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昼夜难分》 第1章 是谁来过 许景和醒来时,头还有些钝痛,昨晚的酒意未散,喉咙干涩。他抬手揉了揉太阳穴,眼神不经意地扫过矮桌,视线倏地顿住。 桌上的盘子里,多了一颗小小的橘子。 他盯着那颗橘子,沉默了几秒。 他记得很清楚,昨晚这里是空的。即便酒后头脑不清,可在这种细节上,他绝不会记错。 有人进来过。 一种难以言喻的不适感从脊背爬上来,酒意被驱散了大半。许景和微微眯眼,视线仍旧落在那颗橘子上。 示好?警告?还是某种暗示? 橘子通常象征着好兆头,可放在这种情况下,未免太过古怪。示好为什么要如此隐秘?是希望得到什么?如果是威胁,又显得过于温和。 无论如何,这个手段确实克制。 他索性探出身,将橘子拿了过来。轻哼了一声,觉得自己可能想太多了。然而当他翻转橘子时,指腹触及到一个细小的孔。 快速掰开,橘子里卷着一张纸条。 ——“船上亡命之徒颇多,好自珍重。” 字迹规整,应该写得很从容。 陌生的笔迹。 提醒?保护? 不像。 许景和心里烦闷,这种一无所知的感觉让他难受,更感到危险。 这趟所谓的峡湾之旅,原本应该由舅舅前来。三天前,他的舅舅摔伤了胳膊,临时让他代替出席,说是给“小许总”一个交流的机会,没给他多少准备时间,他只能连夜飞到卑尔根登船。 但昨晚第一场酒会后,许景和才意识到事情远比想象中复杂。 港市几家珠宝集团的人几乎悉数到齐,但有个奇怪的现象——来的都不是家族真正的掌权者,而是旁系子弟。 这就太明显了。 这场所谓的“珠宝交流会”不过是幌子。年年都会有类似的聚会,除了正当合作,很多平时不方便谈的交易,都会在这里达成,一些来路不明的珠宝也会借此流通。 而这次,许景和的出现,也许才是重点。 外公早有意指定他为继承人,所有人都清楚这一点。可是在这片陌生的大海上,他若是出了什么事,又有谁会知道? 一股凉意悄然攀上脊椎。 到底是谁在背后布局? 舅舅必然在列,可除此之外呢?船上的六方势力——许家、林家、何家、陈家,还有两家来自纽约和东京的珠宝公司。国外势力他从未接触,港市的三家竞争对手,又各怀鬼胎。 许景和闭了闭眼,仔细梳理局势。 能信任的人呢? ……没有。 现阶段,不信任任何人,是最好的选择。 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按压眉心。现在房间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出去反而容易暴露更多信息。只是他现在身无寸铁,连最基本的防身物品都没有。 登船时,所有人的行李都被服务生检查过,说是“出于安全考虑”,客人不得携带任何可能造成威胁的物品。 他低头拉开床头柜的抽屉。 一把白色水果刀静静地躺在里面。 许景和拿起,指尖转了个刀花。 不对劲。 重量不对。 他拨开一看,刀身竟是瓷制的。 拇指轻轻拂过刀锋,鲜红的血珠立马溢了出来,心突突直跳,许景和知道自己需要冷静,不许有任何差错。 他目光微沉,心跳快了一瞬。不能出错,不能有丝毫大意。 从什么时候开始,这场交流会变成了一场狩猎? 舅舅的盟友到底有谁?他们的计划是什么? ——自己死,就可以了吗? 窗外黑蓝色的海面在瞳孔中起伏,海浪翻涌的声音混杂着远处的低语,仿佛整个世界都沉入无声的风暴。 他揉了揉指腹的伤口,鲜红一滴滴落在白色的瓷刀上。 北海,真冷啊。 “咚、咚、咚。” 敲门声突兀地响起。 稳而不急。 不像服务生随意的节奏。 怎么,直接派杀手上门了吗? 敲门声还在继续,节奏均匀,不轻不重。 不开门,恐怕对方不会罢休。 许景和拇指一紧,握住刀柄,无声地站起身。 他猛地拉开房门。 走廊上,并没有他预想中的杀手,或者觊觎珠宝的亡命之徒。 而是一个女孩。 她站在门口,手里端着一个篮子,眉眼沉静。 比自己肩膀略高,穿着剪裁得体的红色长裙,看上去更像是个学生,而不是船上的服务生。 她微微扬起篮子,微笑着说:“许先生,我是来给您送早餐的。” 但不等他反应,她已经侧身进门。 许景和回过神,看着她轻车熟路地走到窗边,拉上遮光帘。 他心头警铃大作。 这绝对不是服务生的举动。 他下意识地收紧指尖,却发现……刚刚握在手里的瓷刀,不知何时,已经被女孩夺走。 虽自知不是什么高手,但恍惚间被人夺了刀还是给许景和带来了巨大的危机感。 她腰间别着那把刀,左手漫不经心地在窗台上敲着,好像在思索,又像是单纯的发呆。 试探着勾引? 可眼前这个女孩不过十六七岁,甚至更小。 长相说不上漂亮,但有种咄咄逼人的傲慢的自信。 她慢慢抬眸,盯着许景和,嘴角微微翘起。 这一刻,许景和忽然意识到。 这艘船上,远比他想象得更危险。 第2章 警惕性只够切水果 一阵风突然袭来,许景和下意识抬手抓住,力道之大,险些没能接住。他心头一震,果然打不过。 扔过来的是一把银色的蝴蝶刀,做工精致,冷光流转。看来自己猜得没错,整艘船上,赤手空拳的只有他。这东西是帮他,还是试探?他决定保持沉默,看对方如何开口。 “小许总,你太紧张了,我们是来保护你的,你最好相信我。” 许景和循声看去,女孩已把长裙挽至腰间,露出黑色紧身裤,腰侧别着一把六寸短刀,另一侧是一把小巧的手枪。她站在昏暗的灯光下,语气漫不经心,却带着隐隐的压迫感。 “我叫胡荣,你有什么想问的吗?这是我们私下见面的唯一机会——船上的情况,比预计的更复杂。” “谢谢,我不需要。”许景和语气冷淡。有人帮忙固然好,可这也未免太及时了。刚渴了,就有人送茶;刚感到危险,就有人伸手。陌生的大海,孤立无援,这时候的示好反倒更令人戒备。他垂下眼,淡淡拒绝。 “你心动了。”胡荣微微一笑,“你想有人帮你,但你又拒绝。” 许景和微微一顿,心中泛起一丝不适。他一向擅长隐藏情绪,而眼前这人,竟能一语道破他心底的挣扎。这人……不简单。 “你走吧。”他收紧手中的刀,不露声色道,“如果你说的是真话,许某下船后必有重谢。” 红影一闪,胡荣骤然逼近,快得像道残影。许景和劈刀反击,想压制对方,然而对方只是轻轻一靠,随即绕至他身后,手腕一紧,已被牢牢钳制。不能等!他刀锋一转,借力向后猛砸,却不料被轻易化解,下一秒,后颈一凉——刀锋已抵在他的皮肤上。 ……输了。 真正的较量就是这样,哪来什么花哨的过招?现实中,三招之内,胜负已定。 “我说过,你最好相信我。”胡荣的声音贴着他的耳廓落下,带着几分不耐。“我是真的站在你这边的。” 笑话。刀架在脖子上,还让人相信她? “你太紧张了。”胡荣微微施力,语气不紧不慢,“放轻松点,还有七天,你才能下船……如果你活得到那时候的话。” 许景和眉头微不可察地皱起。 “你不配合,我们会很麻烦。”胡荣继续道,“我不是大罗神仙,针对你的,不止你舅舅,另外三家也有份。好消息是,全船只有三个日本人有枪,放在哪我还得去找。”她顿了顿,语气忽然轻了些,“有人似乎不是要你的命,而是别的什么,我会尽量查清,再告诉你。” 话音落下,她猛地一抬腿,将他掀翻至对面。 许景和狼狈地撑住地面,目光微沉。他听得出来,胡荣的语气太过诚恳,甚至……像是在哀求。可这世道,谁会哀求一个陌生人? 他抬眼,迎上胡荣的目光。她眼中无惧无畏,无算计,无探究,像是一潭清澈见底的水。这种干净的眼神,他很少见。 从到港市以来,许景和就习惯了洞察人心,算计谋略。他身处的世界,没有一张面孔是透明的。而胡荣——她要么没有撒谎,要么就是个顶级的骗子。 他需要时间,把这些信息梳理清楚,还需要更多的细节。现在,他手里唯一的“信息差”,就是胡荣只言片语的线索,以及手中这把蝴蝶刀。 不能等。看见危险时,最简单的选择是退缩和等待。但最好的办法,是迎面冲上去,趁对方不备,寻找破绽。弱者唯一的优势,便是那些傲慢的眼神和自己的……“无害”形象。 胡荣低头剥开一颗橘子,慢条斯理地吃着,视线落在许景和清晰的下颌线,忽然道:“你长得真好看。” 许景和还穿着睡袍,纤长的脖颈暴露在外,半倚在地上,像是被精心雕刻过的雕像。神情虽平静,可胡荣能感受到那股暗涌的波澜——没有惊慌,只有冷静的警惕。 “很好。”胡荣轻笑一声,站起身,“根据经验,你迟早会让我大吃一惊的。” 她扬了扬手里的陶瓷刀,朝门口走去,头也不回地抛下一句话—— “小许总,你的警惕性……只够切水果。” 门关上的瞬间,许景和微微眯起眼,手掌摩挲着腕间的红痕,指腹划过隐隐的痛意。疼痛让人冷静,他开始一遍遍复盘刚才的一切,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胡荣——她到底是谁? 她的手背光滑,却藏着打磨过的痕迹,拳茧明显,手心、虎口、指腹处甚至有枪茧……她长期握枪。再想想那六寸长的刀,普通女孩绝不会选择这种尺寸,可她却用得游刃有余。这说明——她对自己的力量极有自信。 但如果她连拳茧都可以打磨,为何不再仔细一点?唯一的解释是,她匆忙赶来,甚至连自己的身份都没来得及隐藏。她不是一个人,她口中的“我们”意味着还有其他人,可她并没有介绍给自己…… 她顶着一张少女的脸,言行却如训练有素的特工。她说的话,要么是真的,要么就是他完全看不出破绽。 最后一个问题——谁找来的她? 第3章 试探 一刻也不能等了。 许景和清楚地知道,待在房间里虽然是眼下最安全的选择,但这艘船上的风暴已经悄然成形。没有信号、没有支援,他唯一能依靠的,便是自己的眼睛和耳朵。 无论是人,还是环境,他都必须尽快掌控。 海风拍打着船舷,白色的浪花升起又消散,像是一场不留痕迹的秘密游戏。阳光落在无边的海面上,波光粼粼,耀眼得让人心生不安。 许景和微微眯眼,调整呼吸。 第一条按捺不住的鱼,应该快来了。 正想着,身后便传来一阵熟悉的脚步声。 “小许总~” 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响起,带着令人不适的笑意。 许景和回头,只见一个穿灰色西装的中年男人走了过来,耳侧一道狰狞的疤痕映着阳光,显得格外扎眼。他步履松散,像是一只随时准备扑咬的野狗。 “如果我是你啊,就去讨好那个姓何的。”苗哥咧着嘴,露出一口泛黄的牙,“听说何留良很关注你,四十岁的女人,可正是寂寞的时候。” 许景和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苗哥见他不说话,笑得越发肆意,身体微微前倾,手掌顺势覆上了许景和的腰侧,手劲不轻,带着某种明目张胆的试探。 “其实你要是愿意的话,我不嫌你。我护着你,锦源的人也不会要你的命。” 这话说得直白恶心,仿佛他只是一枚任人摆弄的棋子。 真是条疯狗。 许景和垂下眼,唇角扬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 既然这么迫不及待,那不妨再添把火。 下一秒,他猛地扣住苗哥的手腕,用力一拧。 “嘶——” 苗哥吃痛,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怎么?”许景和松开手,语气淡淡的,“苗哥,你要是闲得慌,我建议你多关心关心自己的伤口。” 苗哥眼中闪过一丝狠意。 “不愿意就不愿意,还装什么贞洁烈女?”他冷哼一声,甩了甩被拧红的手腕,“跟我,至少比你舅舅那些破事儿安全点。” 许景和没理他,步伐沉稳地往餐厅走去。 身后,苗哥的目光依旧死死盯着他,像是在等着什么时机。 餐厅内,何池早已等候多时。 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落进来,将大理石地板映得通透明亮。雕花银餐具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侍者们穿着笔挺的白色制服,默默站在一旁,动作恭谨。 每一处细节都在彰显着奢华,仿佛要用这些精致物件掩盖船上的暗流。 “许先生。”何池笑盈盈地向他招了招手。 她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香槟色长裙,肩头覆着柔软的皮草,手腕上一串翠绿的翡翠手镯低调又奢华。何家向来低调,但在细节之处,从不掩饰财富带来的自信。 “昨天见到您,便想着今天中午一起吃个饭。”何池轻声道,“表姐对您可是颇为关注呢。” 许景和笑了笑,礼貌地点了点头。 何池抬手,侍者立刻端上一个精致的暗红色小盒子。 “表姐前几天刚收了这串翡翠珠串,您是珠宝行家,不如掌掌眼。” 她说得漫不经心,可眼神却含着一丝探究。 许景和不动声色地打开盒子。 满绿翡翠珠串静静地躺在丝绒内衬上,每一颗珠子都近乎完美,通透圆润,色泽鲜艳。表面上看,这的确是一条足以拍出千万高价的珠串。 他指尖轻轻捻起一颗珠子。 那一瞬间,许景和心中便已了然。 重量不对。 假珠。 做工虽精妙,但逃不过他的手感。 一个来睡我,一个来考我,合着这船上的人真把我当成了个演员? 想到这里,许景和忍不住想笑。 “许先生觉得如何?”何池柔声问道。 “珠子挺好看的。”许景和将珠串重新放回盒子,语气轻描淡写,“不过真假嘛,何总不是更有经验?” 何池眼底闪过一丝笑意。 这场试探,她已经得到了答案。 餐后,何池轻轻摇晃着手中的香槟杯。 “昨晚你和乔纳森聊得还愉快吗?” 许景和淡淡一笑:“愉快。” 实际上,昨晚的美国人说了不少废话。聊球队、聊美女、聊他们那套永远不变的美式幽默,倒是乔纳森,始终沉默寡言。 许景和看得出来,这位珠宝设计师表面上不问世事,实际上才是美方的核心人物。 “许先生,”何池放下酒杯,缓缓道,“接下来,船上可能会有些热闹。” 许景和垂下眼,修长的手指摩挲着杯沿。 “我向来喜欢看戏。” 何池勾唇一笑,起身离去。 阳光穿透玻璃,投下斑驳的光影。 许景和坐在原地,嘴角微微勾起。 ——既然这艘船上的人都喜欢看戏,那他也不介意,亲自导演一场。 第4章 胡竟 船上的饭没什么新奇的。为了应景,北欧风情的菜摆满了桌面,三文鱼、腌肉、奶油汤……虽然经过改良,但对许景和来说,精致的难吃还是难吃。口感滑腻、味道寡淡,好像连厨师都对这些料理没有信念,只是例行公事。 按理说,作为年轻男性,许景和本该更绅士一些,点菜、照顾女士,再恰到好处地抛几个笑话。可他心里憋着一股子火气,没有理由,也无从发泄,便不打算再释放任何善意。 这顿饭吃得格外漫长。何池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她说得认真,许景和听得敷衍,只偶尔回应几句。慢慢地,何池也没了兴致,干脆放下话头,举起一杯香槟,轻轻推向他。 许景和看了一眼,懒得虚与委蛇,手背一推,拒绝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两人没有离席,继续共处一桌,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无声的交锋。 窗外,海鸥绕着船盘旋,时远时近,鸣叫声掠过甲板,更显沉默的漫长。 她在等,我在想。 何池觉得面前的男人有趣。灰色的高领毛衣衬得他身形颀长,脸上没有任何多余表情,温和又疏离。三年时间,他做了那么多事,按理该是意气风发的年纪,为什么反而透着一股和年龄不符的深沉呢? 许景和没有想这些。他在心里迅速梳理着船上的布局,上船前他在飞机上研究过构造图:客人们住在中层甲板,上层甲板有泳池、餐厅、宴会厅和几个功能房。船员则住在下层。 113米的船长,上层甲板应有97米的长度。 然而,他刚才在甲板上来回走过两遍,结果却不对劲。 最多85米! 十几米的差距,凭我的步幅不可能出错。 从小学芭蕾的人,连指尖的延展幅度都了如指掌,更别提脚下的精准度。冷汗顺着脊背滑落,阳光照在甲板上带来的温暖感早已消散。 换船了。 他们甚至不惜调换整艘船,只为让所有人踏进他们布下的笼子。 这场挪威之旅,根本不是为了什么峡湾美景、冰川徒步。他就是独角舞台上的演员,等着谢幕,然后被分食殆尽。 小时候,许景和曾幻想过站在舞台中央,成为聚光灯下的焦点。现在愿望成真了,只不过观众席上的人,没一个是来欣赏他的。 你们算错了。 独舞太无聊了,舞台剧变八角笼,我看你们怎么演。 他唇角浮现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从现在起,我要搅浑这片水。 放松下来后,许景和的脚步轻快了许多。上层甲板的阳光洒落,金色的光辉铺满甲板,映得海水波光粼粼。他走走停停,像是闲散观光,实则将视线掠过每一扇门、每一处细节。 活下去的筹码,就藏在这些看似寻常的角落里。 他走到泳池旁边的更衣室时,突如其来的虚弱感猛地袭来。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耳边的海风声仿佛都远去了。他努力迈步,脚下却像灌了铅,连腿都抬不起来。 不对劲。 下一秒,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怎么,你不是很有力气吗?” 声音低哑,带着一丝刻意压制的愉悦。 许景和心下一沉,几乎是在一瞬间绷紧了身体。 苗哥。 灰色西装,耳侧一道狰狞的疤痕,笑容猥琐又阴狠。 “你舅舅说,杀了你。” 冰凉的刀锋划破毛衣,刺入肌肤。随即,一股灼热感伴随着鲜血缓缓流下。 “老板很高兴,愿意做这个坏人。你死了,你那个草包舅舅撑不起来。” 剧烈的头痛袭来,仿佛有无数根针在脑中刺穿。他无法感知到刀口的疼痛,只觉得眼前的景色开始扭曲。 然而,面对死亡的本能反应促使他挣扎。 许景和猛地抬头,头向后狠狠撞向苗哥的面门。苗哥猝不及防,被这一下撞得踉跄后退,手中的刀又在许景和侧腹划开一道伤口。 还有多少力气? 必须逃。 他踉跄着爬向身后的储物柜,背靠柜门滑坐下来,双腿蜷起形成防御姿态。 苗哥擦了擦嘴角的血迹,狰狞的笑意中带着滔天怒火。他一步步走近,手中的刀锋泛着冷光。 “你还真是不怕死……” 就在刀尖即将落下的刹那,一个黑影猛然从侧方扑出。 鲜血飞溅。 动作干净利落,一刀封喉。 许景和看着倒下的苗哥,眼前依旧晕眩。下一秒,一个少年迅速蹲下,抓住他的手腕探脉。 “你还行吗?坚持一下。” 声音清脆,带着点少年人的兴奋。少年没有多言,只是一瞬间,许景和看清了他眼中的光。 那双眼睛里没有恐惧,只有兴奋,甚至带着跃跃欲试的满足感。 “胡竟,家姐你应该见过了吧。”少年低声道,眼里依旧闪烁着兴奋,“五分钟之内我就回来。” 五分钟? 许景和还没来得及思考,黑暗已经如潮水般淹没了他的意识。 眼前是一片鲜红,血液像泼洒的颜料,逐渐蔓延至脚边。 原来生死真的只在一瞬间。 许景和的脑海中闪过无数思绪。他还没来得及细想,就被身体的剧烈疼痛拽回现实。胸腔仿佛被巨石碾压,每一口呼吸都像是在吞咽火焰,灼烧着肺叶。 他大口大口地喘息,黑暗从四面八方包裹而来。 视野变得模糊,声音也逐渐远去。少年弯下腰,熟练地把尸体装进黑色袋子,抹去地上的血迹,动作干脆利落,甚至透着一股奇异的冷静。 他拿出一个小型喷雾瓶,对着空气中喷洒了几下。淡淡的化学气味弥漫开来,掩盖住了血腥味。 不慌不忙,像是在处理一件普通的工作。 许景和的意识渐渐沉入深海,耳边只有心脏沉闷的跳动声。黑暗翻涌,将他彻底吞没。 不知道过了多久,意识重新浮了上来。 周围漆黑一片,没有窗户,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铁锈混杂的气味。头顶一盏昏黄的灯泡摇摇晃晃,把四周空荡的货架映出斑驳的影子。 这是哪? 身体像被撕裂了一般,每一寸肌肉都在叫嚣着疼痛。尤其是腰腹处,像是有无数根钢针在扎,连呼吸都牵扯着伤口。 还活着…… “你醒得真快。” 熟悉的声音传来,一张年轻的脸出现在视线中。胡竟正半蹲在一旁,手里拿着镊子和消毒纱布。灯光下,少年清秀的脸上还带着些稚气,眉眼间却透着隐隐的锋利。 “身体素质不错,这人跟你有仇吗?” 许景和没有回答,喉咙干得像是要裂开。 “别担心,这里很安全,我和家姐在,一定不会让你死。”胡竟嘴角微微扬起,好像在说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 “你这伤口得缝啊。”他晃了晃手里的针线,遗憾地叹了口气,“我技术还行,可惜太匆忙了,只有普通线,估计得留疤了。” 一连串跳跃的话语让许景和无从接茬。他盯着胡竟的脸,心中浮现出荒谬的念头。 这小子到底是个什么怪物? 胡竟低头,动作娴熟地给伤口消毒。消毒液浸入撕裂的皮肉,剧烈的灼痛让许景和忍不住轻颤。 胡竟注意到了,眼里闪过一丝疑惑。 不对劲。 麻药是按体重注射的,甚至还多加了一些量,以防止疼痛过于剧烈。正常人此刻应该早已麻木,哪怕再低的痛觉阈值,也不该疼成这样。 除非——中毒了。 可胡竟没有说破。他只是皱了皱眉,手上的动作更加轻柔,像是在对待一件珍贵的艺术品。 许景和看着他,痛苦和寒冷让他的思绪愈发混乱。 他到底是什么人?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杀人、处理尸体、清理现场,甚至还懂急救和缝合。这样的技能,不可能是普通人该有的。 “你很疼吗,还是冷了?” 胡竟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 许景和没有力气回答,只能勉强点了点头。他试图转移注意力,视线落在地面上,默默地数着无菌布上的褶皱。 一、二、三…… 数到十的时候,胡竟突然换了个姿势。 他跪坐着,将许景和半抱在怀里,让他靠在自己的胸膛上。少年身上的体温传递过来,带着一股少年特有的清爽气息。 可是,这点温暖远远不够。许景和仍旧在发抖。 “你是跳芭蕾的吧。” 突如其来的搭讪,让许景和微微怔了一下。 这不是一个好的话题,也没有得到回应。 胡竟也不在意,自顾自地继续道:“那我给你说说我的事情吧。” 少年的语气轻松,仿佛刚刚的生死搏斗只是场微不足道的游戏。他的声音在狭小的房间里回荡,带着奇异的安抚感。 胡竟说,他出现在这艘船上是个巧合。 三天前,真正被雇佣的是胡荣,胡竟经验不足,不该来这种任务复杂的场合。但时间紧迫,情报不全,胡荣临时决定把他带来帮忙。 在船上,胡荣在明,以美国人乔纳森的新女友身份活动,胡竟在暗,伪装成船上的临时工,负责冰川徒步的导览。 “船是二战时期的老货,被改造过。中间还有一条暗道,入口就在这个房间。” 他说得云淡风轻,仿佛这艘船只是个充满趣味的探险地。 胡荣和胡竟本计划暗中保护许景和,必要时清除一切威胁。七天后,任务结束,他们就会离开。 可是,事情显然出了变数。 “刚刚那个苗哥,是陈家的人吧?”胡竟眯起眼,“看起来不像只是来打个招呼的。” 许景和抿了抿唇,没说话。 他脑中闪过苗哥临死前的神情,那张扭曲的脸还鲜活地刻在脑海里。 痛觉再次涌上来。许景和的意识开始模糊,仿佛被一张无形的巨网拖拽着向下坠落。 “行了,起来吧。” 胡竟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像是在水中回荡。 “我这技术,堪比整形科大夫了。”少年摩挲着许景和的后背,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哄一个脆弱的瓷娃娃。 一件白色的浴袍被轻轻盖在身上,带着消毒水的味道。 许景和张了张嘴,努力让自己发出声音。 “多久了?” 胡竟垂下眼,瞥了眼手表。 “从刚才到现在,五十五分钟。” 许景和闭了闭眼,心中泛起一丝苦涩的笑意。 五十五分钟,像是一场漫长的噩梦。 “送我回房间吧,胡竟。” 第5章 绝地反击 胡竟身上、脸上沾满了灰尘,把许景和放到床上。暗道长期无人使用,布满了灰尘和铁锈,两人显得狼狈不堪。 出了这种差错,在船上待满七天完成这场旅行是不可能的了。船上的人心急火燎,许景和现在的身体状况更不适合继续下去。启动备用计划,明天,趁着靠岸把许景和弄走。他们的任务只有一个——让人活着。其他的,不重要。 胡竟坐在床边的地板上,膝盖顶着手肘,沉默地盘算着。他不喜欢这样的变化,白费了那么多力气去查船上的人,现在一切都要打水漂。好在,能提前结束也不错。 床上的许景和安静得像一具失去生气的雕像,胸口随着呼吸微微起伏。疼,非常疼。即便清醒了一些,痛觉仍在一**侵蚀着神经。 胡竟简单冲洗了一下,身上的灰尘被水冲刷得七七八八。他在房间里翻找出两件衣服随意套上,又端了水回来,拧干毛巾给许景和擦拭身体。最后,他在许景和的伤口处细细地抹上白糖,轻柔得像在修复一件破碎的瓷器。 刚要起身离开,一只冰凉的手忽然死死地抓住了他的手腕。 “有事?” “给我十分钟。”许景和勉强抬眼,声音微弱,还带着一丝因疼痛而忍耐的颤抖,“倒杯水,有话跟你说。” 胡竟沉默地照做,扶着许景和慢慢喝下水。水杯放下,许景和缓了缓气息,一场青涩却狠辣的反击计划便徐徐展开。 不再去探究他们的目的,不争取自己的利益,不在乎输赢,甚至不在乎自己的生命。许景和把计划讲得很简洁,仿佛是在谈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可每一句话都藏着精密的算计。 胡竟听着,心中有些不安。论情论理,他都不应该答应。计划复杂且变数太多,失败的风险远远高于成功。可这场计划带来的危险,却莫名让他感到兴奋。 “你图什么?”胡竟终于开口,声音低沉。 “图高兴。”许景和笑了笑,尽管苍白无力,却带着几分难掩的讥诮。 “好。” 胡荣倚在船员休息室的墙边,望着胡竟翻找医疗箱。空气中弥漫着金属与药品混杂的气味,灯光昏黄,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胡竟的动作很快,手指在瓶瓶罐罐间翻飞,药瓶被摆成一排,又被重新打乱顺序。 “家姐。”胡竟声音低低的,很是犹豫,“用了利多卡因,再来一个单位芬太尼,不会出问题的吧。” 胡荣没有立刻回答,目光沉沉地落在他手里的小玻璃瓶上。片刻后,她缓缓抬起头。 “别做多余的事。”她的声音平静无波,“明天就下船,他不配合,就敲晕带下去。” 胡竟抿紧了唇,攥着瓶子的指节泛白。 “家姐,我想帮他。”他说得极轻,却透着一股倔强,“我们未必不能成功。这也是保护他。” 胡荣的眼神动了动,目光扫过胡竟身上的灰尘和划痕。她比谁都清楚,胡竟从小便执拗,一旦下定决心,任谁都劝不回。 啪—— 一声清脆的耳光响起。 胡荣收回手,神色不变,眼底却压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情绪。 “他有没有中毒,中了什么毒,现在都不清楚。你知道盲目用麻醉药的风险有多高吗?” 胡竟一动不动地蹲在原地,脸颊泛红,可眼神却毫不退让。 “许景和的计划,我不同意,也不会提供任何帮助。”胡荣冷声道。 她没有再看胡竟,转身离开。 胡竟握着药瓶,指尖微微发颤。理智告诉他,胡荣是对的。可理智从来不是他唯一的指引。 他要帮许景和,就这么简单。 萨蒂的钢琴曲在大厅中缓缓流淌,金色的水晶吊灯映照着众人脸上的笑容。宾客们举杯交谈,觥筹交错间掩盖了所有的不安和算计。 没人发现苗哥的失踪,至少表面上没有。 许景和站在角落,手里端着一杯香槟,气定神闲地环顾着大厅。他后背的疼痛依旧在提醒他下午的险境,可那份兴奋却在血液中翻涌,像一股难以抑制的快感。 当钢琴曲的最后一个音符落下,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脚步从容地迈入人群。 “锦源的苗哥找过你。”他在林佑身旁站定,声音不大,却字字落在林佑耳中。 林佑微微一僵,转头看向许景和,眼中掠过一丝惊恐。 “你没答应他。”许景和继续道,唇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林佑强装镇定,试探着开口:“苗哥都告诉你了?” “誉峰给你的钱不少吧。”许景和语气淡淡,“你怎么会打算背叛呢?还是说,有人挡了你的路?” 林佑的额角渗出一层冷汗,心跳几乎失控。 “小许总,我……”他声音干涩,“我没有把销售计划都给他,是苗哥主动找我的,碍不着瑞恒的。您抬抬手,放我一马吧。” 许景和低低笑了一声,眼神柔和却锋利。 “别这么紧张。”他轻声道,“我不是来找你麻烦的。” 林佑下意识地松了口气,可许景和下一句便将他再度推入深渊。 “只是,你现在的价值,比你自己想象得要高很多。” 林佑咽了口唾沫,背后冷汗直冒。 大厅的光影交错中,佐藤和乔纳森在一角低声交谈,胡荣换了一件短裙,站在乔纳森身边,远远地与许景和对视。 一场绝地反击,即将拉开帷幕。 房间里没有开灯,空气中还残留着淡淡的血腥气,混杂着药水的味道。 夜色沉沉。 房间内,胡竟坐在沙发上,借着微弱的月光凝视着窗外。听到门开的声音,他转头,眼底带着一丝无奈。 “景和哥,事情有变化。” 许景和抬了抬下巴,示意他说下去。 “第一,家姐不帮咱们。第二,你的身体状况不适合继续待在船上了。” 胡竟站起身,拽着许景和的手臂,动作轻柔地给他消毒。 “下午一次,这第二针,再没有了。” 夜风穿过窗缝,带着海水的咸湿气息。黑暗中,许景和拨弄着没有信号的诺基亚,屏幕微光映在他苍白的脸上。 窗外是无尽的海洋,波涛翻涌,一切静默无声。 第6章 别回船上 胡竟走在前面,手里的冰镐一下下敲在冰面上,留下一道道浅浅的凹槽供后面的人踩踏。 清晨的布里克斯达尔冰川寒意刺骨,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白雾散开。许景和戴着防风镜,镜片上结了一层薄霜,视线变得朦胧不清。 冰川并不像宣传册里那样洁白无瑕。透明的冰层里仿佛锁着岁月的痕迹,幽深的蓝色隐约可见。四周静悄悄的,连鸟鸣都没有,只有脚下冰爪鞋摩擦地面的咯吱声。 远处,雪山连绵,阳光映在冰面上,折射出刺眼的亮光。 三小时前,他们乘小艇靠岸,踏上这片冻结的世界。表面上是旅行社精心安排的社交活动,实际上,每一步都在试探。 同行的向导不少,每隔一段距离便有一人站定查看状况。所谓贴心服务,倒更像是时刻防范着意外。 胡竟身为临时向导,贴身守在许景和身边。昨天的药效还在发挥作用,许景和的步伐看起来稳健,没有表现出丝毫异样。 “这是山麓冰川。”胡竟轻声开口,目光盯着前方,“从山地流下来的冰川汇聚到山谷,几乎没有裂缝。” 一边说,他一边伸手搀扶许景和。这里的地势稍微平缓,不再需要冰镐开路,只用登山杖即可维持平衡。但胡竟仍不敢掉以轻心。 许景和没有回应,心思根本不在冰川风景上。 前方,乔纳森和佐藤并肩而行,交谈声偶尔被风吹散。 “佐藤先生,你们东亚市场最近的行情似乎不错,东京的拍卖会一向吸引不少欧洲买家。”乔纳森笑着说。 佐藤微微颔首,语气平和:“确实,毕竟市场瞬息万变,稳固的合作伙伴才是最重要的。” 佐藤的助手低头摆弄着一个设备,神色凝重,目光几乎没有离开过那块小小的屏幕。 何池似乎察觉到许景和的注视,回头看了他一眼,笑容敷衍,随即继续与李勇交谈着登陆时没能看到鲸鱼的遗憾。 没人会在这个时候撕破脸。 日本人的英语口音很重,本来就离得远,只听到了只言片语,也够了,足够拿来试一试。 许景和将目光收回,脚下碎冰发出脆响。走在这冰原之上,每一步都透着隐隐的不安。 队伍缓缓向前推进,徒步越发考验体力。冰川的路面并不平坦,有时需要手脚并用地攀爬。许景和从小训练芭蕾,肌肉力量和耐力都远超常人,但对这种环境毫无兴趣。 午前,他们抵达一处制高点,总向导宣布短暂休息。 远方的海面依稀可见,金色的阳光洒在冰川上,将沉静的蓝色晕染成一抹柔和的光辉。 站在这片寒冷之地,看着脚下的千年冰层,许景和却并未感受到半分敬畏。这里早已成为资本家们炫耀身份的游乐场,徒步路线经过精心规划,连危险都被人为削弱。 “别回船上。” 胡竟的声音从身侧传来,带着一丝焦急。他盯着前方,没有直视许景和。 “景和哥,趁现在别回去。”胡竟压低声音,几乎是在恳求,“这是你唯一的机会。” 许景和没有说话,任由冷风刮在脸上。 “你知道那艘船会变成什么样吗?”胡竟不肯罢休,“一群带着枪的人,彼此猜忌,一旦情绪失控,他们会毫不犹豫地开枪。苗哥的尸体还在船上,你觉得他们会放过你吗?” 许景和抬眼,望向远处的海岸线。冰原无垠,海面平静。 胡竟的声音仍在继续:“景和哥,最多一晚,我一定能找到接应的船。你不用再回到那个牢笼里。” 沉默良久,许景和缓缓开口:“我不会逃。” 他当然知道走了是最安全的做法,可是,凭什么呢,凭什么所有人都可以来害自己,逃跑的人不应该是自己。 胡竟猛地转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这是我的事。”许景和平静地重复道,“无论如何,我会亲自解决。” 这种表现和胡竟之前遇到的完全不同,许景和应该惊慌失措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央求带他走才对,而不是现在自己求着他走,他非要回到是非之地。 胡竟的嘴唇微微颤动,最终什么也没说。冰镐在他手中敲击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正午,队伍开始返程。 阳光渐强,冰面上的光芒更加刺眼。所有人都不再像来时那般兴致勃勃,只低头赶路,期待尽快回到船上。 突然,一声尖叫划破空气。 “啊——!” 何池的身影猛然一晃,脚下的冰层塌陷,半个身子陷入了裂缝。 “冰川裂缝!” 总向导第一时间冲过去。 胡竟下意识地伸手,将许景和拽向自己一侧,护在身后。确认他没有受伤后,胡竟才转身向前跑去。 裂缝并不算深,何池的腿被卡住,向导们合力将她拉了出来。 她抹了抹脸上的冰屑,脸色有些发白,却勉强维持着镇定。 “我没事。”她拍了拍身上的冰屑,语气安抚,“真不巧,刚刚还在想这趟旅程太平淡了。” 相比之下,向导们的表情更为紧张。他们迅速检查裂缝周围的冰层,生怕出现更大的崩塌。 “你不是说冰川很结实,几乎没有裂缝吗?”许景和开口,声音不紧不慢。 胡竟轻哼一声,耸耸肩:“宣传册上的话,你还信啊?” 许景和没有回应。他走到裂缝边缘,看着黑暗幽深的冰层,心里却泛起一丝疑虑。这究竟是自然形成,还是人为制造? 胡竟走近,声音低沉:“景和哥,你放心。我答应了帮你,你不会死。” 回到船上,所有人都显得疲惫。 房间的门关上,许景和靠在床边,从银质托盘上的水晶糖盅中挑起一颗方糖,糖粒带着淡淡的焦糖香气,在指尖微微发粘。 一块一块吃下去。 他无法让自己平静下来。 他选择了回到船上,主动将自己推回风暴中心。 没有盟友,没有退路。 只有胡竟。 少年有着一腔热血,可没有经验。他无法独自完成许景和计划中的许多环节。 但许景和并不打算指望他。他需要更有分量的棋子。 佐藤和乔纳森,他们早已把这艘船变成了博弈的棋盘。只要再推一把,裂痕便会彻底撕裂。 许景和眯起眼睛,嘴角微微上扬。 好戏,还在后头。 第7章 纸面上的东西不能留 许景和朝乔纳森点头,杯子轻轻碰了碰,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这是他特意约的晚餐,晚餐过后还有一场小型的拍卖会,各方都会拿出几件东西作为交流,让旅程不那么无聊,大家相互抬抬价,算是捧场。场面上是风光体面的社交,背后则是心照不宣的试探与较量。 “据我了解,Belgrave&Arlen在非洲新开了一个原石矿,也许我们会有机会合作。”许景和单刀直入,神色坦然。 “我们一直很关心亚洲市场。”乔纳森露出得体的微笑,随后语气一转,“说到原石,我倒是听到过一些流言,有人绕过监管,拿到了一批成色极好的原石,就在港市。” 言下之意,便是怀疑瑞恒参与了非法交易。 三年来,许景和表面上只负责集团的生产和零售,鲜少在公共场合露面。如今第一次主动踏入国际场合,便被当作了靶子。 “利益总会让人疯狂,不是吗?”他神色不变,轻轻晃了晃杯中的红酒,“不过,我更相信合作共赢。瑞恒向来尊重合作方,并且会以正当方式竞争。您说对吗?” 乔纳森轻笑,眼底的探究更深了几分。 “许先生似乎对这些不正当的手法很了解。” “没什么新意。”许景和随意地说道,“比如做假账这种手法,虽然老套,却始终有效。” 两人对视,空气中弥漫着一丝无形的拉扯。乔纳森试探,许景和顺势将球抛回,模糊不清的回应反倒让他更加难以揣测。 乔纳森没有继续追问,话锋一转:“不过说起来,东方人总是让人看不透。许先生曾是前途无量的芭蕾舞演员,现在年少有为,实在让人佩服。只是可惜了,我还从未有机会欣赏过许先生的演出。” 许景和指尖摩挲着杯沿,笑了笑。 “确实很久没有跳了。”他的声音轻缓,“大概不会再有机会了。” 三年前,他正在剧院走台,准备演出,突如其来的电话将他从舞台拉回现实。从司机口中听到家里的消息后,他连妆都没卸就匆匆离开。 那天他在车窗外望了一眼剧院大门,只是没想到,那一眼成了诀别。 许景和垂下眼,思绪片刻失神。 乔纳森敏锐地察觉到,嘴角微扬。 “许先生?” “抱歉。”许景和回过神,轻笑道,“想起了以前的事情。练舞的日子确实辛苦,也快乐。现在回想起来,仿佛是另一段人生。” 话音落下,他端起酒杯,眼中闪过一抹自嘲。 乔纳森见状,顺势继续聊起芭蕾,两人一边交谈着经典舞剧,一边探讨近期的芭蕾舞团风格。看似愉快的氛围下,各自心怀鬼胎。 乔纳森眼前的年轻人神情松弛,像是全然沉浸在回忆里。或许,这位许先生真是个涉世未深的新人。 几个小时前,胡竟悄然潜入乔纳森的房间,迅速找到之前安装的窃听设备,将它取回。 回到隐蔽的舱房内,胡竟冷静地将设备调至最高倍速,压缩十小时的录音,过滤无关紧要的噪声。 他全神贯注,手指快速调节着旋钮,耳中充斥着交谈声、脚步声、杯盏碰撞声……他必须在最短时间内捕捉到有用的信息,他不能有一点放松,没有那么多时间让他去慢慢查。 不光是录音,胡竟还有意外收获,他在乔纳森助手的房间里发现了一些文件,像是一些账目,还有一些原始单据,这些东西是不应该出现在船上的,来这谈一谈合作带着之前的账目有什么用。 乔纳森并非单纯为了珠宝交易而来。 胡竟心中迅速勾勒出局势,指尖不自觉地在腿侧敲打,回忆起在助手房间里发现的那份账目。 账目上密密麻麻的数据,上边关于珠宝的专业词汇太多,胡竟很多看不太明白,好在账目是有固定格式的,细节的科目的一点不同,全球都大同小异。 胡竟只能记下那些不认识的单词和一些珠宝行业的术语,把大致的数据还原出来,直接偷出来给许景和能更清楚一些,他在这个时候还是不打算冒险。 没有拍照,也没有带走原件,所有线索在他脑中被迅速重组。 ——这是最安全的方式,也是他的本能反应。 当夜色笼罩,胡竟在甲板上静静地将这份情报低声讲给许景和。 “你一直在听他们的动静?”许景和靠在栏杆边,眼底掠过一丝好奇。 “不是。”胡竟耸耸肩,“设备只是录音,不是实时窃听。我得抓紧时间处理完,不能留下任何痕迹。” 他将手中的小纸片缓缓展开,上面是密密麻麻的数字和备注。许景和看了几眼,便意识到这是从乔纳森助手房间里抄写的账目。 “你就这么凭记忆抄下来?”许景和皱眉,有些不敢相信。 “只需要记下关键部分,景和哥。”胡竟轻描淡写地笑了笑,“这些数据停留在脑子里的时间不会太长,趁它们还在,把能用的部分交给你。” 他没有说的是,这种短时记忆的训练,需要日复一日地强化。记住一整份复杂账目,对他来说不过是日常之一。 许景和还想细看,胡竟却突然伸手,将纸张撕碎,任由碎片在海风中散落。 “纸面上的东西不能留。”胡竟平静地说,“我就记了这点,有用吗,景和哥?” 许景和静静地看着他,眼底掠过一抹复杂的情绪。 这对姐弟并不像普通的保镖,更像是某种精准执行任务的机器。 而就在这时,林佑在房间内来回踱步,额头上渗出细汗。 苗哥的失踪让他坐立难安。 从许景和说出那句意味不明的话后,他再也无法安心。无论是去甲板、赌场还是餐厅,都没有苗哥的身影。 最后索性塞给侍者几张钞票,让他去打听消息。 “苗哥的房间没人。”侍者回来的话让林佑如坠冰窟。 他立刻联想到最糟糕的可能性。 ——锦源的人出手了? 林佑知道,锦源的手段一向狠辣。苗哥会不会已经被人扔进海里,永远消失? 绝望中,林佑硬着头皮走到许景和房间门前,颤抖着敲响了门。 门缓缓打开,许景和半个身子靠在门框上。 “小许总,苗哥不见了,您得救救我……”林佑声音发颤,额头渗出冷汗。 许景和抬手,打断他的话。 “嗯?这么大的船,万一他只是迷路了呢?”他微笑着,“你怕什么?又不是在演电影。” 林佑哑口无言,脚底一阵发凉。 “你太紧张了。”许景和轻描淡写地说道,“回去休息吧。” 房门在林佑面前缓缓合上,将他惊惶的神色隔绝在外。 第8章 会议室 乔纳森将助手递来的文件夹推向前,语气平静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Wayu和锦源的私下交易令人失望。亚洲市场一直享有我们的最优条件,这样的行为是对美方的背叛” 会议室内的气氛令人压抑,奢华却冷冽。光滑的大理石桌面反射着微弱的灯光,空旷的空间让人感到窒息,座椅之间的距离不大,恰好能让每个人的视线都无处可逃。窗外是广阔的海面,平静而深邃。 许景和坐在桌尾,垂下眼睫,手指在桌沿上轻轻摩挲。第四天了,这是他们在船上为数不多的“正经”会议,各方集团会在这里初步敲定来年的合作方向。至于真正的协议条款,自然是等到上岸后,再经反复斟酌和拉扯。 不过今年的氛围格外不同。 瑞恒的易主传闻像风暴前的低压,压得人喘不过气。所有人都盯着许景和——一个年轻、陌生、尚未站稳脚跟的继承人,仿佛秃鹫盘旋在垂死的猎物上空,等待撕裂的时机。 新世纪的曙光初现,市场格局也在暗流涌动中悄然改变。港市的利益早已被瓜分殆尽,各大集团想要再进一步,便只能从彼此身上蚕食。 乔纳森此刻的指控,像是投下一颗巨石,将原本紧绷的平衡瞬间打破。 孟杰希,誉峰的代表,坐在乔纳森的右手边。他探身拿起文件夹,没有翻开,语气沉稳:“誉峰没有参与任何走私交易,更不会接受这种莫须有的指控。乔纳森先生,这些账单和单据是真是假,只凭这些纸面数字就想定罪,恐怕不够吧?” 乔纳森的助手冷笑一声:“孟先生最好仔细看看再下结论。中方的各位都是聪明人,不是吗?” 话音落下,会议室陷入短暂的沉默。 孟杰希翻开文件,目光迅速扫过上面的数据。手指微微收紧,指节因用力泛白。他的情绪仅在眼底一闪而过,旋即恢复镇定。 他知道这些数据是真的。可即便如此,他也绝不能承认。 “选择合作伙伴是大家的自由,我们锦源也有选择的权利。”孟杰希抬起头,目光环视四周,“但这些单据是否真实,值得怀疑。在座的各位,哪家没有立场?污蔑他人从来是最简单的手段。” 孟杰希慢悠悠翻开文件,纸张哗啦声像刀片刮过玻璃。 “巧了,今年锦源正在配合廉政公署调查,所有进出口记录都经过三重审计——” 他成功地将矛头引向了其他人。 “Wayu一直恪守合约。我们在原石业务上的份额有限,根本无法与美方抗衡。显然,有人在挑拨离间。” 佐藤语气淡然地接话,仿佛这些指控只是茶余饭后的笑谈。他的视线始终落在文件夹上,手指轻敲桌面,一种审视的冷静弥漫在空气中。 Wayu一直想要掌握亚洲市场的原石供应,特别是最近亚洲经济的发展带来了巨大的市场潜力。最重要的是,这次邮轮是他们主持的,武器也在他们手里,大不了让美国人下不了船,消息自然就封锁了。 可许景和注意到,佐藤的指尖停留在某一页,片刻后,眸光微沉。显然,他已看出了这份“证据”中的破绽。 但佐藤没有揭穿。他也在等。 就在这时,一声粗暴的冷哼打破了僵局。 “孟杰希,你们誉峰做的事情可不是没人知道。苗哥早就和我提过!” 李勇重重拍了下桌子,语气中带着怒意和隐隐的恐慌。 “现在苗哥不见了!你们知道吗?我猜他早就被丢进海里喂鱼了吧?” 刚才还低头看文件,把玩签字笔的众人听到后都默契的抬起了头,会议室突然陷入了安静。 苗哥失踪的消息终于被摆上了台面。 苗哥早就跟他说过,锦源在背地里有见不得人的交易。今年第二季度那一串亮眼得过分的业绩,也的确让人怀疑。船上的第一天晚上,苗哥还拍着胸脯说,留给他一个惊喜。 可现在呢?人不见了。 李勇烦躁地攥紧拳头。好的情况是被人灭口,坏的情况是被关起来,把知道的全都抖了出来。 他不在乎苗哥的死活,那家伙从来不是个干净人,贪婪成性,踩着多少人的肩膀爬上来的,迟早会出事。只不过,苗哥的嘴太碎,知道的事情太多,死了倒好,活着才是个定时炸弹。 真正让他在意的,是这场交易的稳定性。 锦源的手段在圈子里并不光彩,多少次踩着边界线捞利益。大家心知肚明,只是没有戳破罢了。但如果苗哥真的把那些“边界线”一五一十地倒出来,美方会怎么做?日本人又会怎么看? 今年的机会难得,日方正蠢蠢欲动,想借势打破美方在原石领域的垄断。锦源则趁机从中渔利,拿个优先选择权已是天大的好事。李勇不想多生事端,更不想在谈判桌上露怯。 但苗哥失踪,彻底搅乱了这一池水。 冲突眼看着一触即发,他心里清楚,一旦有人下定决心追查到底,锦源势必首当其冲。到时候,美方的指责、日方的质疑,甚至同行的落井下石,全都会砸过来。 可李勇不打算坐以待毙。 他向来信奉“先下手为强”的道理。谁害了苗哥?查不到就随便找个替罪羊。真正重要的,是确保局势不失控。锦源的人不能随随便便被处置,否则别人只会觉得,他们是软柿子,捏着就碎。 再说了,这船上看起来也没几个真正能打的人。保镖们拿钱办事,不会为了谁拼命。真闹起来,他未必就没机会。 李勇眯起眼,心中盘算着。 苗哥的死活已无关紧要,关键是——别让锦源在这场风波里栽了跟头。。 “李先生,我能理解您的担忧。”佐藤微笑着安抚,目光转向乔纳森,“不过,我们现在讨论的是原石的事情。至于苗哥的失踪,我会通知船长,全船搜查。不会有任何线索被忽视。” 乔纳森却并不打算就此罢休。 “无论你们怎么说,美方已经做出了让步。为了共同利益,我建议签下这份协议。”乔纳森的语气带着无可辩驳的强硬,“至于这些账目,就让它们永远沉入这片海域吧。” 话音落下,会议桌上的空气更加凝重。 佐藤缓缓合上文件夹,语气不动声色:“不好意思,我无权代表Wayu在此签署任何协议。” 乔纳森旁边的助手开口:“需要我提醒各位,北美市场占全球珠宝销售额的43%吗?” 许景和低垂着眼,他心里清楚,这场风暴才刚刚拉开序幕。 他还在等。等胡竟的消息。 如果一切顺利,最晚明天,事情就会彻底失控。 这将是他们最后一次如此“文明”地交谈。 突然间,他察觉到一丝异样的视线。 林佑。 他正死死盯着佐藤手中的文件夹,指尖紧攥着西裤,关节突起,露出隐忍的焦躁。 许景和的心中一沉。 林佑知道什么?或者……他担心什么? 何池的声音适时响起,打破了这场胶着:“既然大家暂时无法达成共识,不如等下船后再慢慢商议。何必让这些争执毁了难得的假期?” 孟杰希顺势起身,语气也恢复了几分从容:“是啊,大家都累了,还是好好享受这场跨世纪的旅程吧。” 但在转身前,他冷不丁地看向许景和。 “许先生,今天似乎很安静。瑞恒……就很干净吗?” 会议室内再度安静下来。 许景和抬起头,笑意若有似无:“您知道的,我只是个新人,很多事情都不清楚。” “不过,我相信在座的前辈们,一定比我更清楚这些账目的真伪。” 他的语气一如既往的谦逊。 可当目光交汇的瞬间,孟杰希却感受到了一丝危险。 ——风暴已在悄然酝酿。 散会后,乔纳森的身影刚刚消失在走廊尽头,胡荣便亲昵地挽上他的胳膊,娇声抱怨着等了太久。 而佐藤回到房间,推开门时,脸上的笑意瞬间褪去。 窗户大开,夜风灌入。 他心头一紧,连忙招来助手和山口幸一,房间被彻底搜查了一遍。 什么都没有丢失。 就在他们以为一切只是错觉时,助手的声音在窗前响起:“这里有一个指纹。” 半个微不可察的指纹,悄然停留在窗弦边缘。 第9章 你是不是早知道了 天色刚刚暗下来,甲板上忽然传来一阵骚动,紧接着是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仿佛有人惊慌失措地四散奔跑。 许景和靠在门边,侧耳细听,声音从远处传来,他听不真切。 伤口的疼痛感已经变得迟钝,他仍然提不起精神,但头脑却异常清醒。 他猜测苗哥的尸体应该被发现了,胡竟应该是得手了。这样一来,船上的猜忌会达到顶点,而接下来的,便是恐惧。 恐惧是最锋利的刀,它能在人心深处刻下难以磨灭的裂痕,让同船的人彼此猜忌,互相残杀。 总不能只有他一个人被算计。 门被敲响,力道不重,却透着一丝不容拒绝的意味。 许景和缓缓搭上门把手,猛地一拉。 门外站着的不是侍应生,也不是水手,而是一个身形精干的日本男人。他目光锐利,面无表情,用一口生硬的英语开口:“请跟我走一趟。” 冷冻室的门大敞着,寒气弥漫在走廊间,带着一种刺骨的凉意。 许景和目光一转,便看见了地上的尸体。 苗哥仰面倒在门旁,肿胀的眼睛没有闭合,仰着头,脖子上致命的伤口看起来还是鲜红的,狰狞无比,西装被血染红了,低温好像把时间也冻住了。 许景和的呼吸一滞,指尖微微发冷。 他原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当死亡近在咫尺,那种冷酷的、不可逆的现实依旧狠狠撞击着他的神经。 那张面孔定格在恐惧与痛苦中,眼睛死死地瞪着,看向某个无人能见的虚空。空气中弥漫着冰冷的血腥味,渗入鼻腔,挥之不去。 他想吐。 他会不会也变成这样? 死不瞑目,鲜血浸透衣物,被扔在某个冰冷的角落,成为别人惊恐视线中的一具尸体。 胃部痉挛着,喉咙发紧,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但掌心里已满是冷汗。 死寂蔓延开来,只有偶尔几声急促的喘息声。 几位保镖面面相觑,有人不动声色地向后退了几步,眼神在四周人群中搜寻着,试图找到某个可疑的目标。 鞋跟在金属地板上磕出清脆的声响,格外刺耳。 “他……他是怎么死的?” 一个颤抖的声音在人群里响起,没人回答。 几位珠宝集团的代表、伪装成助理与保镖的各方势力、几个船员纷纷围聚在门口,原本狭窄的走廊被挤得水泄不通。 船长闻讯赶来,看到地上的尸体,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发生了命案,最无法脱掉干系的就是船长。 “必须立刻通知海警,船要尽快靠岸。”他神色凝重,迅速对佐藤说道。 “去最近的港口需要多久?” 佐藤没有立刻回应,他的目光幽深,指尖轻轻敲着西装口袋里的某样东西,像是在思索什么。 就在这时,人群里忽然有人惊叫出声—— “武器不见了!” 佐藤猛地抬头,脸色瞬间煞白。 他带上船的武器,原本秘密存放在底舱的一处隐蔽仓库中,并有专人看守,可现在,他的手下正满脸惊恐地告诉他, “那里已经空了……” 空气陡然凝滞。 忽然,一个低沉的嗓音缓缓响起:“你们是在找这些吗?” 几名身材高大的男人缓缓走入走廊,他们身着黑色西装,笔挺的领带衬得举止极具压迫感,每个人的手中都握着一把黑色手枪,枪口漆黑,透着森冷的杀意。 他们是美方的人。 一瞬间,整条走廊再次陷入死寂。 紧接着,惊呼声此起彼伏,许多人下意识向后退去,有人脸色惨白,颤抖着举起双手,更多的人则是迅速对视,试图确认彼此的立场。 许景和不动声色地摸向后腰,指尖在熟悉的刀柄上摩挲了一下。 胡荣给的蝴蝶刀,他一直带在身上。 在这样的场合里,哪怕只是聊胜于无,也总比赤手空拳要好。 “请大家冷静。” 乔纳森缓步向前,修长的手指整理了一下袖口,动作优雅,语气里听不出任何紧张,甚至与下午的会议无异。 “既然有人破坏了规则,那就换一种方式继续。” 他视线缓缓扫过所有人,嘴角微微上扬。 “从现在起,所有人回到自己的房间,除了——” 他顿了顿,视线落在佐藤身上。 “日本方面的代表,请留下。” 有人想反抗,可美方的人已经抬起枪,黑洞洞的枪口令所有反抗都变成了徒劳。 就在这时,船内的广播骤然响起,一个冷静的男声缓缓说道: “所有乘客请立刻回到各自房间,不得随意走动,否则,后果自负。” 夜色之下,这艘邮轮已彻底变成一个漩涡,所有人都被裹挟其中,无法抽身。 恐惧,正在迅速蔓延。 许景和回到房间,索性倒在床上,点燃一支烟,望着天花板出神。 若一切顺利,等到船靠岸,警方便会介入这场乱局。 然而,现实并未给他喘息的机会。 还没抽完一支烟。 尖叫声突兀地划破夜色,接着,是一阵剧烈的破门声。 许景和猛地坐起。 这次来的,是美方的人。 枪口冷冷地对准他,示意他举起双手。 他被押到了餐厅,吧台上摆放着一具尸体,血肉模糊,面目全非。 深蓝色西装,脸部被近距离枪击,已经看不清五官。 他认得那套西装。 是孟杰西! 下午还坐在会议桌前和他们谈笑的人,现在已经死不瞑目。 他喉咙发紧,还未回神,便被人狠狠一拽,狼狈地跌坐在地板上。 他这才回过神来,身边已经坐了好几个人,个个满脸惊恐。 有人浑身发抖,死死抓着自己的衣角,有人低声祈祷,嘴唇微微颤动,还有人不安地环顾四周,眼神游离,像是在寻找逃生的可能。 很快,越来越多的人被带进来,餐厅里的压迫感也越发强烈。 几个女士靠在沙发上缩成一团,其中一人忍不住低声啜泣,旁边的人赶紧捂住她的嘴,生怕惹怒了那些持枪的人。 空气中弥漫着窒息般的沉默,所有人都不敢大声喘气,只能僵硬地等待着未知的命运。 乔纳森坐在高脚凳上,微笑着扫视众人。 “各位,希望你们能配合。” “如果有人还藏着什么秘密,现在,是个坦白的好时机。” 林佑忽然大口喘气,脸色苍白,声音颤抖。 “这不对……苗哥早就死了,我从第二天开始就没见过他!” 他猛地扭头,死死盯着许景和。 “小许总……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我们是不是……都要死了?” 周围的目光,齐刷刷落在许景和身上。 第10章 跳! 餐厅内的空气仿佛凝固,所有人的呼吸都变得沉重,压抑感无形地逼近。乔纳森身后的枪手们目光冰冷,枪口像是活物般,死死锁定着在场的每一个人。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刀锋般的锐利:“你们每个人,都要听话。” 林佑脸色惨白,冷汗湿透衣衫,嘴唇止不住地颤抖:“小许总……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我们不会就这样死掉吧?”他的声音带着绝望和控诉,突然指向许景和,近乎歇斯底里地吼道:“你是不是知道苗哥怎么死的?!” 人群中一阵躁动,众人的目光齐刷刷聚焦在许景和身上。许景和的胸口如同压着一块巨石,呼吸一时变得困难。他想要开口,却发现自己声音已被恐惧压制。他勉力让自己保持冷静,低声道:“我什么都不知道,苗哥早就不见了,我也没看到他。” 林佑却像失控的机器,忽然站起身,声音颤抖:“不对!你知不知道,苗哥其实早就死了!你是不是早有预谋,我们.....我们是不是都完了?” 许景和心脏猛地一紧,目光扫过四周,发现更多的目光开始变得怀疑、猜忌。是的,死神已经在船上游走,谁也不知道下一秒会发生什么。 就在这时,乔纳森的冷笑打破了沉寂。“你们是在找这些吗?”他伸出手,打了个响指。 许景和意识到接下来不会有任何人能安然无恙。眼前的一切宛如陷阱,等待着他一步步走向深渊。 “所有人回房,除日本代表外,其他人全部去房间。”乔纳森的话语并不高,却无可争辩,带着十足的威严。 正在这时,林佑突然失控,声音颤抖如同受惊的野兽:“你们这是要干什么?!是要杀了我们吗?!” 乔纳森看着林佑,脸上的笑容淡然无比:“不需要你们的配合,那些从船上带来的秘密,接下来的事会由我们来解决。” 随着话音落下,林佑的崩溃达到顶点。他双眼瞪大,满脸恐惧,不停地颤抖着。“我们都是被你们卖了!对吧?!” 就在这时,外头突兀地响起一声枪响,有人动手了! 乔纳森迅速抬枪上膛,步伐精准而冷静地走向佐藤,枪口直指对方:“是你的人?” 佐藤修平靠着椅背,神色漠然地睨了他一眼,唇角微微上扬:“你觉得我会蠢到坐在这里等你动手?” 外头的枪声愈发激烈,游轮陷入全面混战! 乔纳森眯起眼睛,果断挥手示意,分出几个人去甲板。 炸营了! 胡竟的话应验了。这艘船,彻底变成了一座牢笼! 许景和的蝴蝶刀还别在腰上,他能感觉到冰冷的金属贴着自己的身体,这是唯一的机会! 他悄然抽出刀,一点点磨着手腕上的绳索,不敢太快,避免引起旁人注意。 然而,就在这时, “带走他!” 几名锦源集团的人猛地冲上来,将许景和拖往餐厅旁的小房间。许景和挣扎,但对方人多势众,他根本无力反抗。 砰! 门被狠狠关上,房间内陷入死寂。 外头的枪声愈演愈烈,喊杀声交错,整艘游轮仿佛战场一般。许景和屏住呼吸,试探着门锁,心中计算着逃脱的可能性。 就在这时,房门被轻轻推开。 一道熟悉的身影闪进房间。 胡竟! 他脸色苍白,嘴角还沾着血迹,显然受了伤,但眼神依旧沉稳冷锐。 他没废话,直接上前,利落地解开许景和的绳索,随后从怀里掏出一把羊角锤,递了过去。 “拿着。”胡竟低声道,“他们很快会发现你不见了,你最好抓紧时间。” 许景和接过羊角锤,紧紧握住:“我有刀。” “你不适合用刀,反而容易伤到自己。” 他们没有时间犹豫,胡竟握紧手中的刀,侧耳听了一瞬外面的动静,旋即道:“我给你开路,你冲出去。出门后向右跑,尽头有个小房间,进去后反锁,明白了吗?” 许景和皱眉:“那你呢?他们都有枪。” 胡竟喘了口气:“我也有。” 话音未落,胡竟已经闪身冲了出去。 他的动作快得惊人,右手闪电般扣住一个迎面而来的男人,左脚一记鞭腿狠狠踹在对方膝关节上,只听“咔嚓”一声脆响,那人痛叫着跪倒,枪被瞬间卸落! 胡竟没有丝毫停顿,精准地抄起枪,反手一甩,直接扔进海里。 他几乎在同一时间侧身闪避,一颗子弹擦着他的肩膀飞过,热流顺着衣料渗出。他却丝毫不为所动,反手抽出随身的短刀,顺势翻腕一劈,刀刃划过对手的手腕,枪支脱手而落! 许景和刚冲出门,就看到前方黑影晃动,锦源集团的几人已经堵住去路,眼神锐利,枪口直指自己。 “他想逃!” 下一秒,有人暴喝着冲来,许景和反应极快,猛地抡起羊角锤——砰! 锤头狠狠砸在对方面门,骨头断裂的声音清晰可闻,那人闷哼着倒退,脸色痛苦地扭曲。 但对方人数太多了! 胡竟几乎是在瞬间迎上攻势,脚下迅速变换步伐,身形如幽灵般闪避开枪线,腰间的刀光在昏暗的灯光下划出一道寒芒——叮!一声脆响,他精准地用刀背磕开了一把袭来的匕首,刀锋顺势一旋,狠狠压在对方手腕关节! “嘶——”那人手臂一麻,匕首脱手掉落,胡竟抬肘一撞,击中他的下颌,对方踉跄后退,撞翻了过道边的小桌,滚落一地。 但更多人围了上来! 胡竟的额角渗出冷汗,他的动作依旧迅疾而精准,但这条过道狭窄,退路有限,对方人多势众,他再强也寡不敌众! 砰——有人从侧方掏枪,他骤然翻身避开,枪声震得他耳膜发痛,紧接着, 他顺势一脚踩上墙面,借力跃起! 墙壁上的应急灯被他狠狠一踢,灯罩砰地一声砸向对方,那人下意识抬手去挡,胡竟已在空中转身,双腿一蹬,猛地一个飞踹砸在他胸口! 嘭!对方整个人被踹得倒撞进门板,门轴被撞得咯吱作响。 但与此同时,背后两人已迅速扑上! 砰! 胡竟狠狠撞上墙壁,后背的冲击让他的喉间瞬间泛起一股腥甜。 “胡竟!” 许景和的心猛地一紧,脚步刚想上前,却被胡竟低吼打断:“别管我!听我的!” 胡竟咬紧牙关,猛地后仰,后脑狠狠撞在身后人的鼻梁上! 对方痛叫一声,胡竟趁机反手抄起他腰间的手枪,一扭手腕——砰!一发子弹精准地打在过道尽头的灭火器上! 灭火器爆开,白雾猛地弥漫整个过道,视线顿时模糊。 “快走!” 胡竟低吼,抬手一甩,另一只手将掉落的螺母抛出—— 叮!砰! 子弹应声打偏,贴着许景和的肩膀擦过,带起一股灼热的风,在他耳后掀起一丝刺痛。子弹头狠狠砸进身后的墙面,炸出一个弹孔,碎屑飞溅,他甚至能闻到一丝焦味。 “跳!闭气!” 胡竟的声音在雾气中炸裂,带着不容置疑的急迫:“跳下去,景和哥!” 许景和额角冷汗滑落,翻上护栏,双手紧紧抓着冰冷的栏杆。 跳? 他低头看去,护栏下方是无边无际的黑暗,海面在幽冷的月光下泛着微微的涟漪,深邃而危险,如同一张无声吞噬一切的巨口。 冷风灌入胸腔,他的喉咙干涩得几乎发不出声音。 他知道,跳下去之后,迎接他的可能不是生路,而是——死亡。 他会游泳,但这是大海,不是泳池,不是平静的湖泊,而是波涛汹涌、不见尽头的深海。 这里没有岸,一旦跳下去,海流会把他卷向何方?有没有暗涌?会不会被水下的漩涡困住?万一体力透支,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 理智告诉他,留在船上,他可能会死;跳入海里,他也未必能活。 但胡竟在拼命为他制造机会。 他不跳,他们都会死。 胡竟猛地侧身,枪口一转,砰!砰! 几发子弹精确射向过道的照明灯,船舱灯光猛然熄灭,整个甲板顿时陷入黑暗! “跳!” 身后,胡竟的声音骤然拔高,撕裂夜色般灌入耳膜。 许景和手指一松,整个人从护栏翻下,身体瞬间失去支撑。 风声在耳边呼啸,他的心脏在剧烈狂跳。 坠落的刹那,他本能地屏住呼吸,手臂紧绷,调整姿势,试图控制落水的冲击角度。 冰冷的海水瞬间吞没他! 耳边的声音骤然被水流隔绝,黑暗无声地将他包裹,胸口一阵紧缩,他顺着惯性沉入水中,四周全是翻腾的泡沫与冷意,像是一双无形的手,拉扯着他往下坠去..... 第11章 背影 漆黑的海面翻腾着,像一张吞噬一切的黑色巨口。 许景和拼尽全力潜了一段,试图远离船只,刚刚探出头,冰冷的海浪便狠狠砸在脸上,猛地将他摁回水里。 无风三尺浪,果然不是说说而已。 冬天的海水冷得像刀子,锋利无比,每一次浮出水面都被更猛的浪头打回去。他反复挣扎,湿透的衣服紧贴皮肤,像一张沉重的网,勒得他四肢发麻,胸腔被冷水灌满,一股呕吐感涌了上来。 他快要撑不住了。 身体的力气像被大海吞噬了一样流失得飞快,脑袋越来越沉,他机械地划着水,呼吸也逐渐急促,每次露出水面都拼命地吸气,这一口气就是他能抓住的最后一丝生机。 接着,母亲的话语在他脑中回响:“你不该走这条路。”他曾为这份期待挣扎,想要做出一个不让自己失望的选择,却始终没能找到自己的答案。现在,躺在这片无情的海面上,他突然觉得,所有的决定似乎都变得微不足道。 胡竟呢?还活着吗? 就算活着,也不可能来救他了吧…… 海浪翻涌,重重打在脸上,许景和努力睁开眼,模糊的视野里,月亮格外明亮。 “这就是我人生最后的风景了吧?” 已经感觉不到冷了,手臂机械地滑动,眼皮越来越沉重。他开始胡思乱想,脑子里塞满了奇怪的问题。 ——海里有食人鱼吗? ——自己是会被淹死,还是被鱼吃掉? ——鲨鱼呢,最好来条鲨鱼,一口吞了他,死得干脆点。 ——晚上会有海鸥吗?海鸥会飞到离岸这么远的地方吗?海鸥……吃人吗? 突然,他想笑,死前居然想的是这些无聊的事情…… 越来越冷,越来越困。 他的头一点一点地沉下去,海水从耳朵灌入,世界变得静悄悄的,他缓缓闭上眼睛,等待着黑暗彻底笼罩自己,试图平静地迎接自己的结局。 猛地,一只手从海里伸出,紧紧抓住了他。 许景和猛地睁开眼,四肢仍旧僵硬,但心脏猛地一跳—— 是胡竟! 他竟然来了!在这漆黑的海上,在这茫茫的夜色中,他真的找到了自己! 胡竟的手臂紧紧扣住他的手腕,拼尽全力将他往上拖,托着他靠近一块漂浮的塑料板,许景和几乎是被半扔上去的。 塑料板来自一艘救生艇的底板,算是胡竟在那种情况下能找到的唯一漂浮物,但在海浪中随时可能翻覆。 骤然离开海水的许景和狼狈地趴在板上,狠狠地喘气,剧烈的起伏让他意识到自己还活着——他真的活下来了! 胡竟翻找着什么,手指在他身上摸索,许景和呼吸还没平稳,抬起胳膊,发现皮肤上油腻腻、白乎乎的一层。 “……你在干什么?” “海豹油,给你保暖的。”胡竟手上不停,把他翻过来,厚厚涂满全身。 许景和后知后觉地感受到刺骨的冷意,牙关微微打颤,胡竟涂完海豹油,翻身爬上漂浮板,一只手护着他的头,另一只手努力保持平衡。 许景和终于缓过神,喘了几口气,声音有些嘶哑:“……傻小子,别折腾了,这里开船回去还要十几个小时,这样……顶多晚死一会儿。” 胡竟的手扶着漂浮板,声音低低地喘着:“不会,开船回去是海港,我们只要能漂到岸边就行。” “……洋流是朝陆地的。” 他也不确定,只是在赌。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撑下去,撑到最后一刻。 许景和仰头看胡竟,才发现他胸前的衣服被血染透,哪怕被海水冲刷了这么久,还是一片触目惊心的红色。那是肩膀的位置,伤口深而狭长,胡竟微微皱着眉,但还是强忍着疼痛,没让许景和看到更多。 “你……你受伤了。”许景和想伸手去碰,却被胡竟按住。 “别碰,是肩膀。”胡竟低声说道,语气虽然平静,却带着难掩的疲倦。 许景和还想问——伤口严重吗?怎么受伤的?泡了海水怎么办?可喉咙像被堵住了一样,嘴巴张了张,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他太冷了。 后腰上的伤开始钝痛,泡了海水后更像火烧一样疼,海豹油似乎没起什么作用,身体仍然冷得发抖,牙关打颤。 胡竟突然握住他的手,低声问:“景和哥,你要尿尿吗?” 许景和:“……?” “不能为了暖和直接尿,会有尿斑的。” 许景和猛地一滞。 ……人都快死了,还在关心这个?! 这姐弟俩精神肯定有点问题! 他拼尽最后的力气,张嘴骂了个“你.....”,可最终只是泄气地叹了口气,索性闭嘴,看着夜空,努力保存体力。 眼皮越来越沉,世界逐渐变得遥远,寒冷也仿佛不那么折磨人了。许景和正要闭眼,胡竟突然大力摇晃他。 “景和哥!保持清醒,你这是失温了!” 许景和勉强睁开眼,试图换个姿势,却发现自己的手指根本动不了了。 胡竟没再说话,只是把他的头扶到自己腿上,就像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那样,那时候许景和命悬一线,这次也是。 胡竟低声念着什么,声音被风吹散。 “凡事都有定期,天下万务都有定时。 生有时,死有时;栽种有时,拔出所栽种的也有时。 杀戮有时,医治有时;拆毁有时,建造有时……” 许景和迷迷糊糊地听着,嗤笑了一声:“……妈的,上帝有用吗,诺亚方舟一会儿会把咱俩拉上去?” 胡竟语气平静:“这边都信上帝,这是到哪个山头唱哪的歌。” 非得说点儿俏皮话吗? 这是许景和最后的清醒记忆。 他在半昏迷间,仿佛变成了一条鱼,在漆黑的海水中游荡,被一头巨大的鲸鱼吞进嘴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许景和头一沉,猛然惊醒,他不再是枕着胡竟的腿! 他一边咳嗽,一边偏头看去,胡竟在海里!他拉着漂浮板,奋力朝岸边游去! “你……你不要命了?在这儿演泰坦尼克呢?” 胡竟没有回答。 这句话,是许景和拼尽最后一丝力气,说出的最后一句话。 他昏沉着,最后的画面定格在,胡竟拼了命地,在漆黑的海上游向未知岸边的背影。 第12章 胡竟呢? 许景和再一次有了意识,映入眼帘的是大片大片的白色。 医院。 他活下来了。 他愣了一瞬,随即转动僵硬的脖颈,试图环顾四周,理清自己是怎么来的医院,这里又是哪里。然而刚一动,头部就传来一阵钝痛,让他皱了皱眉。 他刚要按铃,耳边就传来一声轻哼:“醒了?” 许景和偏头,看到胡荣坐在椅子上,手里夹着烟,神色平静地看着他。她随手把椅子往床边拉了拉,动作利落地调高床头,拿了枕头给他垫好,又拧开水杯,插上吸管,递到他嘴边。 “喝水吗?” 她没等许景和回答,就直接把吸管插入水杯,递到他嘴边,示意他喝。 水顺着喉咙滑下,带走了口腔的干涩,也让他本就纷乱的思绪更加混乱。 太多的问题在他脑海里翻腾,他想知道这里是哪里,他是怎么被救回来的,外面的情况怎么样了……最终,他脱口而出的却只有一个名字—— “胡竟呢?” 声音沙哑而虚弱,许景和自己都愣了一下。 胡荣坐回椅子,低头吸了口烟,神色平静地回答:“现在不知道。” “不能告诉我?”许景和皱起眉,嗓音有些发紧,“我很想知道。” 胡荣抬眼看他:“不是不告诉你,是我真的不知道。” 她的语气淡得像是在谈论一个毫不相关的人。 许景和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一种难以言喻的不安翻腾上来,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吞没。 他不能接受胡竟死掉,特别是为了救自己而死。 他还那么年轻,意气风发,应该有很长的未来,而不是留在那片冰冷的海上……他连自己的事情都没来得及跟胡竟好好说清楚,胡竟就毫不犹豫地来帮他,将他从鬼门关里拉回来,甚至没有计较后果。。 可现在,胡竟呢? “他是你弟弟。”许景和低声道,声音微微发颤,“他叫你家姐……” 胡荣默默地看着他。 “你说你不知道?”许景和的声音抬高了一点,急切得几乎带了点怒意,“他应该是把我拖到岸边了,你没去找吗?” 胡荣直直地看着他,沉默片刻后才缓缓开口:“我见到他了。我到的时候,他让我把你带走。” 许景和胸口像是被什么狠狠撞了一下。 他终于察觉到,自己其实是带着点愧疚去质问胡荣的。可现在,听到这句话,那点愧疚顿时变成了更沉重的负罪感,压得他喘不过气。 “那你就不管他了?”他盯着胡荣,几乎是质问。 “这里是德国汉堡。”胡荣的语气依旧很平静,“我不能把他带到这里来。海警已经介入调查了,你也要接受问询。” 德国……汉堡? 许景和怔了一瞬,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在事发地了。他心里焦急得要命,却又无能为力,这种感觉让他烦躁得恨不得撕开点什么。 他深吸了一口气,压下那种濒临失控的情绪,咬牙问道:“那胡竟呢?他受伤了,你知道吗?” 胡荣抽完一支烟,又点燃另一支,随意地把玩着手机,语气听不出太多起伏:“肩膀贯穿伤,我做了简单处理。失温比较严重,其他的都是小事。” “你……”许景和想问他现在到底在哪,但胡荣已经继续说了下去。 “我联系人去找他了。他不能在这里露面,那边什么情况,我现在也不清楚。” 许景和的手猛地抓紧了被单。 肩膀贯穿伤……还泡在海水里…… 他低下头,心里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胡竟那样的伤,竟然还拼了命地把他拖到岸上。 而自己呢? 他这条命是胡竟拼死换来的,可他现在只能躺在这里,甚至连胡竟现在到底是生是死都无从得知。 一股说不出的难受堵在胸口,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胡荣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情绪,顿了顿,很认真的说:“我没有怪你的意思。胡竟打算帮你,我不同意。最后这个结果,不是你的错。” 可不是他的错,又能是谁的错呢? 许景和缓缓闭了闭眼,喉头涩得厉害,半晌,他才低低地开口:“……除了胡竟,我还有别的事情要知道吗?” “有。”胡荣弹了弹烟灰,轻叹了一口气,“但不是什么好消息。你愿意听吗?” 许景和盯着天花板,呼吸有些沉重,声音低哑:“我有选择的权利吗?” “有。”胡荣微微一笑,“你要是不想听,我可以等你状态好点再说。” “……你说吧。”他闭了闭眼,嗤笑了一声,“我的事情,我没理由逃避。还能是什么消息?不就是我舅舅联合外人来杀我一刀吗?” 胡荣没有接话,低头拨了个电话,开了免提,冲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免提里传来一个低沉的男声—— 是外公。 “老头,是我,他还活着。”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随即低声道:“好。我知道了。具体发生了什么事?” 胡荣又恢复了第一次见到他的那种少女的语气:“电话不安全,我去港市当面和你汇报。他很不听话,我们付出了很大的代价,需要加报酬。” “下单的时候,我没有要求他一定活着。”外公的语气淡漠得让人发寒,“当然了,你说的报酬,我会考虑。” 胡荣没再多言,只是简单地道:“港市见。” 电话被啪地挂断。 原来,这一场戏的观众,不只是那艘船上的人。 他的亲人,他曾经最敬重的亲人,也一直在看着。 胡荣递了一根烟过来,许景和怔怔地接过,点燃,薄荷味的烟草气息萦绕在鼻间,可他一点也没感到清醒。 反而更晕了。 他的思绪混乱不堪,胡荣的烟在他眼前明明灭灭。她的手势与别人不同,烟头藏在掌心,手背贴在唇边。 她用药盒当烟灰缸,静静地接着他的烟灰,既没有安慰,也没有催促,只是让他有时间去消化这一切。 他们沉默地抽着烟,谁也没有再说话。直到护士推门进来,要给许景和输液。她看到病房里弥漫的烟味,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训斥。 许景和半个字都没听懂,只能茫然地看向胡荣。 胡荣抬手灭了烟,随口用德语回了几句,顺手打开窗户散烟味。护士虽然还是不满,但好歹没再追究,翻看着药单准备给许景和扎针。 可她似乎有些紧张,扎了两次都没成功。 许景和虚弱地叹了口气,正要换只手,胡荣抬眼看了护士一眼,轻声说了句什么。 护士点点头,笑了笑,放下针管走了出去。 胡荣随手拿起消毒棉,低头给他另一只手背消毒,指尖按了按血管,动作熟练得像个职业医生。 许景和的目光落在胡荣的手上,指尖夹着燃烧的烟,烟头朝掌心方向,红色的火光在她掌心明明灭灭,映着她平静的脸。 他忽然没头没脑地开口:“你们还真挺厉害的,这么拿烟不会烧到手吗?” 声音嘶哑,又带着点不合时宜的轻松,仿佛只是在随意找个话题闲聊。 可他自己都愣了一下——他为什么会问这种事? 他心里清楚得很,这不过是种本能的逃避。他不想再去深究胡竟的下落,不想面对外公的冷漠,更不想思考自己接下来该何去何从。 他只是需要一个缓冲的机会,一个哪怕只有几分钟的间隙,暂时让自己远离那些沉重的事实。哪怕只是自欺欺人地喘口气,也好。 胡荣侧头瞥了他一眼,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嘴角微微勾起,慢悠悠地弹了弹烟灰:“这样烧不到别人。” 她语气淡淡的,没有追问,也没有拆穿,像是随意地接住了他的逃避。 第13章 真实的故事 许景和一个人躺在病床上,睁着眼望着天花板,试图理清这些天发生的一切。 他不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他最讨厌的就是妥协。 外公没有要求自己一定要活着,这意味着他知道舅舅的计划,并且默许了自己被杀的可能。 可是,如果外公真的默许了,为什么又派胡荣来? 胡荣的立场是矛盾的。她在船上提醒自己要小心,橘子里的纸条更像是警告。 那么,她给自己刀,提醒自己小心,又说只有一次私下见面的机会,全是骗人的?胡竟能随意进出,说明胡荣也能,只是根本不打算和自己见面。 唯一合理的解释是——她的任务是阻止舅舅的人得手,但不会直接救自己。 她是来观察自己的,不是保镖,而是监视者。 那胡竟呢? 他和胡荣是一起行动的,也是来观察自己的吗? 可如果他只是个观察者,为什么一次次帮自己?甚至拼了命把自己从海里拖上岸? 许景和捏紧了床单,脑子里乱得像团死结。 如果他们的任务真是观察,那胡竟每一次出手,究竟是单纯的好意,还是在试探自己的反应? 他不想怀疑胡竟。 哪怕所有的线索都指向那个方向,他也不想去拆解那些蛛丝马迹。他宁愿相信,胡竟是真的想救他,而不是在执行某个任务。 那不是任务,是选择。 这个念头太过主观,甚至有点荒谬。但许景和已经做了决定,不管现实如何,他都不会去怀疑胡竟。 他闭了闭眼,回忆起外公的话。 “你舅舅不是个能开疆扩土的人,我不希望自己千辛万苦建立的事业慢慢失去生命。” 当时外公的语气很平静,像是在评价一个陌生的商人,而不是自己的儿子。 “你的性格更适合。” ……什么性格? 看珠宝很有眼光?做管理很有天赋?都是随口胡扯。 外公根本没下定决心让他真正掌权,这些年不过是找个人分担压力罢了。而这次,才是一次真正的考察。 只是,这场考试太过残忍。 他的生死,甚至都不在考量范围之内。 死了就再选一个。 这个想法让许景和胃里一阵恶心,他抬手胡乱地抓了抓头发,想去窗边透透气。 德国医院的病号服不比国内,松松垮垮的罩衫让他很不自在,顾前不顾后,仿佛随时会被风吹开。 他才走了几步,腿就发软,只能无奈地重新坐回病床。 手机不知道是丢在船上还是在海里,现在什么都没有。只能先养病。 胡荣带着一堆日用品回来了,把购物袋随手扔在病房角落。 许景和收回思绪,看着她的动作,心里快速权衡着什么。 她算计自己也好,救自己也罢,都和胡家姐弟无关。他们只是拿钱办事。 他告诉自己,不能把这些情绪发泄在胡荣身上。 “我当时说过,如果能活着下船,一定会好好谢谢你。”他顿了顿,语气平静,“我有什么能报答你的吗?” 他没有直接试探,而是用了个迂回的方式,先表达感谢,再许诺好处。 如果胡荣真的在意钱,她应该会接话。 可惜,她从来不按常理出牌。 胡荣听完,没说话,从购物袋里翻出小票,拿起笔随意地刷刷刷写了几行字,递给他。 “胡竟那一份报酬,你打到这个账户里。”她抬了抬下巴,示意许景和看单子上的另一行,“下面是我的邮箱,有工作的话可以发邮件给我。” 许景和低头扫了一眼,瞳孔微微缩了缩。 这就是职业杀手的态度——干活收钱,不问感情,不谈多余的话。 但她既然愿意接这笔钱,说明她不会把胡竟的事情归咎到自己身上。 也就是说,他可以继续问下去。 “……我想知道,船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许景和盯着胡荣。 他原本以为她会卖关子,或者趁机提条件,至少不会这么爽快地答应。 可她只是漫不经心地咬了一口苹果,含糊地说:“你真想知道?现实故事很无聊的。” 她的语气太平淡了,听不出半点波澜,好像这真的只是一个无聊的故事。 许景和皱了皱眉,“你这么坦诚?” 胡荣微微偏头,慢吞吞地咀嚼着苹果,说得理所当然:“也许你不信,但我一直没骗过你。” 她的表情冷静、平淡,却莫名让人觉得真诚。 但许景和就是不信。 可他又找不出对方说谎的痕迹。 于是,他听到了一个他不愿相信、但又不得不相信的故事。 胡荣本来是来保护何池的。 在世纪交替的关口,各方势力都想趁机捞点好处,但又不愿意自己出面,这次来的基本都是二把手。何留良担心自己的表妹在船上会有危险,早早雇了胡荣。 舅舅临时换人,外公大概也没预料到,但事情发生后,他没有阻拦,反而想看看自己的表现,于是临时找到了胡荣。 外公和胡荣的养父是旧相识,碍于这层关系,胡荣无法拒绝,只能火急火燎地拉上胡竟。 但这一举动,直接打乱了胡荣原本的安排。 如果没有接下许景和的单,她可以混成工作人员,安安稳稳地待在船上。何池只是来看热闹的,何留良也不打算借这次机会争什么,港韵臻宝和其他几家利益冲突小,胡荣只要稍微看着点,何池就不会有事。 可许景和不一样。 他是所有人盯着的目标。 胡荣只能选择站在乔纳森身边,以此获取更多情报,同时观察他的动向。但她也要分神保护何池,根本无暇顾及所有事情,于是才叫上胡竟。 胡荣和胡竟登船时,连许景和的照片都没见过,完全是临时上阵。 他们不喜欢接这种急活,风险太大,难度太高。 等到登船后,他们才意识到,许景和的处境比想象中还要糟糕,船上的人对他是什么态度,他们完全摸不清。 胡荣发现有那么多枪后,第一时间就想让许景和尽快下船。 但许景和不肯。 他甚至反过来利用人们的猜忌,引导他们相互倾轧。胡荣知道,这样下去,迟早会出现不可挽回的后果。 她坚持要强制他下船,而胡竟想帮他。 随着局势升级,各方势力的杀心越来越重。枪最开始在日本人手里,胡荣不能看着一船人互相残杀,于是把武器的地点告诉了美方。 美方掌控着亚洲市场的原石供应,他们想要利益,却不会轻易撕破脸。只有这样,才能避免真正的大屠杀。 在苗哥的尸体出现之前,胡荣就已经驾驶救生艇,带着何池提前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