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的故事》 第1章 第 1 章 那时候我以为，高二暑假与以往的夏天没有什么不同，被强行安排在教室的最后一排上课，是我上中学以来就避免不了宿命，怕我在暑假染上网瘾，我爸强行把我安插在复读班的教室里，与一届又一届的毕业生一起度过这难熬的夏天。 知了的叫声让我心烦，操场上的嬉笑声与我无关，我无心上课，老师们讲课的声音倒是助眠。 “我只坐在这个位置！”这是我跟我爸最后的反抗，最后一排，离后门最近的位置。这个位置可以睡觉、可以望天、还可以窥探操场，看那些踢球的孩子们怎样度过一个真正的暑假，甚至可以“自由活动”，可以“监视”全班同学的小动作，冷眼旁观教室里的一切。 我并不属于这所学校，我住在这里。我爸是这里的宿管，曾经他是一位优秀的数学老师，身体不好，我妈走后，他需要照顾我，校长照顾他，让他早早退居二线了。 其实我的学习成绩还可以的，我在县城里的重点中学上高二，过了这个暑假就高三了。真倒霉，全县也就这所高中在连年补课，最直接的受害者就是我。就算我每天在睡觉，高三复读班的课我也听了三年，好在我不捣乱，心情好的时候还可以给邻座的哥哥姐姐解答问题。在这个教室里，在这个校园里，我都是被区别对待的。 “苏宇、苏宇”谁这么讨厌打扰我的午休？抬眼一看是陶然，陶然是我的邻居，比我小一岁，我们同住在一个教师家属楼里十多年，她爸妈都是这所中学的职工，准确地说，她爸就是这所学校的校长。我们曾经熟悉过，在青春期以前，之后我们疏远了，但她还是会在寒暑假这种节点出现在我的生活中，是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存在。 “你爸让你过去帮忙！”她小声说，仗着是校长之女，她置台上讲课的老师于不顾，堂而皇之的走过楼道，来到后门的墙边，我向他摊了摊手，她补充道： “不骗你，就在校门口。”我抬头看了一眼正在讲卷子的老师和周围的同学，没人注意我，就低头从后门溜出了教室。 校门口，我爸和一堆行李在一起，看到我来了： “来，你在这看着，我去门卫推车。” 我看着这堆行李箱，大暑假的，哪里来的这么多人？还是远道而来的样子。其中有个大大的行李箱上贴着各种贴纸和转机的条形码，我盯着它，它仿佛是一个旅行家，在向我炫耀，炫耀着它已经遍布了全球的骄傲。 “别愣着啦，搬吧。” “他们人呢？” “被校长带去桃花谷吃农家饭了。” 他们是谁？我没有问，只是感到如果家里有个女人一定会唠叨我爸，聚餐吃饭没你的份儿，却在这里搬行李。那件特别的行李箱出奇的沉，第一下我都没拎起来，这是装了什么？我们把行李全部搬到了我爸的值班室里，他拿出一串钥匙： “这是钥匙，男生3间，女生7间。等他们回来，发给他们。” “一人一间？” “对，首都来的，大学生，校长嘱咐了一人一间。” “大学生还夏令营？” “不叫夏令营，是交流活动。” “那……我可以踢球吗？” “不可以，你听着点电话。”我爸走了，楼道里又传来他的声音“少玩手机！” 剩下我跟行李们面面相觑，我又拎了一下那个最耀眼的箱子，这位大学生是带了哑铃来的吗？实在无聊，我只好躺在这间值班室里唯一的硬板床上，不一会就睡着了。电话响起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你好，是苏宇吗？” “啊……哦……” “我是韩灿，哦，我们的行李跟你在一起。我们现在宿舍楼下了，是你来接我们吗？” “稍等。”我已经睡得满头大汗、睡眼惺忪，迷迷糊糊的跑下楼去。 那是我第一眼看到韩灿，他站在人群中间，准确地说，站在一群未来的人民教师中间是那么的格格不入，他如此显眼，就像他的行李箱，举手投足之间都仿佛在向我炫耀，炫耀着我不曾拥有的过往。 在我熟悉的地方，在我17岁的所见中，太少见到这样穿着的人了，虽然他们这一群人对我来说都很新鲜，但他也太不像一个未来的人民教师了。更像是一名……乐手，虽然我也没见过一名乐手长什么样。 “你好，苏宇，辛苦你等我们。” “你好，嗯……”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应对韩灿这种热情，社恐的我愣在那儿。其他同行的同学谈论着今天他们旅行的见闻，空气真好、菜真难吃、操场真大之类的……完全没有把我这个“孩子”放在眼里。 “嗯？”韩灿挑起了眉毛，笑着看着我，以为我要说什么，可我只是愣在那里，最后还是他说“走吧？！” 转身偷偷吐出一口气，拘谨的走在他们的前面，边偷听他们的对话边想，他是师范大学的学生？耳洞和纹身这种东西是明令禁止的吧？ “女生在三楼、男生在二楼。”我小声地说。 “好的！”韩灿接过钥匙，分发给他的同学，看着大家都拉着行李打着哈欠走了，楼道里突然安静了。 “再见！”我说完转身想走。 “你是这里的学生？” “嗯，哦，不是。”看我混沌得没睡醒的样子，他笑了： “那……明天见！” 明天见？我虽然早就背过身走掉了，但我仿佛看见他在笑我。我觉得自己很恍惚，说话磕磕巴巴的。 ——不应该啊不应该，苏宇，你是一个酷酷的男生，是那种不怎么听课也可以考高分的未来985高材生，你看起来应该高深莫测才对，怎么见到几个没比你大几岁的大学生就变成这样？今天的表现完全不符合你的形象—— 我暗暗的下决心“明天”要更加的酷一点。 第二天，我刚下楼，就被陶然截住了，手里拎着4个暖壶： “干啥去？” “还能干啥？” “别动，昨天看到了吧，师范大学来的一帮潮流人士，他们一下车就被我看见了，有一位帅帅的哥哥，好像朴西汉，好帅哦，欧巴……” 我不知道她说的朴姓男子是谁，但我知道他说的帅哥哥是谁，“行李箱”果然是引人注目的“行李箱”，看着陶然花痴的样子我有点恶心。 “诶，你别走，他们今天要开研讨会，我爸拉我去当苦力，我拿不动啊，大哥，等等我。” 第2章 第 2 章 学校暑假各路工作人员都放假，最后就指使我们这帮家属干活，打满了4瓶暖壶的开水，推门进会议室的时候，研讨会已经开始了。 我只负责拎，倒水这种事情不符合我的形象。陶然去给大家倒热水的时候，我贴着门边坐了下来。刚想环视下四周，抬头就看到了韩灿，他正笑着跟我无声地打招呼，口型是“嗨”，然后指了指领导席，马上表演一副认真听讲、正襟危坐的样子，很是滑稽。 “咱们学校啊，是五河市漯河县也算是市重点校……”陶然爸爸真能吹，把一所普普通通的中学都吹出了花儿来了。 “这次人才交流，市教委、团市委都特别重视，把大家带到了我们这样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我们的教师队伍特别需要新鲜的血液，下面就请任主任给大家介绍这次交流活动的安排。” 能看得出来师范大学这边有一位带队的女老师，昨天我竟然都没注意到她。她主要负责跟校长、主任交流，大学生们开始有点拘谨，但聊着聊着也都活跃了起来。我一个局外人坐在这里，有点尴尬，也解释不出为什么没走，就这么坐在角落听每个人发言。 “下面是自由交流时间，今天来的都是咱们学校一线的优秀教师，你们有什么问题尽管问，大家畅所欲言。” “陶校长，我有一个建议。”韩灿突然举手说话，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他站了起来，左右活动了一下颈椎。从韩灿起身，明显感觉带队的女老师就紧张了起来，仿佛预感到韩灿将会讲出什么破格的话来。 “感谢陶校长的精心安排，在学习、生活的各个方面都想得周到，暑假期间还给我们安排了这么多丰富多彩的活动，非常感谢。”带队女老师想要打断他，但韩灿并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但我们不是来旅游的，实践出真知啊，领导，您是不是可以安排我们给学生上课？” 对啊，可以吧，他一发言，就听到其他同学小声的响应了起来。 “上课？”校长和主任面面相觑，陶然爸擦了擦汗： “嗯……这个……现在学校里暑期留下来的只有高三复读班的学生了，你们也都知道毕业班的学生课业压力有多大，上课也都是以复习为主……” “校长，我们这帮人其实离挥别高考也没几年，也许我们会提供点关于高考更实际的思路呢？也可以作为我们这次交流的考评，对吧，老大？”他说话笑嘻嘻的，望着他们的带队老师，但话语里有一种不容反驳的力量。 我回到了教室，坐在我的老位置上，更加的听不进课了，想起上午研讨会的情景。最后校长妥协了，与主任假意低声商量，搞不好这位“欧巴”真的会来给这个班上课。 是他上课，又不是我要上课，我为什么烦躁？况且我又不是这个班的。 而这时的韩灿在干嘛？他像没事儿人一样，正在操场，与一帮小朋友踢球呢。我被欢呼声吸引，望向操场，至于吗？进了一个球还表现的这么激动？那是一帮家属的孩子，8-12岁不等，反正肯定没有中学生。跟他们踢，我进球都不好意思庆祝。估计孩子们都懵了，哪里来的怪叔叔，不知不觉就看了好久。 首都来的大学生们，就这样开启了他们的暑假实践之旅，上午偶尔有学校安排的交流活动，校长也答应了分期安排他们上课。还会组织他们郊游、看电影、联谊，他们自由组合给老师们打起了下手。但更多的时间他们都是“自由的”，一位梳着两条麻花辫的中文系姐姐在树下看书的画面，成了这个校园的一道风景，引起了复读班男生们的骚动，甚至围观。还有一对情侣毫不避讳的在路灯下接吻，让这些被训诫不许“早恋”，没有见过世面的高中生们，开始对大学生活心驰神往了起来。他们是来度假的，那种松弛跟教室里的压迫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让这个暑假渐渐不同了起来。 更让我没想到的是，没两天韩灿就跟所有的人都打成一片，好像他就生活在这里一样。每天下午孩子们等着他来开球？还叫他灿叔？他演起了足球教练，成了真正的孩子王，代替了我。 有一次我看到他出去学校对面的小超市，还抱着人家的孩子，跟老板唠家常。这些人总背后议论我妈的去世，还有我爸和宋姨的事，我将他们屏蔽掉了。这样使得他们就更有理由说我，是没妈的孩子进入青春期，要多可怕有多可怕。 韩灿出入校门跟门卫爷爷打招呼，送爷爷最爱吃的香蕉，是皮发黑爷爷最爱的那种。使得他有时晚归也不会遭到闭门羹。还帮爷爷调大了手机的字体，这件事爷爷对他称赞有加。住宿生们晚归的时候爷爷喊道“你们这帮兔崽子！求你们办个事，谁都不管，别进来了！”看来有对比，就有伤害。 食堂的阿姨更夸张，让我见识了什么叫“开小灶”，我听到阿姨说要收他做干儿子，还要把自己的胖女儿介绍给他做女朋友？离谱啊离谱。 我可不是跟踪他，是他太，太招摇了。怎么会有这么自以为是的人？整个地球都围着他转好了。他的存在使得我这个就在这里出生的人，一名品学兼优的好孩子显得更加透明，我心里暗暗生起了无名之火，这位光彩夺目的英语系大学生成了我的“假想敌”，他好几次在校园的各个角落叫我名字： “苏宇”“苏宇”“苏宇”…… 我都装作没听到走开了，就让我透明下去吧，反正我也是要离开这里的。可是万万没想到，我爸这位宿管居然也没逃过他的魔爪，举起了白旗？！ 第3章 第 3 章 那天晚饭后，我爸突然对我说： “找个机会，让那个韩灿到家里来吃饭，我炒几个菜。” “为什么？” “让他帮你补补英语。” “我不需要！” “什么不需要？是，你的理科成绩没问题，就英语差了点，还不承认，免费的家教，这个暑假不能浪费。” 我还想说什么，我爸却完全不关照我的感受，自顾自的兴奋： “别废话了，叫韩老师。” “啊~” 我进屋关上门，感觉有些心律不齐。管他叫韩老师？难道要在家里，在我房间给我补习吗？真不知道老爸是怎么想的。但我知道反抗往往无效，这么多天我对这个“行李箱欧巴”如此地漠视，真要来我家，场景将会有多么尴尬。 俗话说，怕啥来啥，恒古不变的真理。第二天下午，英语课，任主任突然带着韩灿出现在了教室： “同学们，咱们学校与首都师范大学建立了友谊校，以后每年暑假都会有即将踏上教师岗位的优秀应届生来实践，今天咱们欢迎英语系的韩灿，陆续还有各科的大哥哥大姐姐来帮助大家备战高考。小韩老师，今天跟我们讲一讲高考……” “今天我想跟同学们交流一下口语，看看大家的口语水平。” “小韩老师，不是每个同学都报考英语相关专业的……” “没关系，非正式英语课。”韩灿做了一个手势，请主任后排落座的意思。主任半信半疑地来到了教室的后排，坐到了我的身边。 “好，我先问大家一个问题，I have a question....”他抬眼看着大家，露出一脸坏笑： “.....To be or not to be, that is the question.....I’m kidding.” 他一张嘴，整个教室的人都蒙了，我也蒙了，他的发音是我听到的最标准的美式发音，只在电影里听到过，和他的形象倒是……莫名相配，让人怀疑他是个ABC。教室里，只有极少数的英语还凑合的2、3个女同学听懂了他在说什么，怯怯的笑了。听到笑声，韩灿仿佛知道了自己的突破口在哪里，接着看向笑了的女生继续发问： “What major do you want to choose in the future？” 前排那位永远可以把我挡着严严实实的肥仔，开始回头问我： “他在说什么？” “他问她将来报考什么专业。” “education.”一名女生红着脸回答。 “education?”韩灿在黑板上写下了这个单词，“Which major about education？” “什么？什么？”肥仔不停回头。 “他问是什么方向的教育专业。” “哎，哎，你能不能认真听？”主任怒视着肥仔。 “听不懂才问苏宇的，主任。”主任都被肥仔的无奈的神情气笑了，“翻译翻译，我也听不懂。” 韩灿问了好多同学想要报考的专业，在黑板上写下专业名词，并用英语解释报考这个专业你将学到什么，你的未来会是怎样的，包括就业前景他也讲了自己所了解的情况。课堂活跃起来，有些同学说不出自己要报考专业的英语单词，急得说中文，他也都翻译并回答了问题。那些年，学校还没有什么专业报考的辅导，所有的人都是在拼命学习，分数像一条无形的绳索，死死的勒住了每个人的脖子，尤其是高三，难有喘息的余地。而那堂课像是为大家打开了一扇窗，暂时透透气，看看外面风景。 韩灿还讲了一个因看错专业单词而报错专业的留学生的见闻，充满了戏剧性，新鲜有趣。中英混杂，气氛空前热烈。就连从来不听讲的肥仔都被他激起了好奇心，大概这18年来，他头一次认真的上英语课，没睡觉也没吃东西。我一直在给肥仔和主任翻译，余光看到韩灿慢慢向我这边走过来，最后他站在了我的面前： “How about you? An interpreter?”他的声音特别遥远，仿佛来自另外的一个星球。 “yes!yes!”死肥仔居然还着急的表现了起来，周围的人都笑了。 除去让我尴尬的这一段，这节课过的特别快，铃声响起来时，我还听到几名女生发出了“啊~”的声音，来表示她们不舍下课的心情。 “啊~”韩灿模仿她们，她们更开心了。 “Time flies, I know. BUT , It’s time for sports, See you later.” 离开教室之前，他还朝我这个方向望了一眼，应该不是我的错觉吧？他面带笑意，难道是在向我宣战？是，他刚赢得了一票粉丝，操场上还有他的“足球小将”在等着他。主任对这节课很满意，估计下课就跟校长汇报去了。所有的人都开心极了，只有我心事重重，那时候的我大概是有一种从黑暗处走来，突然被强光照射的刺眼感，本能的用手短暂的遮住了眼睛，但还是偷偷的从手缝向外看去。 “真羡慕小韩老师每天都能踢球哦。”课间我听到两位女生议论： “我的精神已经在场边给他当拉拉队了，精神与他同在，阿门~” “灵魂出窍了你……” 等到铃声再次响起，我的灵魂已经指使我的身体直接走出了教室，走向了操场。这时球赛还没有开始，热身运动已接近尾声，看到我走过来，韩灿向我招手： “加入吗？” “我不是那个班的学生。”我的思维还停留在刚才的课堂上，不知怎么，就冒出了这么一句，仿佛在为自己刚才的不佳表现辩解。 “我知道，et it，踢球啊。” 踢就踢谁怕谁，这个球场本来就是属于我的。没有热身，我和韩灿一人带领几个孩子踢起了对抗赛。都说运动分泌的多巴胺可以治疗思虑过度，运动起来的我果然感觉好多了，“Interpreter”什么的都et了，只想赢得比赛。 我队在1:0落后的情况下，由我连进两球反超了对手。 “加油，喔~”不知道什么时候陶然跑来场边看热闹，从喝彩的音量可以明显感觉得到，她是我队的拉拉队。落后的情况下，韩灿还不忘他的“演出”： “暂停，我要求暂停。” 我踢的正起劲，他居然假模假式的扮演起了教练，暂停在场边给他的队员讲起了战术。一群认真脸小孩围着他频频点头，他是表演系的吗？一群戏精。 “过来，过来，休息一下。”我招呼我队的队员们，也来到了场边。陶然递给我一瓶水：“奖励本场最佳，耶！”我边喝水边擦汗。 “小心被你爸看见。”陶然说，“不过我可以给你盯着点。”嘴上没说，可我心里还是感谢她的。 再上场时，韩灿站到了守门员的位置，What?这是要跟我这个前锋，正面杠的意思了。那就要让他见识一下我的球技了，我心里想的是，最好再进一球，稳住胜局。 好胜心切，乐极生悲，可能是太久没有运动了，我一个转身平衡没把握好，以一种非常惨烈的姿态摔倒在韩灿的面前，当我想努力爬起来的时候，发现完全使不上劲儿，糟糕，是习惯性崴脚的右脚踝，肉眼可见的肿起来大包。 “怎么了？没事吧？”韩灿、陶然、和小队员们都围了过来，几个小孩还哈哈哈地大笑起来，我那刚刚燃起的自尊瞬间降至冰点。 “走吧，我带你去医务室。”韩灿双手扶我起身，身体突然的拉近，加上脚踝的疼痛，让我全身僵硬。 嘴上说不用扶，但没有他的帮助，我怎么也站不起来。好不容易站起来，就被韩灿拉起了右手，他本想把我的手臂架到他的肩膀，走了两步，发现我太矮了，又挪动我的手臂下来搂住了他的腰，他的左手臂搭着我的肩膀，我整个人都被他架了起来，分担我右腿的重力： “这样可以了。”在这种受伤的情形下，虽然这种接触显得非常地合理，但我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我羞耻的把手臂放下，身体想要保持距离，韩灿就再一次的抓住我的手，按着我的手搂住他的腰，小声说： “别动。” 第4章 第 4 章 当他靠近时，一股淡淡的味道向我袭来，那是一种香水、洗衣液、还有汗水混合的味道，我不明白怎么会在全身僵硬、大脑空白的时刻，嗅觉却如此灵敏？那种味道，和那个夏天的种种，都永久的封存在我地记忆中。 我们就保持着这个姿态，我搂着韩灿的腰，他搭着我的肩膀，像趣味运动会上绑着腿前进的一组队员那样，一瘸一拐地走进了医务室。校医看过了，说应该没有伤到骨头，简单处理后，就要着急下班了，把我们轰到了门外，校医锁门走了，留下我们两个人站在楼道中，天确实已经黑了。 “我送你回家，我可以跟门卫爷爷借自行车驮你。” 我本想拒绝韩灿的帮助，但以这种一瘸一拐的姿态回家，心中隐隐有些担心，担心我爸会发作，但如果有韩灿在，应该不会暴风骤雨，就默许了这个提议。 家属院其实跟校园只有一墙之隔，需要出校门绕行过去。回家的路上，我坐在自行车后座上，看着韩灿的背影，完全找不到合适的机会说感谢的话，突然冒失的提出： “可不可以跟我爸说，我是下楼梯扭到的？” “你那么怕他？怕他生气？我看你爸脾气挺好的啊。”看我不说话： “可以可以，怎么说都可以，其实小孩应该多运动的，运动有助于大脑发育，有助于骨骼发育，长个子，哪天我们去打篮球吧……” “我不是小孩！” “哈哈哈，我不是那意思，哎，反正就那意思吧。”这样的闲聊让我放松了下来，说着说着就到了。 “韩灿，快进快进，谢谢你啊。”我爸非常热情，举着铲子戴着围裙已经在准备晚饭了。 “然然跑来告诉我了，说没大事，跟去年情况差不多。小宇习惯性崴脚，这就是我不让他踢球的原因，高三啦，什么重要？” 要开始了吗？我刚皱起来眉，好在我爸顾忌客人在，打住了： “我本来就是要叫你来家吃饭的，今天正好，你坐一会。” “我来帮您啊，叔叔。”叔叔？他可真不把自己当外人。 “不用，都好了。” “那我来拿碗筷。”我都傻了，韩灿的自在，就好像他是这个家的主人，我像个外人一样。摆放碗筷，招呼我坐好，席间一边夸赞我爸的手艺，一边还提议： “叔叔，我也会做饭的，哪天我来下厨！” “小韩老师，有拿手菜？” “有的有的，我会做三杯鸡、鱼也可以、啤酒鸭，你喜欢吃什么？” 他突然地提问，我没反应过来，他又重复问： “你喜欢吃什么？” “我不吃禽类。”问的这么突然，这么主动，我越发的像客人，他们更像父子了，这时我爸还不忘添油加醋： “小宇挑食的厉害，他说他害怕鸡，你说怪不怪，从来不吃整鸡、整块的鸡肉。” “你这是恐鸡症，鸡的祖先是恐龙的分支，人类的祖先与鸡的祖先是宿敌。这段历史以基因的方式记录在DNA里，并以潜意识的形态存在。当你看到鸡时，正显现着你祖先的恐惧。” 我看着他，一口饭差点没喷出来，心想还有你不知道的吗？我都快信了。 “小韩老师，说的有道理，以后小宇多跟小韩老师交流。” 这段基因、宿敌、恐惧症什么的遗传学理论其实我爸并没有认真听，却给了他很好的机会，去提及为我补习英语的事，韩灿痛快的答应了，说可以每天晚上过来为我补习英语。 睡懒觉、上课、踢球、补习，嗯，你可真是时间管理大师。韩灿和我爸聊天，了解了一些学校的情况，保持着他一贯的大方得体，轻松自在，而我依然是空气。 “你们去吧，别管了，小韩老师他们还要呆些日子，补习你们列个计划。”说到这，我爸停顿了，看了看韩灿，觉得自己说多了，但还是没忍住补充着： “英语我是帮不上忙了，你多费心。” “叔叔您太客气了，互相帮助，您不知道课堂上小宇是翻译官。” 看他们笑的开心，我摇了摇头，韩灿想要扶我进屋，被我推开了。一蹦一蹦的进了我的房间，我的房间从来没有外人进来过，当然陶然硬闯的不算。想到韩灿要进来，我有点不自在。不出所料的，仗着我的腿瘸了，不能站起来阻止他，韩灿在我的屋里左看右看，很是新鲜的样子，看我的作业，看我的书架，翻我的杂志： “你喜欢画画？”他看到了我很早的时候，画的一张爸爸的素描，拿起来端详。 “一般吧。”如果我可以站起来，一定把画抢过来藏好。放下了画，他开始仔细研究起我的书架，看到我那么多的电影杂志： “你喜欢电影？” 他一边翻看，一边问我。这我不能否认，但我没有回答他，盯着他，不知道他还能翻出我的什么“秘密”来： “我也喜欢电影。你英语听力不错，应该跟看电影，哦，听电影有关吧。” 他语气肯定的说，继续饶有兴致的看着我的杂志。当他的关注点集中在杂志上的时候，我才有勇气去仔细的观察这个人。 我的目光像是一个定焦镜头，从他的头发检索到他的额头、眉毛、眼睛、鼻梁、嘴唇、下巴、脖子、耳朵，真想知道他到底哪里长得与众不同，结论是局部并没有什么特别，但拼凑在一起就，就是陶然常说的“欧巴”的帅气吧。 最后我的目光停留在他左上臂隐隐约约的纹身上，T恤半袖下露出了两条腿，是什么卡通形象吗？正在猜测着这个图案完整的样子，韩灿突然抬眼，与我四目相对，不知所措的我，脸跟着不争气的热了起来，惊慌失措、无处躲藏。 他笑着转头看了看手臂，又看了看我，卷起了半袖，露出手臂和纹身的全貌，并示意我可以凑近看，意识到我腿瘸了，不能起身，他站起来走到我的面前，弯着腰，侧着身让我欣赏他的纹身，是一名宇航员落寞地漂浮在英语单词“Lost”的指示牌前。 “《星际迷航》《star trek》，我看了整个系列。” 他滔滔不绝的讲到了《star trek》电影系列里，他最爱的画面、震撼的情节、精密的世界观等等。后来，我经常会想到那个纹身的样子，至于那个纹身所刻在皮肤上乃至心灵上的浩瀚、无助、迷茫与孤独，他只字未提，最后他提议： “不然，我们来看电影吧？”我疑惑的看着他。 “看电影学英语。” “我爸他不会同意。” “我会说服他的。” 第5章 第 5 章 韩灿在补习班上了几节课了，口碑很好，可以说是名声在外。这使得我爸对他产生了百分百的信任，每天晚上的movie time就这样准时开始了，看那些没有字幕的外语原片，对我来说还是有难度的，最初我企图掌握选片的主动权，但我选的电影都被韩灿否了，他说要由简入难，由他来选择电影片段。 听你的，但，这也不意味着我们就先要看动画片吧？？？ 好吧，我承认《疯狂动物城》是很好看，但我绝对不承认自己像那个叼着奶嘴的骗子狐狸，叫什么？芬尼克？！ “你们长一样，哈哈哈……”韩灿按了暂停： “这是耳廓狐。耳廓狐的英文名Fennec来自于阿拉伯语的狐狸，是世界上最小的犬科动物之一，小猫那么大，耳朵不成比例的大，因为生活在沙漠，通过耳朵散热的。”我看着韩灿，潜台词是——这你也知道？他早有准备的样子继续说： “哦，耳廓狐特别敏感，对周围的微小声音都会作出反应，在整个繁殖季节都具有攻击性，攻-击-性-” 他特别强调了“攻击性”三个字。从此在他那，我又多了一个外号“芬尼克”，我不允许他这么称呼我，我更不允许他出现捏我的脸、耳朵或者鼻子的情况发生，每次都躲的很及时。 “这是陶校长，像不像？哈哈哈哈……”韩灿在疯狂的把我们共同认识的人往动画形象上按，这是他看动画片的一大乐趣。我们忍不住看着看着就哈哈大笑起来，当我爸走过来偷听的时候，韩灿就暂停片子，考我其中的出现的单词拼写，俚语的差异和一些句式的语法问题，顺便还会讲点历史、政治、地理什么的。单词制作成卡片，语法问题我会记下来。 他知道我听力很好，但从不开**流，就故意刁难我，因为我爸在偷听，我不得不张嘴跟他对话，被他纠正发音。每当这时他都会做出得意的表情，仿佛强迫我说英语是他最开心的事。 能想象我爸满足的样子离开了，我们就继续看电影片段，有时候我们也会被情节吸引，不知不觉地就看完了全片。每天他走时，都已经很晚了，经常是我爸提醒，他才离开。我也感觉时间过得好快啊，偷着从阳台看他离开，心里满载着有人分享电影的喜悦，好像我从来都没有讨厌过他，好像我的生活里一直有他的存在一样。 我们的笑点十分相同，有时候我觉得那个情节不会有人跟我一样笑出声，但每次我们都在同一个点，笑出眼泪。时间长了，感觉他都可以预判我的笑点了，提前转过头来看我的反应。 我们的泪点十分不同，我看不了与亲情有关，尤其是提到妈妈的那些桥段，眼泪会不受控制。而他看不了与狗相关的电影，会哭的很惨。因为他说他曾经养过一只金毛，还给我翻看了照片，照片中的他还是个小学生吧，显然现在他已经失去了它的陪伴。 作为两个男人，那些日子却看了很多不man的电影，但我们并没有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很久以后我才意识到那些电影片段是被他规划好的，我们的关系拉近了很多，可以说是非常的多。 我越发珍惜我们独处的时光，对他的“兴趣”都产生了兴趣，不自觉的想要模仿他，除了他每天的“输出”给我的知识，还想要了解他更多。甚至百度查找“朴西汉”长什么样子，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愚蠢行为，我开始提醒自己，要与他保持距离。 而他也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越来越多的袒露出他的“幼稚”，却始终如一的隐藏着他的“真实”，刻意的保持着那种距离。 我的快乐与烦躁都开始只与他有关。 有一次我们的电影课中间，发现陶然一脸错愕的，抱着她的作业站在房间门口，真不知道她在那站了多久： “你们？在这看电影？？？” 我和韩灿互相看了一眼，笑了起来。陶然更加惊讶了，下巴快掉到地上了，她慢慢挪动着步伐，走到了我们中间，一屁股坐在了我的床上，如果韩灿没在，我一定会阻止她坐我的床，她坐在那里左看右看，好像还没缓过来： “这两天我都在找你，你也不回我信息？下午你也敢不去上自习？我真没想到，刚才那么乐的是你？”她瞟了一眼电脑：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看什么。” “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想的哪样？加我一个呗？小韩老师。” “《雨人》，看过吗？” “《雨人》这也不是个喜剧片啊，笑成刚才那样，绝对是两个傻子，不懂你们男人。” 然后陶然屁股向我这边挪了挪，转脸对韩灿说： “一起长到这么大，我没见他这么笑过，小韩老师真有手段。”然后微笑的看着韩灿，想听听他怎么说的样子，韩灿把椅子拉开了一点距离，看着陶然和我，点了点头，一副“你继续说”的姿态，陶然转过脸来又对我说： “好几天抓不到你，我的数学你就不管了吗？”陶然突然撒起了娇，话语里透露出来的亲密感让我窒息，我对陶然的出现和阴阳怪气感到不适，刚才的快乐荡然无存。 看到韩灿此时的表情是“那……我走？”的尴尬状，此时的我更加不知道怎么处理了，我想让陶然离开，但我长期处在她的“压制”之下，一时不知道怎么轰她走。看我拉着脸，陶然一副比我要委屈千倍的样子，仿佛今天就要让我给她一个说法，好在楼道里传来了陶然爸爸的声音，陶然无奈的起身，扔下一句话： “我明天再来找你！”跺着脚离开了我的房间。我和韩灿听到楼道里，陶然爸爸的话： “大晚上的，往人家跑，有什么问题白天问。” 陶然离开了，房间里突然安静了下来，过了不知道多久，韩灿把电影屏幕关上了，特别平静的说： “她喜欢你。”平静且肯定，就仿佛是在陈述一个司空见惯的事实一样，而我却从来没有正视过恋爱这件小事，况且对象还是陶然。 “她是你女朋友？” “不是！” “但仿佛，她是这么认为的。” “我又不喜欢她。” 话一出口，我极为后悔，但也无法收回，仿佛这句话将把话题引向一个无底的深渊。 “你……谈过恋爱吗？”不想直面这个问题，就本能的反问回去： “你呢？” “谈过。” 谈过，谈过的意思是谈过女朋友吗？有过很多女朋友吗？还是男朋友？是过去式吗？那现在呢？我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追问，他坦承的态度，仿佛此时无论我问什么问题，他都可以告诉我，告诉我他不曾向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人提起过的往事。但我却退缩了，无论如何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启那未知的世界。 我只记得那天，他逗我说要找来爱情电影片段来看，而我却浮想联翩，又脑又气的。最后的最后，他离开时，走到门外，回头对站在门边的我说： “不如明天我们看李安的《断背山》。” “不看！” “为什么？” “……他们说的英语都不标准。” “你看过了？” “……”啪！我无情的关上了门，真是受够了他的挑衅。 第6章 第 6 章 从那天以后，电影课的气氛变得更加微妙，我和韩灿彼此都小心翼翼的，我明显感觉到，他不再把我当成“小孩”了。 那天的电影课，他迟迟没有出现，与他的相处变成了我的习惯，变成了我每天的期待，我在房间里踱步，蒙头躺在床上更加烦躁，走了不知道多少圈，桌上的英语卡片、电脑、我的电影杂志都提醒着我，“他今天没有来。”坐立不安的我甚至跑到阳台上，想着要不要给他发一条信息问他在干什么？这时收到了韩灿的短信： “SOS，快来帮我，在门卫爷爷这里！” 韩灿依靠在传达室的门框边等我，看着我从远处气喘吁吁的跑过来，冲我喊： “不要跑。脚好了吗？” 对于见到他的开心，我毫无掩饰，喘着气笑着看着他，还不忘跳了两下，示意脚已经好了。 “好了，好了。” 门卫爷爷的狭小的房间里，堆放着一个大大的DHL的快递箱，韩灿和我一起抬起了它。箱子很沉，一人抬一边，由于身高差，使得重量都压到了我的这边。 其实如果韩灿自己边抬边歇，或者跟门卫爷爷借推车的话，就他的体力来说，也不是不可以一个人搞定，他倒退着领着我往他的宿舍方向走，并饶有兴趣的看着我被重量压迫，又逞强的表情。我怀疑他就是故意的想让我出力，顺便，顺便去参观他的宿舍。路过甬路边的长椅，我提议： “歇一下。” 把箱子扔在地上，我一屁股坐在长椅上，韩灿坐在了箱子上，一下子比我矮了半截，第一次这么仰视的看着我。他好像一直大狗在看护着它的食物，就像他养过的那只金毛，我有一种想要摸摸他的冲动，他发现了我的表情变化： “你笑什么？” “没有。” “快说！”他伸手过来想要使用点“武力”，我一边躲，一边说： “我觉得你像一只金毛！”他直接用手摸了一把我的脸： “我觉得你像小狐狸！”经常是这样，我打不过他，嘴上也占不到什么便宜。但我越来越享受这样的感觉。 “箱子里是什么？” “你猜？” “书。”其实我已经猜到了，而且我也联想到了他那个巨沉的行李箱里一定也是书，通过这么多天，他向我传授的“知识”，我想不出还能有别的什么东西，但我不知道他都是什么时间在“看书”，感觉他每天都精力充沛的在“社交”的样子。 “聪明，是不是特别崇拜我？” “那倒没有。”现在我们的坐姿，特别像他崇拜我的样子。不能让他太得意了，但是他还是露出了一贯的得意的表情。 “谁给你寄的？” “……我妈……你还没有回答过我，你以后想学什么专业？” 他突然的转变话题，开始进行了一次对我来说意义深远的对话，那时的我，离对他绝对的坦承，就还有一步之遥： “我爸想让我考师范大学，以后回来当老师。” “你自己呢？” “我？我不知道。”我想的，我不敢说，我没有过跟任何人提起过我的理想。长久以来，我一直在想我应该，我应该让爸爸放心，他一天天的老去，以后我应该担负起照顾他的责任。这些话我还没有说出口。 “你应该想想你想学什么，叔叔的意见只能参考。” “那你为什么学英语专业？” “好问题。我为什么学英语？因为我想做翻译官啊！”此话一出，我立刻觉得他在嘲笑我。 “是真的，我嘴这么能说，你不觉得日后我一定会做一个跟文化交流有关的工作吗？” 我不太能区分他的话是玩笑还是认真的，至少从他的话里可以听出他以后并不会做老师，可是在我心里他太适合做老师了，虽然形象有点跳脱，但他就应该是个老师。 “你不用太担心你爸。” 他好像听到了我没有说出口的话，知道我长久以来压在我心底最深层的压力和顾虑是什么： “你可能不知道，等你上了大学，你爸有多开心，真的，他自由了。” 我瞪大眼睛看着他，不知道他这是要发表什么自由言论，从来没有人这么跟我讨论过未来这个问题： “你不相信？他变自由的单身汉了，哦，不对，说不定他会立刻跟那位宋姨结婚，过上令人羡慕的二人世界。” 还提到宋姨，他可真够八卦的。 “总之，分离也是人生的重要一课，每个人都要学会，你说呢？孩子和父母就是这样，父母目送你离开，看你慢慢独立，欣赏你的独立，付出加欣赏，这就是为人父母的意义。” 他的话我听懂了，微风拂过，心中有种从来没有过的畅快。 来到韩灿宿舍的时候，我已经满头大汗了，他递给纸巾，让我擦汗。我边擦汗边观察着他的宿舍，乱到无处下脚的程度，果然桌上、地上、行李箱里、床上都摆着书，大概是他的研究生专业是“欧美文学”的缘故吧，好多英文原版书。一目了然的中文书也是五花八门《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大设计》、《三体》、《生命是什么》…… “你都什么时间看书？” “在你看不见我的时候。”这句话有种难以言表的暧昧，仿佛他知道全部我对他的关注，知道他的出现会占有我所有的注意力一样。表情也带着某种侵略性，好像下一秒就要把我的“秘密”在公之于众。 “你就是传说那种偷偷努力，上课睡觉，考试一鸣惊人的那种，特别令人讨厌的那种人。” “哎呦呦，你还能说这么长的句子呢？我以为你只能说超不过10个字。” “近墨者黑！” “嘿！”看他瞪大眼睛，哑口无言的样子，我开心极了，终于扳回一局，瞬间找到了调侃他人的乐趣。而与他共处一室，在这个宿舍里，又有一种和在自己家里不一样的感觉，摆脱了“小韩老师”这个身份，对我和他都是解脱。 我再次环视周围，寻找破绽： “男人还喷香水？” “男人也喷香水。”我可能高估了自己的战斗力，他走过来拿起了香水，冲我喷了一下： “闻一下大海的味道，有没有一种……像在海边吃着薄荷糖的感觉？如果可能，我愿意把这种味道带到宇宙，去震撼外星人，但外星人可能没有嗅觉……送给你吧。” “我不……”“要”字还没有说出口，他就又冲我喷了一下。 “你！我爸……” 我爸闻到还以为我怎么着了呢。但韩灿并不打算放过我，左右又喷了两下，我抬手想要抓住他拿香水的手，反到被他抓住了，伸出另一只手，也抓住了。我拼命反抗，但双手被他控制的死死的，体型即正义啊，虽然我常会在雄性对抗中处于弱势，但我没有那么轻易被制服。 就这样在宿舍里拉锯了三个来回，韩灿交叉控制着我的手，最后把我按到墙边，停留在这里不动。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放弃了，喘着气直视着他，我已做好任人摆布的准备，害怕又期待着会发生什么。 但这个时候，他的手松开了。 可以感觉得到，每当我卸下反抗的时刻，就是他退缩的时刻。他的犹豫不决，他的闪躲克制，他的止步不前，我很想知道为什么。 “拆快递吧。” 他决定，打开那个装满了书的箱子，我们一本一本的翻看，里面明显还有他看过的书，那时候我还不知道，这个屋子里的几乎所有的书，最后都留给了我。 第7章 第 7 章 关于未来，他对我有所隐瞒。他早已在我之前，看到了时间轴上那个就在不远处的明晃晃的结点，他离开的那个时间点。每日的见面，让我把他纳入了我的生活，好像我未来的每一天都会有他的参与。 周六的晚上，学校决定组织联谊活动，首都大学生代表队和优秀教师代表队，以及补习班同学们聚集在小操场上，那里少见的亮起了灯，补习班的同学从下午就开始布置这里，排练节目，可以想象他们有多么期待这次联谊，同学们都喜欢首都来的“大学生老师”，渴望跟他们交流。对于复读班的同学们来说，仿佛这是他们最后的机会，明日他们即将走向不归的征途，欢乐的空气中夹杂着一股悲怆。 我是被陶然拽来的，我不会表演节目，这种场合对我来说简直就是紧张加尴尬的代名词。但活动取代了我们的电影课，韩灿是要参加的，一天没有见面，我想要看看他。 “哎哟，没人会注意你啦，你就看我主持就好啦。”陶然被安排做主持人，已经为此兴奋了一整天，她还化了妆？看着她的红唇，我感觉她更加陌生了。她甚至还想给我安排任务，被我果断拒绝了。 这里有灯光、有音响、欢乐的人群与我无关，我只在注意韩灿的一举一动。 节目的品类很多，女同学跳了街舞和小合唱，老师表演了乐器，我才知道，肥仔原来不是只会吃和睡，他还会打快板和B-BOX，这两种严重不搭的表演形式真是让他演绎的匪夷所思，我真是小看他了，观众也是笑炸了。有节目表演的时候主持人陶然就跑过来跟我议论这议论那，我嘴上应和着，眼睛却不受控。 这时候台下女同学都在起哄，说要小韩老师唱歌。 “我跑调啊。”他知道女同学们不会放过他的，可他还在开玩笑： “我可以来那个，rap...” 明知道逃不过，还要在那里“演”推脱，同学们吵闹的就越厉害。最后他站起身来，从旁边的一位男同学的手中拿走了吉他。 他带着吉他走到了舞台中央，背上了吉他，清了清嗓子： “带来一首老歌《Better Man》，大家凑合听。” 拨弄了两下琴弦，又抬头，笑着环视了一下观众，我感到非常紧张。那是一首我不熟悉的英文歌《Better Man》，以至于后来听到原版的时候，对原唱沧桑的声音大为震惊，才知道那是电影《闻香识女人》的主题曲，当时我听到的是韩灿的青春版，我目不转睛的看着他，听到歌词这样唱到： Send someone to love me 请赐给我一个爱人， I need to rest in arms 我想在她的臂弯中休息。 Keep me safe from harm In pouring rain 别让我在暴风骤雨中，受到伤害。 Give me endless summer 让我沐浴在无尽的夏日阳光中， Lord I fear the cold 主啊，我害怕严寒。 Feel I\''m getting old 我感到我的心在衰老， Before my time 未老先衰。 As my soul heals the shame 当我的灵魂不再感到羞愧， I will grow through this pain 痛苦将使我成长 Lord I\''m doing all I can 主啊，我正竭尽所能， To be a better man 成为一个更好的人。 Go easy on my conscience 不再让我的良心受谴责， \''Cause it\''s not my fault 因为这不是我的错。 I know I\''ve been taught 我知道我已经学会了 To take the blame 承担过错。 Rest assured my angels 我坚信我的天使们 Will catch my tears 终将带走我的泪水， Walk me out of here 带着我离开这 I\''m in pain 痛苦之地。 As my soul heals the shame 当我的灵魂不再感到羞愧， I will grow through this pain 痛苦将使我成长 Lord I\''m doing all I can 主啊，我正竭尽所能， To be a better man 成为一个更好的人。 Once you\''ve found that lover 当你找到了你的爱人， You\''re homeward bound 你才回到了家。 Love is all around 爱将无处不在 Love is all around 爱将无处不在 I know some have fallen 我知道有些东西已经消失 On stony ground 在无情的土地上 But Love is all around 但是爱将无处不在。 一曲结束，掌声和欢呼声响起，韩灿向我这里望过来，冲我微笑，他的眼神仿佛在说，这首歌送给你，喜欢吗？迎接他眼神的这一刻我的心就要跳出来了，如果说他的出现像强光照射，那此刻的我就是被雷电击中了，心中燃起了一个巨大的火球，我的身体快要包裹不住它了。 人群中我害怕被人发现我的心在燃烧，我不知道该怎么去处置这个要爆炸了的火球，我怕我自己会冲出人群，毫无顾忌的抱住他。 直到陶然的声音从远处飘来： “小韩老师好帅，中文姐姐好美哦，你觉不觉得小韩老师，和中文姐姐是一对啊？” “……” “小韩老师和中文姐姐是男女朋友，你个傻子。他们每天中午都在一起吃饭啊，经常去对方宿舍的。有一次我看到小韩老师在给中文姐姐擦眼泪呢，就在那个路灯下……” 小韩老师和中文姐姐是男女朋友、男女朋友……我在心里重复着陶然的话，而脑中却拼凑不出，这句话的意思。 当我缓过神来，再看到韩灿的时候，他正在人群中跳舞，对面是笑盈盈的中文姐姐…… 第8章 第 8 章 心中的火球爆炸了，没有想到是以这么惨烈的方式，随机形成了一个巨大的黑洞，吞噬了我的灵魂。我想我必须逃离这里，一刻也不能停留。 第二天是周日，韩灿发信息说要下午早点过来，想到他是在牺牲“谈恋爱”的时间给我上课，就很崩溃。没有几天，他们这个“旅行团”就该走了，我一个马上面临“高考”的学生，到底是在干什么？脑中不断的冒出各种奇奇怪怪的念头，很折磨。我不知道自己应该做点什么，能让自己短暂的好受一点。后来我才知道，那种状态叫做“失恋”。 我不停的在想自己是个异想天开的傻瓜，那个不属于自己世界的人，一个有女朋友的人，一个没几天就要离开这里的人，似乎他的所有行为都有了新的依据，而自作多情的我真是太可笑了。 到了下午，我回了他信息： “不必了，以后也不用上了。”就把手机关了。 没过多久，家里的座机电话响了： “小宇，小韩老师找你。” 真想哇的哭出声，但我也不能让我爸看出有什么异样，故作镇定的接起了电话，韩灿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过来： “芬尼克，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没有……” “那你怎么了嘛？” “……” “有什么不开心的吗？”我心里想说，我怎么你还不知道吗？？？但这种好像言情剧里小女生说的话，我说不出口，最后只能一字一句的说： “请你不用管我，谢谢你了！” 家里也不能待了，知道我在家，一会他把我堵在家里，被“强迫”学英语的场景令我厌烦。我恨这种无处可逃的感觉，实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面对自己，我从来没有这么强烈的想要从这个世界蒸发，想要彻底的“消失”掉。 “苏宇，你在哪？” “家里没有人？” “你去哪了？” “回我电话，好吗？” “再不回我，给你爸打电话了。” 短暂的开机，手机在震动，我看了一眼未接来电，那个被我标注为“行李箱”的号码，默默的把手机锁进了更衣室的柜子。 我已经在尽量的在让自己平静了。我像一具尸体一样，闭着眼睛，躺在泳池边，被太阳晒化了才好。 “终于找到你了。”听到韩灿的声音，我突然坐起身，脑子一陈眩晕，差点掉到泳池里。他怎么知道我在这？这个露天的泳池，离学校有半小时的自行车程，不知道他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我只知道韩灿他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在校园里找我，在家属院找我，然后一路跑去找陶然，质问她跟我说了什么，最后陶然是怎么迫于压力，告诉他这个地方的。 我想要起身逃跑，却被他按住了，他坐到了我的身边，两个裸着上身只穿了泳裤的人，身上却是干的，暴晒在太阳底下，就这么坐着看别人游泳。 不知道他的脑子里在想什么，我听到韩灿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向我这边倾斜过来，在我的耳边说： “请你不要误会我，我没有女朋友。”他会读心术吗？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我的鼻子酸了，默默的转过头去，不想让任何人看到。 “我不想对你说谎，我没交过女朋友，从来都没有过。” 我听着他一字一句的在我的耳边说着这些话，似乎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我拼命掩饰着心中的震惊，我知道从来没有过女朋友，但谈过恋爱，是什么意思。在以后的漫长岁月里，我无数次的回忆起他说过的每一句话。就在那时，我已很明确的感知到，他对我心意，而且这种心意，笼罩在即将到来的离别的伤感中。 那天过的很不真实，经历了心理上的过山车，17岁的我一时间还消化不了那么多的跌宕起伏的情绪，烈日下，有时觉得韩灿真真实实的存在着，就在我的身边，在向我倾诉，在向我表达，时而又感觉一切都是一场梦，是我自己不愿意醒来。像赌气似的，我提议： “比赛吧！” 说完就先一步跳入泳池，也许真的是想让自己清醒一点，拼命想理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直到雨点打在我的脸上，都没发现黑压压的乌云早已经向我们压了过来。我抬头看着天空，心想这是什么抓马的电影情节照进了现实？本是个大晴天的，老天爷你哭什么？再看看周围，泳池里的人早已经不知去向，剩下韩灿把我拉出了泳池。 我们跑到最近的更衣室屋檐下避雨，他进到更衣室，找出了毛巾帮我擦头发，过程中我没敢抬头看他，生怕我的直视会给他带来什么压力，他会走开、会跑掉、会消失，会留下我一个人面对这可怕的雷雨。 “这天好像某人的小宇宙在爆发哦。” 擦过头发他把浴巾披在了我的身上，一股熟悉的味道包裹着我。我们并排站着，看着大雨倾盆而下，远处还有闪电划过天际，我没有告诉过他这种天气会给我带来怎样巨大的恐惧感，而很快我的身体就毫无保留的出卖了我。 “就像发脾气的小孩……” 他话音未落，突然巨大的雷声就在我们的头顶上响起，我身体一颤，本能的抱住了他，发现了自己的失态，想要松手却为时已晚，我已经被韩灿紧紧的抱在了怀里。过了一会，发现我不在用力，他的身体也慢慢松懈了下来，用手轻轻抚摸我的头，仿佛在说“别怕。” 这个拥抱，让我日后梦中雷电交加的雨夜、那个失去了妈妈的雨夜、那个大声哭喊却永远听不到自己声音的梦魇，不再寒冷。 第9章 第 9 章 我爸一个男人独自带我这么多年，他最怕的就是我生病，而我还不争气的经常生病，他没少为此焦虑。这两年宋姨的出现，使得他的情绪好了很多，也许就像韩灿说的，等我考上了大学，他就真正的熬出头了。 我和韩灿冒雨赶回家的时候，看着两个落汤鸡站在门口。我爸已有不祥的预感，果然从泳池回来的第二天，我就发起了烧。吃过药，裹在厚厚的被子里。意识迷迷糊糊之中，我听到韩灿来了，他们在厨房交谈： “明年就高三了，他妈走了以后，叔叔只有一个愿望就是要把小宇培养好，培养成才。现在对于他来说，对于我们这个家来说，最重要的事就是高考……” 等我爸出门后，韩灿走了进来，我蒙着被子，昏昏沉沉的。他把煮好的粥放在了床头柜上，坐了下来，像是在判断我有没有睡着，小声说： “吃点东西吧？” “不饿。” “你病了，我也有责任。” 看不到我的脸，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我说： “能在爸爸身边我很羡慕你。我跟你这么大的时候，就一个人生活了。小学的时候，我爸妈就离婚了，我爸总在失踪，我妈后来去了澳洲，有一次我感冒了，周围一个人都没有……” 我蒙着被子，一动不动的听他讲述自己的家庭和经历，当他决定“袒露”自己，我有一种陌生感，好像这个讲述的人不是我熟悉的那个韩灿，而是另外一个孤独失落的小孩，那时我才意识到自己不了解这个人，他光彩夺目，又落寞孤独。有时候他像一个长辈、有时候他又像一个孩子。 “赶快把身体养好，这样你爸就不用这么担心了，你高三他比你的压力还大。吃点东西吧。” 我在被子里，擦了擦眼泪，慢慢拉下被子，勉强起身，韩灿见我起来了，赶紧把碗递给了我，看着我吃。可是我没吃几口，就吐了。 “你不要起来。”他错愕的看着我，急忙为我拍背。 “加了姜，这么难吃的吗？”他先安抚好我，又去拿工具，我直直的看着他手忙脚乱，慌乱中透着一点好笑，我可能是真的在笑，他拿着拖把站在那，无奈的看着我： “你都这样了，还有力气笑？” 在我的眼中，他就是一只金毛“旺旺”的叫了两声，过分的可爱了。不知道是因为被我这么盯着，还是刚才说的话有点暴露过度，让他此刻有点害羞了……如果不是病着，我会去捏他的脸。 可我只能伸出一只手，揉了揉自己的脑门，头还是很晕，仰头又栽到枕头上。 如果可以我愿意把眼睛长在他身上，永远也不要移开，真不知道，能这样的共处一室的时间还有多少，我们的故事没办法按下暂停键。想着韩灿，想着他为我做的一切，我们这是被命运捉弄了，错的时间，错的时间遇到了，觉得自己又幸运又可怜。 韩灿坐在床边，用手摸了摸我的额头，然后把一条冰凉的毛巾在我的额头上。我听到他小声说： “你睡吧。”这时候的我，没等他起身，突然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胳膊。 “不要走！”这句话是我在心里喊的。 “我不走！”他先说出了口，我就是透明的，大概心里的台词都打在了脑门上，他能看见。 就这么握着他的手，心里平静多了，迷迷糊糊的，我睡着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醒来时，房间里漆黑一片，我出了好多汗，身体好像漂浮在云朵之中。适应了房间里的黑暗以后，意识才慢慢的清晰起来，我在心里倒数着，韩灿离开的时间，还有三天。 恢复上课的这天上午，也是交流活动欢送会的当天，我在水房遇到了陶然，她把我拦在了水房，说要跟我谈谈： “苏宇，你变了。”我茫然的看着她，不知道她还能说出什么让我尴尬的话来。 “我太了解你了，我当然知道你变了。我并不是找茬，我只是想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她的声音已经带有哭腔： “你还记得海波叔叔吗？跟你爸爸一个办公室的海波叔叔，你知道他离开这个学校的原因吗？”我有点知道她要说什么了，我当然不想要捅破这个话题，只想要结束这个对话。 “他们明天就要走了，你不要被他……你不要被韩灿影响，走上一条不属于你的道路上去。” “我没有被谁影响，我本来就是这样的。”我特别肯定的说，我很怕她再搬出我爸养我不容易一类的说教，转身朝教室走去。身后的陶然冲我喊道： “我们才是竹马！” 这话被刚要进来打水的老师们听到了，她们的表情意味深长，我头也没回的走了。 虽然我什么都没有说，但我对陶然有了新的认识，我知道再也不能把她当“小孩”了，我知道了她的心意，知道了她的动机，知道了她“知道”了一些事，我应该明确的拒绝她。虽然我已懂得，在她吵闹的外表之下，也有一颗玻璃做的心。 教室里正在举行欢送会！同学们跟“大学生老师们”依依不舍，也许是太害怕这种分离的场面，我没有走进教室，就那么贴着墙，站在后排的墙边，听着教室里发生的一切。 几乎每位小老师都发了言，同学们也依次站起来感谢他们，有的女同学还哭了，好像已经来到了毕业典礼上。 我听到韩灿走上台： “这是我度过的最难忘的夏天，这里的操场……”跟着他的讲述，我的记忆被完全调动了，想到了我们在一起的点滴画面，想着见到他的第一面，操场上的身影和对抗赛，想着他出现在我的房间，和那些个看电影的夜晚，想着弹吉他的他，和泳池边的拥抱，想着这么多天，我都没有机会为他做点什么…… “谢谢你们，我会记得所有。”听到他们一行人要离开教室，我赶紧先于他们躲开了。 “欸，这么早？又发烧啦？”等我跑回家，我爸正准备出门，我慌忙回应： “嗯！没有！”我跑回自己的房间，小心的把房门锁上。拿出了手机，翻出了那张，唯一的，我偷拍的韩灿的照片，那是一张他在舞台中央弹吉他唱歌的照片，记得那天他在弹唱，所有的人都在全神贯注的听歌，我偷偷的掏出了手机，拍下了这张照片。 放大照片，看着他的脸，照片中，他怀抱吉他，望着远方，眼里有光，充满了希望和喜悦。 我拿出了久违的铅笔，对照着那张照片，画了起来。 第10章 第 10 章 那天晚上，校长还在为他们践行，食堂的小餐厅里推杯换盏，很是热闹。 我拿着自己的“作品”，在韩灿宿舍的门口等他，蹲了不知道多久，其实我的感冒并没有痊愈，有点虚弱，最后坐在了地上，但心里却异常的平静，我就想要把画送给他，在没有外人关注的时候，跟他做一个道别。 大概快十一点了，他才出现在楼道里，身上带着酒气，看到我时，愣住了。 “芬尼克……”其他同学看了看我，韩灿跟他们道别，他们都纷纷回自己的宿舍去了。 “芬尼克，你是来跟我道别的吗？” 我想要上前扶他，却被他推开了，挣扎着把门打开： “手里是什么？” 进了宿舍，我把画递给了他。想要给他倒杯水，还没来得及递给他，他就倒在了床上，我拿着杯子站在那里。他躺在床上，把画举到了自己的面前，仔细的看起来，每个细节都看过了。 “我是站在了一个星球上吗？” “嗯，你是外星人。” 他又仔细的看了看，大大的叹了一口气： “帅，太帅了。”说着一滴眼泪从他的眼角流了下来。看到他哭了，不知道自己应该为他做什么。 韩灿突然放下了手中的画，起身站了起来，只见他向我张开了双臂，我毫不犹豫的上前抱住了他，这是一个离别的拥抱。 韩灿的双手用力的抚摸着我的后背，仿佛要把我镶嵌翻他的身体里去。然后他捧起了我的脸。我睁开眼睛看到他泪流满面，他目光从我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唇一路看下来，好像要把此刻的我永远印刻到脑海里。然后他再次抱住了我，在我耳边说： “有些事情，就像感冒，不用管它，也会好！” 听他这样说，想到他马上就要离开了，就像反抗命运似的，我挣脱拥抱，不顾一切的吻了上去。 “可是！有些事情，不是感冒。” 相拥在狭窄的单人床上，我想要把我的生命和盘托出，我第一次提起妈妈雨夜家访的夜晚，出了车祸，提起了我对雷声的恐惧。韩灿的倾听，让我有继续说下去的勇气。其实韩灿早就发现了我那不为人知的敏感。每当回忆起妈妈出事那天，我都能仿佛听到的雷声，看到闪电。 韩灿凝望着我的时候，好像在平复着自己的情绪。我感觉他的眼神透过了我的身体，看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他亲口告诉了我，他要移民去澳洲的事，他妈妈在那里开了一所中文学校。已经催促他很久了。实际上，每个寒暑假他都会去那里与母亲相聚。唯独这个夏天，他鬼使神差的来到了这里。 我与他的迟疑和犹豫和解，我懂他的隐忍和压抑，我不会怨他，我只希望他过得快乐。好像恋爱中的人一样，我还问他：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是狐狸都会想对芬尼克好。” “你怎么发现自己是狐狸的？” “你怎么发现自己是小狐狸的呢？”如果隔壁在偷听的话，应该听不懂我们在说什么。他又拿起了那副画，研究了起来： “你对我也很好，只是你自己不知道。” 窗外星空闪烁，时间以秒计算无情的从我们之间流过，最后我提议： “明天，我去送你吧？” “明天你不是返校？ “下午13:00，我可以赶回来的。” “好！” 然而，当我中午返校归来，跑回家的时候，等待我的却是一封信、一摞资料和韩灿所有能留下的书。“离别”两个字，就以这种残忍的方式，血淋淋的展示在了我的面前。 苏宇： Meeting you was fate,falling in love with you was out of my control. 请原谅我以这种方式与你告别，原谅我，求你。 从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就有想要拥抱你的冲动。我被你吸引，而你完全不知道自己有多可爱的样子让我着迷。从那一刻开始，我就变成了一只随时准备开屏的孔雀，没有你的关注，我的整个生命都失去了意义。不瞒你说，开始我甚至觉得“芬尼克”你是阿斯伯格综合征患者，对我的热情置之不理，置我于无望之地很久很久。 遇见你以后，无数个夜晚我对自己说——你应该成熟一点。通向世界的大门即将打开，我凭什么就这么硬闯进去，你值得更好的东西。 我想要为你做点什么，只要你愿意，做什么都可以。 那是我查找到的所有关于电影制作专业的院校和专业信息，第一类是影视制作综合类，第二类是数字媒体艺术相关专业。 因为看到在你的杂志上，所有关于影视技术制作相关的文章你都折了页、做了标记，发现了你电脑上的制作软件，在偷偷剪辑视频。我私自就这么做了，希望可以帮得到你。 这些书都留给你，太沉了，搬运它们，你也出过力。 当你接纳了我，你不知道我有多开心。渐渐的我们互相变得依赖，就在那时，在我的心底慢慢升起了一丝不安，我害怕，害怕你对我的依赖不是爱，害怕你对我的依赖是爱。我大概真的变成了哈姆雷特，每天问自己To be or not to be，而消磨了太多的宝贵的时间。与你相比，我卑微又懦弱，我讨厌这样的自己。 请你一定相信，多少次，我想拥抱你，在你的身体里充满了不易被发现的能量，你给我温暖，照亮了我的心。 You mean the world to me. love you 韩灿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我拼命奔跑，跑到站台，在人群里大喊“韩灿”，他在人群中回头，向我微笑招手： “你好，苏宇。”就像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傍晚，他热情的跟我打招呼，他像一个被抹去了记忆的人，微笑的看着我，我拼命的想说： “我是苏宇，我是苏宇。”却发不出声音，车已经开动了，目送着火车离开，醒来时枕头是湿的。心里空空如也，只有那些书提醒着我，一切都是真的。 第11章 尾声 猝不及防的，高三的生活就那样开始了，我把那个暑假的一切，都封存在心里最隐秘的地方。 学业有了方向和目标，过程也不觉得苦了。 后来我收到了韩灿发来的照片，“To my star”，他纹身的左手臂上，在那位站在“LOST”指示牌前的宇航员旁，多了一个蓝色的星球。那是我，我多希望有了它，在这浩瀚无垠的宇宙中，他能不那么孤单了。 再后来，我看到了一部电影《Call Me by Your Name》，把票根发给了他。清晨我收到了他来自澳洲的信息： “他们说的英语标准吗？” “标准，其中一位说的特别标准。” “就像我一样？” “嗯……就像我们一样！” “就像我们一样！” 他重复着我的话，我想他一定已经看过了那部电影，或许他会不敢去看，有时候他比我想象的脆弱，与年龄没有关系。 那时候我以为，高二暑假与以往的夏天没有什么不同，但它竟彻底的改变了我，幻化成了我之所以是我的不可缺少的一部分，无数次的，韩灿毫不客气的闯入我的梦，无数次的，把我拉回到那个夏天。 他的笑脸和拥抱，温暖着我梦里的雨夜。 第12章 番外[番外] 我叫黄小夏，我有一个表哥，他叫韩灿，他是我大姨家的哥哥。 大姨离婚早，身在澳洲，这个哥哥向来独立，师范大学英语专业硕士毕业后就去澳洲跟大姨团聚了，以为他也会这么定居在澳洲工作生活，没想到没过几年他就突然自己跑回来，还往家里带回来了一个男“嫂子”！ 我妈是韩灿的小姨，算是在国内最亲的亲人了，那年中秋节邀他来过中秋，饭桌之上，韩灿介绍身边的苏宇是自己男朋友，可想当时的场面多么的“精彩”，给少年的我以多么大的震撼！我很难不崇拜这位大哥，因为我知道韩灿跟我暗恋的对象竹林一样，也是师范大学的，是不同届、不同专业的师哥学弟。还有大哥韩灿是弯的，是勇敢的，一时间成为了我榜样一样的存在。 大年初一，我家确实各种聚会，我央求哥哥韩灿送他去竹林家，韩灿挨不过我软磨硬泡，带着我跟逃荒一样跑了出来： “我跟你讲，一会我得被小姨骂死。” “谢谢哥。” “我说你什么情况啊，大年初一送货上门？当舔狗。” “对，我就是舔狗，怎么了。”从我家到竹林的住处虽然距离不近，但大年初一在北京开车畅通无阻。 “你不也是舔狗，哥，你是怎么追到小宇哥的？”苏宇是韩灿的男朋友，比韩灿小了7岁呢，在电影学院学的影视剪辑，苏宇看着挺冷的，但当时我下定决心要考戏剧学院的时候，苏宇也帮了不少的忙。这一对在我的眼里真的是完美，但他们的故事，我也不太清楚。我只知道他哥认识苏宇的时候，苏宇17岁。 “你哥的魅力，你没点数吗？还用我舔。” “吹吧，你是为他回国的？” “对，我们在一起经历了很多事。出国的时候，他一直觉得是我抛弃了他。” “他不能原谅你？” “后来我回国找他，我发现他比我想的更强大、更坚韧、对我也很包容。你知道那年大姨在澳洲的事吧？”哥说的是大姨在澳洲投资被骗负债的事。 “那段时间我一直精神不好，后来家里的爆雷成了诱因，我的精神要崩溃了，是苏宇带我去医院，检查出来是中度抑郁。” “你？”没有想过，韩灿一向是乐观积极阳光的状态，是学生会主席，各种社团的活跃分子，别人家的孩子，我觉得自己只有在话痨这件事上大哥很像。 “是阳光型抑郁症。其实我回来，是下定决心要跟他在一起的，他一直没有同意，我也很理解，他是怕我再次离开他，中间的还差一点……，哎……过程就不说了，但我病了，是他陪我度过的，是我更需要他。” “天，我哥连抑郁症也是阳光型的。” “别闹。” “你现在好了吧？” “6、7年了。说说你吧，你到底怎么打算的？竹林对你什么态度啊？” “嗯……他不烦我。但他总跟我保持距离。” “能不保持距离吗？你比你哥当年可猛多了。你们年龄差了那么多？！而且你们俩现在的身份是师生，这事难了，小孩。” “我知道。” “而且，你知道男人跟男人是怎么回事嘛？” “我当然知道。” “哈哈哈哈哈哈哈”韩灿笑的开心，谁不爱逗小狗呢。 看着我敲门进去竹林家的院子，哥才放心的开车走了…… 本木在艰难的写作另一篇故事中……太难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2章 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