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命不久矣》 第1章 今日无事发生 瓷杯落在石质的圆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一只手轻轻拂去落下的花瓣,而它的主人正笑看对面的女孩冥思苦想。 “下一步该下在这里吗……” 罗星之手捏着玉制棋子自言自语,思考许久才犹犹豫豫在棋盘上落下一子。 单从外表上看,她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大学生,穿着随手从衣柜里薅出来的白T黑裤,左手腕上戴着系统发放的手环——整个人与周边的棋盘棋子、秋千瓷器、石桌石凳和亭台楼阁格格不入,像是走错了片场。 罗星之还真是来串门的。她来自一个看起来一切如常但病变值每天都不减反增的现代世界,就读于一所还算不错的大学。这个世界的风格就像她的世界历史上的某个朝代。 此刻正值春季,前几日刚庆过花朝节,院里的西府海棠和梨花枝杈交错,开得正好,风吹得花瓣落了一地。墙边还立了一个秋千,正微微摆动,看起来随时可以上去荡两下解闷。 ——空气清新,温度舒适,实为逃避现实的好去处。 每逢自己的世界气候变差、污染爆表,或是遇到什么棘手的烦心事,罗星之就会抽空溜过来躲懒,而且很幸运地每次都能赶上春天,光是在院里躺着晒晒太阳就能心情明媚。 来了很多次后,就算没有系统的翻译外挂,她也能熟练切换到本地人的说话风格:“云姐,说来真是巧了,我又碰上你这里的春日了!我的世界正值酷暑,热得人都要化了。哎,等退休之后,我也要找一处这样的小院,品茶下棋,不问世事……啊,想想就叫人心驰神往。” 对面被称作“云姐”的女子对她的性子十分熟悉,没信这心血来潮的话,只是懒懒笑道:“只有这么一个院子,许久没有访客,难免无趣。等四季都看厌了,你当真还待得住么?” “……”罗星之顺着她的话想象了一下,觉得有些道理:“想想确实无趣,闷了一段时间后我可能就逃离小院四处旅行去了。人就是这样啊,稳定中求自由,自由时求稳定。” 女子看她皱着脸装深沉,脸上笑意加深:“小小年纪倒有许多感慨。” 跟罗星之对弈的女子便是院子的主人,也是整个府邸的主人,名叫顾晚云,和她一样,是与系统签了员工协议的“医士”,负责“病灶”的日常看管和治疗。 除此之外,在互助医疗系统的调控下,病灶会定期向外来的“青囊”开放,以求通过内外合作降低世界的“病变值”,缓解“世界病”。 多亏了这些专有名词,在罗星之脑子里,系统的形象从一开始就是一个不停给各个世界盖章传教的疯狂医生。 这个世界有病,得治! 那个地方有点问题,判定为病灶! 今天在这个世界里发展一点医士,明天往那个世界扔一堆青囊进去,也不知道图什么,可能是高维生命学医走火入魔了吧。 她按自己的理解给这一套词汇换了个说法:医士就是给系统打工的NPC,青囊是可能带来变数的玩家,病灶是世界病较为突出的区域,类似不同的游戏副本,病变值则表示世界的混乱程度和副本的危险程度。 罗星之:哎,这样不就好理解多了。 这个版本的翻译一传十,十传百,最终成为了原世界通用的“黑话”。 …… 顾晚云所在的病灶似乎有些特殊,空间上只涵盖了她的府邸,人员分布也只有两个医士——另一个是贴身照顾她的女使乘月。罗星之对此常觉纳闷:这么一小片地方,能有多大的威胁,以至于被系统单独判定为一个病灶,而且还是C级? 之前罗星之来串门时曾直言发问,可惜顾晚云也不知缘由。 在不同病灶之间往来虽然稀少,却并非孤例,也符合规制。系统的员工协议规定:病灶向青囊开放时,医士必须尽职尽责进行引导;病灶关闭时,医士则可以通过员工大厅前往其他世界。 但实际真正这么做的人很少。一是兼顾原世界的生活已实属不易,更别提跑到其他背景迥异的世界去。即使去了,NPC也难以融入,因为他们不像外来的玩家,没有系统统一配备的语言翻译和身份伪装插件。 二是系统选中的世界多少都有点独特的沉疴症结,外来者莽撞进去其中,难免会遇到危机,而NPC只有在原副本中死亡才能无条件复活,在其他副本中死亡就是真的死亡了。 总之,像罗星之这种又有闲又有胆的放在NPC里也是独一份。 顾晚云端起手边的杯子品了一口酒,把飘远的思绪拉回来,看向面前的棋局。她不急于落子,先赞道:“你不过才和我下了几次棋,便能与我打得有来有回了,‘大学生’果然天资卓越。” 她今日不见外客,只将头发简单梳了个锥髻,从院里开得正好的花卉中折了几朵随意簪在发上,又喝了几杯淡酒,显得十分疏懒。 趁她思索时,罗星之从石凳上弹跳起身,几步跨到墙边的秋千旁。 两人理解的“大学生”肯定不是同一个概念,但解释起来太麻烦,她索性就不再多嘴,只一边荡秋千一边拿腔拿调地叹:“姐姐有所不知,围棋事关考试,考试事关生计,‘大学生’实为生计所迫,不得不发奋努力,才能进步如此神速呀!” 翻译:这学期选修了围棋课,不好好学习绩点会跳水。 “难怪你近日来得这样勤快,那我可得倾囊相授——该你落子了。”顾晚云习惯了她的怪言怪语,只是笑了笑,招手叫她坐回来。 罗星之在半空中蓦地松手,顺着秋千的力道把自己整个荡出去,滞空一瞬后一下跳了老远。脚跟落在地上震得发麻,她却乐在其中,在原地跺跺脚缓解脚上的麻意,又慢慢走过去。 刚一坐下,手环突然接连发出“叮咚”两声——这种提示音很特殊,不用看就知道是系统提示,一般是提醒副本变动或副本开放的群发消息。 她所在的副本已经有两三年没开放,但系统一直坚持更新整个世界各处病灶的情况,并精准推送到每一个人的手环里,而且每次都是坏消息,简直像个报丧鸟。 脑子里对系统提示音的条件反射还在,罗星之立刻觉得浑身像有系统在爬,下意识缩缩肩膀。 “系统来信不容小觑,八成是病灶有变,”顾晚云知道她最讨厌系统信息,温声劝道:“快回去吧,这盘棋就摆在桌上,留待下回继续也罢。” 被迫返工的大学生哭丧着脸,明目张胆地违背系统规定,从枝头摘了一朵海棠留做纪念,作依依不舍状:“好吧……云姐保重,我下回来找你又不知是什么时候了。节庆的时候你记得叫我一起去看马球,到时候我给你带点儿有趣的东西来。” 自从某次两人谈起节庆时民间有打马球的表演和比赛,罗星之就念念不忘。可惜两个副本的时间流速似乎差异颇大,她每回来都赶不上节日,要么就是恰好副本开放,顾晚云忙着应付玩家顾及不上。 顾晚云抿一口酒,没有正面答复,只笑着摆手:“知道了,快去吧。” 目送罗星之离开后,她摩挲着汝窑新烧的青瓷杯,若有所思地独自盯了那盘棋片刻。 秋千兀自微微摆动,院里海棠依旧,只是周遭突然安静下来,像是少了一丝活气。 一阵风吹得她回了神,顾晚云凝神听了片刻,突觉春意寒凉,便拢了衣裳,唤了声乘月。 “乘月,告诉那个人,我五日后给她答复。” …… 从病灶到员工大厅只在一念之间。这里照旧门可罗雀,没什么人。 罗星之抬头看指示,在各色命名和编号中搜寻自己所在的病灶021485-众口铄金,慢悠悠地往对应方向走。 然后不出所料地被主脑拦下检查身份牌。 主脑应该算是系统的某种人形化身。她比罗星之稍微高一些,身形挺拔,嘴角总是保持一种似笑非笑的弧度,抛开身份看其实长得很有亲和力。她有一双令人印象深刻的眼睛,罗星之每次看都觉得那里很……平静,但又好像藏着很多看不懂的东西。 比起压榨员工的老板,主脑更像一个统筹一切的人工智能,为系统中的每个人服务。 罗星之毫不掩饰地盯着她的脸看,摊开双手嘻嘻一笑,表示“你懂的”。 两只手掌里完全没有身份牌的影子,只有一朵刚摘的海棠花。 主脑嘴角弧度不变,却莫名多了点咬牙切齿的感觉。她淡淡的用陈述语气说出了那句问过很多次的问题:“又没带?” 这句问话曾经也是礼貌含蓄的,可惜经过两人的多次交涉,终于变成了简短直白的三字真言。如果系统在天之灵给员工协议加一条“不携带本人身份牌的员工记为负面典型”,罗星之估计早就是挂在大厅里示众的法外狂徒了。 所幸忘带身份牌不算什么大事,她的医士身份也早已核实过很多次。主脑最后还是不情不愿冷哼一声,给她放行,没再浪费口舌多说一句“下次记得带”,因为她屡犯不改。 罗星之一转头,脑海中对主脑面貌的记忆就像细沙流过手掌,被某种力量一丝一缕抽去,最后只剩下一片空白,什么也抓不住。 不过不管是忘带身份牌,还是逐渐忘记主脑的样子,罗星之都没太在意,次数多了就习惯了。她很快就把这些事抛到脑后,选定了常用的坐标,点击传送。 眼前的画面像多米诺骨牌一样,由近及远向外翻折,连带着远处的主脑都一一被新的画面覆盖,直到最后一块也完成了更替,便是她的世界了。 两秒后,静止的画面变成了生动的世界。罗星之觉得这个过程很神奇,每回都要恍惚一阵。 她还没搞清楚周边是什么情况,就被身旁的女生轻拍了几下。接着是送命题轰炸:“星星,系统消息看到了没,我发的消息看到没,你怎么回来得这么慢?” 这节是讲冲突学的课程,讲台上的杜鉴老师正讲到PPT上关于“冲突中的原则与利益”那一页。经常不听课的罗星之越过前排松散坐着的人,扫了一眼大屏幕,果然毫无印象。 她将手里攥着的海棠花悄悄藏进口袋,识时务地用气声讨饶:“哎小白,我看到消息之后立刻就赶回来了,但又被主脑拦住了……我怀疑她针对我!” 小白,法学系留学生,原名Moira H. Bynes(莫伊拉·海达·拜恩斯),罗星之花了两周才完全记下来。但据本人所说,这已经是放水版,全名其实更长一些。 小白从国籍上看是留学生,但其实在国内生活的时间更长,普通话说得比很多本地人都好,平时也更多用中文名白默伊。 每次跟人自我介绍,她都会先说原名。原因无它,小时候家里人总喜欢逗她,叫她记客人的全名。小小白深受其害,有几回记不住,把脸哭得皱皱巴巴的,在记忆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记。于是长大后她决定恶趣味地让别人也体验一下。 白默伊的朋友们大多尝试记一两回就放弃了,但罗星之是个不擅长记名字的犟种,刚认识的时候甚至拿出了记单词都没有的劲头,每次见面都要先跟她背一遍,对暗号似的。 两人一个是社会学系,一个是法学系,虽然同属于社会科学,是曾经一起上高数的交情,但这学期也就这节课是课表上难得的重合。 “员工协议第二条第三款,病灶关闭时,医士可自由前往员工大厅或其他未处于开放状态的病灶,过程中必须全程携带身份牌。喜欢往员工大厅跑的人本来就不多,你又几乎每次都不带身份牌,主脑不针对你针对谁?“ 白默伊:“好了,你别看手环,说说收到了什么信息。” “呃……”罗星之一怕她突然背诵系统协议,二怕她问起有没有看信息而自己没看。这下聚齐了,只能心虚地发出一个音,准备开编。 白默伊对此早有预料,没再为难她,语气无奈地解释:“系统连发了两条信息,一是又有一个副本陷落,二是学校的副本准备重开,不知道这两件事之间有没有联系……我给你发的消息说的也是这件事,协会通知今天晚上19:00开一个紧急会议。另外提醒你一下,杜老师刚刚点名了。” 一连串信息轰炸把罗星之的小脑瓜打得险些宕机。原地缓了一会儿后,又要上课又要打工的大学生表演了一个沉默的咆哮,每天后悔成为NPC的指标达成了。 下一秒她又异常冷静地问:“开会的事之后再说,我现在补上签到还来得及吗?” “……”白默伊点头。 踩着截止时间提交之后,罗星之整个人再度松弛下来,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听老师讲课。 她被白默伊的目光压着逐字逐句看完了系统通知,才小声问起副本的事:“咱们的副本都多长时间没开了……听说上回开放的时候情况太混乱,协会花了两三年才逐渐稳定局势。这回系统又演哪出?” 白默伊摇头:“我不知道啊,会长看着也挺慌的,我第一次见她那么严肃。” 罗星之想起那位例行会议十次有九次都不在的“摸鱼会长”,揶揄道:“闻不语?她慌难道不是因为不能继续摸鱼了吗?” “……你到底在骄傲什么,你的摸鱼功力明明和会长不相上下吧?” “大学生的事怎么能叫摸鱼呢,那叫自主学习!我院一位老师说了,学校里很多事诸如上课写报告只是空耗时间,不如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白默伊不信:“谁知道你又断章取义了什么歪理。” 两人聊闲天时,课程已接近尾声。 “……原则的冲突难以调解,而利益的冲突可以量化。可以量化就意味着可以切割、分配和补偿。所以,利益的冲突是容易解决的……”头发半白的教授在讲台前坐着,语气平静地阐述自己多年来钻研冲突学的感悟,“可惜,原则的冲突越来越凸显,内外的双重矛盾交织——国家之间不可避免地走向分裂,国家内部和社会也在分裂,当今世界正处在最混乱的时期……” 她以这段话为今天的课程做结,掐着点正好打下课铃。同学们没有太多反应,只是照例在下课时为老师鼓掌,接着收拾东西去做自己的事。 罗星之什么都没带,两袖清风,倒是将最后的话听了进去。她站起身,突然语气深沉:“国家利益、宗教信仰、文化、种族、阶级、性别……社会在这些定义下断裂成不同区块,彼此敌对、四分五裂。杜老师虽然不是NPC,但对世界的感知比协会里的一部分人还深刻。” 白默伊将自己的物品收进书包,回道:“那是当然,杜老师在冲突学研究的领域深耕了几十年,没点真学问怎么行?她如果成了NPC,也许还能给协会提供指导,但做NPC是个苦差,她都快退休了,系统没有选择杜老师,也许是件好事吧。” 罗星之叹道:“有些人宁愿选择痛苦的清醒,有些人则希望继续沉浸在幻梦中,谁知道呢……” 两人并肩走出教学楼,下课的人群早已向各个食堂四散而去,门口堆积的共享单车随之转移到各处,路上竟然显得有些冷清。 落日时暑气依旧凶猛,风过便带起一阵烤人的热浪。橙黄色的日光落在鲜绿的银杏叶上,呈现一种独特的色泽,引得许多人驻足欣赏。 系统消息突兀地跳入脑中,显得眼前的景象如绚丽的泡沫,不知何时就会破碎。在这个世界上,一边是战争、动荡与副本陷落,另一边却岁月静好,像个偏安一隅的乌托邦。 校园的主干道上到处都是三两成群慢慢溜达的游客。他们满眼新奇,口中点评着校园的虚幻传说或建筑风格,还不时瞥两眼学生模样的路人。 “又是扮演‘野生保护动物’被围观的一天……” 一看到游客,罗星之就没空想世界存亡的大事,而是难以抑制地想起一些游客闹出的不愉快。她对此心有余悸:“今天不是周末也不是节假日,怎么还有这么多游客?” “没办法,现在社会上很多人都在主张校园开放嘛,旅游业发展能拉动各方面消费,某种意义上算是件好事。当然,要是我们学校不是旅游景点就更好了,”白默伊叹了口气,回到原来的话题:“所以你和系统签约是为了活得更清醒吗?” 提起这件事,罗星之身上的怨气更重几分:“我只是一时好奇选了同意,谁知道是上了艘贼船,哎,这就是好奇心害死猫啊!” 白默伊被她夸张的口气逗笑了,说:“事已至此,先去吃饭吧。” 下午的课结束后正值就餐高峰期,食堂里又聚集着许多游客。这时候挤进去实在不是太好的选择,两人只好在校门口随便选个店面解决晚餐问题。 饭后,罗星之见还有些时间,对白默伊说:“你先去预订的开会地点吧,我回宿舍一趟,把叽里和呱啦带出来透透气。” 叽里和呱啦原本是系统商城里的不明道具,一个是狐狸,一个是恐龙,长得就像巴掌大的普通玩偶。说明书上写着它们精通不同副本生物的语言,除此之外优点大概就是可爱? 因为功能过于鸡肋,两个小东西多次被玩家和NPC退回,最后变成了压箱底的杂物。 罗星之刚成为NPC时,兴致勃勃地把系统商城从头翻到尾,一眼就看中了这俩除去可爱一无是处的小玩偶,之后就低价兑出来当宠物养着,取名叽里呱啦。虽然它们两个不能随便出现在普通人面前,但起码她在和其他NPC交流的时候不用费劲学外语了。 白默伊奇怪道:“哎,你就不怕开会的时候它们突然叽里呱啦起来吗?” 罗星之拍拍她的胳膊,保证道:“放心吧,它们很乖的,只有我需要翻译的时候才会出声。不像某些人工智障,上课都能被唤出来。” 据说之前在社会学系的一个专业理论课上,某个同学的手机智能助手突然被老师讲课的声音唤出来,在安静的教室里来了一句“我在这儿呢”。 空气凝滞一秒后,整个教室都充满了快活的气氛。有人将这件事发到了校园论坛上,于是“上课被唤出来的人工智能”从此成为校园里广为流传的一个梗。 白默伊想起她讲过的故事,笑说:“行,去吧,我帮你占个位置。” 第2章 紧急会议 会议开始前两小时,中间人协会公共空间里,贺方定有条不紊地对即将召开的会议做出安排,协会成员在他的调度下来往忙碌,各司其职。 技术部仅有的几位成员在边角找了个桌子,按照提前形成的框架演算更具体细致的病灶开放执行方案。桌子上围着摆了一圈电脑,键盘噼里啪啦地敲,像是什么独特信仰的祭祀现场。 贺方定环顾一周,视线在不远处一个不修边幅的女孩身上轻轻停了两秒。她没往桌子边凑,干脆席地而坐,盯着屏幕不知道在想什么。 据说这就是那位不轻易出山的神秘技术大佬,连她都被拽出来干活,可见情况之紧急。 此情此景,协会真正的会长闻不语反倒成了全场最清闲的人。她找了块干净的墙面倚着,仿佛与眼前忙碌的场面毫无关联。看了半天,她才叹道:“这次咱们真是比上次有经验多了。” 贺方定转回来,张口就要给她安排任务,但话到嘴边又拐了个弯:“……你刚回来,要不先去休息一下,距离开会还有一段时间。” 闻不语欣慰地拍拍他:“小贺啊,不用担心我,我很擅长见缝插针地让自己好好休息的。” 贺方定无奈地看她。 这话说的半真不假,稍微追问就会露馅,毕竟在各个病灶里穿梭从来不是什么轻松的事。闻不语也没指望贺方定相信,只是不希望他为此付出多余的情绪,眼下还有更紧要的事需要他处理。 闻不语摇头:“山雨欲来啊……” 她们所在的病灶范围不大,主体只包含大学校园,即使加上社会外延也属于小型。目前病灶只在两年前对外开放过一次,当时闻不语还只是首任会长身边的一个小跟班。她跟着前会长在一片混乱里建起了由医士构成的中间人协会,但等情况得到控制后,前会长却消失了。 协会的命名自然也来自那位前会长。“中间人”意指NPC处在原世界与系统之间,是具有双重身份和重要责任的中间人。协会的宗旨则是联合副本内各NPC,共同决定行动方案、管控副本危机。 所以在接到病灶开放消息的第一时间,整个协会就脱离了平日的低能耗模式,开始高速运转。 紧急会议定在一个教室里,罗星之踩点进去的时候,除去白默伊帮忙预留的座位,整个教室座无虚席。还有许多人或蹲或站,挤在教室四周和走廊,仿佛某节热门课程的旁听盛景。 跨过许多人坐到白默伊旁边后,罗星之小声嘀咕:“看来很多平时不太活跃的成员也来开会了。” 白默伊打字的手一顿,偏头笑着回道:“是啊,比如你。” 毫不犹豫的拆台让罗星之一噎,错失了狡辩的最佳时机。 还没等她再收拾出反驳的歪理,贺方定就宣布会议开始。 “大家应该都已经收到了系统信息,我再概括一下,内容有两点:第一,本世界的大型S级病灶467382-生灵涂炭在四次开放后确定干预失败,目前已陷落。第二,世界病变值激增,系统评估后决定在7月10日——也就是三天后的周一,再次开放我们所在的C级病灶421485-众口铄金,尝试降低世界的整体病变值。” 一个S级病灶的陷落对世界整体的影响是非常显著的,系统一连点了多个B级和C级病灶进行风险对冲,众口铄金只是其中的一个。 贺方定话音刚落,听众们就三两个一堆小声讨论起来,汇成一阵听不清的悉悉索索声。 “今天将大家召集起来,主要是为了再次确认之前制定的开放草案和紧急预案,避免出现上次开放时的一些问题。考虑到在场还有刚成为NPC不久的同学,先有请闻会长来为我们简单介绍一下此前出现过的‘问题’。” 贺方定简洁地解释了会议主题,示意闻不语上台继续。 闻不语临危受命接任会长的同时,贺方定也开始担任协会理事长,主管各项具体事务,如关注各副本和病变值的动向,定期召开例会等。他的能力有目共睹,也正是因为有他在,闻不语才能心安理得地“摸鱼”。 闻不语收回思绪,应声走上讲台,表情难得严肃:“近期校园内新增了许多NPC,这次会议原本应该是迎新会,但遇到了紧急情况,只能在这里向各位表示简单的欢迎。副本的稳定和改善需要所有人的努力,希望在座的各位都能尽可能支持协会工作。” “众口铄金——也就是我们所在的病灶,目前只开放过一次,时间是两年前的3月19日,主线目标与这次相似,都涉及校园开放问题,需要平衡好校外游客与校内师生、社会和校园的关系。” “上一次副本开放时,玩家因过度偏向游客引起了校内师生的不满,而我们未能及时对此进行干预,导致校内发生较大规模的学生抗议。最终玩家被自动驱逐,校方的相关安排保持原状,病变值不降反升,任务失败。” 闻不语在此稍作停顿。教室内一时寂静无声,氛围有些沉重。 接着,她话锋一转:“不过,经过协会两年的努力,负面影响已经基本被抵消,病变值也有所降低。对失败教训进行多次复盘后,协会制订了详尽的运行草案和紧急预案,以备不时之需。” “以上就是我要介绍的内容,大家对上次开放的相关问题是否还有其他疑问?欢迎举手提问。如果没有,接下来就由理事长继续说明运行草案和紧急预案的具体分工。” 闻不语等待了十几秒,见无人提问,暗中松了一口气,将位置再次让给贺方定。 对运行草案的整体介绍略显枯燥,罗星之自动判定为可听可不听,没多久就开始走神。一个人走神还不够,她非要拉着白默伊一起走神:“这也考虑得太细了,谁能记得住……” 白默伊正认真记笔记,抽空转头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罗星之撇撇嘴,没再打扰她,开始和一边一个挂在自己肩膀上假扮玩偶的叽里和呱啦玩。 身旁的学妹看了她好几次,才怯怯地开口询问:“学姐你好,我是大一的新生,刚成为NPC,想问一个问题……就是,我听说闻学姐这两年基本没有管过协会的事,她是在负责其他不能公开的重要事务吗?” “比如探索其他世界的事?”说到这句,她的语气突然充满了……求知欲。 罗星之一听,中二之心燃起,凑过去:“学妹,我觉得你说的有理。她的摸鱼很可能是某种神秘计划的伪装!” “你入学晚有所不知,闻会长可是在上次开放时力挽狂澜的人之一。如果没有她,我们现在的处境可就糟咯。” “真的吗?!”学妹星星眼,期待她说出更多不为人知的内幕。 罗星之摊手:“当然是我瞎猜的,她现在也可能只是过劳之后的待机阶段,工作一周充电两年也不是不可能。” “……”学妹的表情僵了一下,把话题扭到另一个方向,“那你呢学姐,你觉得我们可以到其他病灶去吗?其他世界呢?” 后生可畏四个字在罗星之脑子里转来转去。她安安分分了一年多才敢跑去员工大厅,进入顾晚云的世界也是因为不小心看错了编号。这位新人小学妹外表温和文静,内在却是一颗勇于探索的心啊。 罗星之正要给出肯定的回答,脑子里却全是白默伊在耳边念叨了很多遍的员工协议。 为了新人的安全,她还是违心地说:“看员工协议的内容,理论上是可行的。但咱们的病灶可是最低的一级,冒然到其他病灶去是很危险的,谁知道会不会遇到什么超乎想象的东西呢,你说对吧?” 学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对的对的,谢谢学姐。” 但看她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应该不会轻易放弃自己的想法。罗星之只能祝她和自己一样遇到的都是好心人。 这下再次回到了没人聊天的状态。罗星之脸上写满了“我好无聊”,可惜没人看见。 她独自挣扎了一会儿,轻触手环打开协会水群。手环自动适应了这个世界的科技水平,群聊界面酷似某个常见的聊天软件。 “没有内鬼,放心交易”的群聊旁边标着一个红色的999 。罗星之向上翻到和会议相关的第一条消息。 实习救世主:【好久没看到会长了,她还是那么好看啊,板着脸的样子也好看~】 因为阅读速度太快,等她发现自己看到了什么已经来不及了,只能无语凝噎两秒。 真是每天都会被闻不语的激进粉丝吓到呢。 只是砖:【总觉得楼上下一句就要说出“我是会长的狗”……】 小小小芝麻:【虽然会长一直在摸鱼,但魅力型领袖的粉丝基数真不是盖的!】 Heeeeeeeelp:【本来以为我毕业前副本都不会再开放,好久没当NPC我业务都不熟练了。】 实习救世主:【别担心,大家都不熟练=大家都熟练!】 Heeeeeeeelp:【不愧是你,救世主老师(大拇指.jpg)】 只是砖:【竟然无法反驳……】 实习救世主:【哎,上次开放真叫一个天昏地暗、兵荒马乱,不还是挺过来了?我相信会长还会带着一群创会元老力挽狂澜的!】 lalalalalaland:【说起上次开放,会长没细说咱也不敢问,救世主大佬知道什么内情吗?前会长到底经历了什么,为什么创会后突然消失了?】 实习救世主:【嘘,不可说不可说。】 Samantha:【楼上神神秘秘的,其实就是不知道吧,这种内情估计只有会长和几位元老知道。】 实习救世主:【S君,激将法是没用的。定哥开始讲话了,大家专心听!】 读到这一条时,贺方定正巧说到玩家进入后可能的身份,罗星之也短暂回神。 “……玩家的出生点。根据系统信息和过往经验,副本开放后,玩家将分为两个不同但相互合作的阵营,也就是校外游客和校内师生。一部分玩家会直接成为保卫部、新闻中心的行政老师或学生助理,我们比较容易接触和引导;另一部分会成为某些人的亲友,进入校园必须提前预约,虽然有系统的作弊机制,但仍然需要大家多多协助。” 会议终于进行到最重要的部分,接下来是具体工作分配。 十九:【定哥真不愧是协会的定海神针啊,这预案写得也忒细了,不会这两年一直在写吧?】 拉普拉斯维加斯:【虽然不想承认,但确实如此……协会打工人现在看见方案就想吐】 经历过类似折磨的罗星之对此深有同感。 “我们的最低目标是避免病变值提升,同时副本出现任何新的变动都请大家及时反馈;最高目标是彻底解决副本问题,这一点尽力而为即可,不必强求。” 不出所料,这句话成了经典派别争论的开端。 小小小芝麻:【“最高目标是彻底解决副本问题”,是乐观派!】 岁岁岁岁岁岁岁:【热血沸腾了家人们!】 一切都会变好的:【乐观派终于站起来了!!!】 十九:【上次开放后悲观派大涨,到现在都隐约占上风。如果这次开放顺利,新人里估计会产生很多乐观派吧,有望干翻悲观派!】 拉普拉斯维加斯:【不一定,就算我们真的能解决这个病灶,生灵涂炭陷落也是板上钉钉的事实,那可是一个大型副本啊……】 格林尼治天文台:【很明显楼上是悲观派了。生灵涂炭的症结好像是战争?】 拉普拉斯维加斯:【情况很复杂,三方彼此交战,仇恨不断积累,再加上外界力量干预,就算在S级里也是很棘手的那种。】 协会里一直存在乐观派和悲观派两个主流派别,前者认为病灶可以完全治愈,后者则认为病灶只能缓解。这种分野最初出现在一年前的世界会议上,双方势均力敌,因为都拿不出证据,所以只能以每次开放后病变值的升降来侧面论证,怎么解读都有理。 白默伊曾经说过,除去这两派和无派别人士,还有一个末日派,俗称“魔怔派”。这些人看起来精神不太正常,借着系统信息宣扬世界末日将至,阻碍病灶正常开放,试图建起一个新的宗教来一统天下。 他们很快就受到大量举报,被系统亲自下场制裁。效果立竿见影,现在已经成为历史了。 “接下来请大家在协会工作群中报名参与相关工作,分工包括:统筹组、校外引导组、校园引导组、机动组。明天12点前,各组负责人将组织单独群聊方便沟通,也请大家随时关注手环的信息。” 手环非常智能地弹出四个选项,顶掉了消息页面。 分工环节总是如此令人不快,罗星之犹犹豫豫,四处看身边人的选择:白默伊选了中规中矩的校园引导组,她在学校有相关工作,选这个可以本色出演。学妹选了对演技要求略高一些的校外引导组,不知是不是要从这里开始她的探索。前排的哥们儿选了统筹组,大概是想挑战自我。 她心道,这多没意思,当即果断地点进上限高下限低的机动组。 开始选分工后,水群里的消息就在飞速向上滚动。 格林尼治天文台:【开始选分工了,好激动,新人还是觉得不太真实……】 实习救世主:【新人别激动,让我们老人先激动。其实上次也没这么流畅的分工,贵协会真的改进了很多,欣慰。】 小小小芝麻:【大家都选什么组呀,感觉除了机动都能发挥很大作用,好纠结……】 随机应变-机动组负责人:【怎么回事,歧视我们机动组?】 拉普拉斯维加斯:【机动组,写作机动读作划水。】 随机应变-机动组负责人:【把楼上叉出去,我们可是会长亲自盖章的“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实习救世主:【她好会提供情绪价值,她真的,我哭死。】 罗星之已经对自己所在的小组产生了强烈的认同感,心想机动组怎么你了,我们机动组是哪缺往哪搬的砖,是没人看见的螺丝钉,是总被忽视的中央空调。 会议将尽,在机动组舌战群儒的时候,贺方定已经做完了总结,教室里开始有人离席。 白默伊不急着走,还在整理自己记录的内容。罗星之和学妹告别后,坐着和她一起等人群散去。 叽里呱啦挂了一晚上,终于不用再假装玩偶,从罗星之的肩膀上跳到桌上。 叽里挂得太累,一落地就半死不活地“嘤”一声,像鱼翻肚皮似的原地安详躺下,很有几分主人躺平时的神韵。 呱啦还以为它死了,爪子挥出残影,吓得在旁边“呱啦哇啦”直叫。 罗星之一手戳了戳叽里的肚子,品味了一下Q弹的手感,另一手轻轻捏着呱啦,听它一直“呱啦哇啦”。 她突然想问问白默伊是什么派:“说到派别划分,你支持哪一方?” 白默伊合上笔记本,叹道:“大概是无派别吧。我从来没想过要给自己分个派别,只要尽己所能做好协会安排的工作就好了。思索未来做出决策可是很累的事,我可不愿意去挑那样的担子,还是交给会长他们操心吧。” 罗星之:“我就和你不一样啦,我不用想就知道自己是什么派别~” 白默伊笑着看她:“什么?躺平派吗?” 罗星之一脸骄傲:“错啦,是蛋黄派。” 白默伊:……又来了,快问乱答环节。 第3章 混入其中 病灶开放倒计时一天。 罗星之和白默伊约好,早晨到食堂的自习区学习一会儿,然后赶在游客大军到来前早些吃午饭。杜鉴老师的冲突学课程最近有个大作业要交,副本开放后时间必然被占用,因而不得不赶紧解决。 中心岛有人在弹钢琴,食堂的工作人员正在备餐,叮叮当当的声音配合着许久没调音有些走调的钢琴声,竟然很奇妙地让人静下心来。白默伊坐在她对面,正在专心看文献。 看了没一会,罗星之就开始偷偷抱着手机摸鱼。为了防止被白默伊发现,看到有趣的消息还要费劲儿憋笑。 白默伊突然出声:“你又开始摸鱼了?” “嘿……啊,你怎么知道,”她愣了一秒,想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露了馅,被戳穿了反而更坦然,索性凑过去分享:“哎,小白,你知道秋水湖街溜子的说法吗?” 白默伊想了想:“闻所未闻,你说的难道是那些喜欢一起逛湖的小情侣?” 罗星之:“当然不是,说的是湖里到处溜达的禽鸟,像鸭鸭、鸳鸯、苍鹭……还有黑天鹅!” “……就这让你憋笑憋得那么费劲,还是你又在看什么奇怪的东西?” 罗星之一想起来就有些忍俊不禁,深呼吸缓了两秒才调出刚刚把她逗笑的消息,将手机递出去:“你自己看吧哈哈哈哈哈哈……” “黑天鹅暴打苍鹭?”白默伊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一边认真端详一边慢慢念了两遍。 读完她也笑起来,追问:“怎么回事,黑天鹅刚来秋水湖没多久吧,看着很优雅的,怎么这么暴力?” “一切的根源还是苍鹭这个街溜子在湖里到处溜达的时候,误入了黑天鹅的领地。苍鹭学长委屈得很,人家黑天鹅还觉得自己是在保卫巢穴呢。”罗星之给她解释前因,还煞有介事地叹:“哎,只见新鸟笑,不见旧鸟哭啊……” 这下两人都没忍住,一起笑起来。 笑着笑着罗星之都忘了自己最开始是怎么滑到这一步的,好像只是想看看协会对副本“并发症”的观察和记录有没有更新。结果是看到了一堆看起来很无害的生物——流浪猫、喜鹊和刺猬杀死人类的可能性很低,但并不是没有。 最新的一条只有一个序号和“苍鹭”两个字,看起来像写了一半忘了写下去,应该是还没探明。之后为了搜集和苍鹭有关的信息,罗星之点开了学生论坛开始高强度刷新,而这恰恰就是堕落的开端。等她回过神的时候,已经开始看着黑天鹅暴打苍鹭嘿嘿傻笑了。 捋顺了思维的跳跃路径,罗星之才提起自己一直在想的事:“小白,你说如果我混进玩家里,会不会很有意思?” 她的话题转换过于突然,白默伊愣了几秒才挪开电脑,表情混杂着惊诧、无奈和疑问:“不是吧,别告诉我你是认真的……” 罗星之是个想到什么就要立刻去做的性子,语气笃定:“我越想越觉得可行,你听我分析嘛。” 白默伊直觉有诈:“我不是很想听。” “我们组的负责人说了,机动组的工作是非常灵活的,除了在组织需要的时候及时响应之外,只要有益于实现总体目标,就可以按自己的想法行动。” “……那负责人能预料到有人想假扮玩家吗?” 罗星之摊手:“反正没人说不行。对了,我临时抱佛脚看了不少协会的资料,发现玩家里有一种很小众的沉浸式扮演型。他们会努力表现得和本地人一样,通过跟NPC打成一片来获取信息。” 她说到这儿突然激动:“那我反其道而行之又有何不可,多么天才的想法!” “而且根据员工协议第五点,为保证青囊毫无保留地进行病灶的治疗,系统将向其隐藏医士的存在。签订本协议后,医士将无法在青囊面前透露相关信息。” “让我们把思路逆转过来,这说明系统可以自动帮我圆过不合理的地方,防止露馅。” 连以往弃若敝履的员工协议都翻出来当论据了,可见其心坚定。 白默伊差一点就要被她说服,转念一想又发现了盲点:“但协会建议我们不要和玩家有太多接触,你忘了吗?” 罗星之选择耍无赖:“这种建议和超市里的建议零售价有什么区别,没有前因后果和具体理由,我们完全可以不采纳呀。” “我打听了一下,上次失败有一部分原因是玩家把众口铄金当成了一个对抗性的副本,觉得任务有唯一的解法,选择集体倒向游客一方。所以提示他们好好合作还是很重要的,毕竟玩家背景不同,不是所有人都懂得平衡的意义。” 白默伊还是有些犹豫:“这么说的话……确实很重要,但你怎么保证玩家相信你呢?” “山人自有妙计,我知道我肯定能混进去的。” 罗星之一脸“天机不可泄露”,神秘兮兮地说:“你在校园引导组对吧,我需要你帮个小忙。” “怎么帮?说说看。” “跟玩家见面后,你可以不经意地透露一些上次副本失败的事,但别细说,旁敲侧击就行。只要他们产生了深挖的兴趣,剩下的就好说了。” …… 病灶开放倒计时6小时,各组开了行前会。 机动组特立独行,只是简单介绍了一下可能出现的紧急情况,给组员打个“时刻准备着”的预防针。被纳入考虑的紧急情况包括但不限于:玩家因内讧放弃任务、玩家和本地人激情斗殴、玩家误入并发症被校园内各类飞禽走兽教做人…… 罗星之看到之后心想,这群玩家真有活力啊,感觉路过的蚂蚁都要踩两脚。 7月10日中午12点,病灶正式开启。NPC和等待传送的玩家几乎同时看到了系统提示: 【病灶】421485-众口铄金 【症结】校园内外似乎存在很多种矛盾和争论,如何才能弥合分歧? 【药方】不要被敌意蒙蔽心智,不要用敌意毁伤他人。 系统信息一向很简单。 “症结”体现副本的主要矛盾,是指向玩家主线任务的线索,找对症结就成功了一半。但系统这个谜语人每次都不愿意明说,还要玩家自己想办法探索确认。 “药方”则是系统根据推断给出的解题思路参考。不过这个提示是否总是可信,在NPC看来是很难评估的,因为中间人协会与玩家的接触有限,与任务天然存在一道屏障,相关记录太少了。 玩家进入副本时,系统会随机分配身份,并自动为他们完善一套背景故事,防止和NPC接触时穿帮,也防止NPC出戏。这次为了照顾外来者的语言习惯,系统还贴心地给“众口铄金”和“弥合分歧”做了解释。 “‘很多人的言论汇集在一起,可以融化金属,比喻舆论的力量非常强大’,融化金属!这个世界的新式武器吗,太可怕了……” “‘使不同观点之间的差距变得更小,避免群体间产生裂隙’,看不懂,这又是什么东西?” 保卫部巡逻车的后排,一个高大的男人悄无声息地出现,空间瞬间变得有些逼仄。 进入病灶后,T25不出所料和自己的队友分散。他没有惊慌,按照队长要求在第一时间仔细阅读了系统信息。 可惜没读懂。 他又尝试在队伍频道里和队友互通位置:【我现在在一个造型奇特的代步工具上,正在朝东南方向移动,速度不快,还有点挤。老大,你和小家伙情况怎么样?】 被他称为老大的女人回:【我和小不点都在校园外面,还在找进去的办法,你自己小心点吧。】 外置大脑不在身边,病灶看起来还有专门针对金属的恐怖武器——天崩开局之下,T25还是没忍住锤了一下身旁的铁杆。 巡逻车以一声金属碰撞的“叮”作为回应。 前排开车的校园引导组成员吓了一跳,用上了此生的巅峰演技,转头时表情已经恢复如常。 他冷静询问:“这位同学,你没事吧?” 心里想的却是:我去,这个玩家好像是暴躁双开门冰箱!万一他打我怎么办,会长可以给我发英勇就义奖章吗…… T25最不擅长应付病灶内的各种生物,简洁地回:“没事!” “今天你是第一次跟着巡逻,紧张也正常,”另一位NPC迅速入戏,将背景故事融入职责介绍里:“校内的师生如果遇到困难了,会寻求我们的帮助。游客有问题也要找我们,所以咱们对维持校园的和谐稳定至关重要。” “我们先带着你走一圈日常的巡逻路线,之后几天就是你自己行动,有问题可以随时打电话。” T25含糊地应下。这个身份给任意一个其他玩家都是非常好的开局,但他一向只负责“战斗爽”,现在非常迷茫。 另一边,白默伊正在为一支临时组成的小队讲解新闻中心的工作:“中心主要负责应对校外媒体,运营各平台宣传账号,监测和处理关于学校的舆情……不过对新人来说,你们只需要多关注舆情就好,发现不对就立刻上报中心。” 队伍中只有两个人。面相精明的瘦削男人看起来是队长,叫褚春来,另一个学生模样的腼腆女孩叫许无忧,进副本竟然还带了只蓝黄异瞳的小白猫。 白默伊想着罗星之的要求,语焉不详地补充:“学校内的师生都比较有个性,有时候难免会出现过激的举动。学校倒是可以包容,但要注意社会影响和舆论反响。之前的一些突发事件给我们的工作提供了教训,我们一定要尽可能避免同样的问题。” 褚春来立刻捕捉到她的暗示,不动声色地在队伍频道里发送消息。 遍历寒冬方有春来:【“舆论”是系统提示里出现过的名词,很可能和我们的主线任务有关,而且她对之前的事说得不清不楚,大概率有隐情,说不定是重要线索。】 我是猫:【这个世界的生物有一个名叫“论坛”的匿名交流平台,可能保留了一些痕迹,我可以去检索一下。】 为自己而活:【那我……我找机会多和这个引导者聊一聊。】 遍历寒冬方有春来:【放心吧小家伙们,我已经顺利通过了八个病灶,跟我组队绝对能学到很多东西。一个C级病灶而已,手到擒来~】 为自己而活:【谢谢前辈!】 我是猫:【喵的,你们人都喜欢说大话,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真本事。】 按照系统和协会的相关规定,交代过基本背景后,就是玩家自由探索的时间。除非他们主动询问,否则NPC只能暗中干预。 白默伊一向遵循规则,秉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她决定放养玩家,说完就去做新闻中心的其他日常工作了。 …… 病灶开放时,系统会自动调整手环设置,将其隐藏起来,并默认新信息直接显示在眼前。 【上钩了】三个字在面前一闪而过,罗星之立刻入戏,开始伪装玩家的作战行动。 叽里和呱啦在她肩膀上挂着,玩偶小脸上莫名有种承担重大任务的坚毅。 她的目标是最后一部分玩家。这些人大多没有队伍,各自为战,身份是负责带领团队访客游览校园的校内引导志愿者。 协会消息显示,NPC带他们到秋水湖边找了一处阴凉地,正在介绍秋水湖周边的名胜古迹和花草树木。 罗星之早已混入其中,在寻找玩家的同时饶有兴致地听自己的同事讲解,体验了一回当游客的滋味。 根据她从协会记录里找到的资料和从他人口中得来的二手经验,玩家一般都会在比较靠近引导NPC的地方,要么独自一人,要么抱团。无论哪种,他们都和周边的普通人隔出几米远,气质也很独特。 将人群扫了两遍后,基本能确认玩家有三个。 最明显的是树荫下靠着树干乘凉假寐的男人。他穿着对襟盘扣上衣,棉麻长裤,披了件淡蓝罩衫,腰间挂着铜钱,一副道士模样,黑眼圈重得和其他人不是一个层次。 如果不是看着精神正常,也没有什么奇怪的举动,他可能会被敏锐的热心群众举报服用违禁药物。 男人手上正把玩着一个圆盘样的东西,看似闭目养神,实则在认真捕捉信息。 另一个是正眯着眼盯着NPC瞧的女人。 在一群穿着短袖还嫌热的普通人中间,她那一身花里胡哨的哥特风白衬衣和束脚裤看着就让人冒汗,更别说外面还披了件黑色斗篷。 系统给她匹配的身份大概是Lolita爱好者,看得出来已经尽力了,得亏大学是穿衣自由的地方…… 最后一个玩家藏得最隐蔽,罗星之找了半天,最后不抱希望地扩大了范围才勉强发现他的踪迹。 他是三人中与本世界背景融入最好的一个,只穿了件T恤,低头垂眸不知道在看什么,像一个平平无奇内向寡言的男大学生。 当然,如果他手边没有那个闪着寒光的神秘物件就更像了。 不知这位阴郁男孩是不屑于听引导,还是听力实在过人。他在远处挑了个椅子坐着,离人群起码有三十米远。 “我能说的就这些了,接下来大家可以先自己走一走路线,熟悉一下我刚刚提到的点位,也可以直接离开去做自己的事。” 引导NPC说完这句话便松了口气,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在校园引导组的群里同步进度:【我这边也总算结束了,装作正经人的样子引导玩家真是比小组展示还累……下次扔骰子别再扔到我了啊啊啊啊啊啊】 人群如潮退去,露出其下四个各怀心思的人。 罗星之在心中对三位玩家进行评估,一番挣扎后选了看起来最好相处的那个女人。 她唯唯诺诺地凑过去,小声问:“那个,大佬你好。我想问一下……你知道青囊的公共交流频道该怎么进吗?我刚刚乱按的时候不小心退出来了QAQ” 叽里呱啦配合地换上了泪眼汪汪可怜巴巴的表情。 说完罗星之似乎自己也觉得离谱,没忍住讪笑一声,心里想的却是:笨手笨脚但擅长融入副本的新人人设,拿捏! “大佬……”女人看着她,在一瞬的晃神之后若有所思地咀嚼起这个词汇,语气难以捉摸。 靠得足够近了,罗星之才发现她的脸色是很不寻常的苍白,眼瞳偏向棕红色,像是本世界幻想文学中常见的血族。 等待回答的时间显得格外漫长,就在罗星之要知难而退的时候,对方突然睁大眼睛,语气雀跃:“你是在夸我厉害吗?真是独特的称呼,我记下了——告诉我你的身份号吧,我拉你回来。如果有什么不懂的,也可以和大佬我组队哦!” 就知道这群玩家几百个里面也没一个正常的…… 罗星之被她的语气激起了一片鸡皮疙瘩,心里已经要以头抢地,面上却还是一边淡定地向她展示手环上的身份号,一边回以营业微笑:“好的呀。” 至此,计划的第二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混入玩家频道,达成。 组队成功后,罗星之点进那位奇怪“大佬”的详情页看了一眼,退出来时发现不对劲,又回去看了一眼。 女人疑惑:“怎么了?” 她的身份名叫Distinguished Undead Bloodline-Elizabeth Nicola Bedford,翻译过来就是“尊贵的不死血族-伊丽莎白·尼古拉·贝德福德”。罗星之第一次见有人能把身份名写得这么长,刚好踩着系统规定的字数上限,也是第一次见有人自恋到往自己名字前面加“尊贵的”。 罗星之先给她改了个备注叫“大白”,然后满脸问号地说:“你的种族是血族?不死的血族?” 伊丽莎白先针对自己的备注发表意见:“这个大白是何意?” 罗星之瞎编:“就是‘大佬伊拉莎白’的简称,就像我的简称是星星一样。” 见伊丽莎白还要追问,她赶紧先发制人:“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不死的血族?” 血族凑过去给她看自己的眼睛:“当然,这显而易见,有什么问题吗?” “啊,我明白了!你在自己的世界从未见过血族这样高贵优雅又强大的种族,真是可惜!不过别伤心,今天你有幸与我结识,之后也可以对别人宣称自己有一位血族朋友了。” “哇,谢谢,我真的好荣幸。”罗星之语气毫无波澜,荣幸得都面瘫了。 话题差点跑偏,她赶紧拉回来:“不对,重点不是这个。我记得和系统的协定里有一条是,只有在本世界里死亡且执念很强的人才会被系统选中为青囊,但‘不死’的血族不是应该不会死吗?那你是怎么……” 伊丽莎白露出一种回忆往昔的表情,脸上的笑容都真实了几分:“这一切都要从高尚的探索精神说起……” 她像是马上就要开启一段长篇大论的演讲。 罗星之有种不祥的预感,立刻打断施法:“那就长话短说吧。高贵优雅又强大的血族一定可以用简洁精准又不失礼仪的词汇表达自己的想法,对吧?” “当然,如你所愿。”伊丽莎白对她的一连串形容词很受用,简单讲起自己的过往:“我是血族中的叛逆者,一位伟大的探险家。我令智慧生命的足迹伸向一切无人能及之地,我将所见所闻记录在羊皮纸上以供后人瞻仰。无尽的寿命赐福助我踏遍整片大陆,但它又使我永不满足。” “一个世界的版图终究有限……”她顿了一下,眼中闪过一瞬悲伤,但又很快转变为坚定:“于是我放弃了无尽的生命,只为继续有限的旅程。” 罗星之无比庆幸自己临阵磨枪把协会的资料库翻了一遍。在最边缘的一份笔记里,她曾看到过一个猜测:某些玩家可能在生前就知晓系统的存在,并因此向往与系统签订协议。 没想到还没走出新手村就遇上了一个。 伊丽莎白的语言夸张,但话说得动心动情,反而让她有些语塞:“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那就祝你旅途愉快吧。” 这样的祝福恰好是血族需要的。她满眼感动,从自己的储物格中拿出一条银质项链,递给罗星之:“你的祝福我收到了,伟大的伊丽莎白也会保佑你旅途顺利。” 罗星之在血族不容拒绝的眼神中收下了礼物。过了一会她才意识到不对劲:等等,血族不是害怕银器吗? 怎么会有人把克制自己的东西随身携带啊?! 伊丽莎白平静地摸了摸项链,说:“探索世界始于探索自身。我对自身种族的极限也很好奇,所以对所谓的天敌和克制物也有所研究。” ……真是一个神奇的血族。 不过既然选择扮演新人玩家,就只能演到底。两人组成临时小队后,罗星之开启了自动跟随,和伊丽莎白一起在校园内搜寻线索。 在第五次看到伊丽莎白突然望着远处眯起眼睛时,她终于忍不住问:“伊丽莎白,你为什么总是眯眼睛?” “亲爱的,请叫我尊贵的伊丽莎白阁下——关于你问的这个问题,说来惭愧,虽然血族拥有极强的自愈能力,但却无法治愈眼睛的疾病。不知从何时起,我一旦望向远方,便如同望进一团迷雾,只有将眼睛眯起才能勉强看清。” “你这就是看羊皮纸看久了,眼睛近视了吧……” 罗星之又收获了一条关于血族的新信息——近视不能自愈。 “对了,我之前打听过,这个世界里有一种神奇的器械,戴上就可以治疗你的眼疾。要不要试试?” 伊丽莎白立刻双眼放光:“真的?!” 于是两人一起去配了一副眼镜。 某位高贵的血族在镜子前欣赏了自己整整十分钟。 第4章 远看群英荟萃 夜空中最暗的星:【报告组织,我已成功潜入!】 平平无奇螺丝钉:【你竟然真的混进去了,不可思议……现在在做什么?】 夜空中最暗的星:【公共频道里还没玩家说话,估计都在忙着自己找线索。我正在装萌新给大佬当挂件,陪她逛校园,但说实话,我觉得自己抱了个不太靠谱的大腿。】 平平无奇螺丝钉:【你不是要立沉浸式玩家人设吗,怎么又换成唯唯诺诺小新人了?】 夜空中最暗的星:【那时候我还不知道自己进不了玩家的交流频道……】 【所以还是装新人最容易混进去,大不了就在不同玩家面前立不同人设,反正出门在外身份都是自己给的嘛。】 平平无奇螺丝钉:【……玩脱了记得往新闻中心跑。】 病灶对外开放存在时间限制,不作死的话前期通常没有太多危险。开放时间越长,排异反应就越严重,病变的攻击也越频繁、强烈。而如果长期无法解决病症,超越了病灶的承受能力,外来者就会被强制踢出。 这一次病灶内外的“会诊”也就以失败告终。 趁着“新手保护期”,罗星之被迫跟着伊丽莎白全方位补习了做玩家的各种注意事项。虽然伊丽莎白言辞夸张,但她作为探险家的经历确实是真材实料,对于新事物的热情也真诚炽热……得有些过头了。 半天过去后,终于有人在玩家的公共频道开口。 遍历寒冬方有春来:【各位朋友,都还活着吗?现有的信息告诉我,这个副本未必是竞争关系,咱们起码先见个面?】 我是猫:【1】 玉京子:【活着呢,不过这位朋友说话好像有点不太中听呀?】 遍历寒冬方有春来:【哎呀,小的心直口快,见谅啦~】 摸我头者必断手:【呵,搭便车玩家?】 复制人会梦到量产蝴蝶:【呵,搭便车玩家?】 摸我头者必断手:【傻大个,别学我说话!】 为自己而活:【大家别吵架呀,有话好好说(卑微.jpg)】 天钺:【。】 尊贵的伊丽莎白阁下:【这时候我要引用一句古老的谚语:敌意是致命的毒药,信任是前行的航标。】 夜空中最暗的星:【……她的意思应该是,我们还是要对彼此多一些信任。】 不、算、命:【一个个都磨磨蹭蹭的,今天下午本地时间18:00到中央广场旗帜下集合,爱来不来。】 夜空中最暗的星:【好的!】 罗星之被这些奇葩玩家弄得头疼,莫名有种应付离谱上司的感觉。 她挨个儿看了看,除去自己,发言的玩家有9个,其中可能有:奸商、爱猫人、一支身份不明且脾气不好的队伍、一个沉默寡言又难以揣测的狠人、一个夹在中间努力又卑微的普通玩家、一个说话需要翻译的尊贵血族、一个雷厉风行不算命的暴躁道士…… 她不由短暂地对系统产生一些微弱的同情。系统能把不同世界的神奇生物搜罗来,塞进这个普通的人类世界,还要绞尽脑汁提供伪装,真是辛苦了。 到了约定的时间,伊丽莎白和罗星之先到集合点附近,便于观察其他玩家。 罗星之预计最多会有六个人到现场,但没想到这届玩家竟然真的能相互信任,九个人一个不少,连此前出言讽刺的队伍都到了。 最后到的那位是个身材壮实酷似双开门冰箱的男人,协会里有人提到过。 他乘着拉风的巡逻车姗姗来迟,似乎是有单独的特殊身份,可惜看着不太聪明。 T25停下车,跳下来就冲向自己熟悉的人,雏鸟归巢一样深情地喊:“老大!” 被称为“老大”的女人穿着一身笔挺合身的西装,像是借用校园场地开重要会议的成功人士。但在听到双开门冰箱的呼唤后,她的表情瞬间变得灵动,脸上蹦出“无语”两个大字,看着不太想认这个队友。 没等她开口,身旁一个不到一米五的小个子敏捷地跳到半空,用手里的法杖狠狠往猛冲刺的男人头上一敲。 清脆的一声“叮”酷似提神醒脑的上课铃声,令在场的其他玩家齐齐一惊。 好听就是好头……不过,这是一般人的头能发出来的动静? “既然人差不多到齐了,就由我来开个头吧,”女人尴尬了一瞬,但多少是个见过世面的人,顺其自然开始介绍:“你们应该能看出来,我们是一支固定队伍。我叫玉京子,也有人叫我毒蛇。” 玉京子脸上挂着笑,双目却在打量其他人,目光落在身上凉凉的,如被蛇攀附。 她一一介绍自己的队员:“这个大块头叫T25,我捡的机械复制人。小不点叫大巫,不好惹的诅咒者。” 原来是机械,这下敲击发出金属声就合理了。罗星之由此推断,“复制人会梦到量产蝴蝶”是T25的账号。 罗星之迅速整理现有信息,不动声色地观察三人小队。T25的身高估计在一米九以上,浑身肌肉,而且大概率内部是金属材质,乍一看很不好惹。 但细看却能发现,玉京子说话时他其实一直在旁边发呆,显得有点憨。不过这话罗星之可不敢当着他的面说。 大巫应该就是“摸我头者必断手”了,看起来像是某种侏儒种族。诅咒者倒是第一回听说,本世界的文艺作品里没怎么见过,估计是能给人施加负面效果的法师。 罗星之正这样想着,伊丽莎白突然凑到她耳边,笑说:“小不点叫大巫,真有意思。” 她若有所觉地瞥了一眼大巫,求生欲拉满:“你可别笑了姐,人家看你的眼神都要杀人了。” 伊丽莎白一脸正色无辜:“怎么了?多么巧妙的对比手法!” “在我的世界里,有一些生灵体型虽小,体内却蕴含着磅礴的力量,不容轻视。我看这位朋友也是如此,不免想起了自己的故乡,有些怀念。” 这话但凡换个人说,罗星之都会觉得是在阴阳怪气,但如果是伊拉莎白来说……倒也合理。 玉京子也察觉她并无恶意,笑着摸摸大巫的头:“哎呀,小不点别生气,这位优雅的女士是在夸你呢。” “说了别摸我的头,下不为例!”大巫像个河豚,一下变得气鼓鼓的,法杖一扬,整个人都漂浮起来俯视众人,脸上却浮上一丝可疑的红晕,看着心情不错。 罗星之:懂了,直球克傲娇。 “既然说到这里,按照礼仪,我也应当报上自己的名讳——” 罗星之有种不祥的预感。 下一秒预感果然应验,只听伊拉莎白用歌剧般的语调说:“我是尊贵的不死血族大佬伊丽莎白·尼古拉·贝德福德。” 相处了半天,罗星之已经基本习惯了她说话的风格,被迫成了御用翻译。她条件反射地向一头雾水的其他玩家解释:"呃……她的意思是叫她伊丽莎白就好。我是她的小跟班兼翻译官,启明星。" 说完后,她赶紧一脸尴尬地拉着伊丽莎白退到一边。如果白默伊在这里,估计会嘲笑她E人自有E人磨。 伊丽莎白有些不服气地小声抗议:“是尊贵的伊丽莎白阁下……算了,我赐予你直呼我名字的权利。” “姐,你少说点吧……所以你是什么时候把‘大佬’加进去的!?” 伊丽莎白眨眨眼:“遇到你之后呀。” 罗星之:…… “真没想到人竟然到齐了,看来这次病灶治疗会很顺利。”褚春来见无人再说话,终于开口:“我是【遍历寒冬方有春来】,褚春来,第九个病灶,爱好是做点小生意。” 他脸上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手指向身旁抱着白猫的女孩,示意后者继续。 女孩看起来是个新人,在人群面前显得有些拘谨:“大、大家好,我叫许无忧,请大家多多关照,我会努力不拖大家后腿的!” 说完,她又以狮子王同款姿势,双手举起怀里的白猫,说:“这是‘猫’,它的名字就叫‘猫’,和我们一样,是青囊。” “猫”不耐烦地耷拉着眼皮,敷衍地摆摆自己的前爪,矜持地“喵”了一声,意思大概是“没错”。 正打算偷偷靠过去蹭猫撸的罗星之和伊丽莎白突然得知它是青囊,瞬间顿在原地,生动诠释了“狗狗祟祟”这个词。 压轴的是提出集合时间地点的那位“不、算、命”,他黑眼圈依旧很重,像是不靠着什么东西就站不住。罗星之第一次见他是靠着树干,现在是随便找了个路灯。之前罗星之见过的圆盘上系了一条红绳,挂在腰间——看来真是个道士。 闭目养神的大师敏锐地察觉到众人的目光,缓缓睁开眼,说:“我叫赵通元,通天的通,元气的元。道士,偶尔看看风水,其他时候只卜卦不算命。” 说完他又阖上了眼。气氛再次归于沉寂。 褚春来粗略数了数:"差不多了,自我介绍环节就到此结束吧,我们也该开始交换情报了。" “别着急,还有一位不爱说话的朋友呢。”玉京子语气难辨,指了指安静坐在远处花坛边的那位阴郁男孩。 “不爱说话的朋友”见自己被发现,从石凳上起身,几乎眨眼间就到了众人跟前。他冷酷地扔下四个字便不再开口:“天钺,猎手。” 至此,“卧虎藏龙”的玩家构成总算在罗星之面前完全展开。 褚春来、许无忧和“猫”似乎在这个病灶里刚刚组成队伍,经典的老带新。玉京子、T25和大巫是固定队伍,猜测分别负责智谋、武力、法力,配合默契,综合实力很强。 伊丽莎白、赵通元和天钺是独狼型玩家,前者现在可以算是和罗星之组队。 “为了展示诚意,我先说说找到的线索吧,”褚春来引导着临时会议的讨论方向:“我的身份是新闻中心的助理,系统给出的引导是要注意舆情,还提到这个病灶上次开放时出现过一些问题。‘猫’在一个名为‘论坛’的匿名交流平台上找到了一些记录。” “猫”跳到许无忧肩上,呼出系统手环做翻译,借用系统的声音说:“两年前这个病灶首次开放时,第一批青囊似乎做出了错误的选择,最后被强制踢出。相关的零星几条记录没有删干净,提到当时学校内发生了一场学生运动。但具体的情况不清楚,还需要继续搜寻,或者尝试询问病灶里的引导角色。” 罗星之猝然听见主脑熟悉的声音,吓得往伊丽莎白身后躲了躲。 跟伊拉莎白同行的这段时间,她发现玩家中并没有“副本NPC”的说法。也许与协议有关,他们将各个世界视为系统制作的虚拟模型,将所有引导都当作出自系统意识的线索。而治疗病灶的过程就是一场逼真的模拟游戏,目标很简单,通关十次。 但通关后会发生什么,不管怎么问伊丽莎白都不肯再说。 许无忧下意识要举手发言,举到一半又想起自己已经不是学生,收回手假装无事发生:“第二个方法很难。我尝试和新闻中心的那个角色接触过,但她戒心很强,一直不肯透露更多内容……” 罗星之一边点头应和,一边给白默伊转述对她的评价。 【平平无奇螺丝钉】:好好扮演玩家吧,你怎么还有这个闲心? “与病灶内的角色成为朋友,探听线索……听起来是一次十分有趣的挑战,我愿意继续沿着这条道路进行尝试。”伊丽莎白边说边扶了扶自己的眼镜。 别人做这个姿势或许是为了调整眼镜,但她多半是为了耍帅。 罗星之转头看她一眼,心道:你在不知道的时候已经做到了…… 玉京子点点头,接着提出另一种可能:“有一些病灶会随时间演进呈现新的信息。如果我们遇上的是这一种,就只能静待时机了。” “哎——各位别只说猜测呀,现在我们要交换的是线索,确凿的线索。”褚春来拍拍手,提醒道。 赵通元和天钺沉默不语。他们一个忙着在校园里到处转悠研究风水,一个不知道在做什么,明显没发现有用的线索。 “一个好商人总该有些耐心,”玉京子斜了褚春来一眼,说,“我和大巫的身份是游客,能接触到你们都无法获知的信息。在寻找方法进入校园的同时,我们注意到两个可能存在的阵营,一方是主张校园对外开放的游客,另一方则是反对校园开放的校内师生。” 大巫飘着补充:“这所大学是有名的城市地标和升学圣地,所以具有学校和景点两重身份。校园内外的矛盾和争论由来已久,但始终没能得到较好的解决,近期冲突又因某些原因变得更激烈,社会上有很多对学校和学生的攻击——‘精致的利己主义者’‘留学预备班’等等,这还算好的。” 罗星之面上摆着冥思苦想的表情走神:这届玩家还挺给力,已经很接近正确答案了。 她在手环上开了个新备忘录,标题为“第二届玩家考核”。第一行的“交流信息与建立合作”后用红色写了个潇洒的A。 如玉京子所说,她找到的线索是校内难以了解的另一个侧面。系统特意将两个人安排在校外,说明这部分信息对主线任务至关重要。 学生运动的动因虽然还不清楚,但可以合理推断是因为对某种事感到不满,其中很可能就包括游客入校导致的相关问题。 在场的都是聪明人,很快想通其中关联:种种线索都指向校园开放问题。 罗星之适时往主线上引:“看起来这就是主要问题了?这条线索和系统提供的症结也算契合,社会舆论虽然无形无影,却能对学校造成巨大压力,可不就是众口铄金么?” “这样症结的谜底就算解开了吧,”许无忧赞同她的观点:“那弥合分歧说的是让我们推动双方和解吗?感觉这个任务难度不低……” 玉京子:“诸位不要忘记,药方中提到的‘敌意’究竟指什么,又是否会对我们产生威胁,我们还没有探明。” 褚春来:“并发症也完全未知,还有很多东西要探索,在这个病灶里我们需要合作。” 大巫翻了个白眼:“显而易见,否则两方阵营二对八也太不平衡了。” 伊丽莎白:“如果将两方置于天平两端,我们要做的是在正确的一方放下砝码,还是让天平趋于平衡?” 涉及上次开放的关键问题出现了。罗星之心中一惊,下意识要往正确的方向引,但转念一想,不同背景的玩家未必都能理解“平衡”的精髓。这时候冒然开口只会崩人设,引起怀疑,还是要再找一个更合适的时机。 玉京子提议:“先沿着之前的方向继续调查吧。线索太少,不必急于下定论,预设治疗思路只会使我们陷入思维定势。” …… 短暂的集会结束,夜晚的病灶会变得更为活跃。大部分玩家都决定先回自己的临时住处修整。信息的交换建立了起码的互信,除了没有明确表态的赵通元和天钺,其他人都达成了合作的共识。 彼此告别前,伊丽莎白终于如愿摸到了“猫”。 “我想起一位特立独行的朋友,”她边摸边怀念:“她养了一只颇有灵性的金瞳黑猫,我曾经用尽了各种方式来讨它欢心,可它从来不愿让我靠近,更别提触碰了。” “猫”一脸视死如归地瘫成一块猫饼,有些不情愿,但也没有伸爪子挠。不知道许无忧是怎么说服它的。 “推出病灶的主要问题之后,并发症也会逐渐显现,夜晚尤其处处暗藏杀机,你们千万要小心。”伊丽莎白有过不少病灶经验,也不吝于向新人分享。她既是说给罗星之听,也是提醒另一队的一人一猫。 真新人、假新人和“猫”都点头道谢。 伊丽莎白正经了没一会又变回老样子:“心存感激的话,就用一生来铭记伟大的伊丽莎白阁下的恩典吧!” 面对许无忧和“猫”略显呆滞和惊恐的表情,罗星之很心累,但还得解释:“……她的意思应该是不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