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弹幕后,虐文女主她卷成仙尊了》 第1章 弹幕 昭瑞府的清晨,死沉沉的。 空气仿佛被热腾腾的米浆浸透了,黏稠滞涩,沉重地裹在人身上,每一次呼吸都像费力地撕扯着湿透的棉絮,从口鼻一直堵到肺腑深处,闷得人胸口发紧。 鎏金兽纹的香炉里,一缕青烟袅袅升起,扭着细细的腰肢,不紧不慢地向上攀爬。 那姿态,活脱脱就是老太监讲故事时,从豁牙的嘴里慢悠悠吐出来的烟圈,带着一股子宫里陈年积压的霉味儿,丝丝缕缕,全是腐朽的旧事。 张幼怜坐在宽大的紫檀木桌后,面前的白玉瓷碗里,茯苓粥早已冷透,凝结出一层厚厚的、凝固油脂般的奶皮。 她纤长的手指捏着银匙,慢悠悠地沿着碗壁内侧搅动,粥面被划开,荡起一圈圈细小的涟漪,碎开又合拢,如同有人将一轮惨白的残月揉碎了丢进这浑浊的汤水里,晃得人眼前发晕。 那些字,又来了。 不是墨写在纸上的,是凭空浮现在空气里的,毫无根基地悬浮着。 它们游移不定,忽明忽灭,散发着幽微的冷光,像夏夜里乱葬岗坟头飘荡的鬼火,阴森又扎眼。 「哎,又是古早虐文,看个开头已经猜到结局了」 「楼上 1,这驸马进门带白月光,标准操作了」 张幼怜的目光精准地捕捉住其中一条泛着幽幽蓝光的字迹,胃里猛地一阵翻搅。 碗里那冷粥的腥膻气味仿佛被这蓝光一照,骤然浓烈了十倍,直直地冲撞着她的鼻腔,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甜腻。 “知了。” 她开口唤道,声音清泠泠的,像是刚从深井里打捞上来的青石,带着井水的寒冽。 窗台上正低头啄食米粒的麻雀被这声音一惊,“扑棱棱”地炸开翅膀,仓皇逃向阴沉的天际。 贴身侍女知了立刻挪着小碎步趋近前来,裙裾拂过光滑冰冷的青砖地面,发出窸窸窣窣的细碎声响,像只受惊的小雀儿。 她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不安地颤动着,指尖下意识地绞紧了腰间垂下的丝绦:“公主有何吩咐?” “这粥,”张幼怜手腕一松,银匙“叮”地一声脆响落回碗中,那声音不大,却惊得知了肩膀猛地一缩。“谁的手艺?” 语气平淡无波,字句却像裹着细碎的冰碴,透骨的寒意丝丝缕缕渗出来。 知了的头垂得更低了,声音细若蚊蚋,几乎要被香炉里香灰簌簌落下的声音盖过:“回公主……是、是驸马爷从秦家带来的赵厨子。说,说是秦夫人……就是秦念薇姑娘,嘴挑,吃不惯别处的,特意带了家乡厨子来伺候……” 最后一个字,轻得如同叹息,消散在沉闷的空气里。 张幼怜眉尖极轻微地蹙了一下,那痕迹极淡,像上好的素白杭绸被尖利的指甲不经意地刮过一道。 她取过一方叠得齐整的丝帕,帕子是上好的宫缎,边角绣着一对精致的并蒂莲。 她慢条斯理地揩拭着唇角,动作优雅,指尖的力道却有些沉。 这帕子,是出嫁时父皇御赐的恩赏,曾是她心头的珍宝。 可如今再看那对莲花,金丝银线缠绕出的并蒂连理,只觉得针脚刺目,根根都像是扎在心上的芒刺。 “去,”她将丝帕随手搁在光滑的桌面上,动作轻得仿佛怕惊扰了空气里那些飘浮的鬼火,“禀告父皇,本宫馋御膳房沈师傅的手艺了,就说这粥腥气重,腻得慌,一口也咽不下去。” 知了刚屈膝应了声“是”,半个身子还未完全转过去—— “驸马爷!使不得啊!公主还没传见呢!”院子里猛地炸开下人们惊恐的阻拦声,那声音尖利混乱,如同滚油里泼进了一瓢沸水,“咕嘟咕嘟”地翻滚爆裂开来! 紧接着——“哐当!!!” 沉重的雕花木门被一股蛮力狠狠踹开一道豁口。 门上巨大的铜环砸在门板上,发出沉闷又刺耳的回响,宛如一口锈迹斑斑的丧钟,猝不及防地在人心口重重擂响! 秦景铄堵在豁开的门缝里,月白色的锦袍被穿堂风吹得鼓胀起来,像一只被激怒的、翎毛倒竖的公鸡。 他身后,紧紧依偎着一个娇怯怯的淡粉色身影,是秦念薇。 她发髻上簪着的珍珠步摇随着这剧烈的闯入而剧烈晃动,珍珠撞击着细金链子,发出细碎慌乱的“叮铃”声,如同暴雨中被打得东倒西歪的残荷,摇摇欲坠,看得人心也跟着七上八下,不得安宁。 两人身上那股浓烈到呛鼻的龙涎香,霸道地随着他们涌进殿内,瞬间将屋内原本清冽悠远的沉水香彻底压垮、搅碎。 两股香气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难以言喻的怪异气味,像是馊掉的甜米酒泼洒在滚烫的黄连汤里,甜腻中裹挟着刺鼻的苦涩,熏得人胃里翻江倒海。 “张幼怜!” 秦景铄的嗓门如同生锈的破锣,带着一种粗粝的蛮横,狠狠刮过殿内凝滞的空气,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你派人去找陛下?是不是又想拿皇权来压我?逼我就范?我告诉你!” 他吼叫着,猛地一把攥住身旁秦念薇的手腕,力道之大,指关节瞬间捏得死白,仿佛要将那截纤细脆弱的腕骨生生捏碎,“我娶了你已经是对不起薇薇!这辈子绝不能再负她第二次!” 他吼得声嘶力竭,脖颈上青筋虬结,如同盘踞的毒蛇。 张幼怜却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她只是微微偏过头,端起手边那盏早已失了温度的定窑青瓷茶盏。 茶汤冰凉,入口一股生涩的苦味迅速蔓延开来,从舌尖一路浸透到舌根,再顺着喉咙滑下去,直凉到心底深处,像吞下了一块棱角分明的寒冰。 她的目光平淡无波,掠过那两只紧紧交握、仿佛要嵌进彼此骨血里的手,再缓缓上移,落在秦景铄那张因暴怒而涨得紫红、扭曲变形的脸上——活像刚从沸水蒸笼里捞出来的河蟹,徒有虚张声势的蛮横 “驸马,”她轻轻放下茶盏,杯底磕在坚硬的紫檀木桌面上,发出一声清脆短促的“嗒”响。 这声音不高,却奇异地让满室沸反盈天的喧嚣瞬间一窒,像被无形的冰刃斩断。 “好大的威风。”她的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一丝晨起未散的慵懒,然而字字句句却沉甸甸的,带着皇家血脉浸染出的、不容置疑的威压,无声地弥漫开来,“这大盛国,除了父皇,谁给你的胆子直呼本宫名讳?” 她微微一顿,目光终于如实质般落在秦景铄脸上,那眼神平静,却深不见底,“进了公主府的门,就得守公主府的规矩。这话,还要本宫教你第二遍么?” 说话间,眼角余光扫过空气,又有几行新的鬼火字迹幽幽飘过: 「来了来了,经典逼宫现场!渣男带着白月光打上门了!」 「这驸马,脑子被门夹了吧?活脱脱一莽夫!」 张幼怜心底无声地嗤笑一声,面上却依旧是不动声色的疏离,端起凉透的茶盏又抿了一口。 那冰凉苦涩的滋味,仿佛直透神魂。 “就算你要换厨子!”秦景铄梗着脖子,像一头被激怒后只会用犄角顶撞的蛮牛,声音因激动而嘶哑,“也不能把赵厨子送回去!薇薇从小吃惯了他做的菜,换了人,她一口都咽不下!你这是存心要她的命吗!” “哦?”张幼怜的唇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那弧度极冷,像千年冰原上被寒风撕裂开的一道细微罅隙,丝丝缕缕的寒意从中喷涌而出,“秦姑娘这般……金贵?” 她刻意将尾音拉长,目光如同无形的丝线,缓缓缠绕在秦念薇那张苍白如纸、此刻正泫然欲泣的脸上。 那姑娘像是被这目光烫到,身体几不可察地瑟缩了一下,随即更用力地将自己缩向秦景铄身后。 她手中紧紧攥着一方水红色的丝帕,帕角绣着几朵精致的芙蓉花,此刻正被她用力按在眼角,精心控制着力道,按出两朵湿漉漉、晕染开的桃花印。 贝齿轻咬着下唇,发出细微的、猫儿般的呜咽,哭得那叫一个摇摇欲坠,我见犹怜。 “既然如此,本宫允了。”张幼怜的声音依旧平淡无波,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不容置喙的力道,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落玉盘,“含翠。” “奴婢在。”应声上前的是个身着翠绿色窄袖襦裙的侍女,身姿挺拔如竹,眼神锐利如刚淬火出鞘的短匕,锋芒毕露。 “把驸马带来的膳房下人,”张幼怜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同冰凌坠地,砸在青砖上铿锵作响,“原封不动,打包捆好,即刻送回秦家。” 她目光缓缓扫过屋内凝滞的空气,补充道,声音里淬着冰,“另外,今日去过听雪院,或是跟秦夫人身边婢女搭过话的下人,不论缘由,一律发足三个月月钱,即刻打发出府。本宫这昭瑞府,容不下这般殷勤的‘客人’。” “是!”含翠应得斩钉截铁,声音里透着一股子解气的利落劲儿。 殿内死寂一片。连香炉里燃尽的香灰簌簌落下的细微声响,都清晰可闻。 空气沉重得如同灌了铅。 秦念薇猛地抬起头,一双蓄满泪水的杏眼瞪得溜圆,像只被猎人逼到悬崖边、走投无路的幼鹿,声音陡然拔尖,带着哭腔的凄厉: “昭宁公主!妾身……妾身究竟做错了什么?您要如此赶尽杀绝?连……连个伺候饮食的旧人都容不下吗?” 她说着,柔弱无骨的身子像是骤然被抽去了所有力气,软绵绵地朝着秦景铄怀里倒去,那姿态,比戏台上唱尽天下委屈的花旦还要标准十分,带着精心算计的脆弱。 张幼怜冷眼看着眼前这出活色生香、声情并茂的苦情戏码,只觉得荒谬绝伦又令人齿冷。 宫中那些妃嫔们杀人不见血的手段,比这高明何止百倍? 秦念薇这点子浅薄的道行,在她眼里,不过是三岁稚童过家家的拙劣把戏,徒增笑耳。 「干得漂亮!公主终于支棱起来了!就该这么收拾他们!解气!」 一条亮得刺眼的血红色弹幕,如同烧红的烙铁,猛地从空气中划过,带着灼人的热度。 张幼怜险些没绷住唇角那点冰冷的讥诮。 含翠适时上前一步,对着秦念薇的方向微微欠身,姿态勉强算得上恭敬,可那话语里的锋芒却根根分明,直戳心窝:“秦夫人言重了。我家公主素来宽厚仁德,怎会针对您一人?” 她的目光意有所指地在秦念薇和秦景铄紧握的手上扫过,声音不疾不徐,却字字诛心: “只是这昭瑞府有昭瑞府的规矩,您是客,既然在府里住着,就得按规矩来。今日这事儿,权当是给夫人提个醒儿。往后啊,可别再让驸马爷为了您,连公主的尊讳都敢在光天化日之下、众目睽睽之中随口嚷嚷了。知道的,说您二位情深义重;不知道的,还当是哪个不懂规矩的莽夫村妇,在公主府里撒野呢。” 这番话,如同裹着蜜糖的砒霜。 秦念薇被噎得脸色瞬间由煞白转为涨红,再由涨红转为铁青,活像一只被丢进滚水里煮熟的虾子,全身的血气都涌到了脸上。 她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抽气声,羞愤欲绝,猛地一跺脚,用那方芙蓉帕子死死捂住脸,转身就朝着门外冲去,淡粉色的裙摆扫过门槛时带起一阵急促的风。 “薇薇!”秦景铄发出一声痛心疾首的呼喊,恶狠狠地剜了张幼怜一眼,那眼神凶狠怨毒,如同淬了剧毒的匕首,恨不得将她当场凌迟。 他再顾不上旁的,嘴里迭声喊着“薇薇别怕”,慌慌张张地追着那抹粉色身影冲了出去,沉重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回廊里仓皇远去。 等那对活宝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曲折的回廊尽头,含翠紧绷的肩膀才猛地松懈下来。 她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浊气,随即叉起腰,腮帮子气得鼓鼓的,像只塞满了松果的松鼠,对着门口的方向狠狠啐了一口无形的唾沫。 “公主您瞧瞧!这都叫什么事儿啊?简直欺人太甚!蹬鼻子上脸!真当咱们昭瑞府是泥捏的菩萨,没半分火气不成?陛下也——” 她的话如同竹筒倒豆子,又快又急,带着积压已久的愤怒,然而说到一半,猛然意识到自己失言,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后半截话硬生生卡在喉咙里,眼中瞬间涌上巨大的惊恐。 “含翠!”张幼怜的脸色骤然沉下,如同暴雨将至前骤然聚拢的浓重乌云,阴沉得能拧出墨汁来。那两个字,裹挟着雷霆般的威势和刺骨的寒意,狠狠砸在凝滞的空气中。 “慎言!”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压得人喘不过气,“陛下圣心烛照,独断乾坤!岂是你我奴才可以妄加揣测置喙的?你的脑袋,不想要了么?!” 含翠吓得魂飞魄散,腿一软,“扑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额头狠狠磕在冰凉坚硬的青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眼泪瞬间夺眶而出,在她惨白的脸上冲出两道湿痕:“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奴婢一时气糊涂了,口不择言!求公主责罚!求公主开恩!” 她语无伦次,带着哭腔,抬手就要用尽力气往自己脸上扇去。 张幼怜在美人榻上微微倾身,出手如电,一把按住了含翠扬起的手腕。那手腕冰凉,微微颤抖,触感竟和她自己指尖的温度相差无几,都浸着一种寒意。 “起来。”她看着含翠惊恐绝望的眼睛,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语气缓了些,却透着一种深沉的、浸入骨髓的疲惫, “记住今日。这昭瑞府,看着花团锦簇,金玉满堂,底下埋的,可都是淬了毒的钉子,专等着人一脚踏错,万劫不复。今日之事,你我都得记住。罚你一月月钱,长长记性。下去吧。” “谢公主开恩!谢公主开恩!”含翠哽咽着,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眼底满是劫后余生的后怕和难以言喻的感激。 她不敢再多言,垂着头,倒退着,脚步虚浮地迅速退出了殿门。 殿门被含翠从外面轻轻合拢,隔绝了庭院里最后一点嘈杂。 沉重的殿门闭合的“咔哒”轻响,像是为这场闹剧落下了暂时的帷幕。 当最后一点脚步声也消失在远处,张幼怜才真正松懈下来。 她像是被抽走了所有支撑的力气,向后软软地靠倒在冰凉的美人榻上。榻上铺着柔软的锦垫,却无法驱散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寒意。 她侧过头,目光投向窗外。 窗外,那株高大的梧桐树伫立在愈发阴沉的天色下。 宽大的叶片在渐起的风中不安地翻动、碰撞,发出连绵不断的“沙沙”声响,如同无数看不见的幽灵在屋檐下、在树影里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传递着不祥的秘闻。 那些光怪陆离、忽明忽灭的字迹,依旧在殿内凝滞的空气里执拗地飘荡、闪烁,如同永不熄灭的鬼火: 「女主脾气也太好了吧?换我早大耳刮子抽过去了!这能忍?」 「楼上懂个屁,这叫降维打击,无声处听惊雷。看着软,刀刀见血!」 「等等……昭瑞府?这名字……嘶……是不是男频文里《天下尽得》那个男主下凡找汲魂石然后晕倒的地方?!卧槽!联动?!」 “话本……弹幕……”张幼怜无意识地喃喃自语,冰凉的指尖下意识地抚上左手腕。 那里,戴着一只通体温润、色泽内敛的羊脂白玉镯。 这是皇祖母临终前亲手为她戴上的。 玉质极好,触手生凉,丝丝缕缕的寒意如同活物,顺着血脉向上攀爬,让她此刻如坠冰窟的心境找到了一个冰冷的支点。 就在那血红色的弹幕带着“汲魂石”三个字划过脑海的瞬间,她混沌的思绪仿佛被一道刺目的闪电骤然劈开。 那些荒唐的剧情,那些既定的命运轨迹,那些弹幕里先知般的嘲讽和剧透所有的碎片轰然拼凑! 她骤然明白了。 为什么秦景铄的愚蠢莽撞如此不合常理? 为什么秦念薇的矫揉造作如此模式化? 为什么无论她如何挣扎,似乎总有股无形的力量将她推向那个所谓的“虐文”结局? 因为他们都不过是话本里被无形丝线操控的木偶,按照既定的、早已写好的戏码,在名为“命运”的舞台上,上演着一场早已排演过千百遍的荒唐戏剧! 而她,张幼怜,大盛最尊贵的昭宁公主,竟也是这出荒谬戏剧里一枚身不由己的棋子 一枚注定要被碾碎、被牺牲、被践踏的棋子…… 窗外的天光被翻涌的乌云彻底吞噬,天色阴沉得如同墨染。 浓厚的铅云沉甸甸地低垂着,仿佛要压垮昭瑞府那高耸的琉璃屋脊。 风更大了,卷起地上的尘埃和落叶,发出呜呜的悲鸣。 张幼怜的手指紧紧扣住了腕上那只冰凉的玉镯。 那寒意刺骨,却让她混乱的头脑前所未有地清醒,如同被这万年寒冰淬炼过一般。 棋子? 她无声地勾起唇角,那弧度冰冷而锋利,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 谁会甘心做那祭坛上待宰的羔羊? 至于最终谁会成为那祭品…… 她指腹用力,感受着玉镯那坚硬冰冷的质地,仿佛汲取着来自皇祖母遥远时空的无声力量。 “呵……”一声极轻的冷笑逸出唇边,消散在骤然灌入殿内的、带着土腥味的冷风里。 好戏,才刚刚敲响开场的锣鼓。 第2章 过往 暮色如同泼翻的浓墨,无声无息地吞噬着冷宫斑驳的宫墙,将本就破败的轮廓啃噬得愈发模糊。 空气仿佛凝固了,粘稠滞重,每一次呼吸都像吞咽着浸透冰水的棉絮。 四岁的张幼怜蜷在宁妃怀里,小小的身体几乎要陷进那件散发着浓烈霉味与汗馊气的破旧棉袍。 冷宫的寒气,如同跗骨之蛆,丝丝缕缕钻进骨头缝里。 檐角那只锈迹斑斑的铜铃,被穿堂而过的夜风凶狠撕扯,疯狂摇摆,发出“哐啷——哐啷——”的嘶哑悲鸣。 那声音尖锐、破碎,像是无数被深宫吞噬的冤魂在风里哭嚎,一股脑地钻进她幼小的耳朵,刺得脑仁针扎般疼痛。 宁妃枯槁的手指,如同被虫蛀空的老树枝,带着一种令人心颤的力气,死死缠绕着幼怜发间几根干枯的草茎。 指甲缝里嵌着污黑泥垢,散发出陈年腐朽的气息。 那双浑浊得几乎看不到眼白的眸子,此刻却猛地闪过一丝怪异的亮光,如同即将熄灭的灰烬里,突兀地爆开一粒危险的火星。 “月亮啊,是薄命人的坟……”宁妃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着朽木,嘶哑难辨,“阿晴偏不信!你看嫦娥,一个人守着那么大、那么冷的广寒宫,骨头缝里都结着冰,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这故事,张幼怜早已听得耳朵麻木。 在那些漫长到仿佛凝固的冷宫寒夜里,宁妃总是这样摇晃着她,用这砂纸般的嗓子反复哼唱这曲悲歌。 可今天,一滴滚烫的液体毫无预兆地砸在她光洁冰凉的额角!那灼热粘腻、带着一股浓烈铁锈般腥气的触感,烫得她浑身剧颤,瞳孔骤然缩紧—— 那不是泪! 是血! 暗红、粘稠,是从宁妃那具早已从内里开始溃烂的身体里,硬生生挤出来的污血! “阿怜!”宁妃猛地掐住她细嫩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枯瘦的手指如同冰冷的铁钳,指甲几乎要嵌进她皮肉里,发出细微的“嘎吱”声,如同雪粒掉入滚烫的炭盆,瞬间消融,留下尖锐的灼痛烙印。 “要做会咬人的寒鸦才能活!听见没有!” 宁妃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濒死的、令人毛骨悚然的亢奋。 她浑浊的眼珠死死锁住幼怜,仿佛要将这句话刻进她的骨血:“别学你母妃…那个…那个把心都熬成灯油的…傻…” 话未说尽,便化作喉咙深处含混不清的呜咽,嘴角挂下一道混着血丝的、浑浊的白沫。 张幼怜僵硬地盯着额角那抹渐渐冷却的暗红,小小的身体绷得像拉满的弓弦。 恍惚间,眼前闪过前日在墙角发现的那只僵硬的死雀。 羽毛在稀薄的日光下还残留着虚假的光泽,可那双眼睛,却蒙着一层死寂的灰白翳膜,如同被骨灰抹去了所有生气——正如此刻在她怀中迅速流失温度、眼神逐渐涣散的宁妃。 贞元十二年的蝉鸣,像个蛮横的入侵者,带着一种令人烦躁的生机,蛮横地撕破了冷宫积年累月凝固的死寂。 那铺天盖地的“知了——知了——”声浪,如同活物般冲撞着,将这里沉重如铁的空气撞得粉碎。 当养心殿太监提着明晃晃的宫灯,踏碎一地惨白月光而来时,张幼怜正蹲在宁妃身侧。 她小小的手攥着一块被冷水浸透的破布,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宁妃脚踝上那块早已溃烂流脓、深可见骨的伤口。 浓烈刺鼻的药膏苦涩混合着皮肉**的恶臭,如同实质的拳头直冲鼻腔,几乎令人窒息。 她却连眉头都未曾皱一下,动作精准、稳定,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近乎冷酷的专注,像个沉默摆弄尸体的仵作学徒。 “母妃,我走了。” 她直挺挺地跪好,单薄的身体在昏沉暮色里像一株孤伶伶又异常倔强的小柏树。 宁妃枯爪般的手却猛地抬起,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攥紧她的手腕。 浑浊的眼珠里,那点诡异的光再次燃起,带着一种回光返照般的灼热:“阿晴?阿晴!你终于…终于肯来看我了?!” “我是阿怜。”声音平静得像结了厚冰的湖面,没有一丝涟漪。 枯槁的手指骤然收紧! 宁妃整个身体如同风中残破的纸灯笼,筛糠般剧烈颤抖起来:“像…太像了…当年她守着我喝那碗药…自己却…却把自己熬成了蜡人…一点一点…烧尽了…” 浑浊的、带着浓烈腥气的泪珠,如同滚烫的铅水,狠狠砸在幼怜冰冷的手背上。 那滚烫的触感让她全身的血液似乎瞬间冻结,本能地想抽回手,身体却僵直如铁,仿佛被无形的寒冰彻底封冻。 “她丢下了我!” 积蓄了整整七年的委屈、无边的恐惧、冰冷的恨意,如同在地底压抑了太久、终于找到裂缝的炽热岩浆,轰然喷发! 张幼怜猛地抽回手! 那动作快如闪电,带着被烙铁灼伤的决绝。 出口的话语却淬着万载寒冰,字字清晰,如同冰锥狠狠砸在空旷冷宫冰冷的砖地上: “她为了那个男人施舍的一点垂怜,拿命去赌!却把我一个人丢在这活棺材里!暗无天日!!!” 宁妃的手无力地垂落,像一片被彻底抽干了所有水分的枯叶,轻飘飘地砸在冰冷的地砖上,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闷响。 死寂,如同墨汁滴入清水,迅速蔓延、洇开,吞噬了所有声响。 “不!阿晴,不会的,不会的…”宁妃喉咙里挤出破碎的呓语,像是最后的挣扎。 可良久,那张布满深深沟壑的脸上,竟扯出一个扭曲的、比嚎哭还要狰狞万分的笑容,嘴角咧开,露出暗黄的牙齿,那笑容里浸透了无尽的悲凉与一丝扭曲的快意:“恨吧…恨吧…好孩子…恨…比爱…活得久…活得…长久…” “昭宁公主!时辰到了——” 宫门外,太监尖利刻板、毫无温度的催促声,如同淬了剧毒的冰锥,狠狠刺穿了这方凝固绝望的天地,也斩断了最后一丝维系。 张幼怜最后看了一眼那张被痛苦和疯狂扭曲的脸,没有丝毫犹豫,转身。小小的身影挺得笔直,像一柄出鞘的、冰冷的小剑,决绝地朝着宫门外那片刺目的明黄光亮走去。 破旧的袍角扫过那道腐朽不堪的门槛,发出“嗤啦”一声轻响,如同利刃斩断脐带,彻底割裂了与这活死人墓的联系。 “母妃保重。”她的声音轻得如同叹息,裹挟着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颤音,随即被穿堂而过的冷风撕碎、卷走,不留一丝痕迹。 * 养心殿内,烛火跳动得有些癫狂,巨大的火焰影子被拉长、扭曲,投映在冰冷光滑的金砖地上,如同鬼魅起舞,晃得人眼晕心慌。 盛康帝高踞于冰冷的御座之上,目光沉沉,落在阶下那个渺小的身影上。 太像了。 那单薄得仿佛一折就断的肩膀,那挺直得近乎僵硬的脊背,还有那双低垂的眼帘下,深藏着的、无论如何也不肯熄灭的倔强火苗…… 像极了当年那个同样站在殿下,仰望着自己那无情父皇的小小身影。 岁月的刻刀在他脸上凿下深壑,帝王的威严如同最沉重的黄金铠甲,包裹着内里无人知晓的疲惫与经年风霜。 “过来。”他开口,声音不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挥了挥手,那动作驱散了某种无形的威压, “朕的养心殿,可不养只会杵着的小哑巴树墩子。” 张幼怜依言上前。小小的脸庞上,属于孩童的天真稚气早已被剥蚀殆尽,只余一种近乎冰封的沉静。 每一步都踏得极稳,距离分毫不差,仿佛脚下光可鉴人、价值连城的金砖,只是冷宫那条她闭着眼也能走完的、布满碎石的泥泞小径。 盛康帝看着她这副冰雕玉琢又死气沉沉的模样,喉咙里滚出一声短促的、带着铁锈味的轻笑,那笑声里没有暖意,只有沉沉的慨叹:“朕的儿女里,就属你最像朕。可惜了……” 那未尽的话语,沉甸甸地悬在殿内凝滞的空气里,是惋惜,是遗憾,更是一种冷酷的宿命感。 他不再多言,只一个眼神,锐利如鹰隼,扫向侍立一旁、如同泥塑木雕般的大太监全寿。 全寿心领神会,唰地一声展开手中那卷象征着至高权力的明黄卷轴。 声音洪亮如黄钟大吕,每一个字都裹挟着不容置疑的帝王威压,在空旷高耸的大殿穹顶下撞击出嗡嗡的回响,震得人耳膜发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皇长女幼怜,性秉柔嘉,质赋淑慧,仰承天眷,俯顺舆情。兹特册封为昭宁公主,赐金册宝印,食邑三千户。尔其恪遵懿训,永葆令名,克副朕心。 钦此!” 最后一个“此”字的余音尚在描金绘彩的梁柱间嗡嗡萦绕,张幼怜已盈盈拜下。 动作标准得如同礼官精心调教过的玉偶,流畅却毫无生气:“儿臣,谢父皇隆恩。” 声音清泠,平静无波,听不出半分骤得尊荣的喜意,只有一片深不见底、寒气四溢的冰湖。 盛康帝摆摆手,如同驱赶蚊蝇。 殿内侍立如林的宫人瞬间如退潮般无声息地消失,只留下这对血脉相连却比陌路更疏离的父女。 空气紧绷得如同拉满的强弓弓弦,下一刻就要发出断裂的哀鸣。 “幼怜,”盛康帝缓缓开口,声音里透着一种浸入骨髓的疲惫,那疲惫仿佛有千斤重,压在空旷的大殿里,“朕知道,你心里装着怨。怨朕这七年,将你弃置冷宫,不闻不问,如同弃履。” 他目光沉沉,如同实质般落在她酷似亡母的脸上,那目光复杂,有审视,有追忆,或许还有一丝极淡、连他自己都未必察觉的愧意。 “朕是天子。这龙椅之下,埋着数不清的取舍与不得已。朕曾对你母妃……有过几分真心喜爱。朕不悔与她有过那段情。” 他站起身,沉重的龙袍发出簌簌声响。他踱步至巨大的雕花窗边,背对着殿内,望向外面深不见底、仿佛蛰伏着巨兽的宫苑夜色。 烛光将他孤寂冷酷的背影拉得极长,投在冰冷的地面上,如同一个巨大的、沉默的囚笼。 “但朕今日,最后以父亲的身份告诫你一句:人,要识时务。凡是对你有用的人,哪怕你心里恨得滴血,骨子里都想将他挫骨扬灰,” 他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金石般的硬度,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钉子,“面上也要笑靥如花,曲意逢迎!懂么?这是活着、活上去的法则!” 言罢,他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心力,疲惫地挥了挥手,不再回头:“昭宁,退下吧。” “儿臣遵旨。”张幼怜再次一丝不苟地行礼,如同设定好程序的精密机括。 随后,她缓缓退出那扇象征着无上权力与无边孤寂的沉重殿门。 殿外,白日的蝉鸣依旧不知疲倦地嘶吼着,声浪震耳欲聋,像是要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整个酷热的夏天都彻底撕裂、吵碎。 那声音疯狂地穿透耳膜,尖锐、执着。 恍惚间,那无尽的“知了——知了——”声浪,又化作了冷宫檐角那只破败铜铃在无尽寒风中的呜咽,一遍遍,摇碎了宁妃临终那句带着血腥味的遗言,在她心底那片冻土上,留下冰冷、尖锐、无法磨灭的回响。 恨,比爱活得久。 这声音,从此成了烙印在她灵魂深处的、最初的诅咒与铠甲。 第3章 第 3 章 窗外的晨钟沉闷地敲响,如同蒙着湿布的重锤,在尚未完全苏醒的死寂里,一下下撞击着冰凉的窗棂,声音滞涩又磨人,刮得人头皮发麻。 张幼怜猛地从紫檀雕花榻上坐起。 额角的冷汗冰冷粘腻,如同爬行的毒蛇,将珍珠抹额浸得湿漉漉、沉甸甸地压在眉骨上。 檐角那只该死的铜铃在晨风中微微晃动,细碎凌乱的“叮铃”声钻进耳朵深处,竟诡异地扭曲、拉长,渐渐化作了冷宫深处宁妃断气时那如同破旧风箱般的、绝望的喘息。 那声音一下下,重重砸在她心窝上,沉闷得令人窒息。 她死死攥紧了身上绣着并蒂莲的锦被,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森冷的白,如同寒冬里冻僵的枯枝——又是这个梦魇! 梦里永远逃不开窗外那棵在狂暴风雨中绝望挣扎的白海棠,惨白的花瓣被无情撕扯下来,铺了满地,如同无数从幽冥伸出的、了无生气的手掌,冰冷地抓挠着窗棂。 她赤足下榻,踩在冰冷光滑的金砖上,寒气直透脚心。走到铜镜前,镜中映出一张毫无血色的脸,如同糊了一层惨白的桑皮纸。 指尖无意识地抹过眉心那点殷红的朱砂痣,那点红此刻竟滚烫得像一块刚烙下的印记,灼烧着她的神经,带来尖锐的刺痛。 公主府的金丝楠木梁柱上垂着流光溢彩的鲛绡帐,墙角博古架上供着江南织造局进贡的秘色青瓷瓶,瓶身上繁复的缠枝莲纹在晨光熹微中扭曲、游移,活像一条条冰冷的、伺机而动的毒蛇锁链。 这地方富丽堂皇得连皇子府也逊色三分,可张幼怜只觉得一种深入骨髓的窒息。 她像一只被精心豢养在黄金牢笼里的雀鸟,笼子越是华美,那无形的枷锁就箍得越紧,勒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更漏单调冰冷的“滴答”声在死寂中格外清晰刺耳。她裹上厚重的玄色鹤氅,如同披上一件沉重的铠甲,走到巨大的雕花木窗前。 惨淡的天光如同泼洒的冷水,将庭院里那株虬枝盘错的老槐树投影在地上,拉出无数狰狞扭曲、如同鬼爪般的暗影。 看着那在晨风中摇曳的树影,她眼前猛地闪过前几日金銮殿上那令人心悸的一幕——盛康帝当众宣布秦景铄高中状元时,那看似欣慰实则冰冷如同千年寒潭的眼神。 这些年在父皇默许下接触朝政暗流,她心如明镜:这道看似荣耀的旨意,不过是父皇抛给秦家的一颗裹着蜜糖的剧毒诱饵,只为试探那头盘踞江南的巨兽,獠牙究竟有多锋利。 所以,第二天她就跪在了乾清宫冰冷的蟠龙金柱下,用少女怀春般娇羞又执拗的腔调,求父皇赐婚。没过几日,又在府中大张旗鼓地操办赏花宴。 池中晨露未晞的睡莲正缓缓舒展,她摇着象牙柄的缂丝团扇,在满座贵女或艳羡或探究的目光中,绘声绘色地编织着对秦景铄的“倾慕”。 那些情真意切的谎言,如同最高明的绣娘手中的银针金线,将父皇深藏的疑心和秦家巨大的不安,严丝合缝地缝合在了一起。 “幼怜,你可委屈?”三日前,御书房里,盛康帝的声音空荡荡地在弥漫着沉水香的空间里回荡,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她那时正绕到沉重的龙椅之后,纤纤玉指带着恰到好处的力道,为他按揉着僵硬的肩颈。 氤氲的檀香烟雾模糊了视线,她锐利的目光却精准地捕捉到御案上摊开的一角奏章——秦家在江南盐税上那触目惊心的黑幕,终究还是捂不住,被人狠狠捅到了御前。 “父皇~”她故意拖长了尾音,甜腻得如同幼时向嬷嬷讨要蜜饯,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娇嗔,“儿臣真心喜欢景铄,欢喜都来不及,怎会委屈呀?难不成……父皇舍不得我嫁人啦?” 盛康帝沉默了。 那沉默如同实质的铅块,沉甸甸地压在御书房内,久到她几乎以为他已在龙椅上阖眼睡去。 他突然站起身,高大魁梧的身躯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一只骨节粗大、布满厚茧的大手重重按在她单薄的肩上,那掌心粗粝的厚茧隔着薄薄的衣料,磨得她肌肤生疼,那力道沉得让她肩骨都发出不堪重负的微颤。 “父皇老了,”他声音沙哑得像砂纸在粗糙的石壁上反复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疲惫,“阿怜,你得往前看。等眼前这事儿了结了……”他顿了顿,目光投向窗外深不见底的宫苑,“父皇放你走。” 那一个“放”字,他咬得极重,如同金印盖在诏书上,带着不容置疑的终结意味。 张幼怜这才看清他鬓角新添的霜雪,如同在饱经沧桑的宣纸上洇开的点点冰冷墨痕,刺眼得让她心头莫名一空。 一股巨大的、难以名状的空洞感,毫无预兆地攫住了她的心脏。 窗外渐起的蝉鸣如同潮水,猛地将她从思绪的泥沼中拽回冰冷的现实。她坐回繁复的紫檀妆奁前,拿起一支沉甸甸的累丝金凤钗,冰冷的金属触感让她指尖微微发颤。 这冰冷的触感,又让她想起了昨日那条诡异的弹幕:汲魂石?听起来像勾魂索命的玩意儿…… “含翠,”她屈指,在光滑如镜的紫檀桌面上不轻不重地敲了两下,声音清冷得像两块碎冰相撞,在寂静的寝殿内激起微小的涟漪。 “府门当值的侍卫,三班轮换,月钱加倍。”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斩钉截铁的指令,“若发现有不明身份者晕倒在府门附近,无论死活,即刻带进来见我,不得延误!若有半点差池——” 她的话没有说完,但那冰封的目光已说明一切。 含翠神色一凛,立刻躬身领命:“是!奴婢明白!”随即悄无声息地迅速退下。 珠帘刚刚停止晃动,一阵更加急促的“哗啦”声便猛地响起! 知了鬓发散乱,慌慌张张地冲了进来,声音都变了调,带着惊恐的颤抖:“公主!秦夫人来了!她……她直直就闯进来了!奴婢们拦不住!” 张幼怜眼底寒光一闪,面上却不动声色。她慵懒地歪回紫檀榻上,身体陷进柔软的锦垫里,隔着晃动的珠帘,看着秦念薇的身影款款而入。 这女人今日倒是换了副截然不同的面孔。 一身素净得近乎寡淡的月白襦裙,头上只簪了一支简朴的素银簪子,脸上脂粉未施,乍一看倒有几分清雅脱俗的病弱之态。 可当她走到近前,屈膝行一个标准的福礼时,广袖随着动作翻飞——张幼怜的瞳孔骤然缩紧! 袖底寒光一闪即逝,快如毒蛇吐信! 虽只一瞬,但那冰冷的锋芒,绝逃不过张幼怜在深宫中淬炼出的毒辣眼光。 “看来秦小姐昨日回去,规矩学得颇有进益。”张幼怜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冰凉如玉的指甲在腕间那只温润的羊脂玉镯上轻轻划过,发出细微而冰冷的刮擦声,如同毒蛇在岩石上摩擦鳞片。 “公主莫要取笑妾身……”秦念薇直起身,脸上挤出一丝柔弱的笑意,可那双微微抬起的眼眸里,却像淬了剧毒的银针,带着毫不掩饰的怨毒与疯狂,直直刺向张幼怜, “倒是您,与京中传言里那位痴情柔顺的昭宁公主,大不相同呢。” “说吧,”张幼怜懒得与她兜圈子,指尖在玉镯上停住,声音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刃,“今日擅闯本宫寝殿,所为何事?本宫耐心有限。” 秦念薇环顾四周,目光扫过侍立的宫人,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这里,人多眼杂。” 张幼怜一个冰冷的眼神扫过,殿内侍立的宫人如同被无形的手抹去,瞬间退得干干净净,厚重的殿门被无声合拢。 待确认再无耳目,秦念薇猛地向前一步,凑得极近!一股混合着廉价脂粉和某种奇特冷香的怪异气味扑面而来。 她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兴奋:“我能帮您扳倒秦家!” “扳倒秦家?”张幼怜仿佛听到了天底下最荒谬的笑话,眉梢微挑,眼底是毫不掩饰的讥诮,“秦小姐莫不是得了癔症?全京城谁人不知,本宫对秦二公子痴心一片,情深似海?你身为秦家女,竟对本宫说这等悖逆之言?” “圣上早已容不下秦家了,屠刀早就悬在头顶!”秦念薇眼睛眨也不眨,语速快得像连珠炮,每一个字都带着孤注一掷的疯狂, “您求赐婚,不过是投石问路!想先用这桩婚事稳住他们,麻痹他们,再寻机……一击毙命!永绝后患!我说的对也不对?!” 这话如同一柄无形的、沉重的玄铁重锤,裹挟着冰冷的杀气,狠狠砸在张幼怜的心口! 她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身体猛地绷直,广袖带着凌厉的风声猛地扫过旁边的小几—— “啪嚓——!”一声刺耳欲裂的脆响!青瓷茶盏狠狠砸在冰冷的金砖地上,瞬间碎裂成无数锋利的残片,茶水四溅! 就在这令人心惊胆战的碎裂声里,张幼怜如同猎豹般闪电出手。 冰凉的指尖带着千钧之力,狠狠掐住了秦念薇的下颌。 力道之大,指甲几乎瞬间就嵌进了那细腻温热的皮肉里,留下深红的掐痕! 声音冷得如同西伯利亚刮来的寒风:“你一个深居内宅的妇人,竟能窥破圣心?本宫如何得知,这不是秦家派你来试探本宫虚实的催命符?” “秦家早就疑心圣上要动手了!”秦念薇被迫痛苦地仰着头,声音因下颌的剧痛和窒息感而扭曲变形,眼神却更加疯狂,“倒是公主您,您这一出情深似海,把自己和秦家捆在一条船上,才让他们暂时松了那口提着的气,以为还有转圜余地!” “哦?”张幼怜眼底的寒冰风暴骤然平息,仿佛刚才那瞬间的暴怒只是错觉。她猛地松开手,如同丢弃一件肮脏的垃圾,重新坐回紫檀榻上,姿态恢复慵懒。 慢条斯理地端起知了新奉上的热茶,氤氲的白雾升腾而起,模糊了她冰冷如霜的脸庞,只露出一双深不见底、寒潭般的眼眸, “这么说,你倒是比秦家那几个在朝堂上浸淫半生的老狐狸,看得还透彻几分?只不过昨日见本宫处置了几个不安分的下人,便断定本宫对你那好兄长并非真心?” 张幼怜的声音透过袅袅茶雾传来,带着居高临下的审视与冰冷的试探:“拿出你的诚意——” 话音未落! 殿门外陡然传来内侍尖利急促的通传,如同淬毒的匕首划破紧绷的丝弦:“公主,驸马爷求见,说有急事。” 就在这一瞬间! 秦念薇眼中那点疯狂骤然化作实质的凶光!那光芒如同饿狼扑食前的最后锁定!张幼怜甚至来不及看清她衣袖下的动作—— 只见秦念薇猛地抄起旁边矮几上一个沉重的青瓷花觚,那花觚足有小半人高,釉色青翠欲滴,沉重异常。 她用尽全身力气,毫不犹豫地、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朝着自己光洁白皙的额角狠狠砸了下去! “砰——哗啦——!” 令人头皮瞬间炸裂、魂飞魄散的碎裂声轰然炸响! 鲜血如同决堤的熔岩,“唰”地一下从她额角那瞬间绽开的、狰狞可怖的伤口里喷涌而出!浓稠、滚烫、带着刺鼻的铁锈腥气。 瞬间染红了她身上那件素雅的月白裙衫。 如同在无瑕的雪地里骤然炸开一朵巨大、妖异、刺目到极致的红梅。 浓烈的血腥味如同无形的巨手,扼住了整个寝殿的咽喉。 就在这血腥爆裂的同一刹那! 殿门被“砰”地一声暴力撞开! 秦景铄如同一头发狂的、双目赤红的雄狮冲了进来!映入他充血眼眸的,正是张幼怜因极度震惊而下意识伸出的手(那姿态,在电光火石间,极似要去推搡或阻止),以及秦念薇满头满脸被刺目鲜血覆盖、如同破败人偶般软软倒下的身影。 在他眼中,这伸出的手,就是行凶的铁证,是昭然若揭的罪证! “张幼怜——!!!” 秦景铄目眦欲裂,双眼瞬间爬满蛛网般的血丝! 那一声咆哮如同受伤濒死的野兽发出的最后嘶吼,淬着滔天的恨意与冰冷的杀意,他如同旋风般扑到秦念薇身边,一把抱起那血流如注、昏迷不醒的娇躯,朝着被眼前惨状吓傻的下人发出野兽般的怒吼:“都瞎了吗?!叫府医!快叫府医!!滚去叫!!!” “景铄!你听我说!是她自己——”张幼怜强压住翻腾的气血,想上前一步解释清楚。 然而,秦景铄猛地抬头。 那双眼睛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深入骨髓的厌恶、憎恨,以及一种看世间最肮脏、最卑劣之物的冰冷鄙夷!那眼神,比万载玄冰更冷,比淬毒的匕首更利,狠狠地将她钉在了原地。 所有的解释,在这双眼睛面前,都显得苍白可笑! “闭嘴!”他嘶吼着打断她,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浓烈的血腥味,“我这辈子!下辈子!永生永世都不会喜欢你这种心如蛇蝎、歹毒无耻的女人!” 他抱着秦念薇,那沉重的脚步如同踏在张幼怜的心尖上,每一步都留下血淋淋的、无法愈合的印记。 他抱着他的“珍宝”,如同抱着被恶魔摧毁的圣物,朝着殿外冲去,留下如同诅咒般在血腥空气中回荡的嘶吼:“薇薇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秦景铄对天发誓!定要你血债血偿!!十倍!百倍!!” 那饱含恨意的嘶吼在殿内盘旋、撞击,如同索命的魔音。 而秦景铄的身影,已抱着那朵刺目的“血梅”,旋风般消失在回廊尽头那渐盛的晨光里。 沉重的脚步声彻底远去。 张幼怜浑身脱力,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筋骨。 她踉跄一步,身体失去支撑,重重跌坐在冰冷坚硬的金砖地上。 尖锐的碎瓷片瞬间刺破了她薄薄的丝质寝衣,狠狠扎进腿侧的皮肉,带来一阵清晰尖锐的刺痛! 暗红的血,从她腿侧渗出,混着地上秦念薇留下的、尚未完全凝固的、同样刺目的血迹,在光滑冰冷的青砖缝隙间蜿蜒流淌,诡异地扭动着、交汇着,像一条条在晨光中无声吐着猩红信子的毒蛇,冰冷地爬向她的裙裾。 [???女主根本不爱男主??信息量爆炸!] [卧槽!这女配是个狼灭啊!对自己下手这么狠!是个狠角色!] [剧情走向突然刺激!歪得有意思了!] [刚才那一下,花瓶砸头,血花四溅……嘶,够狠!不去梨园唱武旦可惜了这身手!] [笑死,男主彻底成瞎眼冤种了哈哈哈!好惨一男的!] 那些光怪陆离、色彩斑斓的字迹再次如同幽灵般浮现,跳跃在弥漫着血腥味的空气里,如同看客冷漠而兴奋的窃窃私语。 张幼怜用力按压着突突狂跳、仿佛要炸裂开来的太阳穴,只觉得脑子里有千万只毒蜂在疯狂嗡鸣、冲撞,震得她头痛欲裂,眼前阵阵发黑。 这该死的“故事”,从一开始就像一匹失控的疯马,彻底挣脱了那所谓“原定剧本”的缰绳,朝着无法预知的深渊狂奔而去。 她低下头,看着沾染在自己指尖和素白寝衣上的、属于秦念薇的、尚带余温的暗红血渍。 那刺目的红,带着浓烈到令人作呕的铁锈腥气,如同毒藤般缠绕上来。 恍惚间,她仿佛听到这座金碧辉煌、华美无双的黄金囚笼,那冰冷坚硬的铁条,正发出令人牙酸的、令人绝望的“嘎吱……嘎吱……”声,又悄然收紧了一圈,死死勒住了她的脖颈,冰冷地嵌入皮肉,勒得她几乎无法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