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生志:青璃问道》 第1章 雪地残魂 雪粒砸在青石板上,发出细碎的沙沙声。 苏璃蜷缩在庭院的积雪里,单薄的身上附着一层白雪。寒意顺着骨头缝直往里钻。每呼吸一下都感到疼痛,喷出的白雾还没升起就被风吹散。 “偷学琴艺?你也配!”一道轻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苏璃掀开眼皮。就见一个十二三岁的锦衣少女,站在雕花木廊下,怀里抱着暖炉,领口一圈雪狐毛更是衬得她小脸莹白如玉。少女正是丞相府嫡女林青璇。 “小姐问你话呢。”李嬷嬷上前一步,棉鞋碾在苏璃冻得发紫的手指上。 钻心的痛意袭来。一股不属于她的记忆瞬间涌入脑海: 原身林青璃,是丞相酒后和一个歌姬所生。歌姬早亡,留她一人在相府艰难苟活。昨天她躲在假山后偷听嫡姐学琴,被发现后便有了这场“惩戒”。 “我没偷……”苏璃——不,林青璃喉简发出沙哑的声音。 林青璇嗤笑一声,纤纤玉指拨弄着暖炉:“没偷?昨儿琴房外鬼鬼祟祟的身影,是野人不成?” “跪至明日辰时,少一刻钟,给我打断她的腿。”说完转身离去,绣金线的名贵裙摆在雪地上划过一道优美的幅度。 脚步声渐渐远去,院门哐当一声被合上。 林青璃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发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这具十二岁的身体太过虚弱,以至于她的视线开始模糊。 不行,不能死第二次! 前世躺在病床上那种绝望紧紧攥着心脏。她还有那么多的遗憾: 没写完的数学教案,没尝遍的各地小吃,没看完的各色风景,没等来的…… 求生本能爆发。苏璃猛地咬破舌尖。 “筹码……,离开……”轻声林青璃喃喃。 时间一点点流逝,天色也逐渐黯淡下来,寂静的院子里只有细雪簌簌的飘落声。 “吱呀”,院门被打开一条缝,一个瘦小的身影溜进来,是负责看守角门的张婆子的孙女小翠。 “六、六小姐?”小翠声音发颤,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塞给苏璃,“快……快吃。” 纸包里是两个冷硬的窝窝头。用牙林青璃撕下一块,混着唾液艰难地吞咽着。 “张婆子……就是我奶奶,让我来,看看你死了没……”小翠小声说道:“您…您别怪我多嘴,二小姐今儿是气不顺,拿您撒气呢。听说老爷想把她许给镇北侯家的世子,那位…名声可不太好。您这几天躲着点汀兰水榭,千万别再撞她手里了。” “那,我、我就走了!”话落,只见小翠抬脚匆匆离去。 林青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用逻辑对抗麻木。 丞相林文正,年富力强,深得圣心,最重官声清誉。决不允许苛待庶出子女这种有损名声的事外传。 嫡女林青璇,骄纵但并非大奸大恶,今日惩戒更多是情绪发泄。一般不会刻意针对她。 突破口…府内生存缝隙…下人的口舌,采买的漏洞,管事婆子们克扣的油水… 林青璃闭上眼睛,大脑飞速运转。丞相府的人际网、利益链、把柄、软肋……无数信息被她整理、归类、关联,逐渐形成一张网。而网的中心,则是她自己。 又过了半个时辰,院门再次被推开。李嬷嬷提着一盏灯进来,用脚尖踢了踢她:“没死就滚出来!夫人开恩,让你去柴房思过!” 林汐哆嗦着想从地上做起来,可是好几次刚起来又跌回去。一双腿早已经没了知觉,膝盖处的布料更是冻得梆硬,一动就刮得皮肉火辣辣的疼。李嬷嬷见此,嫌恶地皱皱眉,一把将她拽起,就这样半拖半拽的往西院柴房走去。 柴房在丞相府最西边,里面堆满木柴和废弃杂物。 李嬷嬷将她往地上一推:“老实待着!再敢生事,仔细你的皮!”说吧,门板哐当一声被合上。 林青璃缓缓喘着气,挣扎着从地上坐起来。 在原身的记忆里,这柴房好像是她生母最后待过的地方。突然,一个念头闪过,在生命的最后,她会不会给自己女儿留下点什么东西?哪怕只是一点点念想? 林青璃强撑着身体,开始在柴房里一寸一寸地摸索。她避开显眼的地方,专挑墙角、柴垛底部等一些角落。 手指在粗糙的木头和冰冷的土墙上划过,时间一点点过去,除了蛛网和虫尸,一无所获。 就在她疲惫地靠在墙壁上时,指尖在墙角一块松动的青砖边缘划过,触碰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异样的凉意。 不是砖石的冷硬,是一种温润的、内敛的触感。 心脏猛地一跳。林青璃精神一振,不顾疼痛,手用力地去抠那块青砖。砖块很松动,露出下面一个浅浅的土坑。 坑里没有金银珠宝,只有一个用褪色锦帕包裹着的小小物件。 锦帕的料子很是精致,上面绣着一朵半凋的莲花。 林青璃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将它拿起。入手微沉,带着泥土的潮气。她一层层揭开锦帕。 露出一块巴掌大小的玉片。玉浑身灰白,像是蒙着一层厚厚的雾霭,表面没有任何雕琢,边缘甚至有些残缺,看起来就像一块劣质被丢弃的边角料。 这是生母的遗物?林青璃心中掠过一丝失望。但她还是将玉简攥在渗血的手中。至少,这是原身母亲留下的唯一念想。 就在她准备将玉简重新包好时。 嗡! 玉简内部突然亮起一点微不可察的白光!光芒极其微弱,一闪即逝,快得像是错觉。 林青璃浑身一僵,一股难以言喻的奇异暖流窜入体内。那不是温度的变化,更像是一种…“吸力”?好像她体内有什么极其微弱,她未察觉到的东西,被玉简骤然扯动了一下! “呃!”林青璃闷哼一声,手腕不受控制地一抖,玉简差点脱手。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瞬间攫住了她。 怎么回事? 她惊疑不定地盯着手中这块毫不起眼的玉简,心脏开始狂跳。刚才那瞬间绝非错觉,这东西…有古怪! 就在此时 “砰!” 柴房门被人一脚踹开,寒风卷着雪花猛然灌入,吹得角落里的灰尘乱飞。张婆子带着一脸惊慌失措的小翠站在门口。 “好你个小蹄子!”张婆子声音尖锐,目光死死盯着苏璃手中还没来的及收起的玉简。 “竟然敢偷老婆子的东西!那支老山参是你这贱骨头能碰的,快给我交出来!” 林青璃蜷坐在角落里,掌心紧攥着那块来历不明的玉简,心头的惊悸尚未平息。张婆子的斥骂声就劈头盖脸砸下。 “好哇!藏得够深!”她猛地一步上前,“我说库房里那支压箱底的老参怎就不翼而飞,原是被你这贼骨头摸了去!交出来!”说着伸手闪电般朝她抓来。 张婆子向林青璃抓来,指缝间的黑泥像蜷缩的毒虫。青璃甚至看到对方眼中毫不掩饰的贪婪与凶戾,那目光死死锁着的,不是她林溪,而是她指间漏出的那抹白! 不是冲着那莫须有的老山参!而是冲着这块玉简来的! 电光火石间。 林青璃全身寒毛炸起!冻僵的身体在生死危机下爆出最大的潜能。她猛地向一边扑去,瞬间站起来。 “哎哟!”张婆子抓了个空,更加恼怒,一张脸涨得通红,“还敢躲!反了你了!小翠!给我按住这贱蹄子!” 小翠吓得浑身一哆嗦,脸色惨白,被钉在原地,一步也挪不动。“奶…奶奶…六小姐她刚…” “没用的东西!滚开!”张婆子啐了一口,大手狠狠拨开小翠,再次扑向一旁的林汐。那眼神,活像饿狼盯着一块肥肉。 林青璃后背抵着冰冷的柴垛,退无可退。她大脑在疯狂地运转: 她是怎么知道玉简的?原主记忆中却毫无痕迹! 目标明确,不像是临时起意栽赃,像是蓄谋已久! 自己力量悬殊,硬抗必死无疑!必须智取。 突破口…小翠?不,这婆子显然不把小翠放在眼里。那唯一的筹码…就是这块玉简本身。还有她张婆子见不得光的勾当。 就在张婆子手指即将触碰到她手腕的瞬间,林汐猛地抬起头。她没有哀求,没有恐惧。那双十二岁女孩本该清澈懵懂的眸子里,此刻却沉淀着一种令张婆子心头一悸的冰冷与洞悉。 “张嬷嬷!”林青璃声音嘶哑,却带着镇定,“您要的,是它吗?”她缓缓摊开了手掌。那块灰扑扑、残缺的玉简,静静地躺在她掌心。 张婆子的动作猛然一顿,贪婪的目光几乎黏在了玉简上,下意识地舔了舔厚嘴唇:“算你识相!快给我!”说着又要伸手来夺。 “嬷嬷急什么?”林青璃快速收回了手,将玉简攥回手心。她仰着被冻伤的小脸,眼神锐利如刀,“给您,容易。可您拿了这东西,就不怕…惹祸上身吗?” “放屁!”张婆子被她话语一刺,色厉内荏地道,“一个下贱庶女偷了老婆子的东西,还敢嘴硬?!快交出来!不然仔细你的皮!” “偷?”林青璃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这东西,是我生母的遗物,一直藏在这柴房的墙砖下。嬷嬷看守角门,管着柴房杂物,十几年了,竟不知道这犄角旮旯里还藏着这么个‘宝贝’?还是说…” 她目光扫过张婆子那身明显不合她身份、料子颇新的棉袄,“嬷嬷您早就知道?那为何早不来拿,晚不来拿,偏偏在我今日差点冻死在这里,刚把它挖出来的时候,您就‘恰巧’丢了一支老山参,又‘恰巧’带着小翠冲了进来?” 张婆子的脸色瞬间变了变,眼神闪烁。她确实早就知道这柴房里有东西!只是之前一直没找到具体位置!今日罚跪,她本就在暗中留意,小翠偷偷送东西的举动更是落在了她眼里,这才尾随而来。 “你…你胡说什么!”张婆子强撑着气势,“老婆子我管着这一片,丢了东西自然要查!你鬼鬼祟祟拿着个来历不明的玩意儿,不是偷是什么?少废话!快交出来!”她再次逼近。 “来历不明?”林青璃不退反进,将握着玉简的手微微抬起,“嬷嬷,您真的知道这是什么吗?您以为…这只是一块值点小钱的劣玉?” 张婆子的手僵在半空。她确实不知道这玉简是什么,只隐约听当年一个老嬷嬷提过一嘴,说那歌姬死前攥着个东西,神神叨叨说什么“仙缘”、“保命”,后来就不见了。她只当是值钱首饰,这些年一直惦记着。 林青璃捕捉到她眼中的惊疑不定,乘胜追击: “我生母临终前说过,这东西…沾着因果,也沾着血。福薄命浅的人拿了,不是机缘,是催命符!您想想,她一个好好的歌姬,怎么进了这柴房没多久就‘病’死了?这东西在这里十几年安然无恙,怎么我刚拿到手,您就‘丢’了老山参?这世上的‘巧合’,真的只是巧合吗?” 柴房里死寂一片,张婆子后背泛起一股寒意。她看看林汐那双冷静的眼睛,再看看她那块灰扑扑的玉片,一股强烈的恐惧感袭来。难道……这贱丫头说的是真的?这东西真的邪门? 林青璃察觉到张婆子气势的溃散,又道:“嬷嬷,您要这东西,无非是求财。” 她声音放软,“可财帛动人心,也得有命花。不如…我们做个交易?” 她摩挲着玉简,“这东西,我留着。就当…它从未出现过。您丢的那支‘老山参’…”她目光扫过张婆子鼓囊囊的袖口,“想必也从未存在过。我保证,今日之事,烂在我肚子里。” 张婆子眼神闪烁。她克扣府里采买、倒卖库房物资的事情没少干,“老山参”本就是自己杜撰的。真闹大了,她也落不得好。而且那东西…似乎…有些邪门。 “你…你保证?”张婆子语气明显松动。 “我发誓。”林青璃毫不犹豫,举起手,“若我林青璃将今日柴房之事泄露半句,必遭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最终,张婆子对未知“邪物”的恐惧和对自身利益的权衡占了上风。 “哼,算你识相,管好自己的嘴!还有…”她恶狠狠地瞪了一眼旁边的小翠,“今日之事,若从你嘴里漏出去半个字,仔细我扒了你的皮!滚去烧热水!” 小翠如蒙大赦,慌忙跑了出去。 张婆子剜了林汐一眼,转过身消失在门口。 柴房内恢复寂静。 而此时林青璃只觉心脏狂跳,后背早已被冷汗浸湿。刚才那番对峙,耗尽了她最后一点力气和精神。 危机暂时解除。她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柴房外隐约传来仆役的洒扫声,新的一天即将开始。 “六…六小姐…”小翠端着一盆温水推门进来。 林青璃虚弱地点点头,艰难地吐出两个字:“…多谢。” “要不……我去找点冻伤药…”小翠说着就要跑出去。 “别!”林汐急忙叫住她,“不能去药房。” 她的目光落在墙角一堆杂物上。那是些打扫院落时扫进来的枯枝败叶、泥土草屑,还有几株被拔掉的野草。 “扶我过去。”林青璃指那着堆杂物。 她强撑着身体,挪到那堆“垃圾”旁仔细翻找辨认: 枯黄的艾草…蔫巴的车前草…还有几片干瘪的、边缘带刺的苍耳叶子… 找到了!林青璃眼睛一亮。从枯叶堆里捡出几株蔫黄、但叶子呈卵圆形、边缘有锯齿的马齿苋,还有几根带着泥土,根茎粗壮发黄的蒲公英根。 “小翠,帮我把这些洗干净,捣烂。”林汐将挑拣出来的马齿苋和蒲公英根递给小翠。 林青璃则忍着剧痛,用温水,一点点清理着伤口。然后将捣好的药敷上。 “六小姐怎么认得这些草…”小翠忍不住小声问道。 “以前听人说过。我这里没有什么事了,你去忙吧。”她无法解释,只能含糊带过。 林青璃将那块玉简再次握在手中。冰凉的触感传来。 这次,当她集中精神去“感受”时,一种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奇异“信息流”。从那快玉简中流出,渗入她的指尖,开始缓慢蔓延。 那感觉难以形容,像是一种…模糊的“指向”。一种对某种特定“气息”的渴望?仿佛在引导她去寻找什么。 林青璃屏住呼吸,全神贯注地感应着。玉简渴望的气息…在东南方向? 她将目光投向柴房那扇,通往外面小院方向的木门。东南…那是丞相府大厨房和采买出入的角门所在! 难道…这玉简感应到的,是厨房里的东西。香料……还是……药材?! 这个念头升起,林青璃的心脏猛地一跳,一股难以抑制的兴奋和探究欲瞬间压过了身体的痛苦和寒冷。 明日采买,必须想办法跟去。玉简的秘密,或许就藏在锅碗瓢盆和药材之间。 就在这时,柴房外远远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刻意压低的、带着惶恐的议论: “听说了吗?二小姐房里的翠缕…投井了!” “就在刚才!捞上来人都僵了…说是失足…可好端端的…” “嘘!噤声!主子的事也敢嚼舌根!快走!” 第2章 玉简指引 “翠缕…投井了?” 门外刻意压低的议论,狠狠扎进林青璃耳膜。翠缕,林青璇房里的二等丫鬟,一个总是低眉顺眼、存在感极弱的姑娘。 失足?在相府后宅这片吃人不吐骨头的深潭里,“失足”二字沾染的血腥气,浓得化不开。 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比柴房的寒冷更刺骨。青璃想起林青璇昨日雪地里那张愤怒的脸,张婆子眼中毫不掩饰的贪婪与凶戾。翠缕的死,是意外,是灭口?还是…某种警告?警告的对象,是府里其他可能知道些什么的“蝼蚁”。 她下意识攥紧玉简。玉简的指引,翠缕的死……看似毫无关联的两件事,却在相府悄然交汇,散发出令人窒息的气息。 活下去…必须更快地找到力量!玉简的秘密,是她目前唯一能抓住的稻草。 “吱呀——”破旧的木门被推开,小翠探进一张苍白的脸。 “六小姐…”她手里端着半碗稀粥和小块杂粮饼,“府里出了事,大厨房那边乱糟糟的,只有这些了。” 她放下碗,眼神躲闪:“张嬷嬷让您今天跟着去采买……说熟悉熟悉府外的门道。” 林青璃心中一凛。张婆子让她跟着采买。这绝不是好心! “知道了。”她声音嘶哑,接过粥碗,几口灌下肚。然后挣扎着起身,动作牵扯到伤处,疼得她倒吸一口冷气。 “六小姐,您的腿…”小翠担忧地看着她无法站直的样子。 “没事。”林青璃咬着牙,目光扫过柴房角落,那里堆着几件不知被谁遗弃的、更破旧的粗布外衣。 片刻后,林青璃裹上了一件宽大、打着层层补丁的男式短褐。头发用一根粗糙的木簪草草挽了个髻,脸上刻意抹了点柴灰。她佝偻着背,努力模仿着那些常年劳作的粗使仆役的姿态,将属于“六小姐”的痕迹尽力抹去。 一个沉默、畏缩、毫不起眼的小厮。这就是她需要的保护色。 角门处,一辆半旧的骡车已经套好。张婆子看到林汐这副装扮,冷哼一声。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和算计。 “磨蹭什么!还不快上车!” “是”,林青璃爬上骡车后厢。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街道上。行人匆匆,小贩吆喝,车马粼粼,充满了嘈杂的烟火气。 林青璃透过车缝贪婪地看着外面的一切,新鲜空气的涌入,冲淡了柴房的霉味和血腥的阴影。但她的精神却高度紧绷。 此刻,那玉简好像又活了过来,一股远比之前更清晰、强烈得多的“渴望”感,持续不断地从玉简中涌出,坚定地指向东南方向。 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来了,玉简的指引。就在这条街上! 林青璃屏住呼吸,全身心地感受着那股指引。直到骡车经过一个僻静的街角,一股浓郁复杂的药香,混杂着淡淡的陈旧纸张气味传来。 玉简的悸动骤然变得急促,像一颗被拨动的心脏,在她腰间突突直跳。 林青璃猛地抬眼看去。街角处,一间门脸不大的铺子。招牌上勉强能辨认出三个古篆——百草轩。门面陈旧,木门半开,里面光线有些昏暗,隐约能看到高高的药柜和成捆的草药。 药铺!玉简指引的,是药铺里的东西。 “停车!”张婆子一声吆喝,“老规矩,先去百草轩把府里要的药材配齐了,手脚都麻利点。” 林青璃心脏狂跳。 “王嬷嬷…”林汐低着头,声音微弱,带着刻意的怯懦和痛苦,“小的肚子疼得厉害,想去方便一下…”她捂着肚子,额角逼出几滴冷汗。 “懒驴上磨屎尿多,快去快回。别想偷溜,仔细你的皮!” “是,是”林青璃如蒙大赦,艰难地挪下车,一瘸一拐地朝着药铺斜对面一条窄巷走去。在确认自己脱离了王婆子的视线范围后,她立刻拐了个弯,以最快的速度绕到了百草轩的后巷。 林青璃目光扫视快速后,找到一扇虚掩着,估计是供伙计出入的后门。她毫不犹豫地闪身钻了进去。 门内一条堆满麻袋的昏暗通道,弥漫着更浓烈的药材气味。林青璃心提到了嗓子眼,她小心翼翼地贴着墙壁向前挪动。玉简的悸动越来越强,几乎要灼烫她的皮肤。 ……就在前面! 而玉简的悸动源头…林青璃的目光瞬间锁定。 在柜台旁边的角落,胡乱堆放着一些显然是废弃,准备处理的杂物:破损的筛箩、断掉的捣药杵、还有一些残缺发黄的书页。而吸引玉简的,就是那堆破烂中一本残破不堪,纸张发黄卷边的旧书! 书页散乱,但封皮上几个模糊的墨字,如同惊雷般撞入林青璃的眼底: 《五行基础要术》! 就是它。玉简疯狂“渴望”的,竟是这本破书。 就在这时,张婆子的大嗓门再次响起:“…这黄精怎么有霉点,你们百草轩拿这种次货糊弄相府?当我们是冤大头不成。把你们掌柜的叫来,今儿不给我个说法,老婆子我还不走了。” 这就是机会,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张婆子吸引而去。 林青璃心脏狂跳。她深吸一口气,贴着墙根,借助堆放的药材麻袋和杂物的掩护,悄无声息地朝着那堆废弃杂物挪去。 越靠近,玉简在她腰间的震动也激烈,几乎都要破衣而出。 三步…两步…一步! 她终于摸到了那堆杂物边缘。指尖距离那本《五行基础要术》只有寸许。 “哼,王掌柜,您老倒是给个说法。”张婆子就在几步之外。 林青璃的手猛地一顿,她屏住呼吸,将自己缩进旁边一个半人高的药柜阴影里,连眼珠都不敢转动。 等张嬷嬷和王掌柜协商好,指挥着老伙计把“处理”好的药材打包时。 就是现在! 趁着张婆子转身去查看打包的药材,老掌柜也慢悠悠踱回柜台。林青璃闪电般出手,她没有去拿那本显眼的破书,而是目标明确地抓向书堆里几张散落发黄的破损纸张。 她猛地将其抽出,看也不看,迅速揉成一团,塞进自己宽大破旧的袖袋深处。 做完这一切,她立刻缩回阴影,心脏狂跳如雷。 “磨蹭什么,装好了就走。”张婆子不耐烦的催促声再次响起。 林青璃不敢再有丝毫耽搁。沿着原路,弓着腰,像来时一样, 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后堂,绕回前街。 “死哪去了,掉茅坑里了?”王婆子看见她,没好气地骂道。 “小的,小的腿脚不便…”林青璃低着头小声回答。爬上骡车,重新缩回角落。右手紧紧攥着袖袋里那几张救命的纸片。 《五行基础要术》,玉简…终于到手了! 她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这几张破纸,和这块神秘的玉简究竟有着怎样的秘密。 就在此时,腰间的玉简突然毫无征兆地一颤,一股强烈的信息流,如同决堤的洪水,骤然冲入她的脑海。 林青璃脑中轰然炸开一片混沌的光影。那玉简如同被点燃的星辰,将冰冷而浩瀚的洪流强行灌入她的意识。 无数扭曲的符文、奇异的经络图、还有冰冷如机械般的诵念声疯狂涌现,最清晰的是一个充满无尽威严与疏离的古篆大字,如同烙铁般灼烧着她的神魂: 《太虚忘情诀》 这突如其来的信息冲击远超负荷,林青璃只觉眼前一黑,喉头涌上一股腥甜,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栽倒。 《太虚忘情诀》! 五个威严的古篆大字,裹挟着无数扭曲闪烁的符文,复杂的经络图景,以及毫无情感波动的诵念声。如同九天之上砸落的冰山,狠狠撞入林青璃的意识深处。 “唔!” 闷哼从她齿缝间挤出。那五个大字在混沌意识海中不断沉浮、膨胀,散发出冻结灵魂的寒意。林青璃喉头腥甜翻涌,身体失去控制,重重地向前栽倒。 “哎哟!作死啊!”王婆子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转头看了一眼苏璃,嫌恶地啐了一口,“要死也死远点!晦气东西!” 林青璃顾不得其他。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耳朵里嗡嗡作响。此时,那股要将她撑爆、冻裂的恐怖信息流,终于被强行中断了。 玉简!是玉简! 林青璃右手死死捂住腰间的玉简,那几张从废纸堆里出来的《五行基础要术》残页,就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这潘多拉魔盒! 她闭上眼,努力平复着灵魂深处的悸栗。 不能晕过去!绝对不能在张婆子和王婆子面前彻底失去意识! 她强迫自己慢慢撑起身体,重新缩回角落。 《太虚忘情诀》…那到底是什么东西?仅仅一个名字和零星的碎片信息,就差点让她魂飞魄散! 这玉简…究竟是福是祸? 骡车吱吱呀呀行驶着,最终停在了相府角门前。张婆子阴沉着脸,指挥着人清点入库。 目光扫过林青璃额头的伤和惨白的脸色,眼中只有冷漠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算计。 终于熬到一切结束,林青璃拖着灌了铅的双腿。回到那间冰冷破败的柴房。当破木门在身后合上的瞬间,苏璃彻底瘫软下来。 顾不上处理伤痛。她从袖袋里掏出那几张被破损的纸。 昏暗的光线下,纸张粗糙发黄,墨迹黯淡。她小心翼翼地将它们摊开在冰冷的地面上。 残页!果然是残缺不全的。上面记载的并非完整的《五行基础要术》。 而是关于 “五行灵气基础属性” “人体经络与灵气感应初解” “引气入体基本法门”的零星片段。 字迹潦草,更像是某个初学者的笔记或誊抄的残本。 林青璃的心沉了一下。只有这些,玉简需要的,就是这些最基础的东西?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忐忑和失望。无论如何,这是她目前唯一的线索。 闭上眼,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前世作为数学老师强大的逻辑思维和专注力,在此刻成了她唯一的依仗。 第一步,理解文字。幸好,这具身体的原主虽然卑微,但丞相府对庶女也要求识文断字,基本的文字阅读不成问题。林青璃逐字逐句地研读着那些晦涩的术语: “五行者,金木水火土,天地之基,万物之象…” “人身小天地,经络若江河,窍穴如湖泊…” “引气入体,需心息相依,神意相守,感应天地灵机,导气归源…” 结合脑海中那些被玉简强行灌入,此刻依旧隐隐作痛的《太虚忘情诀》碎片。 那些冰冷的符文轨迹,复杂的经络运行图… 林青璃大脑如同高速运转的仪器,开始尝试将这些零散的知识点进行连接、比对、推演。 五行灵气是基础能量… 人体经络是运行通道… 引气入体是启动开关… 《太虚忘情诀》的符文轨迹 似乎是在更复杂的层面上构建能量回路… 它对五行灵气有特定的引导和转化方式… 冰冷无情的诵念声… 像是一种精神共振的引导法? 一个模糊,极其简陋的修炼框架,在她脑海搭建起来。这就像拿到了一本残缺的物理课本和一页顶级发动机的设计图碎片,试图仅凭这些去组装一台能跑的机器,其难度和风险可想而知。 夜,深沉如墨。柴房里伸手不见五指,只有破窗外偶尔漏进一丝惨淡的星月光辉。 林青璃盘膝坐在草铺上。她将那块冰凉的玉简紧紧贴在眉心,右手则握着那几张《五行基础要术》的残页。 精神高度集中,如同绷紧的弓弦。她尝试着,按照残页上描述的“心息相依,神意相守”之法,去放空思绪,去感应那虚无缥缈的“天地灵机”。 时间在死寂中悄然流逝。 黑暗,寒冷,疼痛,疲惫…无数负面感觉如同潮水般不断冲击着她的意志。 前世化疗时的绝望,今生雪地罚跪的濒死,柴房对峙的凶险… 各种画面在脑海中翻腾,干扰着她的专注。 不行!这样下去永远无法入门! 林青璃猛地睁开眼。她需要一个锚点,一个能让她高度集中、摒弃杂念的工具。 数学! 这个念头在脑海钟闪过。前世浸淫半生的领域,早已融入她的思维本能! 她放弃虚无缥缈的感应,转而开始在心中默默构建一个最基础的坐标系。将自身想象为原点,将柴房的空间分割成XYZ轴。 尝试用空间几何的思维,去建模这方寸之地,去计算空气流动的轨迹,去解析那所谓的“天地灵机”可能存在的分布概率! 这方法极其笨拙,甚至可以说是离经叛道。修仙讲究的是感悟、是玄妙,而她却在用最冰冷的逻辑去解构! 然而,奇迹发生了! 就在她全神贯注于这近乎荒谬的“空间建模”时,眉心处紧贴的玉简,忽然再次传来一阵极其微弱冰凉触感! 不再是之前那种狂暴的信息灌输,而像是一根精准的探针,顺着她高度集中,如同精密扫描仪般的精神力,轻轻刺入了她构建的那个“精神坐标系”。 嗡! 林青璃的脑海猛地一震!一种奇异的视野被骤然打开。 在她精神构建的XYZ坐标系中,原本只有冰冷的线条和虚拟的数据点。 但此刻,在那坐标系的某些区域,竟然浮现出微弱到几不可察的,不同颜色的光点。 淡青色的光点带着草木的微涩气息,在柴垛附近微弱闪烁… 银白色的光点带着金属的锋锐感,在窗棂边缘时隐时现… 土黄色的光点厚重而沉滞,在地面深处缓缓流淌… 还有一丝丝极其微弱,带着温热感的赤红光点,在她膝盖伤口的草药泥边缘缓慢地渗入… 五行灵气:木、金、土、火 原来…这就是天地灵机。它们并非虚无缥缈,而是真实存在、可以被“观测”到的能量粒子! 而玉简,就像一台高精度的探测器,将她用数学强行构建的精神感应,进行了某种显影和放大。 巨大的狂喜瞬间淹没林青璃。她成功了,找到了方法。虽然这方法古怪得离谱,但它有效! 林青璃强压下心中的激动,尝试着按照残页上导气归源的法门,用意念去引导那些被观测到,离她最近的,膝盖伤口处渗入的那一丝丝赤红色光点(火灵气)。 意念笨拙地缠上那几粒微弱的光点。但那些光却对她的意念牵引爱答不理,依旧缓慢地在伤口附近游弋,带来一丝丝极其微弱的暖意。 不知过了多久 一缕比发丝般的赤红暖流,终于在她意念的艰难引导下,顺着她精神坐标中模拟出的经络通道,极其艰难地向上游走。 噗! 暖流突然在经络中消失。 失败了。 林青璃猛地从玄之又玄的状态中醒来,身体一晃,差点栽倒。 剧烈的头痛袭来,精神力严重透支让她恶心欲呕。浑身更是被冷汗浸透,冰冷刺骨。 第一次引气入体的尝试失败。 然而,林青璃却嘴角一翘。 眼眸里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喜悦和笃定! 她成功了!虽然只有一丝。但她真切地“看”到了灵气,并且成功引导。这证明她的方法可行。 证明玉简和《五行基础要术》的残页是有效的钥匙!证明修仙之途…… 而且,灵气……能疗伤。 这个发现,间驱散了所有的疲惫和挫败。 而且,她有了切切实实,能在这个冰冷世界活下去的依仗。 不过,这点可怜的灵气感应效率太慢。她需要更多,需要更完整的功法。 《五行基础要术》,必须找全这本书。百草轩…… “笃…笃笃…” 柴房的木门,突然被极轻且有节奏地敲响。 不是张婆子粗暴的踹门,也不是小翠怯生生的呼唤。 林青璃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她猛地将玉简和残页塞进怀怀中,迅速抓起旁边的破布盖在身上。伪装成睡觉的样子,屏住呼吸,死死盯住那扇门。 门外是谁?深更半夜,鬼鬼祟祟…… 是张婆子派来试探的,还是…与翠缕之死有关的人。 就在以为林青璃对方已经离开时 “吱呀—”一声令人牙酸的轻响。只见从门缝中伸进来一只苍白瘦削的手,一点一点,无声无息地推开了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