命力扑面而来。祝庭没有进去,就站在门框那抱着手臂靠着门,嘴角微微上扬着。
时槿蹲在地上把前面的一大捧花抱在怀里,花粉扎得她低头埋下的脸痒痒的,自然的香味反过来把她满满地抱在怀里。在那瞬间时槿最爱的东西里加上了植物这浓墨重彩的一笔。
刚被时槿抢回自己身上的栗子这会也高兴地在花丛里跳来跳去。
临走时时槿还有些不舍,站到祝庭旁边问道:"我们还有机会回来吗?"
祝庭脑海里闪过许多理性的考量,但说出口的却改了下:"等到人类可以征服塔纳托斯的那天,会回来的。"
他又告诉时槿在主城转接口1号的中央区也有类似的地球时代花卉培养基地,她要是想去的话之后可以带她去看看。
时槿撇着嘴笑笑,心里想到自己是废渊出身又觉得不太现实。
栗子在一旁察觉到什么地拱拱她的颈窝。
走之前的最后一个地点是杨老住的地方,但不知道是杨老刻意躲避还是有事外出,他们并没有见到杨老,偌大的地下城想找到一个年迈的老人也并不容易,时槿想了想,给杨老门缝那塞了一张表示感谢这几天招待和说他们要离开的信。
时槿后祝庭一步踏上来时漫长的黑色铁梯,清脆的脚步声里回头看了眼地下城恢弘又荒芜的全貌,灯光一路点亮到视线看不见的远处,在地下凭空造出一片堡垒。
人类那么多奇迹,又常常放弃得如此轻易。
地面上湿重的空气从祝庭小心推开的地砖缝泄下来,捱过往上走的漫长时间的时槿终于有了重回地面的实感,手心冒出紧张的细汗。
"准备好了吗?"祝庭一只手抬起来撑着头顶出处的地砖,垂下头看着时槿,黑暗里眼尾狭长的蓝色眼睛好似藏着深不可测的大海。
"好了。"
时槿咽了咽口水,听见自己说。
15. 逃亡
“你还好吧?”
“还好。没受伤。”黑暗里一个男声平静地回道。
“我们离发射塔还有多远?”塔纳托斯一个塌了半边的楼房三楼楼道里,一个放低了音量的女声在楼梯间里像石子投入海一样散开。
“快的话两个小时,绕路的话四个小时。”另一个明显镇定得多的男声回道。
两人都是一身血污,细看的话会发现靠近下行楼梯那边曲着长腿坐地上的少年身上更多些,但衣服表面并没有破损,几乎遍布全身的属于他人的血迹配着男孩冷静的表情无声地让人有些畏惧。
时槿看了眼旁边的人莫名有些发怵,她边平复刚才剧烈打斗的呼吸边问:“我们走哪条?”
“绕路,近道会经过前几次调研下来异种最密集、也是原本这座城市生活的人最多的地方,我们势单力薄,应付不过来。”祝庭手指在空中轻轻地比划了下。
时槿没有异议。
“绕路是顺着城市边缘走吗?”她问。
祝庭点点头:“是也不是,有部分路是绕着边缘的,还有些会经过一些比较偏僻的巷子,原本居民密集度就不大的地方。”
时槿又问出了最开始的那句话:“所以塔纳托斯的异种是原本的人类吗?”
祝庭这次回答得具体了些:“一部分是。”
刚战斗完的祝庭看起来比平时都要冷淡得多,好像并不想再用多余的力气来维持脸上的表情和情绪,但他拿起水给时槿递过去,言简意赅:“喝点,这里不能歇太久。”
时槿接过来的时候碰到祝庭冰凉的指尖,恍然意识到一直在前面承担大部分打斗、看起来游刃有余的祝庭应该也很累。她眨眨眼,没说话,抿了几口水。
祝庭这会站了起来,衣领里栗子刚钻出个小脑袋就又被他强行按了回去,他看着楼道墙壁正中心偏上的窗外,警告了句:“不想死就别出来。”
栗子本来一直赖在时槿身上,但在开始那段路时槿还没熟练掌握武器、自身都难保的情况下被祝庭强硬地把栗子拽到自己肩上。
“顾好你自己,不要分心。”祝庭当时这么说。
窗外忽然有了些窸窸窣窣的熟悉动静,时槿瞳孔一缩也站起来跟着祝庭往外看。
密密麻麻的小黑点从远处簇拥一样地朝这栋楼房聚集过来,最近的已经逼近到八百米以内了。
“好多……”时槿没忍住感叹了句。
祝庭眸子暗下来,鼻翼微动。忽然他猛的看向自己身上的衣服和时槿的,语速很快地丢过来一句:“时槿,把衣服换了,快。”
时槿在他的眼神里一下子明白了原因,边拿出带的更换的衣服边将自己的猜测说出来:“他们是靠血味找到我们的吗?”
祝庭在那边已经迅速地换好了一身新的防护服,也是干净利落的黑色,他肯定了时槿的话:“应该是,等会我数三二一,我会把我们的脏衣服扔到远处,扔完我们就往他们被引开的相反地方跑。”
时槿在这短暂的十几分钟里也休整得差不多了,点点头。
祝庭把脏衣服隔着手套都拿在自己手里,半分钟不到就看准时机把衣服和手套一起丢了出去。
效果立竿见影,他们能看见的视线范围内的大部分黑色影子都跟着气味去围猎被祝庭高高抛走的衣物。
“走!”祝庭下意识拉着时槿衣袖带着她往下跑。
时槿跟着祝庭的脚步,在踏到楼道出口时看见了有十只以上的异种正蹲守在门外,几乎都是四脚着地的样子,狰狞细长的脸贪婪地看向从楼道出来的两人。甚至还有长着扭曲的多足的。
时槿隐隐约约觉得这一片的异种都很像古地球的节肢动物,每一次碰撞时都会发出很清脆的像炮弹打到壳上的声响。
她在门后愣了下,毫无战斗意识地有些想退缩。
而前方的祝庭连个眼神都没分给她,手里的连射能量炮甩得飞快,几乎是第一颗炮弹的白色光点出现的瞬息就马不停蹄出现了下一个,霎时间如惊雷一样的白色光点一个个在他身侧炸开。
另一只手也没空着,时槿选的等离子刃在他手里发挥出了不劣于枪炮的效果,伸长的光刃在足够的力量配合下轻易斩断一个个异种死亡后仍然保留活性向活人扑来的残肢。
一个很彻底的杀人机器。哪怕刚刚看过遍的时槿现在再看也还是被震慑住了片刻。
祝庭眼都没眨一下,异种死亡时喷出的紫黑色血液又飚了他一身,断臂残骸也在他脚边无规则地散落。
时槿这一晃神里祝庭已经简单地把堵在门口的异种消灭殆尽,杀伐果断到不像个少年人的男孩侧过身说:“走,我们尽快到,没带几件更换的衣服。”
时槿手里握着这会没怎么帮得上忙的K-79式枪械,这是实战了一公里路程后祝庭和他交换的,因为时槿发现如果没有相应的格斗技巧和力量根本掌握不好她选的等离子刃。相比下K-79这种集远程枪炮和背后刀刃于一体的就适合她这种小白得多。
祝庭说话间时槿眼尖地捕捉到他背后有两个不同于其他异种的快得多的异种飞快地逼近。
“让开!”她瞳孔放大,手指推拉间就抬起长枪射击。
试图袭击祝庭的异种腾起半空就被时槿了结了生命,时槿又冲它们没有失活的五条上下肢各补了枪。
祝庭皱着眉回头看了眼还弥漫着硝烟的狰狞尸体。
在人类的研究记录里,异种应该是一种智力非常低下、只保留了最原始的对活人的渴望和杀戮本能的生物,但从这只明显知道这个人类无法正面攻破而采取背后袭击的异种看,研究结论似乎被改变了。
“这里不太对劲。”祝庭一边保持快速的赶路一边喃喃道。
时槿和他在同一水平线上,两人几乎是肩并肩在走,可能是刚刚清空了一堆异种又引诱走了一些的原因,他们绕的这条郊区小路竟然出现了短暂的空白,这会四周没有别的异动和声响。
巨大的工业时代废弃烟囱在他们旁边的碎石路上拔地而起,破烂的灰蓝色的厂房,路灯稀稀落落地倒了将近一半,和中心区不同的矮楼塌的塌倒的倒,偶有一个完整的。两人警惕心拉满地走着,忽略随时会出现的危险的话好像只是走在很普通的要拆迁的工业时代的城市郊区。
她回祝庭的话说:“哪里不对劲?”
时槿只觉得今天见到了数不清的奇形怪状的生物,拉枪上膛都快成肌肉反应了。
祝庭脚步慢了些,在听周围动静的时间抽出空回:“太安静了。”
就好像有什么在等着一样。
再加上刚才的异种表现出的类似高智生物的表现,他直觉不太好。
时槿被这一提醒意识到确实安静了很多,刚刚的路上哪怕是片刻喘息也还是会有隐隐约约窸窸窣窣的声音,这会却全然消失了。
但下一刻祝庭就打消了些许疑惑,他眼睛看向有微小动静的角落,估算着没几个于是开口道:“时槿,七点钟方向和九点钟。”
时槿在祝庭的指挥下就莫名褪去了新手的不熟劲,迅速地架枪瞄向他口中的方向,光点落地处异种的躯壳炸裂开。
她一路上总感觉自己变成了祝庭的其中一把枪,就像来的时候一样。
祝庭在一旁表示赞许地点头:“比之前反应快了不少。”
时槿笑笑,感觉自己这一路没拖祝庭后腿就算好的了。
两人解决完这一个小危机后稳步向前走着,郊区的景色很单一地在两人视线里延展开,直到一个可以通往中心城区的十字路口时快半步在前面的祝庭才停下来然后冲身后的时槿做了一个示意她停下来的手势,时槿跟着停下脚步。
一阵强风忽然呼啸而过,在耳边留下喧闹的风声,时槿的头发往后飘扬起来,风卷起风沙让她下意识闭了眼。
祝庭像一棵树一样纹丝不动地站在前面,看清十字路口每个街头的景象后他眯了眯眼。
从那两只会偷袭的异种就涌现的不详的预感成了真。
时槿再次睁开眼后倒吸了一口凉气。
比刚才在楼房窗户那看见的异种更多的数量由十字路口的四条街道向他们压过来,乌压压的像一片靠近他们的黑云,天在那一阵风后也阴沉下来,一副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模样。
它们行走得很安静也很缓慢,要不是祝庭发现了并且停下脚步估计还要离他们更近才能被发现。
亏他们从楼道里侥幸逃出以后就一直还算安稳,原来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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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等着了。
祝庭很认真地觉得回去以后主城科研所的科普树里关于塔纳托斯和异种这一节可以更新迭代了。
前人栽树,树垮了,后人踩坑。
“跑吗,我们……”时槿轻声问道,虽然她没有看出周围哪有空白的地方让他们跑,连旁边楼房中间的过道都有异种的影子。但这会它们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试图包围两人的举动被发现了,仍在以一种很诡异的姿势缓慢向中心的他两聚拢。
祝庭点点头,视线看向刚刚那几秒扫视里发现的最薄弱的口子——向左的路口。
“跟紧我。”他说。
话音落下时槿就看见他以很快的速度朝左边去往城中心的路口冲过去,两只手上拿的器械在接近那边的一瞬间都驱动着往两侧清扫。
时槿也没落下,打了强化剂的身体让她可以跟上祝庭的脚步,并在横冲直撞开路的少年身后做清尾的工作,一瞬间没有被异种近身地开出了五十米的空路。
像两条鱼投入了黑蒙蒙的海里。
几乎是他们行动的一瞬间,各个方向的异种也都闻声赶来,节肢动物一样快速挪动的脚步声、切断身体又打碎骨骼的破空声、接连无尽的炮弹炸开声像惊雷一样一颗接一颗点燃整个寂静的街道。
一只、十只、五十只……太多了。
时槿微微喘息着,从一开始只用帮祝庭清理有活性的断肢到和祝庭一人面对一半的街区,两人挪动速度也越来越缓慢。
这些东西不仅不怕死,哪怕死了也还是一直向活人进攻,无止无休,它们身上带着的毒性让活人束手束脚一点也不可以被伤到。
时槿双手握着被她横放的枪刃合一的长枪,汗水从额头落到脖子上,在周围异种压迫的浪潮里不知不觉和祝庭背靠背抵在了一起。
“怎么办?”她听见自己有些颤抖的声音说。
被动静吸引来的异种越来越多,但估摸着是学聪明了,在他们停下来的时候都没有贸然进攻,而是一个个虎视眈眈地看着他们。
塔纳托斯的白天迅速地流逝,黑暗的环境下对人类更加不友善。
祝庭忽然冷不丁地说:“你相信我吗?”
时槿和他背靠着背几乎贴在一起,另一个人的温度成了四下除了自己唯一的热源,她皱眉回道:“在这里不相信你还能信谁,信这些长五六七八个脚的丑东西吗。”
背后的人似乎被她逗乐了,喉咙里发出声气音。
“也是。”
然后时槿震惊地发现自己背靠着的可能也是个怪物,因为她目睹着祝庭掏出了另外三把材质相似的银体能量炮,时槿还没来得及问是要干嘛,就看见被丢在地上的三个银管子在瘦高少年的操控下悬浮起来,对着三个不同的方向。
“两个人目标太明显不好脱身,等会我会开条路,然后你就往前面跑,看见一个门口用黄色油漆漆着数字29的独栋矮房后就进去上二楼左手最里面的小房间打开防护系统,那栋屋子是之前正轨计划开展时的地上紧急避险所,应该还可以用——”他语速很快地说,几个充能的能量瓶叮叮当当落了一地。
时槿愣神看着他:“那你呢?”
祝庭回头笑了下,平时冷漠的壳子散下来,绝境里好像也有希望从他含笑的眼波里流转开来:“不是说相信我吗?”
“半个小时,29号见。”
时槿没来得及回复。
四个能量炮齐发的威力炸出眼前一片白光,凭空在塔纳托斯废城的黑暗里放出一朵巨大的白色的花,一个人影借着足以蒙蔽视线的白光悄然移到炮弹范围以外的异种身边借手上的等离子刃铲除出一条净土。
时槿心一横,在这片刻刺眼的光线、掩盖掉两人行踪和气味的浓厚硝烟味里跑走了。
急速狂奔和凭借肢体自我保护意识杀死沿途少数异种的间隙里,她脑海里浮现出一段似乎并不存在于她所有记忆里的声音。
“你们准备怎么办?”好像是自己的声音,不过听起来比现在成熟很多。
回她的那个声音是个青涩的年轻人,说话带着军营的痞气和豪爽,背景音是滋滋滋燃着的篝火声。
“相信祝庭就好了,怎样的困境他都会带我们出去的。”
16. 29号
塔纳托斯在下雨。
淅淅沥沥的雨声,轻巧地覆盖在整个塔纳托斯的城市上。
时槿扒着窗户看外雨滴从最顶上滑下来,看起来无害又透明的,滴落到地面上却烫出一个个的小窟窿。
布满血污的战斗服早已被她远远丢了出去,浅灰色的宽大及膝长袖虚虚挂在锁骨上,没看见想看见的人的时槿坐回控制室的椅子上,眉头皱得很紧。
屋里进来时跟进来的几个异种都被她解决了丢到一楼靠里的房间里,二楼的控制室幸好还可以运作,形成的防护系统把跟来的其他异种都挡在了外面,在十几分钟的冲撞无果后就都散开了。
时槿看着控制室铺满半面墙的控制光屏上方的时间,离她进来已经有二十五分钟了。
约定好的人却迟迟没有进屋。
她脑海里忍不住浮现出很多不太好的猜想,但都被她晃晃脑袋晃出去了。
相信祝庭,他很厉害,一定不会有事的。
时槿自我安慰着看见时钟跳到二十八分钟的位置。
她快要坐不住,拿着武器往一楼的门走,守着门等祝庭回来。
这个说是有两层的建筑其实很小,每一层都只有两个房间,比起两楼的别墅其实更像复式楼,外墙色调除了黄色油漆的字号以外和这座城的颜色一致,内里是和地下城相似的黑白灰配色,并不大但从那么完整且保留到现在的防护系统就能看见当年为了征服这里人类付出的努力。
时槿从铁梯上下来也只需要几步就可以过玄关到门前。
她在心里默数着分钟,决定要是祝庭三十分钟以内没回来就去找他。
二十九,三十。
时槿正准备换上作战服出门,门就砰地被人从外面打开了。
时槿受了惊,但还是抬头惊喜地看着来人。
一身黑色作战服被淋得湿透的祝庭扯着嘴唇想给紧张的时槿一个安慰的笑,却从嘴角溢出些血迹来,他意识到后很快地转头用脏污的袖子擦了擦。但还是被从进门就关注着他的时槿注意到了。
“你受伤了?”时槿走上前两步就想伸手去看看他的伤势。
祝庭往后仰了仰躲开了,他摆摆手和时槿擦身而过向二楼走去,带过一阵血腥味的风:“没事,我去楼上处理一下。”
“哎等等我——”时槿看他那明显力不从心强撑着的背影着急跟上去,然后就被祝庭丢下来的一个毛茸茸的东西糊了一脸。
时槿视线被花栗鼠的大尾巴挡得严严实实。
“它和你玩。”祝庭轻飘飘地说。
“谁要玩啊,你走那么快干什么,伤得严重吗?”她把栗子扯到自己肩膀上,有些着急地跟了上去。栗子呆愣愣地毫无平时张牙舞爪的劲,好像是在刚刚激烈的战斗里还没回过神来,就这么乖巧地抓着时槿肩膀一声不吭。
祝庭没回答她的话,走到了控制室里。他没忘记先把作战服卸下扔远处,褪下作战服后内里的黑色短袖暴露出手臂上几道狰狞的抓痕,一直延伸到衣服里面。
已经差不多结疤的伤口渗出的血液浸透黑色上衣,有点洁癖的祝庭皱着眉看了看。
时槿走到了门口,看见祝庭一身伤吓得赶紧跑了进去。
她有些手足无措,惊道:“怎么那么严重?”
祝庭把疗愈喷雾和防止毒素浸入的阻隔剂在旁边的控制台上摆好,平静得好像伤没有在他身上一样:“还好,我恢复能力很快,哪怕是异种造成的伤只要不致命半天也能好得七七八八。”
“我自己上点药就好了。”
时槿并不觉得那么轻松。
她仔细观察了下他受伤的地方,大部分是在手臂上,还有就是背后有一道很长的伤口,她声线都因为焦急而有些颤:“我帮你吧,后背的你不方便。”
坐着的祝庭抬头看了看时槿泛红的眼睛,思索了下点点头。
他把上衣脱了下来,平时穿衣看不出来的精壮的上半身裸露在空气里,除了异种留下的狰狞伤口外还细细密密布着很多已经好了的伤疤,似乎能受伤的地方都被伤了个透,留下颜色不同的疤痕作为印记。背后一道从左上到右下的伤深深陷到肉里有几毫米,触目惊心。
但祝庭眉都没有皱一下,上半身也就挺拔地坐着,好像这副身体并没有感知疼痛的神经。
祝庭像外表光鲜但内里被疼痛扎满了伤疤的娃娃。
时槿拿着喷雾瓶愣在原地,顺遂的前半生让她难以想象这些伤是怎么来的又是怎么自己好的。
祝庭以为她还在觉得自己受的伤太重了,决定自证一样地把手臂抬起来些给时槿看:“好很快的,你看这不都要愈合了。”
确实,他的身体似乎有很强大的自我修复功能,这会刚才还流着血的伤就已经止住了,边缘处都开始自己愈合起来。
时槿没说话,沉默着给他上药。
等到药上好了缠上止血绷带了,祝庭换了件干净衣服穿上,有些疲倦地拖着身体就打算往隔壁有床的房间去:“正好天黑了,暂休五个小时吧,我这个时候会睡得很沉,有事你摇醒我就好。这里离发射塔很近了,就四十多分钟的事情。”
距离发射塔出口开启的倒计时还有一天零八个小时。
时槿看着走远的祝庭,说:“你说让我相信你,就是以你伤成这样的代价相信的吗。”
祝庭脚步在快走出控制室的地方停住,不解地回道:“我回来了啊。也没有受很重的伤。”
时槿在控制室里一点点握紧拳。
祝庭又补充道:“可能这点伤对普通人来说会死,但对造梦者这种异人来说也就是比平时受伤多睡一会的事情……”
他的声音被迫止住了,因为时槿走到他面前揪住了他衣领。
祝庭被迫弯下腰低头,眼睛猝不及防地和那双愠怒的绿眸对视上。
时槿声音砸在地上,怒气扭曲的颤抖:“我管你是什么人,只要还是个人你就会痛,伤口愈合的时候会痒会难受,伤越重越疼。”
“我信任你是信任你最多受点轻伤回来,不然我们就一起面对,没必要你一个人逞能做到这个地步。”她说完这句话就把祝庭衣领跟扔垃圾一样丢开,转身走到楼下的卧室里“砰”地关上门。
留祝庭在原地愣神。
栗子也被时槿带走了,没了叽叽喳喳的人和鼠的控制室安静得能听见他自己的呼吸声,就像平时自己待的房间一样。
祝庭后知后觉地觉得这次伤口的确有些疼,但他还是不明白为什么时槿那么生气。
"你听说没?又有人被海厘折腾死了,昨天和我们一起训练那个女生。"沈黎鸢蹲在花园的墙檐上,笑吟吟地对刚从检查室出来的祝庭说话,露出的虎牙和随意的语气有种天真的残忍。
祝庭没接腔,淡淡地点点头,在墙边仰头看他,脸色比平时苍白一点。
沈黎鸢"啧"了声跳下围墙,自觉无趣地走开,懒洋洋的声音说:"无趣。"
白色大楼里人很少,从星轨计划改造异人类而来短短五十年就更新换代了七代人,祝庭这里是第七代,和他同龄的总共也就三十多个人,上一代的是他早逝的母亲袅晴和沈黎鸢的父亲沈清严、现任楼里最高话语权的祭司海厘和其他几个还活着的前辈。
造梦者从出现以来便作为星轨计划最成功的一个项目冷酷无情地推进,除了像祝庭说的那样给人们造短暂乌托邦式的服务就是当作战争机器一样培养,他们拥有更快愈合伤口的体质于是从小就有人为了获得数据而在实验室给他们制造大小不一的伤口,然后不用药算每个实验体恢复的时间。
最严重的那次祝庭记得是十二岁时,穿着白大褂、还是政府要员的父亲少数几次来探望他,然后亲手用沾了塔纳托斯异种的病毒的刀捅进自己的腹部,他甚至觉得听见了体内内脏破裂的声音。
很疼,祝庭眼里都淌下生理性的眼泪。
"乖孩子,忍一下。"他父亲说。
他被束缚在实验室中心的椅子上,就这么隔着一个透明的落地窗看着祝其衍和忙着记录他体内变化的实验人员,祝其衍并不像在看自己的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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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欣赏艺术品一样观察他伤口发生的变化。
整整两天两夜祝庭的伤口才恢复些,然后才被大赦一样放出去用药。
几天以后祝其衍带着这些数据获得了科研界最高荣誉的华尔顿奖,名声大噪,为后来他登上维格亚党首相的席位铺上一块高高的垫脚石。
那之后他的痛觉神经就没那么敏感了,再痛也能平静地受着。
至于那些痛觉灵敏或者经受不住高强度训练和这样的实验的同龄人,早就死的死疯的疯离开得差不多了。
其实掌管白色大楼的追梦者一族最开始也只是普通人类而已,只是更愿意奉献自己的人类,最开始的夙愿也不是为了培养战争机器,只是单纯的想给人类造个乌托邦和探寻人类极限而已。
可是人心难料。
时槿其实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生气,可能是头一次见那么无所谓自己身体的人,又或许是她并不想一路以来被祝庭那么照顾着。
她好胜心犯得莫名其妙,这会在床上滚来滚去半天又觉得自己干的不是人事。
那是刚刚救了自己的人哎,她还那么不知趣地把人家骂了一顿。
时槿坐起来,看着安静睡去的栗子深深叹了口气。
还是去说清楚顺便道个歉吧。时槿一向便是想到什么就立刻去做的性子,当即就坐起来往楼上去。
二楼的控制室没人,卧室的铝合金门虚掩着,她悄悄探头看了看里面。
祝庭和衣躺在床上,被子也没盖就很沉地睡着了,眉头皱着,好像在梦里也被什么天大的痛苦侵扰着一样。
时槿蹑手蹑脚地走进去,又鬼鬼祟祟在祝庭床边蹲下,然后伸出手伸出手轻轻把祝庭皱着的眉心抚平了些,祝庭好看的脸看起来睡得安稳很多,她很满意。
后知后觉地又有些红了耳朵。
时槿第二天是被外面的光亮醒的。
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时她猛地从床上弹了起来,旁边早醒了的花栗鼠跳到她手上焦急地“吱吱吱”,不知道在比划什么。
时槿看了眼时钟,距离昨晚祝庭回来不多不少过了七个半小时,距离发射塔出口开启的时间只剩一天了。
他们昨天一场恶战后祝庭和她说好只睡五个小时,但她睡太死醒了后发现早过了约定的时间点了。
祝庭不能是自己走了吧?
她有些惊慌地把栗子抛到自己肩头就往二楼跑,看见祝庭还睡着时松了口气。
但接着她很快意识到了不对。
祝庭叫不醒,时槿都上手摇半天了人也没动静,然后才发现祝庭又跟昨晚一样皱着眉,额头还有细汗,连脸色都苍白不少。
时槿摸了摸祝庭的额头,温度并没有什么异常。
祝庭紧闭着眼,嘴里突然说了句:“祝听潮……”
“什么?”时槿没太听清,但不管她再怎么追问祝庭也再没什么动静了,脸色像陷入了很深的梦魇一样难看。
时槿学着之前自己生病时候祝庭照顾自己的样子给他喂了点温水和看半天说明书搜寻到的能够治相似症状的神经类药,一通忙活下来祝庭起码没有一直冒汗了,脸色好了些。
但还是没有清醒的征兆。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她自己也有些不舒服,心脏不规律地突突跳得疼。
时槿走到窗户处想观察下外面状况怎么样,想着要是祝庭一直不醒自己也得带着他走。
站在窗户那向外眺望的女孩看了眼,又低下头擦擦眼睛再看了下,重复几遍以后她才确信这的确不是自己眼花。
满地的白色蛛网一样的絮状物填满了整个街道,甚至攀附到了楼房的表面,在倒塌的钢架桥上像缠绕绷带一样附着着,异种不知道都去了哪,废城安静又空荡得像来到了某种大型动物的窠臼。
时槿被惊得退后两步,后腰撞到木桌上。
她“嘶”的一声看了眼木桌,发现那上面也有了相同的白色絮状物。
桌子腿、天花板、地板角落。
世界都被这种白色侵入了。
17. 古怪
时槿接受的通识教育科普树里有这么一个在比较偏下的代表古地球时代的小枝丫,里面记录了地球时代一些比较重要的动植物,时槿对植物的兴趣远大于动物,于是她记得里面有这么一段话。
“在古地球森林的雨后常常会有一种叫蘑菇的植物长出来,这是因为它们需要阴暗潮湿、温暖且富含有机质的环境,并通过菌丝吸收营养和水分并在适宜条件下迅速生长。”
配图就有相应的五颜六色的蘑菇,其中有一种的菌丝就是这样的,放大看让菌丝填扑视线的效果就和时槿现在看见外面的情形差不多。
时槿从收纳盒里翻找出一个镜子一样的长方形亮屏一样的东西,亮屏背面还有个凸起来些的圆点,一拍就能伸长变成杆子。
这是一个简易版的探测仪,能够测出未知物体的基础数值,还是之前时知津教她用的,当时是带她使用这个观察了下一棵废渊很常见的胡杨树。
时槿按之前时知津教过自己的方式打开了这个精简版只需要用电的探测仪,延长的金属杆伸到角落的白色蛛网上测了测。
原本黑色反光的屏幕一瞬间亮起来,显示正在分析的加载画面,半晌,跳出来一排文字。
“无法在数据库中查找到该生物,初步判断DNA为活性生物体。
毒性:轻微”
时槿眼睛瞪大了些——
有活性还有点毒的网状物,什么东西啊。
但知道有毒后她刻不容缓地准备想法子带祝庭尽快赶到发射塔逃出这个地方,指不定是因为祝庭对这种生物的毒性更敏感所以才一直昏睡不醒。
想到这,时槿觉得自己心脏的不舒服更明显了些。
栗子倒是还活蹦乱跳,这会在祝庭脑袋旁跳来跳去试图唤醒沉睡的人类。
时间因为这种白色生物和祝庭昏睡带来的不确定性而显得完全不够用,时槿在他们带着的收纳箱里翻找半天找到军队里用来把无法行动的人固定到担架时用的韧性绳子,又给祝庭穿上一套新的防护服,面罩也一同戴好。
做完这些后她拿出在地下城打过的ρ-Ⅱ强化剂,心一横很迅速地给自己打了两支,迫切想要带祝庭走的心战胜了对针管的恐惧,再加上她学会了瞄准以后就闭上眼扎进去,于是很快就打完了。
距离注射已经过了差不多一天了,两只应该能让她在赶到发射塔前维持最好的状态。她决心要带祝庭好好地走出去,不能让祝庭保护她受的伤白搭了。
药效上来得很快,不到二十分钟时槿就觉得心脏处的异常完全消融了,早上起来时因为药效过期而有点反刍上来的无力也彻底不见。
“不要跑出来啊。”时槿把栗子放自己上衣的兜里,嘱咐了句。
接着她用韧性绳把比她高了个头的祝庭捆到自己背上,时槿以前没有做过这种事情所以研究挺久才找到一个让他稳稳落到自己背上也不会让自己太难受的姿势。
背上的过程里祝庭也没醒,只是眉心皱得更紧了,梦魇仍旧在和他进行争斗般,他在靠到时槿单薄背上时嗅见熟悉的气味,轻声喊了下时槿的名字。
时槿都差点以为他要醒了,结果绿眼睛骨碌碌转着等半天也没有下文。
可能是两只强化剂的作用,背上一个人的时槿觉得虽然有点重但还能接受。她站在房门口深吸一口气,双手分别握着昨天祝庭用过的一枪一刃,踏入了外面铺天盖地的白色里。
在这种白色行走久了会让人生出一种置身于大雪里的错觉,塔纳托斯今天的光线出奇的亮,行走三十分钟没有遇到任何异种的时槿总觉得眼睛都要因为路面太过于重复晃眼的白而患上雪盲症。
但幸好并不是整个城市都被这种网状物覆盖,楼房高处仍旧裸露着灰败的表面,这才让时槿不至于真的雪盲。
这一路比昨天郊区那截更安静,时槿身上承担着另一个人的重量,每一步甚至能听见踩在高密度的网状物上仿佛陷入沙子又拔出来的声音。她一直警觉地观察着四周的动静,但始终没有遇见昨天那样被包围的状况。
难不成是知道他们的目的地了直接去目的地蹲守了?
时槿摇摇头把这个可怖的想法摇出去,只希望异种还没有进化到那种聪明的程度。
发射塔几乎近在眼前了。
时槿眼尖地发现越接近中心位置的发射塔白色丝网越多,就好像在接近这种生物真正的窠臼,她紧握着武器,放缓了脚步接近那座高塔。
白色几乎要把耸入云端的发射塔整个包裹住了,进入的围墙和门也被网厚重地糊住。
时槿用手里的刃把挡住路的网小心地划开,所有的网在被割开的时候都仿佛绷紧的线断了一样猛的甩开,又在半空里像一条刚被杀死、肢体还保留活性的虫子一样蠕动半晌才彻底失去生机。
时槿一直小心避免着她和祝庭被她斩断时到处蠕动晃荡的白丝缠住,直觉异种不出来多半是这丝状物的原因。
任何生物都是有趋利避害的本能的。
如果那么多的异种都能因为这种丝网而闭门不出,那说明这是比比异种要更危险得多强大得多的东西。
她踏进了安放发射塔的院子,两米多高的棕色围墙,一个略显萧瑟的看得出原来是草坪的院子,此刻因为白色丝网而显得像尘封已久一样。时槿呼吸放得很轻,尽量不惊动这里任何东西地朝塔靠近。
发射塔是一个形似古早卫星信号塔的建筑,看起来是之前这片区域刚被建立起来、还没有成为塔纳托斯时候就修筑的,高瘦如一根竹子一样拔入半空,材质是很厚重的记忆金属砖,入口的门不高但是看得出是下了功夫的古欧式花纹的风格。
时槿站在那扇紧闭的门口犯了难。
被比外面围墙门的白色丝状物更厚重的可能有十厘米深的丝网牢牢地把这扇唯一的门包裹住,几乎看不见扫描仪或者电子识别屏这种东西存在。
时槿右手的等离子刃探出光来,她试了试像前面一样去割开厚厚的茧,门外的丝比外面的更坚固些,她费了很大力,结果刚割开前面的丝,后面的又迫不及待地往前延长包裹住断面。
简而言之,根本割不完。
时槿又努力尝试了半天,得到一个结论。
用刀割不了。
她叹了口气,退到离门有十几米远的地方,站稳后深吸口气,将另一只手上的能量炮抬起来,蓄能瞄准发射一气呵成。
“轰隆”一声,发射塔的墙体都被这一下的冲击力震得微弱地颤了下。
时槿在冲击波过后跑了过去,那里不出意外有了一个大洞,茧子一样的丝终于被剖开,一层层烧焦的网像被强行洞开了身体的人,露出里面斑驳的大门。
门旁边有一个和塔楼那里很相似的电子识别屏,时槿对着那里,听见磕磕绊绊的女声说着确认为天穹录入人员后才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
她背着祝庭踏入了一股陈旧气息的发射塔内。
发射塔从外面看是瘦高的,进了里面会发现内部比预想中还要小得多,占据整个塔内最高大的建筑是一个旋转着往上的黑色楼梯,白色丝网覆盖在上面像某种点缀。时槿一进去就先关上了门,然后和盘绕而上的楼梯面对面。
很高。
时槿抬头看了看,约摸有十几米才到第一层有平地的地方。
她给自己打了打气,又祈祷了下不要有异种或者别的什么东西来这里,就准备往上爬楼。
背上的祝庭忽然动了动,忽然睁开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确定和惊惧。他咳嗽了声,大病后沙哑的声音听起来宛如老乐器发出的悲鸣。
时槿立刻停下脚步,惊喜道:“你醒了?”
祝庭沉默着观察了下四周才开口:“嗯,放我下来吧。”
时槿听话照做,怕祝庭刚醒不太站得稳还下意识扶了下。
祝庭失笑,这会看着除了脸色很苍白倒像没事人一样,转醒时看了看自己的情况和周围的环境就明白了大半,他拍了拍时槿的肩说:“辛苦了这一路。”
“没受伤吧?”祝庭靠着楼梯最下面的扶手,神色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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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疲乏。
时槿说到这个可来劲了:“没,但是很奇怪,我今天一醒来就发现所有东西都被这种白丝包裹住了,异种一路上也没有出来,特别顺利就到了发射塔内——感觉不太好。”
祝庭抬起头看了一圈密密麻麻的白色丝网,脚下踩着的丝是粘稠浓厚的质感,走在其中很像被坚硬的橡皮糖黏住。
他没第一回答时槿的话,储物盒里的强化剂和针管被他拿在了手里,祝庭微微仰着头,针尖看也没看地注入到自己的颈动脉里,从脖颈处渗出几滴血,衬得皮肤比平日苍白了不少。
他深蓝色微垂的眼里有很沉的情绪,时槿一时间居然感觉这个状态下的祝庭脆弱又悲伤。
注射到颈动脉的药效上来的时间快很多,祝庭没管那处渗出的血迹,在等待药效的几分钟里说:“快一点上去吧,顶楼就是出口开启时的地方。这里确实很奇怪。”
时槿点点头,又关心道:“你身体没事吧?你昏迷了好久。”
祝庭摇摇头:“可能昨天的伤有点重,恢复时间久了点,但现在基本已经没什么事了。”
时槿看着他哪怕打了强化剂依旧疲惫的眉眼,有些不太信。
但祝庭已经抢先迈上楼梯了,手里也拿好了武器,像昨天一样走到了时槿前面。时槿只能快步跟上。
一前一后的脚步声在寂静的楼里回荡着。
“对了,”时槿决定把昨天没来得及说的话说出来:“昨天不是故意那个语气说话的,我只是觉得你应该更在意自己一点,不要不把受伤当回事。”
发射塔的顶部估计是做了透明玻璃的设计,外面的光从头顶倾泄下来,照在正对着头顶狭窄玻璃的每一段的其中一截楼梯上。
祝庭正好走在光下面,黝黑的发丝在光线下面镀着一层柔和得多的轮廓,他声音轻松些回答道:“知道了。”
时槿看了看来时携带的钟表上的时间,距离开启还有十多个小时,看起来是完全来得及的。
同时她开始有些庆幸这一路没有异种,觉得应该能够很快地回家了。
两人就这么毫无阻拦地上到了第一层——除了偶尔需要清理一下长得过于旺盛的白丝以外。
第一层是一个比起29号放大版的控制室,巨大的控制屏悬浮在半空中占据整整一面墙,顺着楼梯上去的口旁边是几个带锁的房间,除了其中一个放杂物让可以推开以外都无法进入。
祝庭这会因为强化剂的作用下看起来已经和平日无异了,他走到控制台那摆弄了下,然后转头朝走到身边来的时槿摇摇头:“用不了,防护系统也是,估计太久了被破坏了。”
时槿看着无处不在缠绕着的丝网,莫名有些恐慌,她咽了咽口水说:“那我们快上去吧。”
祝庭点点头。
在兜里的栗子大概是知道到了相对安全的地方了,从时槿衣兜里爬出来,像平常一样地一蹦就蹦到了操作台上。
正正好踩到了白丝覆盖最多的地方,它两只小腿一下子深陷进入一半。栗子一下子惊慌起来,一边吱吱叫一边往外拔自己的腿。
不拔不要紧,这一拔它连尾巴也被旁边的丝给黏住了,在外面路上还显得像雪一样厚实坚固的网在依附到活体上时变得极端粘稠,还有想将无辜落入其中的花栗鼠吞噬掉的迹象。
时槿赶忙拿出一把小刀去把栗子身上沾到的丝给割掉,但没料到这里的丝再生速度强得令人发指,刚被割开就又缠上了花栗鼠的毛发。
祝庭也过来拿出把点火的烧着,配合着时槿割开丝网的刀效果才好些。
好不容易总算是把栗子救出来了,时槿没好气地把它重新塞回自己衣兜里,恶狠狠地说:“不许再出来了,太危险了这里。”
话音刚落她就看见旁边的男孩正细细地抬头打量着这里的每一寸白网,包括脚底被他们踩着的那些。
“你觉不觉得我们像蜘蛛编出的网里上钩的猎物?”半晌,祝庭语气没什么变化地说。
时槿闻言忽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18. 祝听潮
祝庭说出那句话时第一时间想起的并不是古地球科普里蜘蛛这一种会结网捕猎的节肢动物,而是想到了一个在自己记忆里都变得很模糊的人。
也许是太久没有受过像昨天那样的异种造成的伤的原因,祝庭昏睡得很沉,还在梦里看见了一个很久没见的人,这会想起来这句话也是因为那段不明不白出现的梦境。
梦里的主人公叫祝听潮,他血缘上的姐姐,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普通人。
遗传学和概率学学者的结果表明,被改造过后的人类母体只有约莫10%的概率生下具有母体改造后的基因的孩子,另外90%的概率生出的仍旧会是普通的小孩。
这一现象被称为人类原始基因的排异性,但也有学者以此反对星轨计划这一改造人类的计划继续实施,原因是“母体难以传递下去的事实便证明了该研究本身有悖自然进化规律”。
祝庭是那个少数的10%,而和他一起呱呱坠地的祝听潮是另外的90%。
他们除了曾经浸泡在同一片羊水里就几乎没有更多交集,出生就做的血液检测让祝听潮被送到了父亲祝其衍的房子里被保姆抚养长大,而祝庭则被马不停蹄地送到白色大楼里由当时的第六代家主,也是血缘上的母亲袅晴看管下长大,两个人的人生因为两份不同的检测报告而分道扬镳。
仅有的几次见面里,祝庭总是冷眼看着早他几分钟出生的姐姐跳脱地在会面的大堂里玩耍,祝听潮喜欢昆虫,一度热衷于把最珍爱的捧手里的蜘蛛送给他。
祝庭那年七岁,早就失去了母亲,他余光扫到说是陪伴实则是监视的大祭司海厘打量的目光,冷漠又平静地拒绝了祝听潮。隔天他在昨天祝听潮待过的角落发现了一张小小的挂在墙上的蛛网,上面吊着一具飞虫的尸体。
“我觉得他看起来好孤单哦。”他想起昨天祝听潮走的时候小声地和旁边带她来的阿姨说了这样一句话。
……
发现控制台失灵以后两人的神经明显绷紧了更多,不约而同地加快了上楼的脚步,盘旋而上的楼梯都被丝网大面积地覆盖住,越到上层越会发现顶部天窗的光都是从密密麻麻的丝网缝隙渗下来的,零零碎碎打到楼梯的中间。
两人一路往上走,光线反而越暗了。
两人的脚步在楼梯上一前一后地响着,有规律的踢踏踢踏声,但值得庆幸的是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动静。外面似乎是阴天了,这会光线变得很暗,再暗些几乎就连楼梯都看不着了。
前方的祝庭忽然停下脚步来,转头看向时槿。
“怎么了?有异种吗?”时槿立刻警觉道。
祝庭变戏法似地抽出段不到一米的绳子,把其中一端朝她递过来,说:“你拿着这端,太暗了不太能及时发现对方动静,拿着好些。”
“好。”时槿边答应着边握住了一端,以防脱落还在手上缠了一圈。
祝庭拿着另一端,补充了句:“快到了。”
话音刚落光线就忽然间被遮蔽完了,塔内变成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两人上升速度被迫变缓慢了起来。
时槿下意识抬头一看,却只见黑糊糊的一片。
她眯了眯眼,总觉得刚刚听到了什么动静。
视觉消失的黑暗里其他的感官被放大了很多倍,时槿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踩到丝网上又离开的黏稠触感,和丝线飘动的簌簌声,最明显的是脚步,不知道怎么的手里的绳子明明还是一样虚虚垂落,时槿却觉得祝庭的脚步声越来越远了。
缥缈的脚步声规律地传进耳朵里,混杂着丝线被扯断的声音,时槿一瞬间毛骨悚然起来。
太规律了这个脚步声,连基本的变化都没有。
“祝庭?”她心里毛毛的,低声喊道。
祝庭没有回她。
时槿猛的拽了拽绳子,绳子很轻易地整根到了自己手里。
时槿瞪大了眼看手里。
她这才发现绳子早就断了,另一段也垂在了半空中,像被自己斩断后任有活性的丝网一样飘荡着。
棕色的线。
时槿看着前方,很缓慢地眨了眨眼——
所以刚才牵着绳子另一端的,究竟是谁?
黑暗里“咚”的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
时槿屏住了呼吸,全神贯注地看着前面发出动静的地方,握着武器的手都冒出了细汗。
黑暗变成了把人困住的蛛网,时槿置身其中,只能勉强看见前面有个东西正在靠近,听见它的腹部拖行在地面上的沉重声音,多只脚一起动作时咯吱咯吱的动静。
时槿浑身汗毛都立起来了。
“咚,咚,咚。”
巨大的腹部沉重地被拖行在楼梯上,因为下行的动作而一直发出沉沉的落地声。
越来越近了。
足足顶到上一层楼梯的身躯映入眼帘,八只脚如长枪一样扎在狭窄的楼梯上,它有绒毛的轮廓在黑暗下崎岖不平。这会光线倒终于有了一些,让时槿能够看清它全貌。
时槿呆呆地站在原地时忽然想起那句,人在极端惊惧时是完全无法动作的,整个人只会木讷地僵直在原地。
她知道为什么会黑得莫名其妙了。
刚才应该是这个生物整个贴在天窗上,节肢动物似的肉腹部把那片小天窗整个掩盖住了才会有那样乍然黑下来的效果。
形似蜘蛛的巨型生物慢慢把两只前腿探下来到时槿跟前几米不到的距离,时槿眼尖地注意到她前腿上还绑着自己手里断了的一截绳子。随着它前腿伸下来的还有它主躯干的前半段,时槿看清时呼吸都颤抖了起来。
那竟然是一个长发女人的头和虫类的躯干!
忽略畸形的附属品的话女人的脸长得其实非常精致,瓜子脸,眉眼和气质还让时槿无端有些熟悉。女人的眼里很浑浊好像蒙着阴翳,看过来的动作实际也只是在嗅闻而已。
“人……”她用沙哑得不能再哑的声音吐出一个字,声音几乎不太像人,像卡了多年的收音机在他人的强行拍打后勉强蹦出来一个字。
人类的脸长在这样一个庞大的怪物上实在割裂又可怖,时槿竟然没有第一时间举起武器攻击过去。虽然她也不太知道自己应该先朝哪个部分攻击。
就是愣神这一秒,怪物的其中一只前腿猛得向她的心脏位置刺了过来,在时槿只能往旁边快速躲避一下的时候刺入了她的腹部。
防护服抵挡了一下但并不能承受住这么一个庞然大物的攻击,于是时槿还是被贯穿了个大半,剧痛一下子席卷上来,她痛呼一声捂住伤口,血液滴滴答答淌到了地上。
怪物像打量自己的猎物一样用那只前腿把时槿举了起来,这会它可以不需要俯身就能看清地面上矮小的人类了。它仔细打量一般面色痛苦的时槿,鼻翼微动,神色出现了些变化地开口:“名字?”
仔细看她的表情有些无措,仿佛才从浓重的血腥味里闻出自己做了什么一样。
时槿被疼痛侵蚀的神经压根听不进去它在说什么,手里的刀刃就直直地朝它的前腿上重重地砍了下去,怪物节肢动物一样的腿就这么被截断了。
与此同时一个能量炮的光点从怪物后方由远及近地出现,在触碰到怪物背后身体时炸烟花一样炸开。
怪物轰然坐到了地上,明显是刚刚那样的冲击让她后面四只腿都炸断了,它有些迟缓地看向背后攻击它的人。
那个高瘦的男孩很快地从它身下的缝隙钻过去,正好接住了连着它的断肢一起落下去、轻飘飘像个落叶一样的时槿。
时槿咳出口血来,捂着伤口处的手已经被血液浸了个大半,她勉强看清把自己接住的人,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是:“它好像会……咳咳。”
时槿在从来没有经受过的疼痛的冲击下神志已经不太清明了。
“你先别说话。”祝庭语速都加快了些,神色里的担心怎么也掩饰不住,忙不迭地给时槿简单地处理了下伤口又包扎了下,直到把时槿好好地安顿在一边的墙上靠着休息才抬头和那个怪物对视。
他惊讶地发现这短短的一会刚刚被他们弄断的怪物的肢体已经重新长出来了,接口处的粉肉显眼但能看出是自己迅速再生的。
怪物重复了刚才看见时槿时的动作,前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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搭下来让头颅可以垂下来观察底下吵它睡觉的人类。
缓慢垂下来的脑袋和祝庭对视了。
祝庭几乎要找不到自己的声音了,面对着这个熟悉但是早就在前几年宣告死亡的女人:“……祝听潮。”
祝听潮一直没什么波动的表情忽的动了动,眼珠子找不到方向一样地乱转,但始终被掩盖在阴翳下。她努力地嗅着面前人的气息,很久很久。
久到祝庭都以为她是不是要对自己发起攻击而开始戒备的时候。
祝听潮用庞大的身躯发生很重的一声喟叹,然后用那沙哑又苍老的声音说:“弟弟?”
祝庭脑海里闪出很多片段这一瞬间好像都有了解释,他忽然觉得有些可笑。他点点头,意识到面前的祝听潮应该是看不见了以后又“嗯”了声。
祝听潮应该是太久没有和人类交流过了,想下一句话又想了半天才磕磕绊绊地说:“我,没见过人了,很久。”
她只知道自己睡了很久,醒来时候就发现自己变成了这个样子还处在一个全是异种的地方,但惊奇地发现所有异种都害怕她,自己的躯壳还可以一直再生。慢慢的她几乎要失去神智,忘记自己来自于哪里,只知道自己似乎成为了这块地方的主人。
祝庭视线垂下来,问:“是谁做的?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祝听潮努力回想了下,属于蜘蛛的八条腿在地上不安地动了动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动:“想不起来了,很多人。我醒来就已经这样了。”
那大概是事先给她用了某种扰乱精神的药。祝庭想。
“你是要走了吗?”几轮对话路祝听潮慢慢找回了语言功能,说道。
祝庭一时间像祝听潮第一次递过来手邀请他一起玩一样无措,半晌,他才开口道:“嗯,带着刚刚那个被你伤到的人一起。”
祝听潮皱着眉,笨拙地低下头看了看靠着墙边陷入昏迷的女孩,实际上也没有找到个聚焦点,只是顺着气味闻了下而已。她说:“我只是想让她站高点好问问名字,忘记人那么脆弱了。”
祝听潮接着侧身给他们让了个路,平静地说:“你们可以走,但需要帮我个忙。”
后半段的旅程成祝庭背着昏睡的时槿了,但解开为什么异种都不出现的缘故后他走得放松很多,也没有像时槿那样把他捆背上,而是背着时槿往上走着。
祝听潮并没有直接告诉他要帮什么忙,只是顺着自己编出的蛛网吊在他们走的楼梯旁边跟着上去。
一路上像过去他熟知的祝听潮那样问东问西地说着话。
“今年是第几年?”
“以前照顾我的何妈还在吗,在干嘛?”
“你过得怎么样?”“有经常去祭拜妈吗?”“你多大岁数了?有对象没?”“他们说我是怎么死的?”……
密密麻麻的像她缠编这座城市的丝网一样的问题。
祝庭倒颇有耐心地回着,好像是在为自己过去一言不合推开祝听潮的冷漠忏悔一样。
出口开启的地方是在顶楼的天台,需要打开顶楼的门,就能看见一个最朴素的转接口的圆柱形舱体。祝庭推开了门,对比塔内新鲜清爽一些的空气一下子扑涌了就来。
祝听潮没跟着走出那个门,而是站在顶楼那个被她当成窠臼的蛛网绕城的白巢里,用很温柔的语气说:“我知道的哦,你以前不理我,是因为有人一直在监视你,你怕你的热情会连累我。”
“我知道你其实是个很善良的小孩。”
他们是拉着同一条脐带、滚过同一片羊水的海洋的姐弟,哪怕出生就被残忍分开去经历完全不同的人生轨迹,但属于生来的默契也能让彼此在某一瞬间借着亲密无间的血缘关系洞察对方的想法。
畸形的身体让她说话时总会下意识想掩盖一样丑陋的躯干,又怕舒展身体会让奇怪的肢体碰到虽然什么也没说的弟弟。
直到看见祝庭背着女孩踏入那方小阳台时她才将一直屈着腰的身体大剌剌地张开,这几年的悲哀深浓如墨地消融在那双桃花眼里,她平静地说出最后一句话:“我想让你帮的忙是杀了我,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