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碰瓷成反派首辅掌中啾》 第1章 西域贡品 我真蠢。 太蠢了。 沈啾啾拢着翅膀蹲在鸟笼子里,小黑豆眼里满满的都是生无可恋。 鸟笼子上盖着黑布,黑压压的一片里,有时候会偶尔微微亮起光,看不到外面。 最开始的时候,还有小太监偶尔掀开罩布来给鸟笼添食加水。 后来大概是发现笼子里的鸟不吃也不喝,一天比一天瘦,眼看着是不行了,所以连小太监都不来了。 沈啾啾不知道自己是什么鸟,但应该是类似麻雀那种小体型的,尾巴好像还挺长,转身的时候在笼子里扫来蹭去的。 不过反正鸟笼子里一直都是黑乎乎的,他就算是用力低头扒拉开自己的胸.脯毛,也看不到自己是什么色。 沈啾啾努力仰头,在笼子上蹭了蹭发痒的脑袋,在鸟笼子里慢慢吞吞翻了个身。 在成为鸟之前,沈啾啾叫沈溪年。 是镇国侯府的那个沈。 沈溪年并不是在镇国侯府长大的,跟他那个侯爷爹不熟,和后娘周氏更是没见过面。 用侯府下人的话说,沈溪年就是个养在乡下庄子上的,没见过世面的野小子。 沈溪年也不图镇国侯府什么,他会同意来京城不是为了世子之位,而是想来找一个人。 一个五年前在江南救过沈溪年的恩人。 那会儿的沈溪年意外落水,如果不是被路过的恩人从湖里捞出来,恐怕现在坟头草都三丈高了。 当年的匆匆一瞥在沈溪年心心念念了五年,对方的眉眼几乎是刻在了沈溪年的脑海里。 但恩人没找到,沈溪年便死了。 死在了十七岁的这一年。 被继母周氏设计陷害,为打着镇国公府嫡子名头闯祸的弟弟顶罪,最终冤死狱中。 没什么说的,识人不清,看事不明。 他是真的蠢。 团在鸟笼角落的鸟球球动了动,把窝在身下的两只鸟爪爪伸出来,叉开来支棱在身后。 京城的人和事都太复杂了,沈溪年不喜欢。 但江南也没有他的家了。 鸟球球轻晃,小小的脚爪在笼子底部蹬了两下。 当一只鸟是很无聊的。 被关在鸟笼子里罩着黑布就算了,喝的只有清水,吃的只有粟米。 周围连个能聊天的鸟都没有,能让鸟听听墙角小话的人也没有,一片静悄悄。 最开始在求生本能驱使下的沈啾啾还能叨两口粟米,但没过两天,无肉不欢的沈啾啾就开始生无可恋。 当猫儿狗儿还能吃口肉,当鸟是真的遭罪。 万念俱灰的沈啾啾又是一声叹气,眼睛旁边的绒毛还残留着湿润的痕迹,从原本团着的鸟球逐渐变成瘫在笼子里的一坨鸟饼。 反正当鸟也活不了几年。 饿死鸟算了。 笼外忽然沉重殿门被推开的声响,紧接着便是逐渐靠近的脚步声。 沈啾啾动了下脑袋。 这种小碎步一样的脚步声,应该是之前给他换过粮水的小太监。 “师父,就是这只鸟了。” “西域进贡来的,据说在那边也是不好找的品相货色呢!” 小太监的声音带着谄媚讨好,鸟笼上罩着的黑布被掀开一点,昏暗的光投进鸟笼,照亮了笼子里的沈啾啾。 沈啾啾微微睁开眼,金丝笼栏在光线下流过微弱的光。 鸟已经三天没有进食了,胸.脯的羽毛失去了往日的光泽,翅膀蔫巴巴地耷拉着,细长的鸟尾看上去也有些秃。 笼子外的两张脸距离很近,打小就颜控的沈啾啾看了一眼就扭过脑袋。 好丑,伤鸟的眼睛。 临死了也不给鸟看点好的。 “确定是这小畜生自己不吃东西?若是胆敢糊弄咱家,误了陛下的吩咐,仔细着你的皮!” 那老太监的嗓音轻柔尖细。 “奴婢怎么敢欺瞒师父?是真的——” 那小太监慌了神,直接打开鸟笼,伸手进来把沈啾啾捏出去,单手掰开鸟嘴,拿了小匙舀起粟米就要往鸟嘴里怼。 饿到没什么力气的沈啾啾倒是没挣扎,任由那小太监往他嘴里灌粟米。 只是在那小太监收回手的下一瞬,沈啾啾鸟嘴一张,脑袋一甩,一大口粟米连带着口水便喷了小太监一身。 呸! 小太监不敢收拾自己,低头哈腰着:“您看,奴婢说的都是真的。” “不错,就这只了。”橘子皮一样的老太监像是很满意沈啾啾,用轻柔尖细的嗓音吩咐,“时辰不早了,你带着它,随咱家来。” 沈啾啾被塞了回去。 黑色罩布再次被放下来,遮挡住了华贵精美的金鸟笼。 鸟笼被提起,大概是赶时间,小太监走得很快,拎在手里的鸟笼晃来晃去,水碗里的水劈头盖脸泼了沈啾啾一身。 笼子里的沈啾啾翻了个白眼,半点挣扎都没有,任由自己打湿的羽毛上又滚了一身的粟米渣渣。 爱咋咋地。 反正鸟也没想活。 “裴大人到——” 远远的一声通报传来,小太监的脚步又加快了几分,沈啾啾甚至都能听到小太监跑太快的喘息声。 送个鸟而已,至于这么急么? “奴婢见过裴大人。” 大太监在这位裴大人的面前换了个自称,但尖细的嗓音搭配着刻意拖长的声音,听着颇有些阴阳怪气的意味。 “这便是陛下赐您的贡鸟,珍贵着呢,您可接好了。” 裴大人? 裴? 能被宫里这种大太监礼貌敬称的,八成是当朝首辅裴度了。 因为这熟悉的姓氏,沈啾啾心思一动。 他那一直没有消息的恩人也姓裴。 京城是个繁华的大地方,相同姓氏的家族不计其数,名声最盛的自然是当朝首辅裴度的裴。 沈溪年其实也想过恩人很可能是裴首辅的可能性。 但一来他打听到裴度这几年就没离开过京城,二来以沈溪年的身份,初来乍到没什么人脉,根本不可能当面接触到裴度这样的人物。 ——唉,他连张画像都搞不到。 金丝鸟笼轻晃间被另一只手接过去。 裴度的动作算不上温柔,但手却很稳,让被晃得想吐的沈啾啾稍微舒服了一点。 “臣,谢陛下赏赐。” 裴度的声音淡而倨傲,清冷中带着恰到好处的恭谨。 大太监像是不满对方的平静从容,谄笑着开口:“陛下说了,这鸟儿倔得很,宁可饿死也不肯吃一口御赐的食粮,就像是……” “像什么?” 裴度的声音似乎带了几分笑意,语调微微扬起,听不出半点不悦。 鸟笼很稳,贴着鸟笼角落的沈啾啾动了动翅膀尖尖,鸟喙偏向靠近人的方向,隐约嗅闻到一股很好闻的香气。 “像……像……”大太监的声音像是被什么无形的压力堵住,咬着牙说出了皇帝的口谕,“像极了不识时务的人。” “哦?” 隔着黑色的罩布,沈啾啾听到裴度用指尖轻叩笼栏,慢条斯理的动作,优雅矜贵到了极致。 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那便烦请公公回禀陛下,便说……” “既然如此,臣就应该让它求仁得仁,死得其所。” …… 沈啾啾被拎进了轿子,跟着这位裴大人回了府。 鸟笼被拎着走了一阵,沈啾啾动了动尾巴尖,又吸了一口这位裴大人身上的香气。 也不知道这人熏的什么香,该说不说,真的很好闻。 怪让鸟上头的。 “大人,这是……?” 略显苍老的声音传来,沈啾啾估计应该是裴府的管家了。 “陛下的赏赐。”鸟笼被递出去,又换了个人拎着,“把它挂在书房外的廊下便是。” 黑色的罩布终于被掀开。 刺目的阳光穿过鸟笼,晃得沈啾啾一瞬间两眼发晕,下意识低头,脸朝下往鸟笼底一戳。 管家忠伯掀开罩布时,看到的就是一只奄奄一息,羽毛被打湿,沾着粟米,看上去十分狼狈的笼中鸟。 即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忠伯依旧察觉到了那种**的讽刺与恶意。 “大人,这鸟属实不吉利,不然——” “无碍,挂起来吧。”裴度的声音依旧平静。 啊? 这都能忍? 听了个全程,知道自己这只鸟不受待见,还以为不用挨饿就能结束鸟生的沈啾啾意外极了。 他有些好奇地扭过脑袋,看向笼外,正对上一双寒潭般的眼睛。 几步开外的男人身着正一品仙鹤补服,腰间玉带上悬着的金鱼袋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晃动。 看上去不过二十六七的年纪,气势却是惊人的沉静。 两道剑眉斜飞入鬓,眉下是双令人心惊的凤眼,眼尾微微上挑,本该是风流多情的长相,偏生被那寒星般的眸光冻住了所有艳色。 这般容貌本该在翰林院做个诗酒风.流的学士,此时看着却有种紫袍玉带都压不住的肃杀气。 看起来和沈啾啾之前想象的好脾气全然不搭边。 但沈啾啾的注意力已经完全不在这上面了。 只见原本奄奄一息趴在鸟笼里的长尾巴白玉啾突然奋起,圆溜溜的黑眼睛里顿时迸发出亮光。 沈啾啾扑到笼子边,一双小黑豆眼圆溜溜的,脸颊上的鸟毛都被笼子栏杆挤出了两条印。 尖尖的鸟喙用力从笼子缝隙里挤出去,无比急切地朝着笼子外裴度的方向,大声发出一连串抑扬顿挫的叫声。 “啾啾!!啾啾——啾啾啾~啾!” 一改刚才的濒死鸟样。 裴度微微一愣。 忠伯也表情稀奇地开口:“这是怎么了?” 沈啾啾万万没想到裴度真就是他心心念念的人。 而他死而复生变成了一只鸟后,居然阴差阳错见到了裴度! 他,成了,裴度的,鸟! 这叫什么! 这就是娘亲说的,有缘千里来相会! 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瘦巴巴的长尾巴鸟儿转身冲到食罐边上,抬起一只鸟爪,动作极其凶狠霸道的按碗吃饭。 一边干饭,一边用黑溜溜的圆眼睛盯着笼子外的裴度。 动作急切豪迈到几次险些呛死。 不行,不能呛死。 沈啾啾连忙转头找到水碗叨了两口。 然后转头继续狂炫。 鸟不想死了。 鸟要——活! 开文啦!啵啵宝贝们!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西域贡品 第2章 小鸟算账 在宫里不吃不喝宁死不屈的倔骨头鸟,到裴府了按着鸟碗狂野干饭,一副生怕吃慢了被饿死的急切模样。 裴度想到这只鸟被送来时的情景,不由摇头失笑。 吃到嗓子眼,确实是吃不下了的沈啾啾闻言,最后叨了口水灌进嘴里,抬起翅膀很是矜持讲究地擦擦鸟喙,然后夹着翅膀,蹦跶着小碎步在鸟笼里转了两圈,小鸟期待地看向笼子外的裴恩公。 裴度微微挑眉。 忠伯是裴府的管家,也是看着裴度从小长大的府里老人了,见裴度难得开怀,也笑着道:“倒是个机灵的。” 在鸟笼罩布去掉后,裴度一直没有开口说话,在那一瞬间的展颜微笑后,他便静静看着这只长尾山雀。 沈啾啾虽然还不能完全接受自己变成一只鸟的现实,但祸兮福所倚,当人的沈溪年可能做不了太多,可作为一只鸟,沈啾啾能做的可太多了。 不论是偷听,还是刺探情报,只要裴度需要,他沈啾啾绝对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不过…… 鸟是被皇帝赐下来的,但看之前那一出,沈啾啾不用想都知道,皇帝九成九和裴度是面和心不和,所以他这只鸟的情况就比较尴尬了。 鸟的当务之急不是报恩,而是想办法争宠,从可有可无的御赐鸟变成首辅裴度的身边啾。 ——不然,要是之后他冷不丁抬爪写字,很容易被当成精怪做成小鸟烧烤。 当鸟要怎么讨好人? 咳,沈溪年以前在江南还是见过不少鸟雀的。 既是初见又是重逢的兴奋稍稍褪.去,沈啾啾有些害羞地拢着翅膀,原本转到旁边的鸟脑袋又微微侧回去,偷摸瞅裴度。 和五年前留在记忆里的青年不太一样了,现在的裴度身上气势冷沉,看上去就不是好接近的性格。 不过也对,毕竟是当朝首辅,位高权重嘛。 内里灵魂是十七岁人类少年的沈啾啾扭捏了一下,按下人类自尊,迈着小碎步吧嗒吧嗒地跳到鸟笼边缘,抬起尾羽深呼吸酝酿了一下,然后脑袋一歪。 灰白色的小胖鸟脸上还挂着两坨淡淡的粉,一边用看着就好摸的可爱毛脑袋蹭鸟笼,一边用小黑豆眼巴巴地看着裴度。 啾声拉长尾音,叫出了抑扬顿挫,百转千回的声调,用尽浑身的鸟媚子之力暗示裴度摸摸鸟。 裴度没摸鸟。 他仍旧是那种看不出情绪的表情,眼神探究。 这种银喉长尾雀乃是西域贡鸟,虽说隔几年就有进贡入中原,但到底少见,又有憨态可掬的圆润模样和细长优雅的尾羽,因此很受世家贵族的喜爱。 ——就连极少养鸟的后宫之中,也有不少妃嫔喜爱。 无他,因为这种鸟虽样貌可爱,但却口不能言,天生笨拙,很难依照训鸟师的引导进行动作,别说送信,就连最简单的听话都难。 这样憨傻安全的鸟雀,实在是逗趣解闷的最佳选择。 再看看。 原本在看到这鸟极其机敏的动作后,想要将鸟笼送去后花园的裴度改了主意,把鸟笼暂时留在了书房廊下。 *** 沈啾啾暂时很满意裴府的鸟生。 虽然还是被关在笼子里,但裴府的下人和宫里的小太监对鸟完全是两模两样。 沈啾啾的水碗是一天清理三次的,陶瓷食碗上雕着青花,里面不仅有粟米,还有混合了蛋黄的稻谷。 虽然还是没肉,但沈啾啾已经觉得很舒坦了。 沈啾啾不奢望会有人给小鸟投喂红烧肉,但如果能有点果子什么的就更好了。 投桃报李,沈啾啾看出来裴度喜静,自从被挂在裴度书房外的廊下,除了裴度路过的时候,鸟会轻轻啾啾两声外,其他时候都很是安静。 不仅是忠伯,就连其他来裴府的人,都对这只十分机灵又善解人意的长尾山雀青眼相看。 “啾啾?啾一个?” 站在书房廊下的青年面容俊朗,玄色暗纹常服上滚着一道正红镶边,红色的抹额穿过高高束起马尾的黑发,手指正伸进鸟笼缝隙,逗弄里面虽然羽毛有些暗淡,但已经看上去毛茸茸一小坨的鸟团子。 沈啾啾又不是一只真的鸟,谁来逗都会啾两下。 他是一只有明确规划,认了主的鸟! 灰白色的鸟团子往旁边挪了两下,站定在鸟笼中央的玉杆上,合拢翅膀眼睛一闭,窝着不动了。 青年扬声笑道:“表哥,你的这只鸟也太有意思了吧?” 裴度抬眸看了眼外面,手指轻抬,示意面前的掌柜继续说。 见自家表哥没阻止,青年来了劲,想用手指继续戳鸟,却发现这鸟团子窝着的地方,隔着鸟笼不论是哪个角度都正正好戳不到,当即笑出声来。 他知道这鸟的来历,也猜到表哥把这鸟儿放在这地方的用意,眸中精光一闪,手指轻勾,打开了鸟笼。 听到鸟笼插销被碰触的动静,沈啾啾悄悄睁开一只眼睛,将青年打开鸟笼的动作看了个完整。 青年压低声音:“出来不?带你去找你主人玩。” 糟糕,是心动的感觉。 没有哪只鸟是喜欢鸟笼的,更别提沈啾啾这只假鸟。 重生回来到现在,沈啾啾就没离开过鸟笼,更别提真正接触到裴度。 沈啾啾的矜持犹豫只持续了一个呼吸的时间,一只鸟团子就顺着青年伸进笼子里的手,一路小跑加蹦跶地蹿上了青年的肩膀。 青年吓了一跳,原本想要伸手去抓,发现这只小雀居然没有飞,反而十分亲人地贴着他的肩膀站定了,更是觉得有趣。 他转身大跨步走进书房,找了个地方坐下,不知从哪摸了个橘子掰开来试图喂鸟。 沈啾啾自觉是有主的骨气鸟,不仅一个甩头拒绝了青年的喂食,还自觉离开青年的肩膀,顺着青年的胳膊一路滚下来,站在桌案上,眼巴巴地瞅向裴度的方向。 那道视线灼热直接得让裴度根本无法忽略。 裴度抬眸朝着青年和沈啾啾的方向看过去。 青年对着裴度一个劲儿地使眼色,努着嘴示意裴度看桌上的小鸟团子。 灰白色的小山雀还没有桌案桌盘里的橘子大,浑身上下写满了殷勤期待,眼看着鸟尾巴都翘起来了,就差摇一摇。 明明是只小鸟,也不知怎的,总是学猫儿狗儿的样子。 裴度的眸中闪过笑意,但很快隐去。 他看向身前留着山羊胡的老掌柜。 面前桌案上堆叠的账册泛着陈旧的黄。 裴度今日的确没有什么要事,只是要敲打敲打一些心大了的掌柜。 原本这些事还犯不着让裴度上心,但裴府后宅无主,管家忠伯手里还有其他事务,裴度明面上的一些产业倒还好,但总归有一些不便放权给他人处理,便一直是裴度偶尔敲打敲打掌柜们。 当然,也是因为这只鸟挂在书房廊下,裴度总要放出一些事情,来试探皇帝把这只鸟送到他府上,究竟为的是什么。 “上月城南绸缎庄的进项,” 裴度开口,案头铜炉里的沉香正袅袅升起一缕烟,“念。” 沈啾啾打了个哆嗦,转头往身后的果盘里钻。 讲真的,别说那掌柜,裴度这会儿那平静温和的语气听得鸟都发怵。 掌柜的后颈倏地泛起一层凉意,攥着账册的手紧了紧,想到裴度的行事做派,忙不迭地躬身认错:“大人明鉴,许是记账的学徒笔误……” 裴度看着他,眼角余光却瞥过那小鸟团子。 可能是被吓到了,灰白色的小山雀硬生生把自己挤进了果盘里,但顾头不顾腚,深色的尾羽还支棱在外面,一翘一翘的。 掌柜的喉结上下滚动,清了清发紧的嗓子,颤巍巍地翻开账册。 “三、三月初一,售…… 售云锦五匹,银…… 银二十两……” 声音又轻又抖,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裴度没作声,只指尖在扶手上轻轻叩了下。 那声轻响却让掌柜的声音猛地顿了顿,额上的汗顺着脸颊滑下来,滴在账册的纸页上,晕开一小团湿痕。 “啪嗒。” 一声轻响打破了书房凝沉的气氛。 那掌柜就像是一下子活过来似地,大口大口喘着气。 红衣青年神情古怪,欲言又止地盯着桌案上的小鸟团子。 沈啾啾一听那掌柜的念账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查账这种事他熟啊,从小他就跟着他娘在江南经商,什么场面没见过? 查账的时候就得说一半留一半,连诈带吓让下面的人全供出来才行。 所以后面裴度说话的时候鸟就完全不紧张了,反而从果盘里精挑细选了一颗饱满小橘子,用脑袋往外拱了拱,卡在果盘边缘的位置。 沈啾啾已经好几个月没尝过水果的滋味了。 实在是馋。 为了表忠心,其他人喂的橘子鸟不能吃,但鸟可以自力更生。 沈啾啾踩着旁边的果子跳上果盘,往瓷盘边上一坐,连咬带抓地剥开橘子皮,叼出一瓣果肉。 那“啪嗒”的一声轻响,就是沈啾啾转头吐橘子核的动静。 见裴度看过来,沈啾啾按在橘子上的鸟爪一僵,讨好般的缩了缩身体,脑袋轻歪。 小鸟能知道什么呢。 鸟无辜。 这模样实在是可爱又憨巧。 裴度的唇角微微上翘,在收回视线后又立刻压下。 青年的脸上也带了笑。 他站起身,溜达到大案旁边,拿起账本翻了翻,主动开口:“啧啧,这云锦可是稀罕东西,二月末刚从江南运来,账都没进,掌柜卖的倒是快。” 掌柜的脑子转的很快,赔笑道:“少将军,这是、是去年的旧货……” “哦?月初的二十匹素绫,中旬的十五匹织金锦,月末从苏州调来的八匹妆花缎,哎呀,账本上都是字,看得我头疼,我是武夫,算学不好,掌柜帮忙算算,这三样该剩多少?” 掌柜的冷汗顺着下颌滴在算珠上。 “素、素绫上月售了九匹……还剩……剩……” 他自己记的账,当然知道这其中的水分。 可这么多年过去,裴府从来没有这般计较查过,所以他做账也逐渐越来越敷衍粗糙。 这当然不是简单的算学,而是他现在承认了账本有问题,裴府如若真的要查账,他就彻底完了。 见掌柜的迟迟不开口,青年正要说话,却见裴度忽然抬手示意。 书房另一边,忙着剥橘子吃的沈啾啾想都没想,翘着长尾羽,一只鸟爪踩在橘瓣的边缘,低头用小鸟嘴伸进橘瓣里,优雅叨出橘子肉,一副吃嗨了的陶醉模样。 一边吃,一边低低啾。 “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 青年:“?” 他看向手里的账本,试探性地念:“织金锦卖七匹?” 小时候在家里被娘亲提问惯了的沈啾啾头都没抬,下意识:“啾啾啾啾,啾啾啾啾~” 剩八匹呗。 商贾家的小娃娃都会算。 这掌柜的连这种问题都不敢回答,摆明了账就是乱写的,啧啧,账目糊弄到这种份上,也不知道昧了多少银子哦。 裴度轻笑了一声,指尖在案上敲出缓慢的节奏。 “连只小雀都会算的账目,我裴家的掌柜却算不出,当真是有意思。” 掌柜的头垂得更低,额角几乎要贴到地面,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让家里人撇清关系,然后就听裴度情绪不明的问话自上而下传来。 “说罢,你身后是谁?” 裴度显然不是为了查账,而是在查掌柜。 但这些和沈啾啾已经没关系了。 沈啾啾满脑子都是裴度的那句“连只小雀都会算的账目”,脚爪还踩着橘瓣,鸟嘴却已经没心思再吃了。 那什么…… 鸟会算账,应该很正常的。 ……对吧? 沈啾啾正想着,就听一道声音传来:“哎呀,好聪明的小鸟,听得懂人话还晓得算数,不会是什么小鸟细作吧?” 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回座位的青年抬手撑着脸颊,好整以暇地俯视坐在果盘里的沈啾啾。 “这小鸟细作可不能养,还是烤了吧。” “军营里可是经常烤小鸟打牙祭的,肉嫩紧致,味道特别好~” 食欲被吓飞的沈啾啾屏住呼吸,收回鸟爪,跳下果盘,小碎步躲到桌案角落的阴影里。 抬起翅膀抱住自己的小鸟脑袋,沈啾啾把自己团成一坨,一双小鸟眼求助般的看向裴度。 鸟才不是什么小鸟细作! 呜,他不会才刚来恩公身边一天,就被做成小鸟烧烤吧? 裴度轻轻叹气,无视了被逗笑到前仰后合的青年,走到桌案边,朝着沈啾啾伸出手。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裴度没摸鸟,摸了还得了[墨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小鸟算账 第3章 郎心似铁 沈啾啾连忙扑出去,用翅膀努力抱住裴度的手,脸颊也贴上裴度的手背,发出一连串试图自证清白的啾啾啾啾。 柔软温热的触感覆上肌肤,裴度手指微微蜷缩了一瞬,而后缓缓放松,压下了所有的情绪。 裴度没说什么,就这么托着沈啾啾,走出书房,将手伸到笼门打开的鸟笼边。 沈啾啾是很想和裴度亲近的,但心虚到底盖过了憧憬,拢着翅膀缩了脑袋,蔫巴巴地走进鸟笼。 爪子一揣,怂了吧唧地往鸟笼角落一蹲。 …… 战战兢兢了两天,沈啾啾没等来那顿小鸟烧烤,自觉自己安全了,不由松了口气。 裴度书房的隔音其实挺好的,但奈何沈啾啾吃饱喝足之后,听力也似乎变好了很多,偶尔还是有那么一两句对话会顺着风飘进鸟的耳朵里。 这可不是鸟故意听的。 沈啾啾敞着肚皮躺在鸟笼里,褐色的鸟爪在半空抓了抓,在试图学猫挠痒但失败后,很摆烂地耷拉着。 经历了那天的算账风波,在没能取得裴度的信任前,沈啾啾是真的不敢搞事了,每天就乖乖吃饱了睡,睡饱了吃,扮演一只乖巧可爱小山雀。 一道阴影慢慢笼罩在鸟笼上,遮挡住了秋日微凉的风,也挡住了今天难得的太阳。 沈啾啾闻到熟悉的香味,一个胖啾打挺从笼子里翻滚起来。 裴度是真的忙。 每天早出晚归的,在府上的时候也都在书房,虽说养了鸟,但却完全不逗鸟。 所以沈啾啾压根找不到和裴度培养人宠感情的时机。 沈啾啾朝着裴度细声细气地啾啾叫,那双小黑豆眼里满满的都是亲近孺慕。 裴度看着这只长尾山雀好一阵。 然后,在沈啾啾紧张的注视下,裴度拎着鸟笼,带着仅仅三天就把自己吃成圆润鸟球的沈啾啾,从书房走到了后花园。 找了一处通风晒阳的地方,将鸟笼又挂上去了。 当朝首辅裴度的府邸是陛下御赐,大门、前院、中堂、内院布局严谨,规模堪比王府。 而沈啾啾之前挂着的书房在裴度日常出没最多的内院,现在却是被直接发配去了后花园。 裴度连个后宅都没有,后花园能有什么用? 以后别说是获得裴度的宠爱,怕是十天半个月都未必能见裴度一眼。 被发配“边疆”的沈啾啾不敢置信地看着裴度无情离开的背影,两只翅膀尖尖抱着鸟笼栏杆,发出了愤怒的啾声。 “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 裴度都走出去好一阵了,还能听到身后传来的声嘶力竭的鸟啾声。 他不由驻足抬手,轻按了下听宫穴,不明白一只拳头大的小山雀,怎会叫出这么如此中气十足,抑扬顿挫的鸣叫声。 ……简直像是在骂人。 这般想着,裴度的脸上却浮现出一抹极轻极淡的笑意。 他转身远远看了眼廊下的鸟笼,而后抬步离开。 沈啾啾叫了好半天,都没能把郎心似铁的裴度叫回来。 白色的鸟球拖着身后细长的尾羽,在鸟笼里重重蹦跶了一圈又一圈,踩得鸟笼在廊下摇摇晃晃。 沈啾啾走到白瓷水碗边,探头看到了水面映出鸟的倒影。 灰白色的鸟羽蓬松柔软,黑豆似的眼睛圆溜溜瞪着,眼周一圈黑色绒毛勾勒出天然的眼线,看上去又灵动又憨气。 活像个糯米团子。 沈啾啾低下头,用鸟喙轻轻啄向水面,荡开一圈圈涟漪。 五年前,在江南初遇裴度时,他还是沈溪年。 *** “……噗救、救……” 十二岁的少年身子骨还没长开,被湍急的河水一冲,单薄的肩膀在水面上起起伏伏。 被人踹下河时,沈溪年正背着装了笔墨纸砚的竹箧,此时身后的竹箧像块沉甸甸的石头,正缀着沈溪年往水下沉。 “别动。” 身侧传来的声音在水里闷得发沉,来人很快就抓住了沈溪年的后领,用胳膊圈住少年的腰,单手将竹箧解开,带着沈溪年往岸边游。 河水比看上去要深得多。 沈溪年还在胡乱挣扎,指甲几乎要嵌进身边人的胳膊,嘴里 “呜呜” 地吐着泡泡,眼里全是惊惶的水光。 湍急的水流里,身边人稳的像是一道不退不让的石桥,他先把沈溪年往上推了半尺,让少年趴在冰凉的青石板上,自己才攀着石缝爬上岸。 沈溪年的眼前一片光怪陆离,晕开的黑色混合着分辨不清颜色的光点,只剩下沉重无力的四肢和无法呼吸的闷疼胸腔。 恍惚间,沈溪年感觉到那股从始至终稳而有力的胳膊将他翻了过来,一只手托着他的后颈,另一只手一下又一下地拍打他的后背。 沈溪年不受控制地吐出呛在喉咙的河水。 身边人将沈溪年翻回来,手指抵在沈溪年的脖颈间,似是在确定沈溪年的状况。 过了一阵,沈溪年终于缓过些力气,睁开眼睛。 对方的衣裳也湿透了,水珠顺着发梢往下滴,落在结实的锁骨上,可那双眼睛亮得惊人。 “能说话吗?” 青年的声音比河水温和些,清朗中透着沉稳。 他见沈溪年只是张着嘴发不出声音,便不再多问,弯腰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虽然吐出了积水,但沈溪年的意识仍旧不算清晰,眼前摇摇晃晃、朦朦胧胧,可刚才睁开眼时的惊鸿一瞥,却把青年的面容深深刻进了脑海里。 再次睁眼时,沈溪年发现自己在一辆马车里。 沈溪年几乎是第一时间掀开马车帘,发现马车就停在乡试的江南贡院不远处。 他愣愣放下车帘,手边的矮几上摆着个青布包袱,打开来,里面是一锭新磨的徽墨,一刀上好的宣纸,还有支笔杆光滑的狼毫笔。 旁边的食盒里放着两个白面馒头,一块酱肉,甚至还有个用帕子包好的蜜饯。 而放在食盒旁边的,是沈溪年本以为沉入河底的文牒。 自江南贡院考试出来后,沈溪年在贡院周围转了三天,从晨光熹微等到暮色四合,问遍了所有赶车的脚夫、卖茶的商贩,都没人知道那驾马车的来历。 九月,秋闱放榜。 沈溪年名列第一。 少年解元。 *** 那一次相遇,如果不是裴度,沈溪年不仅会错过乡试,说不定还会丢了性命。 更不会有之后发生的种种。 然而,沈溪年心心念念了五年才和恩人重逢见面,现如今却是人鸟有别。 此时此刻被挂在后院的沈啾啾知道,如果不做点什么回到前院,回到裴度身边,他就真的要当一只鸟被养到寿终正寝了。 但他沈啾啾活着又不是为了当混吃等死的鸟! 他活着是为了当裴度的身边鸟。 是为了报恩的! ——但报恩的前提是,他得回去裴度身边才行。 乖巧当鸟这条路是走不通了,他沈啾啾得证明自己的价值! 而且,前两天的那次接触里,沈啾啾隐约感觉到,裴度好像是喜欢和小鸟贴贴的。 小鸟贴上去的时候,裴度虽然表现得很平静,但脉搏却加快了那么一点点。 小鸟的听力超级厉害的。 拼了! 小鸟烧烤就小鸟烧烤! 不成功,便投胎! 想到这,沈啾啾的视线幽幽落在金色的笼门上,小黑豆眼里闪过一丝狡黠与坚定。 …… 是夜,满府寂静。 安静了一个下午,养精蓄锐完毕的沈啾啾唰得睁开眼。 灰白色的鸟团子靠近笼门,先是用喙尖轻叩竹栅,然后伸出纤巧的鸟爪钩住门插横杆,借助体重向下一坠。 “咔”地一声轻响,黄铜插销居然拿真的被坠开半寸。 鸟团子得意张嘴,发出一声尾调上扬的轻啾声,侧身挤出笼门缝隙,张开双翅…… 沈啾啾活动了一下翅膀,发现重生后一直待在笼子里的自己好像、大概、可能不会飞,黑色的小眼睛里划过一丝尴尬。 他转头看看旁边,扒拉在鸟笼外,用体重硬生生把鸟笼晃到靠近廊柱的方向,一个小鸟展翅用力扒在了廊柱表面,滋溜溜滑到了地面上。 守备森严的裴府被笼罩在静谧的夜色里,檐上廊下都有侍卫把守,却没人注意到,一只灰白色的小鸟团子在阴影的遮挡下,迈着小碎步,拖着长尾巴,鸟鸟祟祟地靠近了裴度所在的内院。 沈啾啾的记性很好。 过目不忘的那种好。 白天裴度只是带着鸟走了一次,他就把路线记下了。 只不过裴度那双大长腿走的轻松,沈啾啾的小鸟爪却走得十分跋山涉水,披荆斩棘。 但勇敢啾啾不怕困难。 沈啾啾,是时候证明你自己不是一只普通饭鸟了! 一个时辰后,一只小鸟脑袋探出月洞门,瞅向裴府书房的方向。 果然,书房的灯亮着,裴度还没有休息。 觉得自己完成了投名状的沈啾啾抖抖翅膀,甩甩尾羽,冲向裴度的书房。 丝毫不觉得自己有点被山雀本性同化的幼稚。 月光顺着石板蔓延到书房门口,冷色的清辉盖在书房朱红色的门槛上,照亮了高高骑在门槛上,雄纠纠气昂昂又圆滚滚,像是打了一场胜仗的山雀团子。 宣纸之上的笔尖顿住,晕开一点墨迹。 裴度放下手中的笔,完全不意外这只鸟会找过来——不,意外还是有一点的。 男人抬眸看了眼开着的窗户,又收回视线看向坐在门槛上,灰头土脸几乎看不清原本颜色的山雀团子。 作为一只鸟,不用翅膀飞,反倒用爪子蹦跶,沈啾啾有点尴尬,下意识抬起翅膀挡住小鸟脸,但很快又理直气壮起来。 瞬间收起翅膀,沈啾啾从门槛上跳下来,一路小跑滚进书房,一头撞在裴度靴子上。 裴度低头看鸟。 翅膀扑腾,脚爪用力,沈啾啾拽着裴度的衣袖外袍蹿上了桌案,抬起一只脚爪,就近往裴度的笔杆上一搭,昂首挺胸地“啾”了一声。 鸟不会飞怎么了! 鸟!聪明! 我们沈啾啾是只走地鸡[星星眼]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郎心似铁 第4章 心虚鸟 沈啾啾打完一套组合拳,有些忐忑地等裴度开口。 然而面对一只披荆斩棘,翻假山,越花园,千里迢迢自己找回书房的聪明小鸟,裴度不仅什么都没问,什么都没说,还伸出手,用指尖把沈啾啾的小鸟爪从笔杆上轻轻戳了下去。 身体往前一栽的沈啾啾:“?” 鸟爪用力站稳,沈啾啾扬起脑袋,用不敢置信的眼神盯着裴度。 他看过水面映出的自己,虽说刚来的时候的确是有点秃,但经过这两天的悉心整理,他沈啾啾论毛色,论身段,绝对是只顶顶可爱的小鸟。 裴度怎么回事? 不喜欢鸟吗? 不应该啊……之前那次,他明明感觉到裴度是有点点喜欢小鸟毛的。 沈啾啾试探性地往裴度的手边挪了挪,翅膀打开,用翅膀尖尖轻轻碰了碰裴度的手背。 小鸟的翅膀本就软,翅膀尖的羽毛更是单薄,小心翼翼碰过来的触感就像是被小绒毛轻轻扫了一下。 裴度的手指微动。 盯着裴度的沈啾啾没错过裴度的小动作,困惑的小眼睛瞬间睁大,一个大跨步凑过去,硬是把自己挤进裴度的手心里,鸟爪抵着桌面,用尽力气在裴度手心一个劲儿地蹭。 鸟头痒痒的,蹭蹭。 翅膀根根也是,蹭一下。 哦还有鸟肚子,这里的触感肯定也很棒的,蹭蹭。 沈啾啾蹭得十分认真用力,务必要让裴度感受到毛茸茸小鸟的可爱和好摸。 再累的人,回家后摸到这样的小鸟,也绝对会放松开心的! 蹭着蹭着,沈啾啾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 鸟脑袋转了转,坚硬的鸟喙碰到裴度微拢的手指。 裴度在书房看文书,桌上自然点了灯。 借着烛光,沈啾啾总觉得裴度的手上好像有什么东西,黑乎乎的。 刚才还在努力蹭手心的长尾小鸟先是往后仰了下,然后抬起脚爪,按着裴度的手指往烛火更亮的方向掰,鸟脑袋跟着凑过去想要看清楚。 裴度十分配合鸟,手上几乎没有用力气。 沈啾啾歪了下脑袋。 怎么感觉……好像是脏了? 等等。 沈啾啾张开自己的翅膀拢到身前,低头看了看自己,然后又看了看裴度沾染了灰尘的手指指腹。 心虚的小鸟收回鸟爪,合拢翅膀,往后蹦跶了两步,默默看向裴度被自己蹭黑了一片的手心,脖子一缩,鸟喙一低,整个脑袋都插进了自己的翅膀下面。 完美诠释了什么叫心虚鸟。 沈啾啾是真没反应过来,但这会儿他想明白了。 从后花园一路走墙根,翻草地的,鸟的身上肯定都是灰和土,刚才那么努力的一顿蹭,根本就是把裴度的手当成了鸟的搓澡巾。 沈啾啾忽然觉得,他重生成鸟后,好像真的变笨了不少。 不过也正常。 小鸟的脑袋只有那么小一点点,会变笨也是情理之中。 但把恩公的手当搓澡巾用还是有点太超过了! 悲愤的小鸟窝成一团,恍惚间,听到一声很轻的低笑声。 沈啾啾的脑袋转了下,用耳孔对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没怪你。” 或许是深夜寂静,烛光和暖,裴度的声音也没有白日的沉冷,听上去甚至有几分柔和,染着烛火的微暖。 小鸟露出一只圆溜溜的黑眼睛。 裴度用干净的那只手将刚才压在手下护着,没让小鸟蹭脏的信笺放到一边,从袖中抽出一方帕子递给沈啾啾:“会用吗?” 沈啾啾沉思。 作为一只小鸟,他是该会呢,还是不该会呢? 算了。 鸟都已经听人话、做算术、大半夜的开笼潜行了,还有什么是不该会的。 沈啾啾破罐破摔地伸出小鸟爪,勾住裴度递过来的手帕接过来,在桌子上铺开。 先是跳上去用力蹭干净脚爪,然后把手帕翻了个面,身体一倒,肚皮和两脚朝天,在手帕上挨挨蹭蹭滚了好几下。 擦干净后,沈啾啾又稍稍展开翅膀,轻啄自己的羽毛整理仪表。 裴度看着小鸟忙活,视线落在长尾小雀脑袋上支棱起来的一小撮绒毛上。 而后移开视线。 幼时的裴度喜欢过很多东西,自由的风筝,撒娇的猫儿,伤了翅膀的小鸟,严厉的父亲,慈爱的母亲,但最终,他什么都没能留下。 喜爱与沉溺是太过软弱的感情。 沈啾啾不是真的小鸟,所以也没那么在意自己的羽毛是不是完全整齐。 主要是尴尬的时候,忙一点总是没错的。 鸟一边忙,一边偷偷观察裴度的神情举止。 然后就发现,裴度又开始无视鸟,抽出其他的信件垂眸批阅。 沈啾啾:“?” 不是,为什么啊? 他这么大一只小鸟! 站在桌子上难道不显眼吗?! 沈啾啾扭头看了眼桌面上的青玉镇纸,暗自和自己比划了一下,有些郁卒的发现,鸟好像、的确,还不如镇纸大。 沈啾啾停下整理羽毛的动作,直勾勾盯着裴度的手看了一会儿,然后扭头叼起刚才用完扒拉到旁边的手帕,蹦跶着靠近裴度的手腕。 感觉到毛茸茸的触感靠近,裴度动作微顿。 趁着裴度那一瞬间的停顿,沈啾啾叼着手帕再次强势挤进裴度手心,用翅膀撑开裴度的手指,脚爪攥着手帕给裴度擦手心。 好在的确只是灰尘,很容易擦干净。 沈啾啾擦干净自己的作案证据,嫌弃手帕脏了,不肯用嘴叼,而是用爪子勾着,单脚蹦跶着把手帕堆去了桌案边。 然后也不管裴度是什么反应,沈啾啾转过身,一路小跑着冲回裴度身边,毛茸茸的身体再次挤到裴度手边,长长的深色尾羽拖在身后,随着小鸟的动作左晃右晃。 裴度不说话也不赶鸟,沈啾啾就维持着这样靠着裴度的动作,抬起脑袋。 看什么呢? 鸟瞅瞅。 裴度见状,把手里的信件甚至拿低了一些。 沈啾啾:“!!” 不对啊,恩公这个时候,独自一人,在书房看的信件,不会是什么绝密情报吧? 已经看了开头的沈啾啾唰得一个甩头,把脑袋杵进了裴度手心里。 鸟没看。 鸟看不懂。 “还记得那个掌柜吗?”裴度声音淡淡。 掌柜? 沈啾啾动了动翅膀。 那天那个做假账敷衍到小儿算术都不敢回答的掌柜? 裴度继续道:“这是他的口供。” 沈啾啾有点好奇。 小鸟的脚爪在桌面上划拉了两下,最终没能忍住自己的好奇心,从裴度手里抽出脑袋,扭头看向信件。 反正鸟都已经抱着小鸟烧烤也无所谓,不成功就投胎的狠心了,也不差再聪明一点。 沈啾啾心一横直接摆烂,抬头看了几眼,觉得有点费眼睛,甚至跳上裴度的手示意裴度靠近点。 被鸟指使的裴度微微挑眉。 “啾!” 沈啾啾扭头,十分有小脾气地叫了一声。 是你让鸟看的! 于是裴度真的托着小鸟靠近信件,当了一会儿的小鸟支架。 的确如裴度所说,纸上的内容是份口供。 但是…… 沈啾啾看着纸上那行“所昧银两已送至镇国侯府”的口供,一双小鸟眼睛呆愣愣的。 倒不是因为镇国侯府怎么样—— 沈溪年自认对沈家并没有什么感情,或者曾经有过对父亲的孺慕向往,但之后也没了。 ——他只是忽然意识到,看到镇国侯府这么熟悉的字眼,他竟然在记忆里找不到关于沈父、周氏,还有同父异母弟弟的面容。 沈啾啾的脚爪在裴度的手指上收紧,努力回想自己的记忆,却惊愕发现,模糊的不仅仅是关于镇国侯府的记忆。 他记不得从金陵北上抵达京城的经历,记不得自己是如何回到镇国侯府,更记不得在侯府发生了什么…… 甚至,就连许多沈溪年曾经在金陵成长、读书、考取功名的经历也模模糊糊,脑袋就好像被蒙住一层厚实的白纱。 被继母陷害、替人顶罪、冤死狱中……这些经历的的确确存在他的脑海中,但却怎么都想不起来细节。 继母是怎么陷害他的? 他究竟顶了什么罪名? 既然是被关押,又是因何而死? 沈啾啾抓着裴度手指的脚爪越来越用力,翅膀半张未张,每一根飞羽都似乎绷紧了,边缘处微微颤抖。 他,真的是沈溪年吗? 他……真的曾经是人吗? 蓦地,熟悉的气息漫过来,裴度的手指指尖在半空微微停顿,而后轻轻碰了碰小鸟的翅膀。 沈啾啾一惊,本能地缩紧翅膀,却没感觉到预想中的碾压。 裴度的手指触感温温的,手指尖一下一下抚过小鸟的脊背,力道不轻不重,带着股奇异的安定感。 沈啾啾渐渐放松下来。 算了,他是不是沈溪年也没什么重要的。 以前是不是人也没差。 反正沈溪年已经死了,而他沈啾啾就是一只没有妖精能力的普通小鸟。 作为一只口不能言的小鸟,沈啾啾记得裴度的恩情,甚至脑海中很多东西都忘了,唯独对裴度的脸记忆清晰深刻,所以——鸟、要、报、恩! 他沈啾啾就是要做裴度身边受宠被信任的鸟,即使不能帮裴度做什么,陪陪他,能让平日紧绷的裴首辅私下里摸摸小鸟放松心神。 也算报恩了。 想开了的沈啾啾在裴度手上蹦跶了一下,担心自己的爪子抓伤裴度,索性尾羽一翘,鸟爪往前一伸,十分人性化地一屁.股坐在了裴度的手指上。 “啾!” 抛开镇国侯府的事儿不说,沈啾啾看了口供前半段掌柜三年当差昧下的银两,都替裴度觉得心塞。 再有钱也不是用来养蛀虫的啊! 裴度像是看懂了沈啾啾小鸟眼里的扼腕叹息,将口供放进旁边打开的匣子:“裴府需要烂账。” 这已经是裴度处理的第五个掌柜了。 要是裴府外务内宅都像是铁桶一样,那他和皇帝是不是还能像现在这样表面和睦就真说不好了。 而且有烂账才方便裴度私下运走银两。 朝堂的事沈啾啾不懂,沈啾啾只是心疼那一大笔银子。 只是一个掌柜就能贪这么多,裴府的破烂账加起来得是一座金元宝小山叭。 裴度低头看已经在他面前装都不装,长吁短叹啾声听着一股子肉疼劲儿的长尾山雀,开口:“能听人言,会识文断字,可开笼逃走,如此聪颖,为何会在宫中绝食?” 这问题要回答,可就说来话长了。 但鸟不会说人话。 沈啾啾歪头想了想,朝着裴度特别诚恳地摇了摇小鸟脑袋,张嘴发出一声啾。 他不是精怪。 就是一只小鸟。 裴度沉默半晌,意识到人类和小鸟之间的沟通障碍。 “可会写字?”他问。 沈啾啾展示了一下自己的小翅膀和小鸟爪,看了一圈裴度桌上比鸟大的文房四宝。 裴度抬手扶额,冷静片刻,道:“后日子明会出发去围场打猎,你便跟他去,我会嘱咐他放你自由。” 子明是那天逗鸟的那个青年,沈啾啾听裴度这么叫过对方。 沈啾啾听裴度这么说,立刻急眼,一个没坐稳,从裴度手上滚下去,团成一个鸟球球在桌上滚出去老远,一头撞在了砚台边。 “啾!” 脑壳受到重击的沈啾啾惨叫一声,用翅膀捂着脑袋眼前晕乎了好一阵,才扶着裴度伸过来的手指颤颤巍巍地站起来。 嗯? 砚台? 沈啾啾脑中灵光一闪,推开裴度扶着小鸟的手指,转身蹦跶上还残留着墨汁的砚台,伸出鸟爪,用指甲尖尖小心翼翼成功蘸取。 然后十分兴奋地翘着一只小鸟脚,一路蹦跶到裴度展开摊在桌面的宣纸上。 全然不顾身后墨迹滴滴答答溅了一长条,又被拖在身后的尾羽划拉成凌乱的墨迹。 站在宣纸上,即将被当做精怪放归山林的沈啾啾翘着小鸟爪,孤注一掷地落爪—— 【我以前是人】 【来找你报恩】 【不是精怪】 【我出去会饿死的】 简简单单的四行字,却霸道占据了铺在桌面的一整张素宣。 沈啾啾来回蘸墨蹦跶,在裴度的书桌上挥墨创作,硬生生写了小半个时辰。 累得气喘吁吁的沈啾啾疲惫转身,不愿意面对自己那歪七扭八、根本看不出形状,更谈不上风骨的字,黑着小鸟爪,眼神可怜巴巴地看向掌握小鸟生杀大权的裴度。 你好,人,真诚小鸟对你发出报恩请求,是否接受? 1.接受 2.立刻接受 3.欣然接受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心虚鸟 第5章 大鹏展翅 “报恩——?” 隋子明指着桌子上正在咔嚓咔嚓嗑瓜子的长尾山雀,不敢置信地看向自家神色淡定从容的表哥。 “这叫碰瓷吧?!” 什么叫碰瓷?这话说的小鸟就很不乐意听了! 沈啾啾一翅膀推开磕到一半的瓜子,跳上桌边的貔貅摆件,在貔貅脑袋上小鸟爪叉开站定,对着青年就是一顿音调此起彼伏的“啾啾啾啾啾啾”。 “嘿,你这不是碰瓷是什么!” 隋子明也不知道怎么的,莫名其妙就听懂了面前小鸟团子的不满,双臂抱胸站在书桌前,盯着小鸟开始吵架。 裴度的手指间拈着一颗墨玉棋子,微微思忖,落在棋盘之上,而后又取出一颗白玉棋子沉思,对近在咫尺的人鸟对骂充耳不闻。 “话本子里来报恩的狐狸蛇妖哪一个不是貌美如花,聪颖绝伦,就算是稍微一般点的,那也至少有几分人类所不能及的力量。” “而你这只小鸟团子呢?” 隋子明微微弯腰,手指尖戳着沈啾啾毛茸茸的小鸟胸.脯。 力道不重,甚至可以说是很轻。 “不会说话,字写得歪歪扭扭,还不能变人——啧!这不就是白吃白喝的碰瓷小鸟么!” 隋子明哼道,看着小鸟团子的眼眸深处却带着几分笑意。 “哦,你还不会飞!是只小小走地叽~” “叽叽叽叽叽叽叽叽~” 沈啾啾:“?” 这是挑衅是吧? 是挑衅对吧? 沈啾啾张嘴发出一连串极其败坏的啾啾啾啾,然而面对愤怒的小鸟,隋子明却抬手掏掏耳朵,一副听不懂小鸟骂人的欠揍模样。 沈啾啾气得脑门上那一小撮呆毛都立起来了。 鸟在桌面上气得追着自己的尾羽螺旋跑了五六圈,然后直接一个助跑俯冲就往桌子下面跳。 隋子明吓了一跳,连忙伸出手要去接,结果发现桌边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放了几个摞起来的软垫,小鸟团子砸进去不仅没事还弹起来在半空调整了一下落地姿势。 然后气势汹汹杀到裴度身边,熟门熟路地揪着裴度的外袍衣袖,一个小鸟攀岩爬上裴度的手臂,在裴度捏着棋子的手背上跳来跳去。 见裴度停下动作,朝着小鸟看过来,沈啾啾一个小鸟卧倒,整个毛球身体都贴向裴度的手背,翅膀拢着裴度的手指,小脑袋一下又一下蹭着裴度的手指骨节,张嘴叫出的啾啾声那叫一个委屈巴巴又可怜兮兮。 你看他~ 他骂小鸟走地叽! 他在骂你的小鸟唉! 裴度压下唇角的上扬,用另一只手轻轻抚摸小鸟的脊背:“看你,怎么还和一只小鸟计较上了。” 隋子明看得张口结舌,指着沈啾啾的手指都在微微颤抖,痛心疾首:“表哥,这小鸟一股子狐、鸟媚子样!留不得啊!!” 沈啾啾扭头给了隋子明一个眼神,得意“啾”了一声。 哎呀,争宠之战,向来如此啦~ 隋子明重重切了一声,故意扬声道:“表哥,这养鸟呢,就得养那种威风帅气又厉害的!我这次来带了我的海东青阿飒,要是表哥你喜欢,我就把阿飒留下!” 海东青? 沈啾啾脑袋一动,小鸟眼睛里掠过一丝好奇。 自从重生成鸟后,他还没遇见过其他鸟。 不知道他现在能不能听懂鸟的语言? 如果能的话,他是不是有可能帮裴度培养出一个小鸟军团? 想到自己一声令下,一群鹰隼展翅起飞的威风画面,沈啾啾一下子从裴度手上弹起来,两只翅膀尖尖拢在身前搓了搓,用脑袋轻贴了下裴度还拈棋的手指。 “啾!” 裴度手中的棋子落盘,温声道:“嗯,去吧。” 沈啾啾于是原路拽着裴度的衣袖滑到地面,蹦跶着跳出了书房。 隋子明目送那颗小鸟团子蹦跶出去,也没出声。 等到以隋子明的耳力都听不到小鸟团子的动静后,他才抬步走到棋盘对面坐下:“有意思,真有意思。” 隋子明是军武出身,他自认没有和裴度下棋的本事,索性双.腿伸长,交叠着搭在罗汉榻边缘,侧身对着棋盘。 “表哥,你真要留下这只……噗,报恩小鸟?” “这可是御赐的贡鸟,识文断字又聪明,万一真是只小鸟探子呢?” 隋子明说是这样说,但话说出来脸上还是忍不住带出笑意。 这只小山雀对比鸟儿的确很聪明,比起一只鸟,某些时候的行为举止更像是人。 但不管它说的是真是假,从前是人是妖,它都是最不适合当探子的那一类。 什么是探子? 是毫不起眼能无声无息窃取密报的存在,而不是像这只小山雀一样铆足了劲拼命表现自己的异常,还往裴度眼皮子底下凑的。 “他的身份还需要进一步落实。”裴度垂着眼睫,唇角却微微勾起,“往镇国侯府那边查,如果他所言不假,从前做人时,应当年岁不大。” “镇国侯?沈家?行,我查查。”隋子明抓了几颗棋子在手里抛着玩,“上一个掌柜昧下的银两就是往那边去了吧?正好,还没来得及连本带利抠回来呢。” 裴度身后养着参狼军,每年可都是一大笔的支出,还不能被有心人看出是他在背后资助,所以像是这次这样的事儿他们已经做了有几年了。 先是养蛀虫把银两捯出去,再引导其他势力施压迫使对方运走银两,最后由隋子明暗地派人假扮山贼截盗卷走银两,完美实现每年来一次的左手倒右手。 想到即将到手的一大笔银子,隋子明的眼睛里满是兴奋:“这事儿交给我,保证办得妥妥的!” “已经有人开始怀疑了。” 棋局下到一半,但白棋俨然隐隐有被包抄之势,裴度挥袖打乱棋盘,屈指将棋子捡入手心。 “镇国侯府虽然败落,但祖荫尚存,又与吴王旁支有姻亲干系,难保这次卷入计划不是被人指使。” “明年不可再用此法了。” 隋子明皱起眉。 其实之前裴度就说过,这种运送银两的方法最多只能用五次,甚至有可能引来危险,但能支撑参狼军平安渡过五年的严冬,总比不用好。 如今朝堂看似是皇帝与亲皇叔吴王的权势之争,但本该是皇帝近臣的首辅裴度却在两方间游走不定,俨然是块不沾染权势争夺,只为百姓办实事的清流倔骨头。 也因此,裴度的身后也站了不少清流一派的官员。 “算了,明年的事明年再说吧。”隋子明摆摆手,一边帮着裴度整理棋盘,一边八卦凑近,“咱们还是来说说小鸟吧。” “表哥,你可不是那种吃撒娇绕指柔招数的性格啊,这小鸟到底给你灌了什么**汤,才让你松口把它留在身边的?” 裴度要是什么容易被接近的人,也不至于在那么多人想给他塞人的前提下,后宅还是空空荡荡了。 裴度眼皮一跳,想起昨晚发生的种种,难得露出头痛的表情。 这让隋子明更是好奇。 “他昨日将书房弄得狼藉,我便提早回了内院。” 隋子明听到这,忽然对那小鸟团子生出几分感激。 能让裴度提前回内院休息,绝对是算得上是大功一件了。 他连忙追问:“然后呢?” “然后……” 裴度抬手轻轻按压前额,想到昨晚翅膀张开躺在他胳膊下面,一副嘤嘤啾啾样子的长尾小鸟,只觉得一阵无言。 “他半夜翻窗钻进我的寝室,硬说我压伤了他的翅膀,以后都不能飞了。” 隋子明:“?” 隋子明:“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不行了哈哈哈哈哈,天哪,这是哪里来的活宝鸟啊!” 这是真的硬往裴度身上碰瓷啊! 不对,等等。 隋子明忽然收起笑,猛地抬眼看向裴度,目光灼灼。 “那小鸟靠近你的床榻,你没醒?真的压到它了?!” 裴度端起茶盏,轻抿一口:“嗯。” “那……”隋子明一把抓住裴度的手腕,急迫而惊喜地看向裴度。 “昨晚,我休息的很好。”裴度反手轻拍隋子明的手臂,示意不要紧张,淡笑着回答,“一夜无梦。” 怪不得。 怪不得他今天就是觉得表哥好像哪里不一样,总觉得神清气爽,整个人轻松了不少。 本以为是那小鸟太过活泼逗乐了表哥,所以他才故意招惹那小鸟演活宝,却没想到表哥是因为昨晚并没有被噩梦纠缠才会一改沉郁! 隋子明松开表哥的手腕,但怎么想都觉得激动。 跳下罗汉榻在书房里快步走了个来回,双拳紧握。 没想到那只小鸟居然真的是报恩小鸟! 会不会飞有什么打紧? 当个陪床的吉祥物小鸟不就行了! 这可是比什么都重要! 这么想着,隋子明久久无法平静,找了自己放在另一边书桌上的茶盏,端起来才刚喝了一口,就听到罗汉榻旁边的窗户外传来翅膀扑扇的动静。 裴度自然也听到了。 两人的视线落在窗沿。 一只灰白色的长尾山雀一点点自窗沿探出脑袋,脸颊处的两团淡淡红晕可爱又讨喜。 纤细小巧的小鸟爪子下,是只青黑羽翼威风凛凛的海东青。 “啾啾!” 沈啾啾邀功似地朝着裴度叫,示意裴度快看鸟。 见裴度看过来后,立刻用尾羽轻轻拍打身下的海东青,长长啾了一声。 海东青张开锐利的鸟喙发出一声低鸣,而后提起翅膀根,双翼微张,做了个鹰隼示威的动作。 站在海东青脑袋上的沈啾啾也眼神锐利地提起小鸟翅膀,尾羽撅起,发出一声低沉的“啾”音。 啾! 大鹏展翅! 隋子明嘴里的一口茶水“噗”的一声喷了出去。 沈啾啾以前当人的时候很聪明的,只是当了小鸟忘记了很多,虽然变笨了但是更可爱了,之后变回聪明人哈哈哈哈[眼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大鹏展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