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南》 第1章 青丘 “主上!”黑石连着拍了几下榻上的滋九,口中唤着。现下已是日悬高照,滋九伸展一番,盖在身上的九条狐尾摇晃着,一根覆在眼前的缓缓移开,露出惺忪睡眼,朝黑石看去。 “几时了?”滋九呵欠连天,口中夹杂着问话。 “正午了!”黑石言道。 滋九听闻随之转而向窗外望去,光已经照得山间发亮,他猛然惊坐而起:“怎么现下才来喊我,今天还有一堆事!” 黑石神色无奈,自己其实已经叫了滋九许久,只是主上实在是睡得太香,滋九快步来到门前,伸手向后,衣桁上的长衫飘来,落到了他的肩头,他一把推开屋门,青丘之景映入眼帘。 青丘五百年前并不是这样,滋九一脚踏出,脚下草皮松软,这里是他五百年前醒来的地方,那日,他两眼睁开,躺在青丘山头,恍如隔世,此地荒凉寂寥,山脊裸露,唯有风声相伴,滋九头脑发昏,不知自己为何在此,眉心正中还隐隐刺痛,他撑起身子站起,看向下,山坡是荒草萋萋,而山腰里杂树丛生,就连山脚下都是一片空旷。 “荒山!”滋九心中不禁一凉,他怎么就把自己给折腾到这种地方来了。 他顺势朝身下看去,方才所躺之处竟然长出了嫩草,他伸手触及之时,??原本光秃的山头如死灰复燃,黄沙中窜出新草,瞬间一片翠绿,头顶笼罩着的厚云散开,青丘要变天了。 九尾的妖气与山相融,荒山大变世外桃源,滋九独自一妖在山间整日的游荡,今夜在山腰入眠,明日在山头望月,他突然明了,缺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能缺了热闹。 此时滋九已经在青丘独自过了第一个百年,山脚之下也是变了样,人界百姓迁移至此,只觉此处依山傍水,人杰地灵,便都在此落了脚,逐渐就有了生气,一日他决定下山去走一遭,倒是怎么也没想到,这一趟还让他带回了个妖。 山下人界果真热闹,叫卖喧哗和车牛马嘶汇成一片,人来人往,滋九化成人的模样穿行其中,人群挤着他,脚步不由自主便来到了一家鱼铺前,就见摊主抡起手上的木棍,朝着案板上的鱼头就是一砸,滋九见此口中连连啧声,转身正要离开之际,耳边突然传来急促地呼唤:“救我!” 滋九转身看去,却是怎么也寻不到说话之人,声音再度传来:“水缸里!” 滋九闻言,来到了鱼铺旁的水缸前蹲下身子,就见其中一条黑鱼迅游到他的面前,这条黑鱼倒是与旁边那些草鱼完全不一样,浑身布满黑鳞,看上去坚硬如石,背上长着长鳍,嘴一张一合间可以看见里面满是尖牙:“妖?”滋九心中传音给这条黑鱼。 “是的!”方才滋九经过时,黑鱼就感知到了他身上那股扑面而来的妖气,滋九脸上突然发笑:“妖怎么还被人抓了。” 此时刚刚杀鱼的摊主走到滋九面前,口中言道:“要哪条?” 滋九抬头,见他脸上倒是和气,可身中凶煞之气是挡也挡不住,他站起身手指朝着缸中指去,“就那条黑鱼。” 摊主一听滋九选了这条,面色更是欣喜:“三十文!” 滋九面上疑惑:“什么文?”摊主面色一凝,心底里的煞气浮到了面上:“买东西不要钱啊,不买别挡在这里,走走走!” 滋九才退开半步,一旁就进来两人,一人膀大圆粗,方面大耳,一看便是个膏粱纨袴,身旁跟着一个细瘦的仆从,摊主见到他们二人,脸上又挂出了笑:“公子来了!今天可有一条好鱼可要看看!” 男子勉强弯了点腰看向水缸之中,一眼便看中了黑鱼,拍了拍身旁的仆从:“给钱。” 一串铜钱抛向摊主,就见他顺势接下收入囊中,手从水缸中一把撩起黑鱼,动作行云流水,黑鱼被放到了案板之上,嘴巴大力张合着,滋九耳边就听见他传音高喊着:“快救我!” 木棍高举半空中,眼见就要狠狠砸下时,滋九指尖调起灵力,黑鱼腾空而起,朝着他手中飞来,落入他的怀中,摊主大惊,手中的木棍还高举着,见鱼在他的手中,瞬间大怒:“偷鱼!那个家伙偷鱼!” 滋九见此,转身就跑,在人群中隐去身形,几个大步后直接飞起,回了青丘。 黑鱼被滋九放到了青丘的山泉之中,没过几日便幻出了人形,自此以后滋九就有了第一个伴,便是早上来唤醒他的黑石。 弹指一挥间,晃眼已经是五百年后。 青丘的妖越来越多,山的阳面遍布玉石,山势起伏连绵,瀑布倾泻而下。就算时至秋日,然此地依旧花卉争艳。 滋九身上披着银丝编织的长衫,衣衫之下玉骨冰肌,金发披散至腿根前,山间光照洒落,衬起瞳色就如琥珀般晶莹,他的步伐轻盈,足尖轻点着地,在山间穿行,最终停在了一处,眼睛盯向前,那里有一株血灵草,长得奇异,足足有一丈高,其根茎血红,一路流淌到叶脉之上,叶片皱缩着,似睡着了一般,滋九悄悄靠近,屏气凝神,看着这株血灵草,他手指戳了他几下,可没见反应,滋九又是连着戳了好几下,口中还轻声说道:“长老!长老?还活着吗?” 血灵草是青丘的守山妖,青丘存在了多久他便扎根在这山上多久,当初青丘是荒山之时,他便沉睡在山间,直到滋九的妖力唤醒了青丘,也将他唤醒。 滋九这几下的戳动,让他原本就不多的叶子又掉了一片,滋九立马收手,手轻轻一挥,让那片叶子消散在面前,此时血灵草那些紧缩的叶子缓慢张开,随着几道红光飘动,一个身着红衣的老人站在滋九的面前,头顶之上的白发已经没有几根,身形岣嵝,手中撑着一根爬满藤蔓的扶老竹杖。 “别喊了,我没那么容易死,你这小娃子,天天也不盼我点好。”长老眯着眼看着滋九。 “嚯原来还有气。”滋九五百年前来青丘见到长老时虽然已是白发满头,但还算茂盛,最近这长老的叶子是越掉越多,头顶也快寸草不生,“别老这么叫我了,这让别人听到我多没面子啊,况且论年岁咱俩谁大还不一定呢。” 滋九见长老还活着,便准备去其他地方看看:“今日夜宴别忘了,我先去别处看看,走了啊长老。”滋九挥手时被长老一把抓住:“滋九,我最近一直感觉不妙,你可要当心一点!”长老本眯着的眼瞪大了些许,盯着滋九,口中颤颤巍巍地说道。 “长老,你这几年来老感觉不妙不妙的,哪次有事情,就算真有事,不还有我,怕什么。”滋九深知每次长老一说到这种事情就停不下来,他四下张望着寻着机会准备溜走。 “这次不一样!”长老口气严肃。 “行,长老,我当一万个心,我还有事情,先走了啊!”滋九的手挣脱出来,转眼就跳走消失在长老面前。 滋九朝后望去,见长老没有追上前来,他口中嘘出一口气,又落到了山间,青丘众妖都准备着夜宴的东西,滋九步行其中,见到他后,大家都唤着他:“主上!主上!” 滋九手背在身后,一旁的灵霜树妖抖动着身子,树上的灵果纷纷散落下来,地上的小妖捡起果子一颗一颗地码放在案桌之上,口在念着数。 滋九漫步在旁,食指一勾,一个灵果便飘到了他的手中,他一口咬下,嚼了又嚼,扬起手中的灵果,对着树妖挥了挥:“比去年更甜了!” 灵霜树妖已经百年没有产出过灵果了,当初只是黑石在外捡回来的一根树枝,声称在上面隐隐约约感觉到有残存的妖气,想着滋九或许能帮帮他,五百年间,到了前几年才刚刚开始结果,最初的灵果酸涩至极,但又结了很多,滋九把剩下的果子都分给了下面的小妖,大家吃了大半年才全部吃完。 点着数的小妖见滋九手上挥动的灵果,再看向案桌,一下子记不得自己数到了第几个,抓着脑袋之时,一个鸟妖突然飞出,撞乱了案桌上的那些果子,口中高喊着:“主上,今天夜宴我要献唱!” 滋九听见这声喊叫,脚下一个踉跄,回过头去:“不要吧,千狸,大家还不想聋!” 千狸翅膀扇动着,口中已经清了嗓,声音一出,旁边的众妖捂住了耳朵,声音尖锐,调子走向难以捉摸,简直就是惨不忍听。 千狸这个鸟妖也不知是谁带来青丘的,滋九只知道有一天早晨是被这种歌声唤醒的,日后便时常可以听见,他连忙封锁住自己的听感,面带假笑地看着千狸:“这歌不适合你,要不再换一首吧。”说罢便又溜之大吉,独留千狸一人在树妖那处唱给他们听。 滋九的鼻子已经顺着酒香来到了青丘他每天必来的地方,醉仙坊,酿酒的那些猴妖捧着一坛又一坛的酒往夜宴之处运去,滋九见到后方有一猴妖脚步漂浮,眼见酒坛子就要脱手,滋九身形闪现,一把托住了酒坛,他凑向猴妖,鼻间嗅闻:“一身酒气,还没开宴就喝起来了!” 猴妖红着脸,摸了摸脖颈:“主上!”口中轻轻叫了一声。 “留点胃口吧。”滋九手臂环住那坛子酒:“醉了就先别搬酒了,打碎了可就可惜了。” 滋九掂量着酒坛,最终还是忍不住揭开了坛盖,深深一闻眼都亮了几分,顺势就往口中灌了几口,猴妖是他在山下一家酒坊中遇到的,他们被酒坊的掌柜囚禁,逼迫着他们为自己酿酒,而这些猴妖的妖术除了酿酒什么都不会,只得老老实实在阴暗的酒窖中没日没夜地酿着酒,直到滋九去了那间酒坊,尝得此番佳酿,酒中蕴含妖力,难怪那些尝过此酒的人都会流连忘返。 夜幕袭来,滋九手中燃起狐火,点燃身旁灯盏之时,整个青丘瞬间灯火通明,亮如白昼,酒气升腾而起,青丘的妖全都来了,长老坐在其中依旧满脸愁容,灵果没吃,酒也未动,滋九早已经转悠了一圈兜回了长老这处。 “长老,别拧巴着脸了,喝酒喝酒!”滋九手中的酒坛一下甩出,零星的酒水洒落在了长老的衣角。 “滋九,少喝一点。”长老扶着滋九的酒坛子,见他已是酒至半酣,这一圈下来干掉了四坛子酒。 “主上,主上再来!”一旁的妖已经大醉,手脚没了轻重,一把勾住滋九,二人酒坛相撞,酒水这次洒在了长老的头顶,跟在滋九身后的黑石是一点都没有喝,滋九次次都说小酌,可到最后都会变成酩酊大醉,自己的酒量又是一滴便倒,若是他也喝了,滋九便连扶回屋的人都没有了。 “黑石,看好主上。”长老对他说道,黑石上前拦住了前来寻滋九喝酒的小妖:“别再和主上喝了。”说罢便将那妖推到了另一边,架起滋九朝前方座位走去。 滋九被黑石扶到圈椅上,手中攥着的酒坛子被黑石拿走放到了一旁:“主上吃点灵果吧。”黑石拿起一颗果子递给滋九, 滋九的脚跷到前方的桌上,双腿交叠,身子斜倚着,酒后的他朱唇粉面,眉眼轻阖,目光慵懒,发丝微乱于额前,蝶妖方才献完了舞,千狸又猛然从空中落下:“主上!这次肯定好听!”见她满脸的自信,滋九面带笑意,对她说道:“好!唱吧!”随后,封住了自己的听感。 千狸的歌喉依旧魔音贯耳,支离破碎,千狸足足唱了一炷香的时间,台下众妖听到他的歌声,半醉的全都醒了,大醉的全都晕死过去。 歌声终于停了下来,台下吐倒一片,滋九佯装鼓掌了几下,接着问道:“还有什么节目?” 此时一道黑影闪现到了台前,滋九手撑着头,眼眸眯起,台上站着的妖看上去面生得很,眼瞳充斥着绿光,鼻梁高挺,透出一股冷峻孤傲之气,鬓发乌黑,发随着衣袂在晚风中飘荡。 “为主上献舞。”那个妖对滋九说道,而位置上的滋九收回了腿,坐直了身子看向那妖,这青丘何时出了个他认不出的妖来。 第2章 暗算 那妖的目光紧紧盯着滋九,眼中的绿光如铁钩一般刺在他的身上,滋九见一旁奏乐的妖还愣着,手中一声击掌,身旁的妖立刻击响鼓面,鼓声震天。 台上的妖,听闻到鼓乐,身形随之舞动,每一次的转动都精准地落在鼓点之上,虽说是舞,但不妖娆,他身姿矫健,力道刚猛,舞步变幻莫测,步步逼近着滋九,眼见他就要跳下台子。 黑石眸光一沉,口中轻声道:“主上,不对!”滋九也早已察觉,一手藏于衣袖之中已经攒起了妖力。 就在此时,那妖如龙腾四海在台前猛然跃起,鼓声随着如排山倒海般翻腾而起,随着重重的一击音落下,那妖一同落地,站定在了滋九的面前,此时鼓声骤停,四周的喧哗瞬间消散,寂然无声,夜宴的众妖消失在眼前,唯有二人互相凝望着。 方才的舞步果然有鬼,滋九手中妖力顷刻而出,直击那妖的命门,那妖侧身躲过,只是擦伤了肩头,那妖嘴角露出一抹讥笑,戾气暴涨而出,他抹去肩上渗出的血,说道:“可要看清楚了,这里并不只有你我二人。” 那妖手中打出一声响指,原本消散的妖又瞬间出现,只是身形飘忽,似真似假,滋九转而看向后方,自己的身子还坐在椅子上,眼睛闭着就如睡着一样。 “拔魂术!”滋九心中暗念,这种妖术防不胜防,每一下的舞步皆有可能是陷阱,方才擦过对方肩头的妖力击在了前方的酒坛上,碎片散落一地,地上流淌的全都是酒水,猴妖围在那处看着,还不知发生了什么,滋九眸中透出狠厉瞪向那妖:“不知阁下造访我这青丘之地,所为何事?我可不记得我们之间有何冤仇。” 那妖没有回应滋九,蓦然发力,如离弦之箭般疾射向滋九,令尘土飞扬,滋九见他的妖力就要勃然而发,手中紧攥起,一记重拳朝那妖的胸口猛击,劲力穿透肌肤,瞬间打断了他手中要释出的妖力。 妖的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口中弥漫着血腥的气息,一道血痕缓缓从口中漏出,九尾狐妖果然不凡,这一拳不带妖力,但也震得他身躯忍不住颤抖。 那妖不及多想,就见滋九另一手朝他脖颈如利刃砍来,这次又是带着十成的力,那妖眼瞳透出墨绿幽光,一股黑色妖气如浓墨般在他周身浸染开来,随之升腾而起,滋九不能让他释出妖力,四周的众妖完全不知道现下是多危险,还依旧醉生梦死,杯觥交错着。 本要劈下去的那一掌瞬间反掐住那妖的脖子,他的手指死死扣进那妖脖上的皮肉,手背暴起青筋,面前的妖两手扒住滋九的手腕,胸口猛烈地起伏,每一口气都吸得沉重而吃力,滋九声音低沉,问道:“你到底要什么?” 滋九手中控制力道,留了口气让那妖回应他,可那妖并不打算道出缘由,他的绿瞳旁爆出血丝,赤红的眼满是阴鹜,寒意逼出,喉头只是一声轻蔑的冷笑。 滋九手中捏住的力道猛然加重,脸一下凑到了那妖的面前,眼中泛出异光,直直地侵入了那妖的瞳内,“再问你一遍,来做什么?” 狐妖魅术!中了此术将会丧失意志无法抵抗,最终深陷其中难以自拔,他不及躲闪,魅术钻入他的脑中。 那妖神色变得迷离,眼中的光就要散去,滋九见他头顶发间冒出两只狼耳,口中紧咬的人齿也都化出原形,尖利的獠牙煞白,“狼妖!”滋九心中念道。 青丘妖兽复杂,但唯独没有狼妖,他们自成一族,居于朔北的棘龙山间。 “我……是来……”狼妖口中正要说出话时,身后升腾起阵阵黑色烟气,脖颈间隐隐约约透出一个青色的烙印,滋九看向烙印,心中不禁有些疑惑,手中的力少了几分。 狼妖见他分神,他双手交叠,拇指相扣,掌间妖力渗出,滋九见此,心觉不妙,顿时松开紧抓着他脖子的手,正要后跳躲开之际,狼妖双手猛地击向滋九的胸口,诡异的妖力从他的掌心流淌而出,顺势钻入滋九的体内。 妖力沁入滋九的胸膛,顺着经脉如毒藤蔓延,他的眼前顿时昏灰一片,胸口发闷,身子如有千金重,他跪倒在地,此时耳畔传来阵阵锁链拖地的声响,身旁缠绕起乌烟。 滋九闻声,欲要站起身之时,却发现自己竟难以动弹,他用力挣扎着,只觉着束缚着他的力更重了几分,在这幽暗之中突然传出声音,唤了他一声:“九尾!” 此时,滋九周身的烟气消散,几道链条显现出来,它们从地底伸出,攀在滋九身上,将其牢牢固定,滋九抬眸看向四周,寻不到一点方向,他开口高声道:“狼妖!若是要打就出来,别躲躲藏藏!” 顿时,铁链锁得更紧,滋九一下被压倒在地,夹击在链条和地面之间。 “才区区五百年,你就不记得我了吗?”暗处声音再度传来,带着几分哀怨。 滋九被链条勒得皮肉发痛,不知那暗处之人到底何意,隐隐约约觉着那声音不似刚刚的狼妖。 滋九没有回应,声音接着说道:“这五百年里,我被封印着,而你倒是逍遥快活。” “你真有意思,你被封五百年与我何干,又不是我封印的你!”滋九厉声喝道:“冤有头债有主,谁封的找谁去!” 暗处声音冷冷笑道:“看来,你真是一点也记不得了,不过这样也好!” 滋九不想再听他废话连篇,口中嘲讽道:“你倒是有本事出来啊,让我仔细看看,说不定我就想起你这个胆小鬼了!” “你的嘴还是一样令人讨厌,没关系,到时候你自会来见我。”言罢,滋九感觉方才钻入胸膛的那股妖力从他体内爆发,犹如风暴般肆虐,天旋地转之感侵入脑中,身上的束缚也随之瓦解,滋九勉强睁眼,黑暗散去,狼妖又回到了眼前,就见他转身要逃,滋九一下撑起身子站起,手掌向前伸出,一道白色妖力从中窜出,可才刚刚触及到那狼妖的衣角之时,滋九突然感觉自己的妖力受了限一般,怎么都使不出更多了,狼妖顷刻跃起,融入青丘的夜色之中。 见狼妖离开,滋九此刻才感到手中发烫,他抬起手掌,见掌心之上多出一道和狼妖脖子上一样的烙印,冒起丝丝黑烟,滋九心中暗骂道,“这脏东西怎么跑我这来了!”滋九转身看向夜宴中的众妖还都安好,身子顿感脱了力,眼前一黑,昏晕了过去。 再醒来时,已是第二日清晨,山间没有了千狸的鸣唱,浓郁迷眼的山雾飘荡在青丘山头,光透不进来,阴霾笼罩,暗无天日。 “主上!”黑石和前一日一样,来到滋九的床榻边,猛拍着滋九的肩膀,昏睡的滋九瞬间惊醒,脑壳发胀,黑石的脸就在他的面前,眼睛直直地盯着滋九。 滋九猛然看向掌心,见其上没有痕迹,松了一口气,他撑起身子,扶着额头,心觉自己做了很可怕的梦,他头瞥向窗外,见天色昏暗,伸了个懒腰对着黑石说道:“天都还没亮透就喊我起来,夜宴你们都准备怎么样了?” 黑石愁眉紧锁,一把拉起滋九,朝着门口走去,说道:“主上你昨天又喝多了,还想着夜宴呢,青丘都快没了!长老在外等着你。” “啊?”滋九眼睛都还没完全睁开,人已经被带到了屋外。 外面的浓雾已经让他看不清前方,长老的手杖敲击在地上,声音愈来愈近,滋九连忙上前,雾气之中长老的红色长衫都黯淡些许,头顶之上已经是一根都没有了。 “滋九!我就说感觉不妙!你的妖力可是出了问题?”长老口气焦急,手中的竹杖连连敲地。 “妖力……”滋九幡然清醒,脑中那一幕幕画面再度显现出来,这一切都不是梦,夜宴之上,他要追击那狼妖时,突然就少了好几成妖力,就连那么近的距离都没有将他抓住,若是以往他在山头,那狼妖就算在山下也休想逃走。 他闭起眼睛,手轻搭在胸口,感知着自己妖力还剩下多少,这一探查着实将他惊到,十成只剩下三成,难怪今日青丘山间满是大雾。 “是昨夜那个妖……”滋九脸上一沉,口中说道。 黑石忆起昨日,说道:“昨夜那个献舞的妖?他献完舞便消失了…主上你也喝多睡着了,后面什么也没发生,宴会散场我便把你扶回来了。” “……拔魂术。”长老口中轻声念道,昨日他就觉滋九有些奇怪,虽说好酒,但这才几坛,不至于让他醉成那样。 “没错,他脖间还有道奇怪的印迹。”滋九看向自己的掌心,接着说道:“被他击中一掌后,印迹也在我手上出现了,之后妖力便……”滋九心中思量,那狼妖到底是如何在自己眼皮底下,将妖力抢走的,他的手掌紧紧攥起,指节中发出阵阵响声。 长老闻言沉思了一会,说道:“这种妖术我倒是闻所未闻。” 滋九朝着云雾中走去,长老紧随其后,今日的青丘变得令人陌生,路看不清,周身泛着湿冷,滋九走着走着就听到前方传来灵霜树妖的声音,“怎么回事!”树妖枝头上的灵果不受控制地纷纷落地。 下面的小妖也慌乱起来,他们抱着箩筐满地跑着在树下接着源源不断的灵果,口中喊着,“别再掉了呀!”一个小妖看见了滋九的身影,口中高声喊道:“主上!这怎么办呀?” 而身旁的山间河流也传出争吵,“你快往前游啊,后面都堵着呢 !”黑石听到声响,跑到了岸边,蹲下身子看向河水中,狭小的河道里挤满了鱼妖,他们推搡相撞,时不时还有些鱼妖被迫挤到了岸上,“怎么回事?”黑石问道。 “上头没水了,我们变不出人形的都要先去下游。”嘈杂之中传来声回应。 长老看向那处,长长叹着气,目光瞬间黯淡,对着滋九说道:“倘若青丘失去了妖力的支撑,那将重归荒芜。” “我会想办法的。”滋九对着长老说道,“那妖是个狼妖,我要去朔北走一趟。” 黑石站在滋九身后,眉头依旧拧着,说道:“那我和主上一起。” 目前最要紧的确实是恢复妖力,但眼下青丘众妖都纷纷出现了异常,黑石若走了,可没人帮他处理这烂摊子,滋九坚定地看着黑石,语重心长地说道,“黑石,你跟着我也有三百余年了,修炼每日都不落,是时候要独当一面了。” “可是主上现在的妖力……听闻狼妖族群庞大,且十分团结,太危险了。”黑石是一点也放心不下。 “当然不能硬抢回来。”滋九接着说道,“那狼妖偷袭,我自然也不必光明正大。” 滋九望向长老,就见长老手撑竹杖轻轻颔首,随后他拍了一下黑石的肩膀,说:“照看好大家。”说完滋九便消失在他的视线之中,朝着北面而去,遁入了浓雾之中。 第3章 逃脱 狼妖的棘龙山离青丘有千里之远,滋九化出狐形,一路上不敢停歇,可现下三成妖力着实费劲,飞不了一会便要下来步行,走了一会恢复些许就又飞到了天上,这千里下来,如此反复,滋九觉得这简直累死掉他的半条命,眼见离棘龙渐行渐进,那处山背之上覆盖着一片枫树林,红叶如火。 他缓缓落下,包围棘龙的结界比滋九想象中要简单不少,也不过只是能拦住凡人而已,他踏入棘龙,步履小心地穿梭在其中。 棘龙与青丘果然不同,曾听长老说起过此处,远在北荒之地,皆是高树和奇石,青丘的那些花草在那里都见不到,常年寒冷,来到此处的确如此。 棘龙周遭万籁俱寂,青丘之上每一处都比这里热闹,到了此地后,滋九方觉时令已入深秋,脚下枯黄的草地上铺满凋落的金叶,此时,余晖洒落山间,更是衬出浓烈秋色。 “不是说族群庞大吗?”滋九想起黑石与他说的,口中嘀咕道,可现下寻了大半天,连根狼毛都没让他看见,滋九穿过林子,也不知自己这是走到了何处,前方荡漾着碧蓝湖光,他缓步走到岸边,朝湖面看去,唯见其上倒映着疏落的枝干,除此之外,还有自己仅剩下的那一根尾巴,失去妖力后,没了九尾,身后就变得空落落的,滋九凝望片刻后,突然觉着,自己莫不是来错了地方,抑或是棘龙狼族早已不复存在,才沦落至跑到外头抢别人的妖力。 滋九察觉到身后有微风拂过,随之而来的是一股凉意,这对于在四季如春的青丘居住了五百年的他而言,实在是不太自在。 身后突然传来躁动,滋九随即警惕了起来,一下躲到了岸边一颗大石后方,他屏息凝神,仔细地看着刚刚声音传来的地方,又是一阵风吹过,远处也就是杂草摇曳了几下,滋九见没有动静了,便起身要离开时,身后一双眼睛已经注视着他的背脊,滋九的狐毛一下子都呲了起来,他迅速转身,瞪着身后。 那是一头玄黑色的狼,阴晦如墨,光照发亮,四肢修长,耳尖直立,他是棘龙狼族的少主,名叫关萧,方才路过此处时,陌生的味道让他停下了脚步。 关萧缓步上前绕着滋九走了一圈,眼神之中泛着绿莹莹的光,目光如锥。狼的体型比自己大了一倍,周身散出妖力,压迫感瞬间袭来,滋九定在原地不敢轻举妄动。 关萧见滋九愣在原地,似乎没有什么威胁,身上的妖力收回了些许,随后来到了湖岸前,侧头看向滋九方才看的那一片湖面,不知里面有什么东西让他看得那么入迷。 滋九抬眼瞥着那狼,见他也没有动作,便小心翼翼地一步步后退着,准备趁其不备走为上策。 狼妖耳尖一动,目光瞥见了要开溜的滋九,他一跃而起,挡在滋九面前,拦住了他的去路,口中龇起煞白的尖牙。 滋九见他不依不饶,不想与他再多纠缠下去,随即变回人形,开口言道:“你们狼族的路这么金贵啊,别人走都不能走。” 关萧收起了獠牙,眼神依旧盯着滋九,片刻后,他向前几步,随即也变出了人形,“为何闯入棘龙?” 关萧站在滋九面前,滋九抬头看向他,此妖昂藏九尺,身形魁梧,眉眼疏朗,鼻梁端直,面庞孤傲,乌发束起一半,身段挺拔健硕,倒是和夜宴上那狼妖颇为相似,但当时天色昏暗,滋九看得并不真切,心中觉着应该就是他无疑,这回倒是让他碰着巧了。 滋九眯起眼,手背于身后,掌中蓄起妖力,说道:“我来找一个妖。” 关萧冷声道:“谁?” “一个和你很像的妖。”话音刚落,滋九带着妖力的手猛然冲向关萧。 滋九速度之快,关萧没有躲闪开,这一掌被击到了胸口上,他向后踉跄了一下,眼神瞬间暗沉下来,问道:“你在哪里见到和我外貌相似的狼妖?” 滋九见这狼妖还在自己面前假模假样,不禁露出冷笑,他再次抡起一拳,朝向狼妖的脸,关萧见状顺势伸手接住了他的拳头,滋九迅速伸出自己的另一手,径直朝着狼妖的衣领而去,一把扯开,关萧的脖子瞬间展露出来,滋九定睛朝上一看,没有! 滋九心下一怔,此时他扯开关萧衣领的手也被抓住,滋九双手被擒,他盯着关萧的脸,仔细看了又看,确实像极了那个狼妖,但又有几分不像,具体而言就是这狼妖的脸上少了几道岁月的褶子,有点太年轻了。 “难道真不是他?”滋九心中想到。 关萧眼眸带着锐利,死死地盯着他,滋九突然觉得刚刚自己动手有些草率行事了。 他突然朝着狼妖一笑,讪皮讪脸道:“嘿嘿,我可能认错人了,我再找找。” 关萧感到自己抓着的手在用力挣脱,手中唤出一根非同一般的锁链,缠绕在了滋九的手腕上。 又是锁链!滋九试图挣扎了几下,链条却越缠越紧,“不用尝试了,这是缚龙锁,只有我才能解。”关萧开口说道。 滋九忍不住翻起了白眼,说道:“哎我说,你们狼妖是不是都有什么特殊的癖好啊?”狼妖突然猛地一拉,痛得他眼眉都拧巴在了一起,硬生生拖拽着他不知道要去哪里。 嘴里咕咕嘟嘟叫唤了一路,服软不行又来硬的,见硬的不吃又满口求饶,他跑到关萧身旁,口气试探,“你们棘龙有没有……被封印了五百年的妖?” “没有。”关萧回道,手中依旧拽着滋九。 “那有没有……身上有奇怪烙印的妖?”滋九贴上前来,问道关萧。 滋九见他面上没有反应,口中也没有回应,口中喃喃,“你们狼妖难道都长一个样?” 滋九还未说完,关萧猛然转身,挡去滋九的面前一半的光,“你到底想做什么。”他的眼神瘆人至极,关萧心中明了滋九口中那个与他相似的妖是谁,正是他的父亲,但现下他已经是狼族不可再提起之人。 “那个狼妖抢了我的妖力,我自然是要……”关萧将他用力一扯,滋九差点被自己的腿脚绊倒。 “狼族不会做这种事。”关萧神色如常,声音低沉。 滋九闻言心里暗骂,“敢做不敢当!”身子却心不甘情不愿地被拖拽着,步履蹒跚,步行在前方的关萧神色平淡,手中暗自与滋九较劲。 “狼兄啊!”滋九再次摆出一副楚楚可怜的姿态,依旧心不死,试图拉近关系。 “走慢点行不行,我妖力微薄实在跟不上你脚步,再说我于棘龙好歹也是个“客人”不是,你这重手重脚地……”滋九讲到这里,关萧的步伐竟然不自觉地缓了一些,滋九心中一动,觉得自己终于有了拉近距离的机会,竟然有些得寸进尺地贴近了关萧的耳边,柔和的声音中带着一丝耍赖。 “那再行个方便,把这链子也解开了?我郑重承诺,绝不会逃!”滋九脸上那副看似真诚无比的表情,实则别有用心。 关萧轻轻转首,斜瞥了滋九一眼,“别太过分了。”滋九闻言,亦以冷笑回应,随即不再与关萧并行。 滋九和关萧走了片刻后,渐渐察觉四周的氛围愈发荒凉,一片死寂,唯有他们践踏枯叶的沙沙声在空气中回响,枝条杂乱无章地延伸,将阳光彻底遮挡在外,四周陷入了一片幽暗之中。 滋九顿觉不对,再往前走些应该就是他们棘龙的地牢,这狼妖是要把他抓起来,他浑身每一个汗毛都在抗拒踏进那个鬼地方,突然,滋九停下脚步,前方的关萧感觉手中链条骤然紧绷,回头看着他。 “我…我要小解。”滋九感觉自己的脑子追不上嘴,竟说出这种不着调的借口。 “...”关萧仅以沉默作为回应,他加大了手上的力度,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他竟未能拉动滋九分毫,滋九仿佛脚下生了根,稳稳地站立在原地。 此时,滋九的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关萧竟感到仿佛有某种未知之物悄然侵入了他的思维之中,眼前的滋九突然幻化出无数身影,他们同时拉动着手中的锁链,关萧瞬间被拽倒在地。 待他抬头之际,见又变回了单独一个,滋九站立在他的面前,不怀好意地说道:“哎呀呀!狼兄你没事吧。” 关萧试图起身,却猛然间感受到天地仿佛颠倒互换,他身不由己地在其中旋转,时而升至天际,时而坠落地面。 狐妖幻术,关萧终于察觉出来,他迅速紧闭双眼,口中低声吟出解咒语,同时一掌猛然击向地面,伴随着这一击,幻境在瞬间被彻底击碎,破了幻境。 摆脱了幻术,关萧发现滋九早就乘机逃走,消失得无影无踪,就见自己的缚龙锁被丢在不远处的地上,他走过去捡起锁链,上面竟布满了若隐若现的牙痕,关萧冷笑一声,没想到这狐狸居然能破解他的缚龙锁,必然也不一般。 滋九那处感知到自己的幻境被破,没想到这小狼崽子有点东西,速度那么快,他感觉自己只剩下三成的妖力真是一点都不够用的,不禁脚下加快步伐,生怕那个关萧追上来。 而滋九是真的不太了解狼妖,他们最厉害的就是追踪之术,只要他还没逃出百里,都可以轻松将他找回,滋九终于看到了棘龙结界的边缘,欣喜不已,然而,就在他即将跨出结界之际,突然感到一股强大的力量自后脖子传来,瞬间将他扭转回原位,原本已迈出的脚也重新落回了棘龙结界之内。 滋九猛然旋身,一手反向拽住关萧的衣襟,狠狠一扯,上衣顿时尽入其手中,两人均未及反应。滋九趁机手腕一甩,将衣裳挥至关萧面门,他眼前一黑,滋九立刻飞速跃出结界之外。 关萧略带恼怒,猛地扯去盖在脑袋上的衣衫,也来不及再穿上,袒露着健硕的上半身,凝视着结界边缘,犹豫片刻,还是追了上去。 滋九知道那关萧的速度之快,出不了多久就会追上来,他疾步如风,脑后始终感受到关萧那如碧绿火焰般的目光紧紧锁定着他。 在棘龙结界之外,蔓延着半人高的杂草丛。两人穿梭其中,风过处草叶摇曳,犹如绿波荡漾。滋九在其中左右奔突,关萧则紧追其后。死追不放。 此时抬眼看向高处,一缕青烟袅袅升起,随风飘散的,还有一丝沁人心脾的麦香。在那草浪翻滚的前方,便是繁华的人界,滋九加速向前,很快便消失在涌动的绿色波涛之中。 第4章 出界 滋九冲出草浪,扎身入蜿蜒巷陌之中,耳畔边的人声愈发响亮,他离人界越来越近了,脚下的步伐亦随之放慢了些许。 没走几步,滋九便从一个巷子里钻了出来,涌入人群,此时摊贩的吆喝声、铁器敲打传来的铿锵声,以及饼店面团拍打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汇成一片嘈杂的声浪,人群熙熙攘攘,挤着滋九一路往前。 此时关萧也追到了此处,他的身影突然从一个幽暗的巷口跳了出来,那光裸的上半身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显得格外引人注目,就如此敞亮地站在路的正中央,滋九回头后望之时,与他打了个正面。 路旁的几名女子见到他这副模样,忍不住低声惊叹,她们面色微带羞红,用扇子遮住了自己的脸,不敢直视。 关萧的目光紧紧锁定在滋九身上,就在这时,他突然向滋九冲来,动作迅猛而有力,仿佛一头脱缰的野兽。 滋九见状,立刻反应过来,随手抓起旁边一个要出锅的蒸笼,毫不犹豫地甩向了关萧,蒸笼里热气腾腾,里面的馒头和包子在空中飞起。 关萧反应迅速,身子一侧,轻巧地避开了迎面飞来的蒸笼,随后向前,步步逼近着滋九。 滋九四下张望,寻找着还有什么可以借他一用的,这时,他见身旁的铺子之上满满当当放着成堆的瓜果,案面上还放着切好片的寒瓜,他一手猛然将瓜果铺子推翻,顺手从中接住一片咬上一口,瓜果顺时散落一地,阻挡在关萧的前方。 远处,茶亭里的几人皱着眉头,远远打量着这一幕。他们身着相似的服饰,腰悬佩剑与令牌。坐在中央的那人表情最为沉稳,波澜不惊,男子一头乌黑的发丝束四方发髻,鼻背立体,眼尾上翘,眉目清澈,神色平淡带着几分冷峻。他轻轻吹拂着新沏的茶水,而他身旁的另一人突然起身,被他一把拉回座位。 “柏泉,别多管闲事。”说罢,他端起茶杯,轻抿一口。随后,微微抬眼,看着人群中打斗的二人。 “这都打成这样了啊!”柏泉最看不得这种事情,他被硬按在座位上,如坐针毡。 “这是衙差的活,我们缉妖会插什么手。”此人虽然说着不要节外生枝,可他的眼睛从来就没从那俩身上下来过。 此人是人界缉妖会的少掌门,其名为云礼,会中掌门是他的师父,只是常年云游四海,鲜少待在会中,云礼便时常接管着门派上下。 可以进入缉妖会的人皆是根骨异于寻常的修行之人,多年培养只为一件事情,那就是抓妖。 此时,人群那处有了不一样的动静,滋九见拦不住关萧,眼睛偏向身旁,见一个女子发间的簪子,心生一计,他调起妖力,指尖随即钻出异光,顺势一把将簪子引到自己手中,女子还没反应过来,头发便散落下来,滋九对她挑了下眉毛说道:“借用一下!”。 妖力即刻传到了簪上,朝着前方飞去,直指关萧。见此他跳身闪避,但还是慢了些许,其肩膀被簪尖掠过,留下一道醒目的血痕。随后那根发簪飞向远处,最终深深嵌入后方店铺的招幌上。 滋九见他躲过一击,心中暗叹,“真是灵活!”今日这关萧看来是不会善罢甘休,滋九迫不得已,释出自己为数不多的妖力,迅速凝聚成一道夺目的白光,犹如翻涌不息的浪,向关萧所在的方向席卷而去。 此刻,茶亭内的云礼眼神骤紧,随即身形一展,脚下几步轻功,迅速跃至那处。腰间佩剑已出鞘,于空中一掷,意图拦截那些正疾驰而去的妖力。 与此同时,关萧见滋九这般,也随即出手反击,关萧的妖力如同风刃猛然迎击而上,三者力量交汇,瞬间爆发出巨大的能量,向四周猛烈扩散,周围还来不及躲闪的百姓震得人仰马翻。 云礼落地之时,他的目光与关萧的视线瞬间交汇,就见他的瞳孔闪烁着绿光,原本还以为是一个妖在攻击人,可现下问题突然变得棘手了,二人全是妖。 关萧看向云礼的腰间,见一块腰牌明晃晃地挂在那处,“缉妖会。”他声音低沉带着几分威胁,“不要多管闲事。” “既已伤及百姓,便不是闲事。”云礼面上坚定,二人僵持不下,他看着关萧的脸面冷如冰,晦暗不明。 滋九站在一旁,心觉着终于来了个明事理的,他立刻说道:“就是!他还不分青红皂白就绑人,快管管他!” 关萧眼见缉妖会的其他人纷纷聚集而来,对付这些人对他来说并不难,但狼族一向与人界互不相犯,他不想惹上麻烦,瞪了滋九一眼后化成狼形,一旁的百姓见到此景,好好的一个人猛然间就变成一个硕大的黑狼,都纷纷吓得惊呼了起来,四下逃散着,滋九一下便明白,这变出四条腿分明就是要逃,连忙大喊:“他要跑了!” 云礼闻言时,关萧已经穿入了人群,立即以剑指向那逃向巷子深处的关萧,命令道:“柏泉,你带着人去追他,我来对付这个。” 柏泉闻言,迅速召集齐所有人,紧随着关萧的踪迹,追了上去。云礼转向滋九,目光如锋利的刀般。 滋九心觉不妙,“你不会还要抓我吧?是他一直追我!我只是在自保。” “你们两个都要抓。”云礼轻轻并拢双指,置于唇边,灵力聚集,一枚符咒随即展现在面前。 滋九从遇到关萧起,一直在与他反复拉扯,就没有歇下来的时候,刚刚那最后一击已是用出他现下几乎所有的妖力,再让他使出些什么倒是勉为其难了。 云礼即将对滋九施加灵符之际,忽见他再次混入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在此处施展灵力可能又要伤害到周遭无辜的百姓,云礼不得不迅速召回已飞至半途的符咒,并紧紧跟随滋九。 滋九一路向前,时不时还回望下人群后的云礼,见他只是眼睛一刻不停地盯着他,手上倒是没有什么动作,他心中暗自思量,这人看来很是在乎百姓的安危,只要自己一直顺着人潮往前逃,他便难以找到机会下手,届时他再寻个机会逃脱。 往前走了有很久一段路,人群非但没有减少,反而愈发密集。滋九发现众人皆遵循同一方向行进着,他伸出头向前望去,试图窥探前方景象,只见前方景象逐渐变得模糊不清,烟气缭绕,雾失楼台,隐约之间,可见连绵不绝的山峦轮廓,宛如一条青色的巨龙蜿蜒伸展。 前方之地,是人界朝圣之地,名为玄兮。此处汇聚了络绎不绝的人群,皆为前往玄兮朝拜的信徒。他们每月自四面八方纷至沓来,参加朝圣,祭拜天神,饮用被视为神圣的山泉之水。信徒们深信,玄兮乃是与上天仙界最为接近的圣地,也是他们与仙界天尊沟通交流的桥梁,只有在这里结缘,许下的心愿才是最灵验的。 滋九自觉已步入浓雾之中,眼前唯余茫茫白雾,仅能隐约辨识出周围攒动的人影,这些人均缄默不语,肉身如被牵引着一般,步伐一致地向前行进。 他回望后方,发现云礼的身影已消失在视线之中,本欲借此机会悄然离去,却发现自己现下正被紧紧困于人群之中,动弹不得,后方的人群亦不断推搡着他前行。 另一头,关萧已经一路逃回了棘龙,柏泉虽然跟得很紧,但还是赶不上关萧的速度,最终只是薅到零星几根狼毛,让他给溜走了。 关萧入了棘龙后来到了一处,此地山石汇集,顺着山坡延伸向上,感觉早已经落地生根,沟壑与洞穴穿插其中,山石的顶端待着一头黑狼,身形魁梧健壮,眼瞳墨绿,眼眸淡然冷厉,带着压迫,他便是现在棘龙的狼王,他看向下方,关萧正单膝跪在地上向他行了个礼。 他站起身子,向下一跃随即化出了人形,口中对着已经起身的关萧言道:“关萧,怎么才来?”方才狼王叫侍从去通知了关萧,让他前来见他,可等了许久现下才来。 “路过月影湖时碰到了擅闯棘龙的妖,将他驱逐出去耽搁了点时间。”关萧沉声说道。 狼王走到他的跟前,他的身形比着关萧宽大了几分,身着玄衣,面容冷峻,眼中满是猜忌地盯着他,“怎么没有传信?”棘龙狼族每日都有巡逻守卫的狼妖,只要放出信号,他们便会前来。 “一个小妖而已,就顺手处理了。”关萧面色淡漠,接着说道:“主上方才何事寻我?” 狼王身子向后退了几步,目光注视着关萧,说道:“下月焱墟鹿族要宴请众妖族,” 关萧脸上露出了些许的疑惑,“鹿族为何宴请?” “鹿族族长之女,幼时与你颇有交情吧?”葛柦反而开口问道。 关萧顿了一下回道:“普通交情而已。” 鹿族的女儿明叫若玦,那时若玦尚且年幼,鹿族的族长也鲜少管她,很是调皮,成天就喜欢到处跑,有一日,她来到一处荆棘之地,她并不知此处有一道结界,闯入的时候被结界一下弹开,就当她差点落入荆棘丛中时,关萧正巧路过此处,及时将她救下。 葛柦露出微微的笑,“听闻这次宴会,族长要为女儿比武招亲,介时由你出席。” 关萧闻言皱眉道:“……我对她并无此意。” “宴会嘈杂,我一向不喜,不管你有无此意,面上总别做得太难看了。”葛柦回道。 关萧默不作声了一会后终是回了句,“……知道了。” 葛柦朝着他挥了挥手,示意他可以退下了,关萧朝着他行了礼后转身便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