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成为暴君的药》 1、人生几何 不过微死 大墉西南有座彩华城,城内有条临水街,街如其名,临着运河而建。 此时薄雾将散、晨光熹微,街面还飘荡着各式点心蒸腾而上的香气。 临水街尾有条早已荒废的幽暗小巷,曾是藏污纳垢之地,里面住着各种烧杀劫虐之人,几年来官府都不曾管过,据说半个月前上面来了一个大人物,几天时间就将这暗巷里的亡命之徒全抓了,如今只是一条空巷。 而此时—— “阿弥陀佛,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慈航普渡天尊,各路神通广大的神仙,求求你们大显神通让我回去吧。”林听双手合十跪在一个不知道是哪路神仙的破烂像前,紧闭双眼,满脸虔诚,上下左右拜了个遍: “不管你是谁,我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学生,我才上大学啊,还没体验够美好的大学生活,为什么我会到这儿来啊啊啊!!!” 林听已极其崩溃。想他前十九年累死累活,终于考上了一个好大学,前两天人还躺在宿舍的床上,结果一个不小心摔下了床,然后就摔到这儿来了。 穿就穿了吧,要是穿成什么帝王、王爷啦,整天可以摆烂、吃香喝辣的也就算了,可他竟然穿成了一个乞丐!!乞丐!!! 他穿来的第一反应就是——这穿越系统是不是坏掉了,他本来应该是个大富大贵之人,不小心穿错了。 可两天过去,毫无进展,不仅没有进展,他昨夜实在熬不住随手找了个草席盖上睡了过去,然后就在做了个梦。 简单来说,就是因为穿成其他大富大贵之人需要做逻辑修改,而乞丐不一样,乞丐可以是凭空冒出来的,不讲究来路,简而言之就是——穿越系统偷懒。 林听:…… 艹了,还有没有人管管,投诉通道在哪儿,他要投诉!!! 身后街巷繁华美好,林听却只觉如坠冰窖。 系统告诉他,他穿来的地方名叫大墉,而大墉有个新上任的皇帝是个暴君,据说杀人如麻,阴郁暴戾,还有一种一发作就更杀人如麻的头疾。 而他,莫名其妙穿来不说,还觉醒了一个更莫名其妙自带异香的buff。 偏偏他这异香buff能缓解暴君头疾,简直就是拯救暴君的良药。 知道自己任务的林听气笑了。 知道什么叫暴君吗,无论黑的白的好的坏的全都杀了那就是暴君,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浑身上下没一件好衣服的人能接近暴君吗? 那当然是不能的。 而且要是被暴君发现他能缓解头疾,估计不是被供起来,而是被五马分撕挖心挠肝给皇帝炖了补脑子。 他又不是疯了要上赶着送死。 林听对着神像哐哐哐磕三个响头:“我一辈子行善积德,走路上连只蚂蚁都不敢踩,无仇无怨,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巷子里光透不进来,阴森森的,只有一丝冷风蹿过。 半响,面前的神像无任何动静。 林听更加绝望。此时肚子咕噜叫起来,他已经两天没吃任何东西了,饿。 林听起身,决定先去外面找点东西吃。好好活着,估计是不可能了,但要他饿死,那也太惨了。 只能微活。 外面天光大亮,刺得林听眼睛都睁不开,他四指并拢盖住眼睛,等适应外面的光线才睁开。 街面上除了人还是人,影影重重将道路挡了个严实。 此时一股香气飘了过来。林听深吸一口,肉...包...子!!!好香、好想吃。 隔着重重人影,林听和对面铺子上的老板娘对上视线。 老板娘先是一愣,临水街的叫花子早就被官府抓走了,这小叫花子又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一身灰泥,瘦不拉叽,一看就是好几天没吃饭。 她早上的包子还剩下一个,索性给这小叫花子算了。 “小叫花子,来。”老板娘朝那人招手。 林听眼冒星光,揉搓肚子,越过人群到了铺子前,包子裹在油纸里,洇出了丝丝油气,勾得人欲.仙.欲.死。林听咽了咽,从兜里摸出一枚沾了泥土的铜钱。 这是他浑身上下唯一的铜钱,还是昨日傍晚他贴在巷口墙角,一个路过的伙计以为他是叫花子看不过去便随手丢了一枚。 他心里一番交战,最后还是理性打败了感性将钱捡起来——他大脑是不想要这嗟来之钱的,嗯,是他手主动的,怪不得他。 诚然他现在跟叫花子也没什么两样,还是活着要紧。 虽然现在半死不活,林听还是自觉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他将铜钱递过去,指骨上还沾着昨日被路过的马匹沾上的泥水,也不知道这古代交通怎么管的,青天白日人来人往的,竟然允许在大街上跑马,还有没有王法了。 老板娘见状说道:“这包子是我送给你的,不要钱,你吃吧。” 突然一股香气裹在风里扑过来,这香气似药,跟家里孩子喝的药味相似,但带着一股清甜,几个呼吸后,老板娘惊觉这香气竟是从面前这叫花子身上传来的。 顿时更加心疼——不知道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少爷家道中落,流落到街上当乞丐。 “不不,这钱我一定要给。”林听坚持要给钱,从小他父母就教导他——拿人东西一定要付钱,他刚来不知道这儿的物价,也不知道一枚铜钱够不够买一个肉包子,想来是不够的,但这已经是他能拿出来的所有了。 好在老板请面善,不嫌弃,抬手接过来这枚铜钱说:“行,我收下,你快吃。”从旁边又接了一碗热水递过去,怜悯道:“小弟弟,这几天城里来了好多京城的大人物,最近官府都在收押散落的乞丐,你可要小心些,千万别被他们抓住了。” 那些乞丐没有亲人,谁知道被抓进去了还能不能出来。 林听小心捧着肉包子,闻着丝缕的香气,闻言点点头道:“多谢姐姐,我记住了。”一口一口咬着包子皮。 等他喝完了水就捧着包子往另一条街口走,刚才那老板娘说那条街有许多叫花子,他可以过去找个伴,这人生地不熟的,他可不敢一个人生活。 一路上人挤人,林听昨日穿来时就发现了,临水街是一条极其繁华的街道,地面铺的是青石板路,旁边一条一望无际的江,来往船只从早上能排到晚上。 人口繁杂,管理严苛,敌不动就只能他动了——去找一条适合乞丐生存的街道。 刚拐过一个街口,忽然听到前面一声狗叫,吓得他包子差点丢出去。 之间前方十米左右站着几个手持长刀、身穿一模一样制服的人,胸前明晃晃写着一个‘捕’字,手里牵着条狗。 是衙门的捕快。 双方目光穿过重重人影正好对上。 林听抿唇,想到了刚才老板娘的叮嘱,再看看自己的穿着,他们会不会…… “那边的,站住。”最前面的捕快突然指向他,“你这叫花子哪儿来的?” “靠啊啊啊啊啊……”林听头皮发麻,顾不上还未咽下的包子,立马转身狂奔。 他果真是上辈子杀人放火缺德事做多了,今生要经历这么一遭。 “天老爷,还让不让人活了。” 这会儿已过了辰时,临水街很多铺子都在收摊,但来往的行人比刚才更多。 林听一路撞过去,像条灵活的鱼在人群里穿来穿去,四周噼里啪啦,全是被他掀翻的车板瓦罐。 而他身后不远处,捕快急促憋闷的声音穿透人群。 “站住。” “快抓住他。” 林听半点未停,反而跑得更起劲。 他已经很久没这么肾上腺素飙升过了,他一天没吃东西还能这么跑,果然人的潜力是无限的。 那些捕快常年经过训练,四肢发达,个头高大,林听只庆幸这会儿街上人多,不然他只怕没跑出去几步就被会被那群人抓住,说不定还得被条狗咬下一块肉来。 “站住。”捕快的声音拐着弯儿地传进林听耳朵里。 若他们不是这种生死攸关的关系,林听真想好好给他们说道说道,都知道你们来抓人,谁没事放着自己的命不要任由你们抓着玩儿,这话喊得属实差劲。 这条临水街太长,林听刚才算是从街头跑过来,越往前跑人就更多,前面一个白胡子老头推着板车从桥上下来,林听侧身堪堪从边上过去,右手却不小心擦上去。 “好疼好疼……”像是擦破了皮,也不知道流没流血,只感觉一抽一抽地疼,但他这会儿来不及关心受伤的手,只能甩两下做做安慰。 他又惊险绕过一个推着糖水铺子的老妇,这要是撞上去他不得面朝黄土后脑勺朝天直接来个狗啃泥。 “好险好险。” 但幸运之神不会每次眷顾他。林听刚绕过糖水铺子就迎面直挺挺撞上一堵坚硬的墙。 他被撞得头晕脑涨,眼角余光却见这几人穿的也是相同的制服。 “你没事吧?”那为首的一把抓住林听手臂提溜起来。 “没,”林听摆手,回头一看,那几个捕快像是被人群拦住,加上带了条狗,被周边百姓好一通骂。离他距离还远了几步。 林听缓口气,心脏咚咚地跳,“没事,多谢。”他说完将手臂从对方手里滑出来。 “等等,老大,这叫花子身上有股异香。”旁边一人突然出声。 林听心口猛地一坠,靠——撞上谁不好,撞上来为暴君寻药的人。 身体比脑子更快做出反应,林听脑子里还在翻腾,脚步就一溜往前跑了。 …… 临水街虽为港口,但数十年如一日地平静,虽然近几天街上的官兵越来越多,但总的来说还是极其平和。 街头有条东巷,屋舍紧挨,鸡圈毗邻,偶尔有几个破落不堪的鸡圈,看上去似乎荒废了挺久。 寂静的巷口突然闯进几个捕快。 “那叫花子哪儿去了?” “刚才明明看见往这边来了。” 随后一通窸窣翻腾的声音。“没在这儿。” “会不会往那边去了。” “走。” 那几个捕快绕着东巷找了一圈,没看到人影,便转身往另一条道去了。 等到脚步声远去,临街的巷口又陷入沉寂。 突然从废弃的鸡圈中探出一只手。 林听费劲巴拉地从茅草堆里出来,又费劲巴拉地抖掉沾身上的茅草,天知道他刚才为了躲这群人下了多大的决心,虽然这鸡圈看上去没怎么用过,茅草都还是干的,但旁边几个鸡舍的味道简直不忍直视,那些捕快再不走,他没被抓走、没被跑死就要先被熏死。 生活不易,能活几何,不过微死。 “吓死了。”林听拍拍胸口,缓着气,抬腿从鸡圈里出来,一脚刚踏出来,陡然听到上方传来声音:“你终于出来了,跟我们走一趟。” 林听一抬头,就跟蹲在茅草屋上的人大眼瞪小眼,正是刚才被他撞上的那几人。 林听:…… “艹啊啊啊啊……”【你现在阅读的是 】 2、杀人的恶魔 屋内佛香飘散、死气沉沉。大太监赵德海推门进来,轻脚踩在地板上,生怕发出一丁点声音。 床榻前蹲着一袭白衣,轻纱帷幔中,探出一只骨节伶仃的手,被白衣搭在手腕脉搏上。再往上,就是重重帷幔中,床榻之上突出的一道阴影。 赵德海走过去压低声音问:“卫太医,圣上如何?”等到走近才发现床榻旁的太医手抖得如筛糠。 卫太医颤巍巍诊完脉缩回手,连额头上冒出的汗都不敢擦。 他是今年新入太医院的,之前连皇上的面都没见过,这次别苑之行本来应该是派其他有经验的太医来,但太医院的太医整日都是脖子别在裤腰带上,指不定哪天就人头落地,那些有资历的太医都不敢来,你推我推的,最后推到了他这儿。 但卫太医也只敢心里懊悔,早知道就不考太医院了,在外面随便开个医馆也比这强。 唉,这趟别苑之行他要是能活着回去,定要把院里那几个推脱的太医挨个骂一遍。自己不想送命就让他送命,谁的命不是命。 “圣上这是头疾发作,臣这就为圣上施针。” 话音刚落,床榻上的身影就动了。 赵德海连忙过去伺候,“皇上。” 卫安立刻将头低下,来前他们太医院院判就千叮呤万嘱咐,在皇帝跟前伺候要万万小心,一丝丝儿的差错都不能有,那可都是拿命开玩笑。 上方传来不咸不淡的声音:“抬起头来。” 卫安被吓一跳,僵硬地将头抬起来,但他不敢直视龙颜,只将双眼撇向地面。据说皇帝头疾发作得狠时人畜不分,之前就有几个太医不幸赶上这位头昏眼花不认人的时候,听说当即就被吓死了。 他只能祈祷皇帝这会儿还能认人。 “又施针?”裴行简手肘撑在床榻上,挺起上半身,墨发垂落遮住眼尾。他不明不白嗤笑一声,又重新躺回床上,眉间紧皱,似被头疾折磨得狠厉。挥手,“去。” 赵德海看着圣上被病痛折磨,心中也跟着难受,他是从小跟在圣上身边的,此刻恨不得替圣上受罪。 “皇上,就让老奴留下来陪您吧。”卫太医刚来还把不准圣上的态度,赵德海却是清楚,刚才那个字是对他说的,圣上头疾发作有一个从缓到急的进程,若是太医在第一步就控制不下来,只怕命也就交代在这儿了。 床榻之上再未传出任何声音。赵德海只能暗中叹气,圣上不再说话就是没有转圜的意思,他也没法。见皇上已经闭了眼,赵德海便悄无声息出去了,只留卫太医一人惊恐不明地跪在床榻前。 出了门,赵德海无声将门扇合上,转身就看到等在门外的天玄卫首领。他食指竖在唇前示意安静,带着人往旁边移了几步道:“卓大人,那事可是有结果了?” 卓点头说:“赵公公,我们又找了几个人。” 赵德海小声提醒:“卓大人,这次可不能再出错了,圣上的耐心可有限。” “是是,”卓应声,前几次他们不知从哪儿抓来的一些想攀龙附凤的歪瓜裂枣,带进屋里不仅没让圣上头疾缓解,反倒加重了病情。也不知那个道士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什么西南之地有异香之人,一个异香就能治病了那还要太医干什么,白吃饭吗? 他们圣上不信什么鬼怪异术,但许是被病痛折磨得太狠了,还是带着人来了西南之地。 卓觉得他们是被那道士给骗了,但他不敢说。“劳烦公公先看一眼。” 赵公公点点头道:“走,带我去。” - “大哥,您姓甚名谁呀?” “大哥,我就是一叫花子,你们抓错人了大哥。” 林听一路被人提溜着后领子,把他脖子夹得生疼。 他想来想去还是没想明白他们就撞了一面,这些人到底是怎么找到他的,况且这几个人长得身高腿长,容貌虽然泯然众人,但一路抓着他走了小半个时辰还能面不改色,林听打心底佩服他们的体力。 “大哥,你们提了我一路不累吗?要不你把我放下来,我自己走,绝不逃跑,行不行?” 抓着他的那人眼光如炬,平视前方,不论林听说什么都没反应,就像个没有感情的机器。林听说了一路口干舌燥,见这些人耳朵犹如铜墙铁壁,顿时泄了气。 “算了,我先歇歇。”他刚才塞了个肉包子,这会儿饿得都没力气,看这样子,逃应该是逃不掉的,干脆省些力气想想待会儿怎么面对暴君。 走了许久,眼前豁然出现一座恢宏的宅院,门口的守卫看到他们,当即将门打开让他们进去。 林听心想他们都不给自己蒙个面吗?就不怕他跑了吗?这么自信? 等他这一群人进了门,就见一个身影骤然飞下来,把林听吓了一跳,“我靠靠靠,你竟然会飞?” 那人扫了他一眼,随即露出嫌恶的表情,对抓着林听的几人说:“这叫花子从哪儿抓来的?” 林听:…… 大家都是人,他不就是穿得破了点,哪儿像个叫花子了,看不起他啊?那就把他放了啊!!! “回首领,大街上,我们看他在跑,撞上来,然后就闻到一股香,所以就抓来了。” 那人随意一挥手道:“扔仓库去,我去禀告公公。” “是。” 林听就又被提溜着在院子里左拐右拐,这院子很大,转得他头晕。 就在他快要晕时,身后的人停了下来。他费力撑起脖颈,对上面前两扇沉重木门,前两天下了雨,木门上还有明显被水打湿的痕迹。 随即他后面走出一人打开门,里面漆黑,光只能堪堪照到门口的一小快地。 林听怕黑,试图求饶:“大哥,我怕黑,能不能给我换个地儿?”话音刚落,就被抓着的那人扔了进去,林听只觉自己像离弦的箭‘嗖’地摔到了地上。不过一息之间,大门又被关上。 “哎哟。”林听被摔得脸疼手疼屁股疼,这些人也太粗鲁了,就不能轻拿轻放吗?万一摔坏了怎么办? 林听坐起来,四周黑得纯粹,真是一点光都透不进来,空气也凉丝丝的,寂静中似乎还有薄弱呼吸声。 “你也身带异香?”冷不丁冒出一个声音。 “我靠,还有人?”林听抱紧双腿,头搁在膝盖上,抱紧自己。 角落传来声音:“废话,能说话的除了人还有谁?” 林听心里吐槽:还有鬼呢。 随即角落里又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紧接着林听就感觉身边的枯草动了。 “唉唉,你身上的香也不浓啊,没凑近都闻不到,你这估计效果不太好。” 林听瘪瘪嘴,不搭理他。谁知道在这儿的是人还是鬼,况且他是真饿得没有力气了,不想说话。 那人没得到回应也不恼,自言自语说:“我已经被关在这里两天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面见皇上,要是我能在皇上身边留下来,那我们一家可就飞黄腾达了。” 刚说完就听木门哐一声被打开,门口站着一群人,为首的人太监打扮,而他身旁和后面那些穿着相同制服的人,林听都见过,前不久自己还在他们手上呢。 赵德海目光扫视一圈,道:“把他们都带前来。” 后方的天玄卫立即出动,一人押着一个跪在赵德海面前。直到出了仓库,林听才发现被关的还有两人,从这些人身上隐隐传出各种香气,混杂在一起浓烈、刺鼻。 估摸着是从各地搜索上来的身有异香之人。 赵德海眼神扫过他们,经过林听时顿住:“这人谁带回来的?穿成这个样子,还不快去洗干净。” 押着林听的人当即拉着他往另一边走。但还没走出几步,后面被矮木遮住的小路里跑出一个人,大喊:“德公公,不好了,圣上、圣上他头疾控制不住了。” 赵德海一听,当即指着他们道:“快,都带过去,你们都说自己身有异香,只要能救治圣上,自有数不尽的荣华富贵。” 押着林听的天玄卫也停下问:“公公,那我这个——” 赵德海心一横,道:“也带去。” - 苍穹阁外,赵德海火急火燎赶过来,先询问守在门口的几个徒弟:“圣上怎样了?” 庆子和欢子是第一次在圣上门前伺候,此刻被吓坏了,哆哆嗦嗦地说:“圣上、圣上正在里面摔东西。” “还有卫太医的惨叫。” 赵德海一听就暗道不好,卫太医只怕要交待在这儿。他朝后面招手,“快带进来。” 林听跟他们一起被带到了大门前,天玄卫松开他们,就在离他们五步远的地方守着,看这样子,是要他们自己进去了。 随着大门打开,一个浑圆的东西带着残影朝他们飞来,‘啪’地一下落在林听脚边,瓷白的瓶子碎了一地。 那几个从没见过这阵仗,当即被吓得后退两步,然后就被天玄卫抵住后背退无可退。 “进去。”天玄卫催促。 赵德海眉头一皱,心说这几个人胆子也太小了,不惊吓,目光一转,就见中间的那个叫花子竟然一动不动,明明那瓷瓶子就落在脚边,竟有如此胆量。赵德海欣赏地看了他一眼。 赵德海领着几人进去,大门合上。众人低头,看不清里面的场景,只有眼角余光中显出一地狼藉。屋内点着香,凌厉又浑浊,像是傲雪寒山被裹上了一层不透气的黑布,叫人闻久了难受。 林听视线顺着脚边往上滑,就见正前面跪着一个白衣之人,以头抢地,双手贴在地上,浑身颤抖,旁边还指着一柄刺眼的剑尖,光可鉴人,倒是剑刃上似乎有一抹红,像是什么东西的血,顺着剑刃往下流。 林听眨眼,若他没看错——那是血吧!!! 靠靠靠,这是什么封建社会,杀人不眨眼,他一万个不想死。 屋内沉寂良久,赵德海觑着皇上神色,离得比平时远些,说:“圣上,这些都是身带异香之人,让他们试试吧。” 对面的人没说话,倒是剑身动了,没指着那白衣之人,改指着他们了。 一道嘶哑低沉的嗓音传来:“抬头。” 赵德海在一旁招呼:“快把头抬起来。” 林听深呼吸,视线顺着剑身往上,血水竟是流得更多,看到剑柄时陡然一惊,刚才的血并不一定是那白衣之人的,而是这暴君不想活了把剑柄下的一截剑刃捏在掌心,剑刃割开皮肉,血水顺着伤口滑下剑身。对自己都这么狠,他看着都疼。 顺着剑柄再往上,则是一身松垮搭在肩上的墨衣,再往上是青筋暴起的脖颈,而后是紧抿而褪色的唇瓣,干涸、了无生机,浑身透着一股死人感。看上去难受得厉害 林听想着——要是暴君能留自己一命,他也不介意留在暴君身边好好当个药材,结果一抬头就对上一双血红的眼。 那眼里爬满血丝,眼睑下青黑,似是好几天没睡觉,上眼皮下压,透着一股狠厉,两缕丝发盖住眼尾,更显得本就吓人的眼神更像要吃人。 而那双眼本来是对着他们所有人,但仅一息间骤然看向林听,阴沉沉盯着他。 林听心一沉,完了完了,这是个杀人的恶魔。【你现在阅读的是 】 3、抱大腿 好在暴君只看了一眼就移开目光,仿佛林听就是个若有若无的东西。 林听缓下一口气,尽力装作无害的样子。 “圣上,”赵德海一见皇上这模样就明白这是头疾没控制住变狠了,若是在宫里,一般这个时候所有宫人都要被打发出去,转而唤天玄卫来,无他,这个时候的皇上神挡杀神佛挡杀佛,要是他们留下有一个算一个都得交代在这儿。 当然天玄卫进来也不一定能控制住,毕竟他们圣上是什么人,那是十几岁就敢单刀入敌营,火烧连营割下敌方将领脑袋的人。等到圣上平静下来,他们进门,经常就会看见一两个天玄卫躺在血泊中,死了。 赵德海这会儿心中忐忑,但还是撑着大太监的职责躬身道:“圣上,不如让他们试一试吧。”他说这句话心里也没底,这个时候的圣上一半清醒一半浑浊,能不能认人都不好说。万一圣上发狂想把他们杀着玩儿,那他们也就都完了。 屋内再次陷入沉寂。 裴行简偏头从面前这群人里挨个看过去,他眼前一半混沌一半清晰,脑内像是被千万只虫子啃食般难受,连带着眼睛也像是被人剜着疼。只有手心传来的刺痛能暂时将他从浑噩中拉回。 “第几批了?”半晌他开口。 赵德海恭敬道:“第三批了。”他们来到这西南之地已经有小半个月了,这几个人也不是他们找到的第一批身有异香的人,前面还有两批,但结果都没能缓解圣上头疾。 裴行简嗤笑一声,“之前那群人什么下场?” 赵德海一愣,没明白圣上这句话是何意思,准备吓吓这几个人? “前两批人均无效用,已被打入大牢。” 此话一出,林听明显感觉到身旁两人呼吸急促,被吓出手抖。 他将头压得更低,心道这人都是他们找来的,治不了暴君的头疾还得被莫名其妙打入大牢,这可真冤。随即一想,他的结局也不一定比那些人好到哪儿去。 赵德海见门口那几人被吓得有退却之意,而正中间的叫花子倒仍旧一脸淡定,不免对这人的好感更上一层。果真是好胆量,要是这叫花子也被圣上打入大牢,他也舍得为对方求个情。 实际上林听心里已经将暴君骂了个千百遍。一想到接下来的命运他就怕得要死,都说暴君身边不好混了,他果真是倒了八辈子霉获得这么个buff。 这时眼前暴君动了,赤足往后面走,最终停在了床榻边。 裴行简坐上床沿,沾满血水的剑仍旧被他抓在手里,似乎感觉不到疼一般。 他举起剑指着某个人说:“让他上前来。” 赵德海低垂眉目应声‘是’,走到他们跟前,指着林听左边那人说道:“你上去。” 被指的那人呼吸滞了一瞬,浑身抖如筛糠,连提步的勇气都没有。 几个呼吸过去还没有动作,眼见圣上要失了耐心,赵德海再催促:“等什么,还不快上去。” 那人都要哭了,但屋门关闭,外面把卫森严,他再后悔此时也走不掉,只能小步走向皇帝。 林听虽低着头,但仍能感觉到上前方的目光犹如一座厚重的墙壁压下来,也怪不得这人走得不情不愿,就暴君这样子,别说一个平民百姓,他看就连平时伺候惯了的公公也躲得远远的,这不,这位公公还站在他们旁边呢。 第一个上去的还没靠近,也就走了三分之二吧,就听噗通一声像是膝盖骨与地面相撞的声音,林听余光就见那人跪得干脆利落,也不知是不是脚软走不了道了。 “皇上饶命,草民、草民从小体弱多病,喝了十几年中药才有一身药香,草民不是刻意隐瞒,皇上饶命啊。”那人估计被吓惨了,哭得稀里哗啦,以头抢地不停磕头,头骨与地面碰撞的声音在寂静的屋内显得极为渗人。 这还没靠近就被吓成这样,赵德海无奈摇头,这些人都是——在得知自己有机会面见皇上时恨不能昭告天下,盼着飞黄腾达、草鸡变凤凰,而一旦到了圣上跟前,全都像是被割了舌头、破了胆子,圣上还没问话呢,自己倒先抖落了干净。 这样也好,省得他们一个个去查是否有欺瞒的嫌疑。 这人哭了一会儿,裴行简才缓缓起身,赵德海赶紧过去扶住。 林听余光中只见一双瘦削染血的赤足往前走了几步,停在那人跟前,随后眼前一闪,竟是一剑挑去那人发丝,耳上也被割出了血。那人疼得抽了一声,但立刻又隐下,生怕被一剑挑了头,抽泣声在幽静的屋内尤为诡异。 “带下去。” “是。”几个天玄卫进门,一左一右拉着那人就拖出了门,只留悲戚绝望的哭声响彻在屋内。 裴行简又指了一个:“你。” 赵德海立马心领神会过去拉了下那人:“还不快上去。” 被喊上的那人像是得了帕金森,刚往前走两步也跟着噗通一声跪下,哭喊:“皇上饶命啊,草民身上没有异香,是昨天得知皇上在找身患异香之人,草民为了骗取赏金,便用了东芝草泡澡,草民错了,皇上饶命啊。” 东芝草有奇香,泡完澡后身上会染上香气,能保留三日。 裴行简双眼无波,像是早就习惯。敛下眼中狂躁,只出声:“欺君,拉下去。” “是。”天玄卫又进门将人带出去。欺君可是灭九族的大罪,这人可真是害惨了一家子人。 等到人被拖远,凄厉的哭声逐渐消失,屋内又安静下来。 赵德海将目光落到最后一个人——这可是他们唯一的希望,今日这屋内人的性命可都系在这人身上了。 赵德海赶紧走到林听身边,见这人仍旧稳稳当当站着,看上去没有被刚才发生的一系列变故吓到,出口的话不自觉软了几分:“去吧,不要怕。”他虽这样说,其实自己心里怕得要死。 林听深呼吸几口,心想反正来都来了。他迈出步子。 裴行简眼前像是被糊了血水,一片暗红,刚才那一遭勾得他头疾愈发严重,像是不甘而死的灵魂在扯着他的经脉。 模糊光影中,一个身着破烂的人朝他走了过来,跟之前的那些人不同,这人走得稳当,眼里像是有光,但脸颊却是被尘土糊了一脸,从上到下脏兮兮的。 裴行简耐心告磬,这群人过得太安逸了,叫花子也敢放到他眼前。 于是林听刚走出几步,就被一把剑抵在了腹部,他刚迈出的步子收了回来。 就听暴君怒骂:“滚。” 林听呆住,不是,他人还没靠近呢就赶他离开,他不会出师未捷身先死吧? 赵德海也是一愣,赶忙踱步上前,眉目低垂:“圣上,这人是天玄卫刚抓回来的,还没来得及换洗。” 裴行简却是已经转身离开,赤足踩在破碎的瓶子渣上竟像是走在平地一般,林听咂舌,这人是多喜欢受虐。 只听上方传来阴郁的气声:“那叫你们全都变成叫花子,怎样?” 赵德海不敢再说话了,圣上已明显动怒,再说下去,是真会将他们这群人赶去街上要饭的。 “拖去大牢。”裴行简说,目光撇了眼跪在地上像死了一样的太医:“一起拖下去。” 卫太医刚上班第一天就遭此劫难,哭得惊天动地:“皇上,臣冤枉啊皇上……” 眼见他们都要被带走,林听心跳的得七上八下,怎么办怎么办,他人还刚进来就要被拉下去砍了,这暴君有病吧,他不就穿得破烂了点,至于要杀了他吗? 大门打开,几名天玄卫已经跨进来。 千钧一发之际,林听脑光一闪,左右都是一死,干脆破釜沉舟。 眼见着暴君已经坐上了床榻并将剑放在一旁,他突然往前冲,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前扑到了暴君身边,一把抱住了暴君大腿。 突然的变故让众人大惊,赵德海率先反应过来,大喊:“来人呐,护驾——” 天玄卫已经进了门,见此变故所有人一齐涌进来,将林听重重围住。但无一人敢上前,毕竟是抱的皇上大腿,要是伤着了皇上,他们一个都跑不了。 裴行简也被吓了一跳,一手已经准备拿剑,但等这叫花子抬起脸来,一双清澈的眼看着他,显得无辜且纯良。他突然改了主意,将剑放下,勾起叫花子的下颌细细端详。 “好大的胆,敢在朕面前放肆。” 林听面上装作一派纯真,心里却想着那不然呢,左右都是一死,就是条砧板上的鱼也得挣扎一下吧。只不过刚才那一跑已经用尽浑身力气,这会儿已经没有力气说话,只能从喉咙里哼出一丝气音。 “皇上,让臣把这人处理了。”卓请示道。 裴行简正要收手,忽地闻到一股香气,药里裹着清甜,疯狂钻入他脑海,将那些不停叫嚣的疼痛一丝丝抚平。 卓上前抓住林听正要将人扯开,就听座上的人突然出声:“放开。” 卓不知发生了什么,但还是乖乖放了手。 裴行简看着面前故作无辜的脸,缓缓露出一个笑容。 “把他留下。”【你现在阅读的是 】 4、我跑了 天玄卫得到命令当即放手,但仍围住他们,防止林听跑掉。 林听抱上去还觉得不够,将双手绕着大腿缠了一圈,两手交叠拽紧。 这样摩擦力更大,暴君拽不动。 大腿上传来更用力的收紧,裴行简居高临下道:“放开。” “我不。”林听想也不想就拒绝。一屋子的天玄卫,他敢放手,那下一刻就会立刻被抓进大牢,指不定要被冠上一个大不敬的罪名,到时候也是人头落地。 而且他跟暴君挨得近,能看到对方的变化,说明自己的异香有效,搏一搏还能活下来,他又不傻,必死和可能死当然选后者。 就这么一会儿,林听身上的香气愈发浓烈,仿佛滋润的春水,将撕扯的经脉一点点抚平,疼痛也在减轻。 眼前的光景终于清晰起来。裴行简这才看清面前之人全貌。 只一瞬他就眯起眼,那些道士坑蒙拐骗样样精通,能为钱财性命自私卖国,什么事情做不出来。他从不信这世上能有这么巧合的事。 裴行简一手摸起靠在床沿的佩剑,剑尖挑着叫花子脖颈间的发丝打旋,转瞬就将发丝截了下来。 “叫什么?” 林听这会儿心里一万句脏话飘过,他刚才一急就忘了,暴君手里还有把锋利的剑,一个剑刃飘来,甚至用不着天玄卫他就能人身分离。 所以,现在咋办??? “哎哟,皇上问你话呢。”赵德海小声提醒。 他最了解圣上,刚才还眼眶发红、思绪浑浊,眼见着就要发狂,被面前叫花子这么一抱,眼底血丝褪去,话也恢复清明,看来头疾是缓解了。 且看圣上的态度,这一屋子人的性命还有救。 林听被暴君盯得头皮发麻,这人看着他干嘛,他浑身上下没一块干净的地方,有什么好看的,那眼神就像是看一块砧板上的肉。虽然他现在也差不离,但他也是有骨气的好吧,凭什么对方问他就要说? 只见刀光一闪,一丝刺痛漫上脖颈。 不是,来真的啊? “林听。”林听立马答道,骨气算什么,保住命才是最重要的。 悬在脖子上的剑倏然回收,立在他旁边床沿,剑身反射出他的容貌。 林听撇头看了一眼,又不忍直视地撇回来。 太丑了!!! “放手。”裴行简重复一遍。 “我不,”林听抱得更紧,上半身贴到腿上去,“我放手你就要杀了我。” 裴行简只觉大腿上传来一股温热,热得他极不习惯,但他腿被抓得死死的,动也动不得。 看来这叫花子怕死得很。 罢了,这人还有点用,可以留下以后慢慢观察。 “朕不杀你,先放开。” 林听狐疑抬头,这屋里这么多人,大家都听到了,按理说皇帝说的话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但那是对一般皇帝而言,对这不一般的皇帝——他还是继续抱着吧。 忽然间,下颌再次被掐住,林听被迫抬起了头,与暴君对视。就听暴君明显带着愠怒:“你放开,可活,不放开,我一剑杀了你。” 要他放就好好说嘛,非得这样来恐吓他吗,他又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林听实在不想再让冰冷的剑架在脖子上,感受那种生命流逝的感觉,他乖乖放了手。 随后就见暴君四平八稳躺上了床。 “手拿过来。”裴行简道。 林听又将双手伸出去,倏然暴君伸出一只手来,拽着他双手贴到了自己手腕上,然后就不动了。 一旁公公上前将帷幔放下,重重帷幔打在林听手臂上,将里面光景隐没。 林听:???不是,他就这么坐在地上? 手中脉搏强劲有力,腕骨突出,硌着林听指骨,他想悄悄将手拿开,结果只动了一点就听帷幔里传来警告:“嗯?” 林听就不敢动了。 暴君捏着他性命的后脖颈,心里纵然万般不服,但不得不听从。 裴行简感受着香气丝缕钻入脑海,脑中思绪翻转。 呵,也不知是朝中哪个奸臣做的这一局。 林听等啊等,看着面前的香断了一截,手掌泛起了酸痛,终于听见床上传来动静。裴行简拂开了他手,坐起来,帷幔遮住了他大半光景。 “皇上,可好些了?”赵德海立刻过来问。 床幔掀开一角,露出裴行简那张似笑非笑的脸,盯得林听头皮发麻。 “这‘药’果真神奇。”床榻上的人勾起嘴角说道。 林听心中一喜,那是不是可以放过他了? 转而就听上面的人说:“把他关进东厢房。” 林听瞪大眼睛,这是过河拆桥吧,这就是过河拆桥吧? 赵德海赶紧在旁边问一句:“陛下,那卫太医——” 卫太医已经跪得快要昏厥过去了,他不敢发出声音,生怕皇上一个不高兴就当场把他处决了。 裴行简这会儿折磨的病痛暂时消了下去,心情好许多,看了眼床榻边缩成一团的白色人影,指尖在床沿木框上点了点道:“下去吧。” 是下去不是带下去,一字之差,但所表达的意思完全不同。 赵德海一喜,圣上意思就是放过太医了。卫太医也是幸运,千钧一发之际倒让个叫花子保了一命。 - 林听被一路拉出了大门,一左一右两个天玄卫拽着他往另一边走。 也不知道天玄卫吃什么长大的,一个个力气大得很,拽着他的手腕像是套上两个铁环,压得手痛。 “大哥,你们抓得我手疼,能不能松开,我跟着你们走。”林听被迫跟在他们后面走了几步,实在疼得难忍便出声道。 见那两人面无表情像是没把他的话听进去,又说:“你们武功这么高,我啥都不会,肯定不会跑,我乖乖跟着不行吗?” 那两个天玄卫看过来,见林听手腕上有一圈明显的红痕,是新冒出来的。这人脸上和衣服不干净,但手却是细皮嫩肉,虽有泥点,但骨骼纤瘦,比他们见过的那些王爷公子的骨形都好看。要不是这一身行头,很难让人将面前的人和叫花子联系起来。 一个说:“这是皇上的命令。” 意思就是不行。 但抓着的力道松了些。 林听被他们关进了东厢房,身后两扇木门合上,屋内骤然暗下来。 他转身就冲向大门,哐哐拍响:“你们干什么,我要吃饭,我要洗澡,把门打开。” 外面传来卓的声音:“热水和饭菜都已经吩咐下去,还请先生耐心等候。”随后任林听怎么拍都不再说话了。 林听拍得手麻了都没听外面再说一句,索性他也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脚步虚浮地回坐到椅子上,撩开袖口看手腕上的红痕。 他自觉自己皮肤也不算娇嫩,恢复能力也好,说起来他从小到大受伤倒挺多,不也没留下疤痕,所以他不觉得手上的红痕是自己的问题,肯定是那两个天玄卫用力太大,没控制好力道给他掐出来的。刚才一路过来他就觉得疼得厉害。 古人习武力气确实应该比正常人要大很多,这也是为了更好保护皇帝安全。毕竟皇帝嘛,全国上下排名第一的国宝,走到哪儿都容易招来杀身之祸,而身为皇帝的侍卫则更需要强健的体魄和力气,他也理解。 但是,若他未来某一天跟皇帝混熟了,他还是要告状。 将手腕来回揉了几遍,林听终于感觉不那么刺挠了,他又开始浑身不得劲,一是他已经两天没洗澡了,浑身上下脏得他都能闻到泥味儿,二是他早上就吃了个肉包子,也就顶了一个时辰的饿吧,这会儿实在是饿得快要贴上后背了。 他撑着一张生无可恋的脸望着门口。 片刻后,门口传来了动静。 先是熟悉的天玄卫声音:“卫太医。”而后房门打开,阳光倾泻下来,卫太医手里拿着食盒犹如天神降临。这一刻,林听觉得这人帅爆了。 卫安端着食盒进来,对上林听殷切的目光,脚步顿了一下,而后走到桌边,将里面的一荤一素一汤放到桌上说:“适才听闻林先生两日未进食,在下母亲是开饭馆的,从小就跟母亲学了几道菜,也不知合不合林先生胃口。” 林听一骨碌坐起来,先在一旁铜盆里洗手,后抓起筷子就吃。 都这个时候了,就是白面馒头在他嘴里都能尝出山珍海味来。 “合合合,好吃,卫太医好手艺。”林听竖起大拇指。 卫安笑了,又说道:“刚才从厨房出来时就见宫人们在烧水,想来是为林先生烧的吧。” 林听点了点头,算是回答了他,闷头继续吃饭。 等一碗饭下肚,林听缓着肚皮,才不急不慢地问:“卫太医的伤怎么样了?”刚才他趴在床边,离卫太医也近,发现他脖子上有一长条被剑刃割开的伤口。 那把剑上的血也不全是裴行简的。 说到这儿,卫太医竟然噗通一声跪下,吓得林听连打了几个嗝。 “卫安多谢林先生相救,今日要是没有林先生,只怕我如今早就身首分离,哪儿还能看见正午的太阳。” “别别别,”林听摆手,过去将卫安捞起来,他都不知道自己能活到什么时候,指不定过几天他也头身分离了,到时候还得找人去给他收尸。 “你要是真想感谢我,不如这样,给我讲一讲如今皇帝身边的人员结构。”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他要活下来肯定得先了解皇宫内各种复杂的人际关系。 他从小就不善交际,这不是为难他嘛。 “是是。”卫安被扶起来,擦擦眼泪,入宫当太医的第一课就是熟记宫中的各项关系,这可是他们保命技能,不然像先帝在时后宫关系复杂,妃嫔皇子出了事总要带一波太医下去,绝大多数太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那时太医院人员流动极大,一度到了后期甚至无太医可用。 “当今天子乃是先帝宠幸的一个宫女所生……” 听卫安讲了半天林听也大致将皇宫里的关系梳理出来了。 先帝膝下曾有九个皇子,而裴行简只是一个宫女所生的最不受宠的皇子,在十二岁那一年亲眼看见生母坠井而死后又偶遇当时的太傅,然后被皇帝接出冷宫由太傅教导。 裴行简头脑聪明,身体条件也好,学文习武都是一等一的天才,十六岁时就能披甲上阵杀敌,在外十多年风霜,硬是将大墉边境失去的城池给打了回来。 后先帝体弱,九子夺嫡,裴行简被下了毒药九死一生,虽最后救回来,但留下了治不好的头疾。 屋内光线偏转向了另一方,正对大门的一块暗了下来。 这些都是皇室秘辛,平常人是不敢说的,卫安也是进宫后听太医院的同僚们说过,还特意叮嘱这都是“室内之言”,只用于让他们了解皇帝病症,到了外面就当什么都不知道。 卫安压低嗓音,外面还站着两个天玄卫,可不能他们听了去,到时候道圣上面前告状,不知那又是怎样一番血雨。 “那时先帝已经只剩这一个皇子,若无意外,只能他继承皇位,但又有头疾,太医、大臣们找遍了全天下所有大夫,数年过去都不见效果,也是上个月来了个道士称西南之地有异香之人乃是药,所以大家这才过来。” 林听听了一场极其复杂的八卦,咂舌:“皇上也信这些?” “圣上从小不敬鬼神,肯定是不信的,听说是太后娘娘相逼,为了给天下一个交待才过来的。” 林听腹诽:不是为了太后娘娘来,而是为了天下,这暴君跟太后的关系只怕也不和平。 林听将碗收进食盒,交还给卫安,“多谢卫太医。” 卫安笑笑:“林大人不必谢,以后要是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吩咐。”提着食盒就出去了。 他前脚刚走,后脚几名太监就提着热水进门。为首的太监恭敬道:“我叫庆子,由我伺候林先生更衣。”说着就要上来扒林听的衣服。 林听后退几步说:“不用不用,我自己一个人洗就行。”他不是古代人,又没有暴露癖,让别人伺候他洗澡这能洗得好? 他一番推脱,庆子见他坚决也只能将水温调好,放了身干净的衣服就带着人出去了。 - 苍穹阁内,裴行简正坐在梨花木椅上,赵德海捧着一摞折子过来,见圣上揉了下眉心,便劝道:“圣上,先休息会儿吧。” 裴行简头都没抬,手往外一挥,这是在赶赵德海走。赵德海叹息一声,转身站在五步远的位置。圣上看折子时不喜欢让人靠太近,太近了,会扰得他心烦。 外面传来卓的声音,裴行简搁下折子让人进来。 卓进门呈上一封折子。 “臣等在临水街探查,林先生是昨日突然从临水街冒出来的,在此之前从未有人见过。” 屋内清香淡雅,是皇帝心情还不错时才会点的香。正座之上的裴行简一手捻着折子,上面记录了林听自昨日出现到今日见到的所有人,不多——就三个,还有几名衙门捕快。 看上去背景简单,简单到很难从这人身上找到任何异常的地方。 裴行简倒是不意外,既是特意为他准备的,背景肯定都是处理干净了的,听卓这么说也没什么表情,反而问起另一件事:“京城如何了?” 卓说:“太后两日前见了安定侯。” “动作倒是挺快。”裴行简起身,“继续看着,把林听禁制解了,许他在院子里自由活动。” 赵德海应声便立刻赶往右厢房给林听说了这个消息。 “真的?”幸福来得太突然,林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重复问道:“我真可以在院子里随意活动?” 赵德海笑眯眯地,这林先生还是个小孩心性呢,一听能出去眼里光都藏不住。 “当真,不仅可以随意走动,要是饿了想吃什么,可以自己去厨房吩咐,这都是圣上吩咐下来的。” 送走赵德海,亲眼看见门口的天玄卫离开,林听当即转身拿出床榻下的一沓银票——这是刚才太医走前非要送给他的,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那他拿点钱财也合情合理。 把钱塞进衣服里他就立马去后院。 他刚才就问过了,厨房的宫人做饭还得顾忌着这个油多不健康,那个盐多不健康,哪儿有外面吃的舒坦。 况且在院子里活动有什么意思。等他翻出去了,天高任海阔,随他吃山珍海味还是各国游行,那才叫自由。【你现在阅读的是 】 5、被抓回去 赵德海也就中途打岔去了躺厨房,等再回到东厢房,里面空空荡荡,连个人影都没有,只留光影撒下一层飘散的灰。 看样子人还没走多远,他总感觉心里空落落的,不放心,出门遇到卓便将人拉住,“卓大人。”赵德海见卓大人像是要往苍穹阁的方向去,便提议:“咱们一路、一路。” 卓没什么表情地点了点头,两人一路去了苍穹阁。 赵德海一进门便禀告:“圣上,已经按您的吩咐撤了林听屋外的守卫。” 裴行简盯着奏折,头也未抬:“嗯?” 赵德海对林听印象极好,他有心想让林听在圣上心里留下一个好形象,便说:“林先生一听就高兴得不得了,一直说感谢圣上恩赐,等老奴再进去,人都跑没影儿了,估摸着是跑到哪个院子里玩儿去了。” 皇宫别苑乃是太上皇时期修建,后经先帝扩张,规模足足大了一倍,里面囊括四时之景,小桥流水……如今这个季节,正是一步一景的时候。要真细细看,就是三天三夜也看不完。 既然圣上许了林听自由行动之宜,那就是除了一些极其特殊的地方不能去,其他地方随他折腾。可见圣上对林听这个‘药’也是极其看重的。 裴行简不置可否,将看完的折子放上书案,任赵德海将折子摞到另一堆里,道:“若他真如你这般想,那就好了。” 果然,卓便紧接着道:“皇上,林听从厢房出来后就往后院走,看方向,去的是春晖园,又绕着边上的矮墙转了一圈。” 赵德海当即冷汗就下来了,春晖园乃是别苑的后花园,单纯去春晖园倒没什么,但偏偏绕着春晖园的那一面都是矮墙,又正好与外面巷道相连。 若是从春晖园跳出去,一旦没入街道人群里……赵德海不敢再细想。 他只能尴尬笑笑:“圣上,这……” 却见裴行简已然起身,绕过他走了出去,墨绿色外袍带起一股冷冽,像是利刃划破冰霜而来。 赵德海心惊了一瞬,连忙跟上。暗道要遭,早知道他就不多那句嘴了…… - 林听自东厢房出来后就直接往偏僻的地方走,边走便感叹这皇帝的房子就是大,一路上他已经数不清经过了多少个院落。每个院落景致也不一样,这边是风华雪月,那边就是林艳如火,但不管哪个院子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院墙都很高。 也不知道把院墙设这么高有什么意思,他这种没武功的,就是再矮一半都爬不进来,而有武功的,这墙有跟没有又有什么区别。好在这一路上也没个侍卫什么的影子,看来都被安插在皇帝身边了。 走了许久,终于在穿过月亮门后看到大片的花园,此时正是花盛开的季节,空气中都带着花香。而最最好的是——这个院子周围绕着的是矮墙,还偏僻,简直是逃跑圣地。 林听绕着墙壁走了一圈,找到最矮的一处,这处高度只到他肩膀。 “就是这儿了。” 林听两手撑上,双腿用力蹬了上去。 可正当他侧身往外一看,吓得当即趴下抱紧了墙壁。 好家伙,外面怎么这么高啊。 墙壁的另一边是一条幽暗的巷子,巷子外就是,只要他跳下去就自由了,但是——谁能告诉他为什么另一边看上去比院子里高了一半,这要是跳下去跟自残有什么区别。 不是,这皇帝住的院子连地都要抬高吗?这也太奢侈了吧。 林听趴着墙面缓了缓,又试着用脚去勾地面。然后又缩回来。 不行,太吓人了,他没那胆子跳下去。 “你在干什么?”一道厉声突然破空而来,打了林听一个措手不及,他吓了一跳,朝院子里倒了下来。 “啊——”一声惨叫过后,林听摔进了花丛。 他扒拉开头上的花朵,头朝后仰,就见裴行简泰然立在五步远处,身后还跟着天玄卫和赵公公。 卓一溜上前将林听提起来。 裴行简眯起眼看他,林听刚才摔了个狗啃泥,前几日才下过雨,泥土里的水这会儿还没干透,将这人从头到脚糊了一身,跟早晨的叫花子没什么两样。 “你想出去?”裴行简问。 林听双手被卓抓在身后,像个被审问的犯人,他站在矮处,稍稍抬头,这一看才发现皇帝竟然绷紧了神色,眼中怒火滔天,唇抿得死死的,活像他一旦说错了话就要给他宣判死刑。 林听嘴唇微动,说他怕那也是真怕,都说暴君动起手来没轻没重的,他可不怕死了嘛,但他要是说不想出去,只怕这人也不信,甚至还会觉得自己是个谎话连天的人,到时候处境更不妙。 对待暴君,就不能以常人的想法去想。 他抿了抿唇说:“想。”说这个字也没什么底气,从喉咙哼出一声。但裴行简耳力好,还是听见了。 他说完就见暴君笑了,说实话裴行简没那么恐怖的时候还是挺好看的,他长得好,一双丹凤眼,充分继承了皇家基因,光从气势上就能看出不是一般人,如今一身锦光流动的外袍,身姿如松挺立,更显得天横贵胄,卓尔不凡。 “那就回去多想想。”裴行简说完便挥手,“带回去,洗干净。” 林听又被架了回去。 再次回到厢房,林听倒是很快调整好心态,毕竟跑又跑不出去,不如既来之则安之。他对守在门口的庆公公说:“公公给我找点吃的来吧。” 门口阴影一闪而过。不过半刻就庆公公就敲来门进来,身后一排宫人端着餐食依次放到桌上。 “林先生,菜已上齐了,厨房没有热水了,这会儿正烧着,待会儿就能打来。” 林听摆摆手,那群人又悄声退下。其实林听才不相信厨房没有备着热水,只不过那些随时烧着的热水都是给皇帝用的,他想用,得单独让人去烧,所以需要时间。 不过他也不急,填饱肚子先。 而出了厢房的庆子立马赶去了苍穹阁,见了门口守着的赵德海。 “师傅。” 赵德海一挥浮尘:“圣上在里面等着你呢,快进去吧。” 庆子又赶紧进去了。他从小跟着赵公公,这还是第一次单独面见皇上,内心惶惶不安。 好在裴行简并不在意他如何,见人进来搁了笔问:“林听在干什么?” 庆子斟酌着语气,圣上这话问得不咸不淡,像是只随便问一句,便回道:“回圣上,林先生回了厢房就叫厨房备了一桌菜。” 闻言裴行简挑了下眉,“他倒是心大。”说罢又赶了庆子出去。“把人看着,要是再让人逃了,拿你们是问。” 庆子吓得跪在地上连连称是。 等到出去才惊觉后背出了一身薄汗,他走到赵公公面前恭敬道:“师傅,圣上这是——”忽然间,嘴唇被捂住,赵德海“嘘”一声,说:“圣上的心思不是你我能猜的,好好干职才是正道理,明白了吗?” 这一趟西南之行其实出乎他们所有人的意料,倒不是他们觉得找不到那身带异香之人,而是所有人都没想到圣上找了个这个人却全然不见开心,反而眉间皱起的次数比以前更多,也更加多疑。 也不是他们觉得圣上多疑如何,毕竟以当初九子夺嫡的局势,要是不多疑就走不到现在,只是如今看来,所谓道士的预言以及西南这一行充满了诸多疑点。 真是太巧了,就像有人量身为陛下定制的一样。 庆子不敢多言,点点头转身就回去了。 林听吃完饭瘫在椅子上,等到热水抬进来。古代洗澡是真繁琐麻烦,但也幸好他穿来时还保留了大学时的狼尾发型,沾水就洗倒也方便。 洗澡一个人就够了,他把庆子等太监全都轰了出去,自己一个人脱了衣服闷进水里。 今日发生的一切都太过玄幻,林听泡在氤氲雾气中,热水舒缓全身,紧绷的神经逐渐放松,眼皮也就开始犯困,他撑着洗了一会儿,终究抵不过疲惫将头搁在盆沿闭上了眼。 咚咚咚——“林大人、林大人。”外面倏然传来急促的声音。林听猛地惊醒,一抬眼发现外面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房间大门被敲得震响。 林听放大了声音:“什么事?” 外面庆子都快要哭了:“林先生快出来吧,圣上、圣上头疾又发作了。” 林听立马起身出去开门。 庆子一脸惶惶站在门口,几名天玄卫也立在后面,神色严肃。 “我先穿个衣服。”林听折回去抓起外袍边穿边走,“带我过去。” 东厢房在苍穹阁东面,但这一片院子都很大,走了几步天玄卫嫌弃林听速度太慢,直接一把抓着他用轻功飞了过去。 林听:…… 进了阁内,就见赵德海守在桌边,裴行简难耐地揉着太阳穴,闭紧双目,看上去难受得厉害。 那几个天玄卫把他送进来就退了出去,这会儿屋子里只剩他们三个。 “皇上。”林听唤了一声。 赵德海见林听来了,就像看到救命稻草般扑上来:“林先生,您终于来了,圣上头疾发作,您快过来看看。” 林听三两步跨过去,刚走到裴行简面前,这人似乎感应到他存在睁开了眼。 林听走到裴行简身后,正要将双手贴上他太阳穴,就被拽住了指尖。 “放肆,谁让你来的。”忍耐又愠怒的声音。 裴行简手掌宽大,但瘦,骨节分明,将林听四根手指拽在掌心,骨节相撞,撞得林听手疼。这人力气这么大!!! 而且这温度也太高了吧,这又不是夏季,屋子里也没烧地龙,裴行简体温高得不正常,烫得林听想缩回手,但刚动就被抓得更紧,从手背上传来一股沉郁的香气,像是长久浸泡在这种香料中,香味混进骨子里散发出来的。 赵德海立马低声道:“是老奴让林先生过来的。” 裴行简又发现林听站到了他身后,这可以说是大不敬,又低声骂了一句:“放肆。” 但林听不懂古代规矩,他只知道这会儿裴行简说话声音小了许多,烛火下的容貌明晃艳丽,倒少了白日里的阴郁,对林听这种从小没接受过皇权教育的人也就失了大半威慑力,因此他压根没动。 裴行简见了,头突突地跳,手上力道更紧。 “嘶——”林听轻哼,没想到裴行简头疼成这样了还能有如此力气,要不是面前这人是皇帝,他早一巴掌拍上去了。 裴行简偏头回,就见林听眉头微皱,从他指缝里露出的半点指骨染上被挤压的红,明明疼得厉害,但还是尽力保持镇定,乖乖等着他下一步指令。 及肩短发半干,还在往下滴着水。 一滴打在他手上,裴行简猝然回神。 也就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叫花子,不管是谁派来的,他还搞不定不成。【你现在阅读的是 】 6、回皇宫了 一室沉寂。赵德海悄声退出去,对守在门口的俩徒弟叮嘱:“仔细听着里面,一有动静立刻来叫我。”两名徒弟连声称“是”。 交代完,赵德海又转身下了台阶,外面星光点点,院子里几株海棠开得正浓。他抵着拂尘难得有心情看两眼。 屋内,裴行简已经躺在床上,帷幔被束在两侧,伸出的手臂青筋凸显,掌心朝上露出脆弱的手腕。浓黑发丝顺着床沿垂下,搭在林听手臂上。 他侧头看向坐在床边的人——最脆弱的地方已经露出,要是派来的杀手,此时就是最好的时机。 可惜林听听不到裴行简心里所想,事实上,他现在心里压力很大。 问:被一个暴君盯着是什么感觉? 林听表示:古人诚不欺我,都说伴君如伴虎,这暴君一直盯着他是什么意思?还没放弃要把他打入大牢的想法?还是又在想什么折磨人的法子? 他手无缚鸡之力,纯良无害,像是那种能经受折磨的样子么? 要不还是把帷幔放下来吧,眼不见为净,你好我好大家好。 “在想什么?”裴行简发现林听眼珠子转动,问道。 林听茫然抬头:“啊?”暴君这是已经开始不满足控制他的人,要开始控制他的思想了? 没听明白?裴行简眯起眼,仔细观察他表情。 面前的人一双清透的眼,凑近了还能在里面找到自己的影子,眼眸圆润晶亮,像他之前猎杀的那些懵懂小鹿。嘴唇微张,似乎被自己刚才的话说懵了,想说什么又不敢说的样子。 倒显出些傻气。 到底是扮猪吃老虎还是——真傻? 裴行简敛下情绪,又问道:“你为何做乞丐?穷苦人家可生不出你这等容貌。” 林听:你刚才想杀我的表情我可都看见了啊。我做乞丐还不是拜你所赐,你要是安安分分当个好皇帝,不滥杀无辜,我至于从天堂跌到泥潭里嘛。 他滚了滚喉头,说:“之前家中还算大户,后来家道中落,家里没人了,我就只能上街当乞丐了。” 裴行简没说话,眼睛死死盯着他,林听毫不怀疑要是暴君眼睛能开火,自己早被突突成了肉泥。 “是吗,”裴行简淡笑,“既然你家中无人,不如就跟我走。” 林听:啊?啊?啊?或许他能再挣扎一下吗? 这时裴行简突然侧头,眼眸狭长,眯眼看他:“不愿意?” 大有林听不愿意就灭了他。 好一招威逼,林听战战兢兢坐在地上,低头细声:“愿意。”才怪。 裴行简冷笑。果然,装的欲拒还迎,最终目的不就是留在他身边。那就如他所愿,且看这人到底想干什么。 温和药香混杂在屋内檀香中,钻入裴行简大脑,一点点抚平撕扯的神经。 裴行简躺在床上,双目紧闭。屋内烛火惶惶,映得一室沉寂。 林听无聊地趴在床沿,开始观察起裴行简的手。 不愧是皇家严选,裴行简不仅长的好,手指骨也比一般人的好看。 他长得高,手指更加修长,骨节分明,外面包着皮肉,几乎看不出什么血色,手心有一道血痂,是被剑刃割出的伤口,竟然不包扎,就这么敞开等着自然愈合。 暴君的刻板印象加一。 - 清晨,阳光透进窗棂。裴行简睁眼,发现外面已经天光大亮。 他试着动了下头,脑中一片清明。因长期饱受头疾折磨,他已经好几年没睡过一个安稳觉了。 他起身,刚坐起来就发现床榻边趴着一个身影。 林听双手交叠搭在床沿,头搁在手臂上睡得正香。似乎还做了梦,嘴里咕噜不知道说着什么。 这时外面传来敲门声:“圣上,已辰时了,可要起床?” 他一觉竟睡了这么久。“进来。” 门扉打开,赵德海带着宫人进来,看圣上眉目神采奕奕,眼下青黑竟也不见,顿时欣喜道:“老奴见今日圣上的神态,那是神清气爽,威风凛凛,俊美非凡,想来昨日林先生的药有效。” 裴行简看他一眼,“油嘴滑舌。” 赵德海赶紧弯腰抬手,谄媚笑道:“怪老奴没读过什么书,说不来那些清雅之词,让圣上污了耳朵。” 随后看到床榻边的林听,问道:“圣上,这林先生——”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林听睁开了眼,“早啊,赵公公。”林听这会儿还迷糊着,没看到裴行简,倒先看到了赵德海。 赵德海此时恨不得把林听供起来,笑眯眯地回:“林先生醒了。” 裴行简已在宫人伺候下穿了衣服,回头一看林听还傻着,难得生了点耐心,指尖沾了几滴清水洒上去:“回神。” 林听一激灵,就见裴行简站在他面前,低头看他,眉间没了那股阴翳狂躁,倒显得庄严肃穆:“一晚上睡傻了?” 这天这地,这床这人,他怎么会在裴行简屋子里? 哦,昨晚他过来给人治病,然后呢,然后他好像就不知道了。 不是吧,他直接趴在裴行简床前睡着了? 林听倏然抬头对上裴行简视线,他问,“我昨晚是睡着了么?” 裴行简一边用帕子擦拭手一边点头:“睡着了,睡得死死的,喊都喊不醒。” 一旁的赵德海:嗯???昨夜他两个徒弟在屋前守了一夜,没听到陛下出声啊? 林听尴尬地挠挠头,这这这,这就有点尴尬了哈。 “那我——现在就回去?”林听起身准备开溜。 “站住。”裴行简拉住林听后领子将人带回来,指着布好的一桌餐食:“先把早膳吃了。” 啊?跟皇帝吃饭啊? 林听思来想去,觉得除了昨天他要爬墙跑这事外,他也没得罪过皇帝,应该不至于害他。正好这会儿肚子饿了,索性吃饱了再说。 于是他便坦然坐下,拿过一旁的碗筷就吃起来。 此时门外走进一名天玄卫,“禀圣上,马车已背好,可启程回京。” 林听差点把碗打翻出去,被裴行简用筷子抵住:“打碎了赔。” 他怀疑自己耳朵听错了:“回哪儿去?” 裴行简朝他一笑:“当然是回京城,既然你说要跟在我身边,自然是要跟我一起回去。” 林听:…… - 一行人吃过早饭就出发。此时日头高照,正是出门的好时机。 裴行简先上了马车,回头见林听正要往后面的马车里钻,一把将人拉回来:“哪儿去?上来。” 皇帝的马车宽敞、舒坦,正中还摆着各种小吃蜜饯,确实是最好的选择,但前提是这皇帝是个正常人。 林听试图挣扎一下,“我上去可能会挤到您。” 裴行简:“不妨事,马车宽大,装得下你。” 林听:“那我晕马车,会脏了您眼睛。” “卫太医已备了防晕车的药丸。” 林听:“我睡觉打呼,怕吵着您。” 说完就被裴行简捏着下颌抬起头,看向他:“昨晚你已在我房间睡了,打不打呼我自有判断。” 刚好过来的赵德海:啊?这话能这么说吗? 林听被夹得撅起嘴,说:“我一定要上去?” 裴行简点头:“必须。” 林听哦一声,表示知道了。 裴行简松开桎梏,转身进了马车。而林听则立在车旁,几次深呼吸间做好了心理建设,上了马车。 彩华城离京城上千里,仅坐马车速度太慢,他们要先到港口乘船,临近京城时再换马车。 马车一路进了临水街。 再次回到临水街,虽然只隔了一天,林听却觉得恍如隔世。 路过一个巷口,裴行简突然问:“你家在哪儿?” 林听说:“我家在很远的地方,”他想了想:“比彩华城到京城还远。” 裴行简:“那你又如何流落到这儿来。” 林听一时哑然,他怎么解释,要是他说自己是来自另一个世界来拯救暴君的,会不会被当成疯子,这暴君如此多疑,会不会当场就把他赶下车去? 他斟酌着:“其实吧,我家没在大墉。” 裴行简偏头:“嗯?敌国奸细。” “不不不,不是,”林听连忙摆手,说:“就是,我家是来自另一个非常远的地方,靠马车是走不过去的。” 裴行简已经靠回了软垫上,闭目养神。 心里却想不知谁选来的小奸细,也不派个聪明点的,也或者是拿准了他不会把一个傻子如何。 如此看来,背后之人果然高明,不要他的命,还能治他的头疾,他且就看看,这人到底要干什么。 …… 从彩华城坐船往上连行五日,临近京城再换上马车,终于在一个日头刚升时进了京城。 外面传来模糊的声音,像是上百上千道声音杂糅在一起,从数米之外传来,每种声音都听不真切。 林听被吵醒,睁开眼掀起帘幔,就被眼前景象震惊了。 街道两旁战满了士兵,个个身披黑甲,头戴玄盔,手上拿着长矛,顺着行道一路下去,用身体挡住了后面挤嚷的人群。 而士兵后面则是一条繁华的街道,卖果脯的、糖水的、糕点的,一眼滑过去全挤满了人,比临水街繁华数倍,但此时都齐齐将双眼对向了这边。 林听终于知道为什么刚才进城门后,明明两边街道这么多人,他却只听到黏糊杂糅的声音了,因为,两边街道离他们——太远了!!! 林听坐在马车上望去,只能看到模糊的人影,勉强分辨出是男是女,至于那些人脸上的表情——他一个也看不见。不是看不清,是完全看不见,就像没有五官的人站在面前,多惊悚啊。 他曾在书上看到过,古代一些京城重要街道会特意给皇帝修一条宽阔到弓箭都射不到的距离,但直到此时亲眼所见,林听才终于感受到震撼。 “看傻了?”后面传来裴行简的声音。 林听呐呐:“这条街有多宽啊?” 裴行简道:“正阳街一路笔直往前直通崇正门,街宽一百五十米,两边各留出十米用作百姓街市,中间的通道均由皇家车队所用。” 街道每隔数米都列了一个天桥,以便两边行人通过,而此时有皇家车队通行,天桥上的人早已被赶了下去。 林听看呆了。 他们又往前行了一个时辰,终于看见一座巍巍宫门,门前已立了数人。 林听一眼望过去,绿的、红的、紫的,应该是他们的的官袍,而最前方,则站着一珠光璀璨之人。等走近了,林听才发现这人脸上施了粉黛,但仍没掩住眼角的细纹,见马车停下当即上前来, “皇帝这一路辛苦了。” 车内,裴行简挑起帘头,目光扫过后面一群大臣,最后看向太后,扯起一抹笑:“太后命令在前,朕怎敢言辛苦。”【你现在阅读的是 】 7、打入大牢 “皇帝去寻药乃是为朝廷、为天下百姓,天下百姓都会感谢皇帝的。”太后款款说道,随即看到跟着皇帝出来的一个年轻人。 这人长得俊美,肤白,但脸色不太好,似乎是一路来受了些苦,两颊泛起了红晕。 不仅她,后面所有大臣也都看到了这个陌生人,顿时,个个冒出殷切的目光。 林听一路上被颠得手疼脚疼屁股疼,他感觉自己浑身都要散架了。等到马车停下,便跟在裴行简后面下车。 走出车门就被眼前的数道眼睛钉在原地。 不是,一个个都看着他干什么,他脸上没有奇怪的东西吧?这也太尴尬了,让他还怎么坦然走下去,要不他还是回车里躲起来。 就在这时,一只骨节修长的手探过来,就见裴行简眼中带着戏谑:“下来。” 林听:……你不要露出这么看戏的表情好不好。 思来想去,他最终还是接过了对方伸来的手,就着力道跳下马车。 “这位是——”太后笑着问道。 裴行简说:“我去寻的药。” 众臣眼睛一亮,那道士说的果然是真的。 太好了,他们有救了。 “哎哟,快让我看看。”太后欣喜,拉起林听的手拍拍:“好孩子,辛苦你了。”突然一股清雅药香飘散,太后吸了几口顿觉神清气爽、脑中清明。竟然有如此功效。 太后更高兴了:“孩子你今年几岁,家住哪里,家里可有什么人?一路来可吃东西?” 突如其来的一连串问题打得林听措手不及,他看向裴行简,可这人正被大臣们围住,想来是没心情管他了。 刚回来连宫门都没进就开始工作,这是要卷死谁。 求助不了任何人,林听只能自己斟酌着回答:“今年十九岁,家住在一个非常非常远的地方,家里遭了灾,只剩我一个人了。一路来吃了两个饼子。”那两个饼子还是赵公公看他饿得厉害偷摸塞给他的。反观裴行简今日就喝了点水,早膳都没吃,林听觉得这人想要修仙。 太后手掌在他脸颊上拂过,怜悯道:“可怜的孩子,今后入了皇宫,这世上的荣华富贵也有你的一份。” 林听露出微笑,学着车上赵德海教他的话:“谢太后,祝太后身体康健,万事顺意。” 太后笑起来:“这小嘴真甜,一路来饿坏了吧,皇帝也真是,自己不吃也不能饿了周围的人,我已让人备下饭食,先去我宫里填饱肚子。” 林听被太后拉着,侧头去看裴行简:喂,你倒是给我个指示,我到底去不去啊? 裴行简目光扫来,朝他轻点了下,而后又侧开。 林听咂摸着,这意思是,让他去? - 太后住慈宁宫,从宫门口要走小半个时辰才到。好在太后怜惜林听连日赶路的辛苦,也赐了他一乘轿撵,倒不用亲自走路。 到了慈宁宫,林听一进大门便被眼前的景象惊住。只见院子里种满了红的黄的蓝的紫的花,交叠在一起,看得人眼花缭乱。 太后笑着说:“我一个人久居深宫,平日里无聊,便种些花草陪伴,日子倒也不苦闷。”说话间,她头上蝴蝶钗一闪一闪,像在花丛中翩翩飞舞,倒与这满院子的花相合宜。 林听之前就听卫太医说起过,如今的太后姓谢,乃是安定侯谢如海的亲姐姐。先帝在时,当时的谢皇后生的儿子本是太子,但不知为何却被毒死了,如今还是皇宫里一大未解之谜。想来一个人在这幽深宫墙中,哪怕是太后的日子也会无聊。 见林听目光落在她头上,谢太后笑着将那只蝴蝶钗取下来说:“人老了,戴这些小年轻喜欢的东西倒显得突兀了。” 后面跟着的内侍立马接道:“太后娘娘姿容昳丽,在这皇宫里谁能比得过您。” 谢太后刮他一眼:“就你会说,如今皇帝后宫空虚,哀家就是想比也找不到人。”听上去倒也没怎么生气。 内侍连忙掌嘴:“是是,奴才说错话了。” 他们一路穿过院子进了正殿。相比于外面的五颜六色,正殿则只能用金碧辉煌来形容,满屋子都是金子做成的摆件,就连睡觉的床都用金子在周围嵌了一层。 比起外面那些花,这位太后应该更爱金子。 谢太后坐回正中的桌上,回头见林听局促,慈爱地招手让他过去坐下。 候着的宫人端了菜肴出来。 等到菜上齐,两人才动筷。饭间,太后又好奇问林听和皇帝是如何遇见的。林听摸不准太后到底是个什么心思,捡了些有的没的说,只想着裴行简快点把他带回去。 跟长辈吃饭压力可太大了。 裴行简先是回了重华殿,他离开了小半个月,堆积的折子都快成了个小土堆,等折子批完,他又召见了几个大臣商量各项事宜,等到结束,已经是未时了。 赵德海端着一碗海鲜羹进来:“皇上,先吃点东西吧,可别熬坏了身体。” 裴行简接过,瓷玉勺绕着金玉碗沿点了一圈,舀了一勺进口。不经意问道:“林听还在太后宫里?” 房梁上突然垂下来一个黑色身影,赵德海已经见怪不怪了,这是皇上的天玄卫,只为皇帝一人办事,来去无影,除了皇帝没人知道他们有多少人,就连他来来去去能见到也就那么几个熟面孔。 “回圣上,林听在太后宫中吃完午膳,现在正被太后留在偏殿小憩。” 裴行简指腹摩挲碗沿,瓷玉勺叮地放回碗里,垂下眼睑说:“外男与太后终究有别,去把人带回来。” 赵德海便带着人匆匆赶往慈宁宫。 这边林听躺在软床上,再一次感觉到生无可恋。 他最开始想的只是来吃个饭,等吃完了太后就把他送回去,可如今饭是吃完了,但他人却回不去了。且看走前裴行简那神态,难不成根本没想到要把他带回去,还是就放任他在太后这儿自生自灭。 这也太不负责任了吧,这跟把人带回去就不管的渣男有什么区别。林听越想越气,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干脆起床拿过外袍披上,这外袍还是在别苑时赵公公特意找附近成衣铺子买的,大小尺寸倒挺合身。 他过去开了窗,这会儿因着太后要午睡,院子里都透着一股惬意安静,一个走动的人影都没有,就连门口的小厮也打着瞌睡。 忽地门口出现一个身影。 林听打眼一看,那不就是赵公公嘛?他当即扒上窗棂朝那边无声张嘴:“救救我——” 赵德海带着天玄卫的人进了慈宁宫大门,一转头正好看见某人从窗口望出来的眼神。他读懂了林听的话。 赵德海欣慰,看看,这孩子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还是更向往陛下身边的。 此时太后已得知重华殿来了人,起床梳妆。 赵德海在门外等了片刻,就见正殿大门打开,谢太后走了出来。 “今日赵公公怎么有空往我这慈宁宫来。”谢太后换了一身更华丽的双凤缠枝大衫,霞帔上锈金云霞龙纹,内以红罗铺底,头戴龙凤冠,两侧缀珠玉宝石连接的挑牌,更显大气庄重。 她站在正殿前的台阶上,冷脸看着下方的不速之客。 赵德海恭敬道:“太后娘娘金安,圣上头疾发作,命老奴前来将林听带回去。” 太后有心想把林听留下,但林听入宫本就是作皇帝的药,她没有把人留住的理由,只能道:“人就在偏殿,劳烦公公自己去一趟。本宫还要找林听谈话,等用完了劳烦公公给送回来。” 赵德海躬身行礼,又说:“圣上来前说了,林听乃是外男,在慈宁宫中多有不便,圣上已为林听择了住处,还请太后娘娘不必烦心。” 意思就是人你别想再带回去。 谢太后冷哼一声,转身进了殿。 等赵德海打开偏殿大门,就见一个月白的身影朝他扑过来。 “呜呜,赵公公你终于来了,我还以为见不到你了。”林听看到亲贴的人再也忍不住,扑上去大哭。 “哎哟,林先生快住嘴,这儿可是慈宁宫,要说什么等出去了再说。”赵德海被抱得一个趔趄,心说这孩子还挺皮实,给他撞得后退了几步。 好在见林听这样子也是不想呆在慈宁宫的,就这么一小会儿,给孩子都折磨成什么样了。 赵德海带着林听出了慈宁宫。 路上,林听询问:“赵公公,我们接下来要去哪儿啊?” 赵德海说:“圣上在重华殿等您呢?” 林听紧张起来:“皇上要见我?难道他头疾又发作了?” 赵德海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等会儿您就知道了。” 等到了重华殿,林听跟在赵德海身后轻声进门。 案桌后的那道身影坐得端正挺拔,一身金鹤缠枝纹外袍浅浅披在身上,手里端着折子,眼眸垂视,眉骨深邃锋利,薄唇相贴,下颌紧绷,墨发被束在脑后,金冠包裹。听见声音连眉头都未动一分。 林听心下了然,凑到裴行简跟前。“圣上。” 裴行简终于抬起眼来,说:“还以为你乐不思蜀不想回来了。” 林听瘪瘪嘴,他倒是想回来,但跑不掉啊。 随即裴行简朝赵德海看一眼,赵德海心领神会带着宫人出去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林听见状也准备出去,刚要转身就被喊住:“你留下。” 林听眨巴眼,啊?他一个人面对暴君啊? 大门在身后合上,隔绝大片日光,林听甚至觉得屋内温度都降了一些。 “过来。”裴行简朝他招手。 林听走到身侧,又听裴行简说:“蹲下。” 林听有些犹豫,这暴君要干嘛?但他还是乖乖蹲在裴行简身侧,抬头。 裴行简伸手捏住他脸颊,指腹摩挲着细嫩的皮肉。这张脸他已经看了很多遍,包括这双眼睛,但直到今日,他仍看不出这人想干什么。 无害的才最有害,这段时间以来他又发了几次头疾,有林听在,也便平稳度过。但这也同样表明在头疾恢复前的相当长一段时间内,他会一直依靠他,离不开他。 “太后都跟你说了什么?”裴行简问。 林听被捏得有些疼,将太后问话和自己答的一五一十说了。皇宫里天玄卫众多,他不信太后宫里没安插天玄卫,只要他敢说谎,后面指不定怎么死的。 听完,裴行简目光复杂地看着他,也不知这人脑子怎么长的,一会儿笨一会儿聪明的。 又松了手,林听脸上被捏出一个红印子。裴行简目光在上面停顿片刻,忽然说:“太后宫里不是个午休的好地方。” 林听正想蛐蛐那什么是好地方,就听对方又说:“重华殿旁的暖阁还空着,你去那儿睡吧。” 说完不等林听拒绝,就叫内侍带林听下去了。 于是林听就从一个坑跳到了另一个坑。不过裴行简还算有点良心,没让人守在门外,这说明他可以自由进出。 林听在榻上躺了会儿,还是翻来覆去睡不着。毕竟任谁一段时间内遭受巨大变化都不可能泰然处之,他思来想去,还是觉得皇宫有点太危险了,当初他就应该找机会逃的。 说起来,也不知道皇宫的墙好不好爬。 林听一骨碌翻身起床,先将门开个小缝,发现重华殿大门紧闭,门前一个侍卫也没有,不仅门前,整个院子里连个守着的人都没有。 林听开门出去。他从皇宫逃出去的概率几乎为零,但他可以现在练练翻墙技能,万一日后裴行简又微服私访带着他,他或许还能找个机会溜走。 说干就干,林听找了个底下堆着砖石的墙,双手撑上墙头,身体往上一涌,没上去。 他又试了几次,还是没上去,反倒把自己给累着。 他撑着膝盖喘气,“算了算了,休息会儿再试。” 等他一转头,猝然看见裴行简站在殿门前。墨发披散,像个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林听:…… 就不能出个声儿吗? “这么喜欢爬墙?”裴行简说。 林听呵呵两声:“也不是,主要就是想锻炼锻炼手臂。” “有个地方比这儿更适合锻炼,要不要去试试?” 林听并不想去,但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只能硬着头皮问:“哪儿?” “牢狱。” 还没等林听反应,几名天玄卫突然出现一左一右架着林听手臂将人拖了出去。 林听:??? “我&%¥%#%**”【你现在阅读的是 】 8、又出来了 “啊——” 幽暗冷寂的牢狱里,突然被一声惊叫划破。几名打瞌睡的狱卒一激灵翻下躺椅。等重新站起来,就见牢狱大门打开,外面天光乍泄。 刺眼白光过后,门口站着三个人。准确地说,是一左一右两人提着中间那个。 此刻中间那人还在嚷嚷:“为什么人生如此不公,别人年纪轻轻就封侯拜相,我年纪轻轻就要被关入大牢。” “我才十九岁,还是个青春男大,我还没体验完大学生活。” “上天,你对得起我吗?” 中间那人叽里咕噜不知道说些什么,那些狱卒们一句也听不懂。 其中一个老狱卒睁着浑浊双眼看向门口,一左一右的两人一身锦袍,其上绣麒麟,腰佩刀,缀一串珠玉制成的玉牌,玉牌周围用金丝缠绕。 是天玄卫!!! 眨眼间,天玄卫就带着人到了他们面前。 “大人,不知这人犯了何事,需要哪间牢房?”那老狱卒赶紧躬身,用苍老的声音问道。 他这才发现,被抓着的人是一名极年轻的少年,穿着华贵,眉梢高挑,神情间似乎还透着不服气。顿时心下了然,估计是哪家公子不小心顶撞了皇帝,被打入大牢。 天玄卫直接越过他们,打开了某间牢房。 “你们怎么擅自开牢房。”一名年轻狱卒气愤道,随即就被老狱卒拉住:“住口,那可是天玄卫。” 那名年轻狱卒一听这名字,脸色唰白,当即噤声缩到老狱卒身后。 这边林听只觉天旋地转,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摔到了茅草堆上。 “哎哟。”他爬起来,眼见着天玄卫把门牢房门关上,立马跑过去抓着柱子大喊:“大哥,你看我们都这么熟了,能不能给我换个好点的地方,这里这么冷,又没有暖气,不行就把他们生的那堆火移过来点行不?我怕冷。” 另一边的狱卒心道这年轻公子果真是没吃过苦头。这间牢房就已经是牢狱里最好的一间,茅草刚换了新的,他们睡的茅草都不是新的呢。 但天玄卫连个眼神都没分给林听,将他关好就转身离开,走前交待狱卒:“把人好生看着。” “是是。”几名狱卒连连点头。 等人走了,那老狱卒再走到林听牢房前。看这人如今生龙活虎的,估计也蹦跶不了多久。隔壁那间牢房关着的人当初进来时还一个劲地喊冤枉呢,不过几天时间就安静下来了。能关在这几间牢房的哪个不是惹恼了皇帝才进来的,想要再出去,难咯。 老狱卒摇摇头,继续喝他的暖身酒去。 林听喊也喊了,见人都走远了,干脆盘腿坐下来。 地面铺的茅草倒还算新,天顶上开了一扇天窗,薄薄日光透进来,照亮了中间的一小块地。而此刻,他就坐在唯一的日光下。 那边狱卒呼出一口气感叹终于安静下来,结果安静了不到半刻钟,牢房里又响起了凄凉的声音: “小白菜呀,地里儿黄呀,” “一颗草呀,无人疼呀。” 几人回首,就见那年轻人盛在阳光中,日光将他照得雪白,长睫微翘,琉璃般的眼珠子仿佛蕴着星辰。 众人惊呼——长得真好看。 林听自编自演唱了一段,终于累了。 罢了,人生世事无常,大肠包小肠,能活活,不能活那他也没办法。到时候一刀落下,说不定他就回去了呢。 他刚准备靠墙休息一下,忽然听墙壁那边传来声音:“小友因何进来?” “谁?”林听弹起来,“墙怎么会说话了。” “小友别怕,我不是墙,我在你隔壁牢房。”那边又传来沧桑的声音。 林听回想:“隔壁,我隔壁有人吗?”他刚才进来得仓促,还没来得及观察四周。 墙对面的人似乎是被这话给无语到了,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刚才见天玄卫押着小友进来,小友可是也冲撞了皇上?” 也? 林听当即趴到墙上去:“老伯伯,你也是冲撞了皇帝进来的?” 那边嗯了一声。 林听靠着墙坐下,喃喃道:“那我们还能出去吗?” 那边陷入更长久的沉默。最后那老伯伯说:“圣上下令关进来的人,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林听心里拔凉拔凉的:“那岂不是只有死了才能出去?” 不对,他有buff,就算裴行简想杀了他,至少也得搞点什么放血的小动作,不然等他没了,去哪儿找治病的药。这么说来,自己也算有点用。 林听思绪翻转,又问:“老伯伯,你又是怎么关进来的?” 老伯伯说:“跟你一样,冲撞了皇帝。” 那边的人顿了一下说:“小友可知京郊有个落石村?” 林听没听过。好在不用他回答老伯伯继续说:“落石村临渠河而建,近年来因水位上涨,一路往下的州府长年受洪涝灾害影响。圣上即位后,工部便上书想要在京郊修筑堤坝,河水分流。但修筑堤坝就离不开征地,因此整个落石村村民就需要搬迁。” “户部根据村民损失做好了补偿,也在京城内修好了房舍,但谁知落石村村民不愿意搬走,冲撞了围在村口的官兵。那些村民都是些勤勤恳恳的良民,老夫以为应该逐一讲明利害,感化村民,让他们搬走。” 老伯伯:“圣上却要求巡城营和工部逼迫村民立即搬走,要是有违命不从者,直接就地处决。” 啊?林听惊呆了,“不搬走还要丢性命?” “可惜老夫一把老骨头,不能劝阻陛下,还惹得陛下头疾发作、十分不快,老夫惭愧。” “等等,”林听突然想到,裴行简不是在彩华城呆了半个月嘛,“老伯伯,你是谁?还有,你进来多久了?” “老夫名叫言阙,观昼夜变化,进来已有一月有余。” 竟然是言丞相。林听想起来了,在他刚穿来时做的那个梦中,也梦到过这件事。裴行简即位后残暴不仁,但杀的大多都是些朝中大臣。而让他被百姓抵触的一个导火索就是这个落石村搬迁。 梦中所见,裴行简不顾丞相阻挠,为了将落石村村民赶去城内,不惜动用巡城营,与村民发生了激烈冲突。最后百姓的血染红了落石村村口的草地,而狱中的丞相得知此事,一边喊着“老夫无能,不能劝谏陛下,救百姓于危难之际”,一边撞了柱子。 这一举动直接引起大墉士林大夫的不满。那些百姓们做错了什么,言丞相又做错了什么。今日暴君能为达目的不顾百姓安危,那明日是不是就可以为了玩乐随意践踏百姓性命。 愤怒和恐惧顺着京城逐渐传至大墉的每个州府…… “不儿,那暴、皇帝现在进行到哪一步了?落石村村民还在吧?” 言丞相摇头:“我已进来月余,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 林听回想这一路,他倾向于皇帝还没来得及行动就因谶言赶去了江南。不然当他们回京城后,城内百姓就不应该是用好奇的眼神望着他们来。 也就是说,他还有机会挽回。 林听起身,拍拍身上的灰,说道:“言丞相,你放心,我一定会让落石村村民好好的。” 言阙觉得这年轻人狂妄,说:“你如今已跟我一样被关在大牢,如何出去。” 林听不以为意地一笑:“没事,估摸着等会儿就会有人来找我了。”林听闻了闻自己身上,一股清雅药香萦绕周身,在茅草堆里滚过一圈,又混上了茅草的气味。 听了林听的话,言阙就不再说话了。年轻人就是有股莫名其妙的自信,就像他儿子,也像他小时候,不知天高地厚。 林听等啊等,等到外面狱卒桌面上的烛火滴下了最后一滴蜡油,终于听到外面传来开门的声音。霎时,日光照进来,将昏暗的牢房照亮一角。 等看清门口的两道身影,林听就笑了。 他朝两人招手:“两位大哥,又是你们啊,我刚才都说了不要着急,你看,你们这不是又来了么。” 那两名天玄卫打开牢房门,说:“皇上头疾发作,让我们来带你回去。” 林听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尘,了然道:“哦,那走吧。” 这次,林听没再被他们一左一右拉着走,而是大摇大摆地出去。经过言阙牢房前,见言阙一脸不可置信,林听笑着说:“言丞相,我先走了,再过几天我就把你接出来。” 言阙胡子动了动,最终是没说什么。 - 重华殿内跪了一地。案桌边的一小块地被水打湿,旁边铜盆倾翻,跪在后面的小宫女浑身颤抖,低声抽泣。而御案之后,裴行简手里执剑,剑身竖立,锋利剑身映出屋内景象,在赵德海伏跪的地面反射出一圈刺眼光晕。 屋内众人大气不敢喘。 裴行简举着剑,熟悉的刺痛感再次袭来,仿佛翻滚沸腾的浪潮一波接着一波,烫得他如同被倾压在滚锅里,一点点撕扯他的皮肉、经脉。 眼前的每个人都如此模糊,像是沾了血,浑身血红。若是一剑挑进他们身体里,血液喷射而出,会不会更加艳丽。 血……血…… 裴行简端着剑走向其中一个内侍。脚踩在地面发出咚咚声音,仿佛阎王的催命符。那内侍眼角余光见着皇帝的靴子朝自己走来,手中剑影薄刃,吓得连礼节都忘了,慌张往后退。 “皇上,皇上饶命啊皇上。”这一抬头,就见面前皇帝正垂眸看着他,眼仁没了光彩,只有一片无尽的黑,而周围布满血丝,发丝覆住眼尾,显得诡异又阴美。 剑光在眼前闪过,内侍喉头一梗,吓死过去。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急切的声音:“皇上在哪儿,快让我进去。” 赵德海欣喜过望,救命稻草终于来了。 - 林听一进门就看见眼前骇人景象,而后对上裴行简探究的眼神,他往前的脚步生生停了下来, 不儿,这是发展到哪一步了,还能认人吗?别一剑把他给咔擦了。 裤边被人拉了下,林听低头,就见赵德海趴得规规矩矩,小声说:“林先生,快过去吧,圣上这会儿已经开始不认人了。” 啊——,他他他……他就这么过去?不用给他点防护,比如铠甲什么的? 忽然,裴行简径直朝他走了过来。 林听钉在原地。他这会儿该怎么办? 裴行简走到他面前,似乎看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东西,突然抓住了他手腕。 裴行简只着一件薄衫,此时衣袖卷起,手臂上青筋跳动。 林听恍然:“哦哦,又想让我给你治病是不是,那你快躺——啊”突然天旋地转,林听还来不及反应就被压到了床上。 他脑子还很懵,跟前忽然落下一道阴影,只见裴行简将他手往头上一抬,顺势压了下来。 林听:??? 我靠我靠,他不会是男同吧!!!【你现在阅读的是 】 9、来打赌吧 两人凑得极近。裴行简呼出的温热气息扑在林听脖颈上,裸露在外的皮肤感觉到一股痒意。 “喂喂?你还好吗?”林听试着推一推对方,结果被拽得更紧,压下来的紧实身体纹丝未动。 “别动。”沙哑的嗓音融化在呼出的热气里。裴行简体温开始升高,身上出了汗,黏渍渍的。他穿得又薄,林听甚至能感受到对方挺阔的胸膛。 不是,这感觉也太奇怪了,两个大男人搂搂抱抱的,这像什么!!! “喂喂,你能看到吗,是我,是我林听啊。”林听正处于某种崩溃中。谁能告诉他,这人到底是怎么锻炼的,为什么力气这么大、这么重。他快喘不过气了啊! 赵德海早在圣上将林听拉过去时就将屋内众人带了出去,此时房内只有他们两人。 炙热呼吸交缠,林听测头,裴行简脸色已不如刚才惨白,但仍旧眉头微皱,双目紧闭,正从他身上汲取源源不断的“药”。 屋内熠熠烛火燃尽,灯芯掉入烛台,空气仿佛凝滞。 良久,久到林听以为自己腿要被压断时,身上的人终于动了。 裴行简睁开眼。眼中丝血已尽数褪去,恢复清明,他眸光微动,看到了一脸视死如归的林听。 “睁眼。”裴行简掰住林听下颌,逼迫他将脸对向自己。 林听不得不睁眼,径直撞入一双探究的眼中。 裴行简细细打量着他。这人倒是生了一幅好皮囊,眉眼微翘,眼皮薄红,像是受了委屈,一派的天真无邪。 背后之人可真是好手段。 林听被盯得极不自在,低声说:“能不能先起来?” 裴行简这才发现对方被自己压在身下。他喉结动了动,不动声色起身,坐在床榻另一头。 身上重量终于退去,林听狠吸一口气,翻身下床。“我去喊赵公公。” 裴行简慵懒地道:“站住。” 林听又站着不动了。 裴行简自身后上前坐在一旁的凳子上,拿过杯子倒水,淡声说:“这是第三次,你想要什么,我可以满足你。” 林听眉眼一抬,打量裴行简脸色。是真准备赏赐他,不是放长线钓鱼的那种? 裴行简看出林听的犹豫,心里想这人还挺小心谨慎。指骨搭着杯沿,嗓音低沉:“朕的赏赐只有一次,要不要,可想好了。” 林听咽了咽,走到裴行简面前。其实他想要的还挺多,比如给他个住处,他现在还是个无家可归之人,又比如能不能别每天板着张死脸,一张脸长这么帅不是来吓人的。 但他思来想去,觉得有一件事比这些都更着急。 他道:“皇上,我刚才在大牢中,遇到了言丞相。” 裴行简看向他:“嗯?” “言丞相年过古稀,在牢狱呆了月余,身子不大好,看在他一心为民的份上,能不能——放了他?”林听说完,喉结滚动,悄摸去看裴行简脸色。 他知道自己提出这个要求是有些突兀,甚至还有点过分。那些书上不都说嘛,敢跟皇帝对着干,那一定会死得很惨。可若是让他绞尽脑汁去想个方法救丞相,且不说裴行简从小生活在尔虞我诈中,很容易看穿他的把戏,就是让他想,他大学生脑子还不一定灵光。 所以思来想去,还是直说更好。 果然裴行简眉眼倏然冷下来。 自古以来,臣子私交过甚对皇帝都是大忌,更何况林听才跟言阙见过一面,竟然就开始为对方求情,如此正大光明在自己跟前拉拢朝臣。若是那些奸人派来的,难道不知此举乃是大忌,又或者,是故意为之…… 他自问从小到大看透了人情冷暖,但眼前这个人,他竟看不透。 裴行简眉眼下压,语气冷锐:“你可知言丞相是为何被打入大牢。” 林听点头说:“因为落石村的迁移。” 裴行简语调更冷了几分:“既然知晓,还敢为他求情,就不怕我将你拖出去砍了。” 话音刚落,跟前就落下一道阴影,林听站在离他半臂的距离,唇角微扬:“我当然怕,但言丞相乃是百官之首,士林学子的表率,天下众人皆知其因平民百姓而入狱,如此忠心之人,乃我大墉不可多得的人才。” 跟前的人掷地有声,此时屋外暖光透进来,映在他眉眼上,眼睛里像聚着光。 裴行简怔然,还没人敢如此跟他说话,当即压声:“放肆。”但并未有任何动作。 林听却觉得没什么不对,他是现代人,本来就不会古代那矫揉造作的一套,有话就直说了。 裴行简喝了口茶,而后说:“上月钦天监夜观天象,算出一月后将会有一场有史以来最大的暴雨,算算时间,也就这几日。若是那些村民还不离开,洪涝下,你觉得能活几个人。” 裴行简定定看向林听:“大灾下必有大疫,落石村临近京城,到时候第一个被波及的就是京师。” “三天时间,让那些村民搬走,我就放了言阙。” 林听躬身,眼眸顺垂:“我答应。” 言丞相,他要救,而那些村民,他也想救。 裴行简多看了他两眼,落石村迁移可不是一份好差事,这人此举又是为了什么?但若真能做到,倒是可以多留他两日。 突然一个物品落到手上,林听垂眸一看,是一块通体白润的玉牌。 “这块令牌可让你出入皇宫,去吧。” 林听拿着令牌出去。 赵公公在门口着急得直跺脚,看见林听出来,连忙迎上去:“哎哟,林先生,可急死我了,圣上现在如何?” 林听说:“皇上已恢复正常。” 赵德海立即招呼宫人们进去伺候,回首见林听正对着手里的东西发呆,凑过去觑了一眼,这一觑把他吓了一跳:“呀,这令牌哪儿来的?” 林听没想到赵德海竟然这么大的反应,将令牌举起来,在阳光下通体莹白,像透明的一般。 “这令牌可是什么很重要的东西?”虽然裴行简说这令牌可自由出入皇宫,但林听只当这是皇帝的信物,毕竟能出入皇宫的物件可太多了,一个小小的令牌也不算什么。 赵德海拍拍他手腕说:“这可是圣上的贴身令牌,见令牌者,如圣上亲临。” “这令牌这么重要?”林听咂舌。那裴行简还真舍得给他。 赵德海一眼看出林听在想什么,笑着道:“这令牌只对圣上之外的人有效,一般都是圣上指派钦差大臣时附上的物件,事情办完了就会还回来。圣上既然将此物交给了您,想必也是交代了什么。” 随即对林听恭敬行一礼:“如今要改口叫林大人了。” “别别,”林听浑身不自在,“赵公公,你还是叫我林听吧。” 赵德海笑笑,叫来庆子将林听带出去。 两人站在重华殿外,庆子问他:“林大人可要出宫?” 林听想了想,皇帝是准备让他自生自灭吗?他身无分文的,出了皇宫难不成继续去街上当叫花子?要是被裴行简知道了会不会觉得他有碍皇家威严,毕竟持令牌着,如皇帝亲临,那他算不算是让皇帝去当叫花子了。 他正想着,就听后面急匆匆的脚步声,喊着:“林大人,林大人。” 林听回首,见赵德海跑过来说:“圣上念林大人初入京城没有住的地方,便命人将祥宁宫收拾了一间偏殿出来给大人先住着。” “祥宁宫?” 赵德海一挥拂尘,笑眯眯地:“就是圣上的寝宫。” 准备把他放在眼皮子底下监视? 赵德海传完话又转身进了殿里。 庆子又问:“林大人,可要先去祥宁殿?” 林听摸着下颌:“不,先带我去大牢。” - 再次进入大牢,林听先是被阴暗湿冷的空气糊了一脸,抖了抖,踩着湿滑石阶下到地面,里面值守的狱卒已经排排站候着了。 想几个时辰前这人还是阶下囚,如今摇身一变,竟然成了“钦差大臣”。几个狱卒这么些年也没见过这么厉害的人物,顿时看向林听的眼神都带了些殷切和崇拜。 “林大人可有什么吩咐?”老狱卒率先开口。 林听说:“带我去言丞相的牢房。” “是是……” 再见到林听,言阙难掩心中的震惊,他胡须抖动,惊讶道:“小友,你这是——” 林听挥手让那些狱卒离开,蹲下从兜里摸出令牌递过去说:“我劝服皇上,只要能让那些村民在三天内搬离,他就答应把你放出来。” 言丞相在看清令牌的一瞬手就开始颤抖,指着令牌说:“你是如何劝服皇上的。”他抓着柱子凑近,忽然闻到一股药香,轻淡朦胧。他突然想到这段时间听到的谣传,难道是真的? 言阙难掩内心激动,他将令牌递回去说:“林大人可有什么想问的,老夫一定知无不言。” 林听欣慰地点点头,不愧是丞相,就是通透,一眼就猜出他要干什么。 “言丞相,麻烦你再仔细给我讲讲落石村的村民吧。”所谓知己知彼,他得先了解那些村民到底为什么不搬,才好对症下药。 言丞相胡须一颤一颤,对他说出了落石村的事情。 原来最开始落石村村民得知朝廷让他们搬迁到城内时,绝大部分人都接受了的,但等到他们再去,那些村民却突然反悔,称自己祖祖辈辈在这个地方生活,如今要离开,庄稼田地都要舍弃,每家损失惨重,竟然开口要一人千两白银,为买种子种田和迁移祖辈坟墓。 去的官员当即就傻眼了,一千两银子是什么概念,按照大墉当时的物价,普通家庭一年能花五十两银子,还是不拮据地那种花法。 这哪儿是要钱,这是要抢钱。况且朝廷早就给他们在城内修了更好的瓦房,还给他们重新分配了良田,一年的产量不知比落石村的土地高多少。 但无论他们如何劝说,那些村民就是不让步,守在村口不让官员进去。无奈之下,官员只能寻找守卫京城的巡城营帮忙,后来就发生了不小的摩擦。 …… 听完整个故事,林听唯一的想法就是——就这? 言阙撕下一截衣布,对林听说:“林大人可否帮老夫找支笔来。” 林听拿了狱卒的笔给他。 只见言丞相在上面唰唰写了几个字,然后包好递给他:“老夫如今身在昭狱,对外面的事心有无力,但老夫的孙子对落石村之事十分了解,林大人可去找他。当然若是林大人没有住处,也可凭此字条到府上住下。” 说完他竟是直起了腰,对林听恭敬一拜:“无论成功与否,老夫都在此谢过林大人相救之恩。” 林听心中动容。要说他当时接下这个活也是一事冲动,毕竟当初在梦中,言丞相自裁身亡那一幕可谓令人十足气愤和惋惜。 如今见,他的选择是对的。或许,他也能将未来支离破碎,敌国入侵至民不聊生的大墉变得更好。 林听低头,也朝言相深深一拜,拿着字条出了门。【你现在阅读的是 】 10、开始干活 重华殿内,烛火惶惶。 赵德海见圣上捏着眉心,挺括的眉眼间透着些疲惫,便上前道:“圣上,您已看了多时,休息会儿吧。” “也好。”裴行简合上折子起身,青墨外衫将他衬得挺拔如松,正欲转身离开。此时重华殿大门正开,眼见圣上往冬暖阁走了,赵德海便过去准备关门。 结果门关到一半,就被人从外面抵住。“谁。”赵德海凶厉一声,没见到陛下都要休息了嘛,这个时候还敢来,不要命了。 两扇门的缝隙间冒出一张硬挺的脸。 “原来是卓大人。”赵德海看见来人,语气当即松懈下来。 天玄卫由陛下所建,也由陛下直接管辖,能在这个时候来,必然是有特别的事情。 但赵德海也不敢私自开门,先是回头汇报:“陛下,卓大人在门外候着。” 裴行简去冬暖阁的脚步停下,随即又转身回到御案前,说:“让他进来。” 赵德海又把门打开,心中暗叹:陛下想要休息一下咋就这么难呢。 卓一身干练束衣,进屋跪在下首道:“回圣上,林大人出了重华殿后便去牢狱见了言阙,询问落石村村民的近况,言阙给了林大人一张布条让其去府里找他的孙子。” 裴行简眉眼微抬:“言季?他倒是聪明。你继续看着。”说完,指腹扣了扣,又添一句:“彩华城那事抓紧。” “是。” - 林听出了狱牢,就停在门口。 外面守着的侍卫见他不动,问道:“林大人可是还有什么事?” “无事。”林听朝他笑笑,让那两个侍卫继续守大门。 按理说他现在已经知道了关于落石村的信息,应该立即去言丞相府上。 但有个尴尬的问题是——他!不!认!路! 本来这偌大的皇宫七拐八绕的,围墙又高,若是能这么轻易就让人找到路,那岂不是什么贼都能进来。都说一如宫门深似海,或许也不全是后宫关系紧张的原因,这深得让人感觉在海底的墙估计也是一层原因罢。况且他又是第一次来皇宫,不认路也是很正常的。 想通这点,林听又觉得自己刚才的尴尬都是多余的,这凡事都有第一次,等他来的多了,不就认路了嘛。 于是他揪着门口一个侍卫问道:“小伙子,这出宫要走哪条路?” 侍卫面无表情地指了条路。 林听恍惚看到那侍卫脸色有一瞬间皲裂,但等他再细看,又恢复了正常。 林听叹然,不愧是宫里的侍卫,这职业素养就是不一样,看看,这上班期间真是做到了喜怒不形于色,果真佩服。 他拍拍对方肩膀:“谢了,兄弟。”随后走向侍卫指的那条路。 走了约两刻钟,林听终于到了宫门口,他拿出令牌给守着的禁卫一一看过,对方才让路。 出了宫门又往西拐。言丞相交待过他,从宫门往正西走出几百米能看到一个飘香阁的旗子,那是个卖香料的铺子,从铺子所在的巷道进去,第一个宅院就是他家。 进了巷子,往前走数百步,林听果然在经过的第一个宅子上看见‘言府’两个大字。字体古朴,倒有些言丞相的素雅之风。 他上去敲了门,将布条塞给探头出来的小厮说:“我是你家老爷叫过来的,这是他的东西,你快去找你家孙少爷通报一声。” 那小厮本不认识林听,看这穿着,还以为是哪里来的一个找茬的人,等到看清那布条上的字,当即推开半扇门说:“贵客稍等,小的马上去通传。”说罢就急冲冲往后院跑。 林听又在门口等了一会儿,就见一个身着墨绿色外袍的男子带着人朝这边来。等看清门口的人,又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在下言季,敢问小友,这布条是谁给你的。”言季托着布条询问。不怪他怀疑,实在是他外公已至古稀,换句话说——早就不年轻了。但看面前这小友,面色白皙,又白里透粉,似乎还不到及冠之年,活脱脱一个贵公子。总不至于他外公还有个谁都不知道的忘年交吧。 言季,就是言丞相唯一的孙子。这人长得还有几分言丞相的影子。 林听了然,便道:“是言丞相给我的。” “你见到我外公了?”言季大喜,抓着林听就急切问道:“我外公怎样?可是吃了很多苦头?他身体可还受得住……” 林听被一连串问题打得猝不及防,摆手:“等、等一下。” 言季停住话头,知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好好,我们进去说。” 林听还没插进话,就被拉进了府里。 正堂内,言季叫人奉上热茶,眼睁睁见林听喝了,便迫不及待开口问道:“林大人,在下实在忧心外公近况,还请林大人能知无不言。” 林听放下杯盏说:“公子放心,言丞相虽在大牢,睡的茅草是干净的,饭食按时送来,守卫们也并未为难他。”最后总结道:“身子还不错。” 言季悬着的心稍稍放下来,随即自嘲道:“亏我还是丞相之孙,如今外公入狱,我和母亲本想去见他,可惜墙倒众人推,那些曾经和外公交好的或是曾受过外公恩惠的同僚竟没一个敢帮忙。” 林听了然,是不敢,不是不愿。 倒也不怪那些同僚个个明哲保身,毕竟裴行简的凶名摆在这儿,谁敢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去干这事儿。但他没说,言公子应该也能想到这点,听他语气,倒也没对这些人有多大气愤。 林听说了自己来这儿的目的。 听完,言季当即起身朝林听一拜:“在下没想到,林大人竟然愿意为家公揽下这份差事。” 落石村的事已经拖了很久,朝堂众人都知这是个烫手山芋,谁接谁倒霉,任谁也想不到面前这个不到弱冠之年的人竟然敢接下这份差事。 林听扶起言季。其实倒也不是他有多大胆,就是吧,他也算是有裴行简的把柄在手,对方也暂时不能拿他怎样而已,这不,把他打入大牢不久就将他又放出来了。这么说来,他这也算是在老虎头上拔毛。唉,暴君身边不好混啊。 “无事,圣上给了我们三天期限,我们得好好计划一下。” 言季同意:“那我们现在要干什么,是立刻去落石村,还是去工部。” 林听偏头,迎上一张饱含期待的脸,打了个哈欠说道:“现在?当然是休息了。” 言季:…… “啊???” 林听伸手拍拍对方肩膀,“放心,还有三天时间,不急。有没有热水,快让我洗个澡。”他今天在茅草堆里滚了一圈,又日行几千米,身上都好像能闻到汗味。也不知裴行简有没有闻到他身上的茅草味,毕竟凑那么近,应该能闻到吧。那他一个皇帝接受度还挺良好。 言季一时无语,真想说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洗澡休息,这都临近傍晚了,第一天都快过完了,竟然一点都不着急的嘛。 但他见大人脸上没有丝毫着急的样子,也只能自己在心里干着急。他转身吩咐下人去准备热水,又让人去收拾一间客房出来。对林听说:“林大人今日不妨就在府上歇息。” 林听一想正好,他也不想睡在皇帝隔壁,那心理压力可太大了,万一裴行简半夜发病想不开要站在他床头,他一睁眼那可直接上西天了。 便说:“也好,今日好好休息,明日一大早我们便去落石村。”说罢,跟着下人去了澡堂。 等洗了澡,换上干净的衣物,林听躺在客房内。 抛去悬在头上差事不说,在这里还是挺惬意的。皇宫内太过庄重,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裴行简那头疾搞得大家人心惶惶,他在宫里呆了一会儿,就觉得里面压抑,憋闷。还有个阴郁随时发病的皇帝。对于赵公公来说,那可真是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干活。 而此时,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干活的赵公公刚将陛下批完的折子整理好,吩咐人带下去发往各个地方。 抬眼一看外面天色已暗,自从林大人来过后,圣上头疾也不犯了,精神更足,整整批了好几个时辰的折子。如今也只是眉宇间有些疲态,但并没有再发作的迹象。 赵德海心里高兴,当初那道士谶言一出,有多少人大骂其蛊惑帝心、不怀好意,如今看来,那道士才真是个奇人。 有林大人在,这宫里人的日子,才有了盼头。 见圣上起身要出去,赵德海连忙跟上去。“圣上,外面凉,可要回祥宁宫?” 屋外静谧,繁星点点,几名内侍掌灯从重华殿到了祥宁宫。 进屋前,裴行简往偏殿瞥了一眼,黑灯瞎火,一点亮光也没有。 他不经意问了一句:“林听没回来?” 赵德海不知该怎么回答,这时卓突然闪出说:“林大人去了丞相府,此时已经在丞相府歇下了。” 裴行简眉头轻皱。 赵德海立马解释:“许是林大人刚接了差事,这会儿还在想要如何完成这份差事呢。” 裴行简没说什么,收回目光进了屋。 睡前,他脑中突然一闪而过:白日发病时,林听从狱牢茅草堆里出来是不是没洗澡?【你现在阅读的是 】 11、是gay啊! 第二日一大早林听就跟着言季去了落石村。 落石村在郊外,紧临渠河,前段时间下了雨,进村的路上都是泥泞。在林听第n次差点被泥土绊倒后,他们终于到了村口。 落石村已在此地矗立了上百年,村口的竹篱老旧,似乎被修缮过几次,上面新旧交替,一眼能看出岁月痕迹。 从村口望进去,看不到什么人,只有门口守着一个白胡子老头。见他们由远及近,脸色变得紧绷,目光紧紧盯着他们,像盯着仇人。 林听正想去问一下路,就见那老头突然跳起来,拿着手里的竹杖就往他们身上打,凶狠道:“你们还竟然还敢来,滚。”一个滚字喊得中气十足,哪儿像个七老八十的人。 林听刚想说这人也太没礼貌了,他们都还没说话呢,干什么要骂他们,就被言季拉着往后退,“村长,一味死守不是办法,朝廷也为各位村民在城内修了房舍,重新分配了土地,落石村及其下几个州府近年洪涝灾害影响甚大,这个堤坝,朝廷是一定要修的。” 言季这话说完,那老头就更生气了,举起棍子追着他们打,还说:“那都是你们哄骗我们的话术,等我们全都搬了,你们把地占了,根本不会把屋子田地给我们,还要赶我们一村子人上大街当乞丐。” 林听疯狂躲闪,觉得老头这话说得还真没道理,便说:“老头,你这就不对了,你这话从哪儿听来的,朝廷修了房舍乃是实打实的,你们也不能不讲道理啊。” 村长鼻孔哼气:“讲道理?你们派官兵把我们村子围起来的时候有讲过道理吗,啊。”他将棍子插入泥地:“每家一千两银子,否则免谈。” “一千两,你咋不去抢钱。”林听回怼。这一个村的人也忒贪了,什么话都听不进去,怪不得没有大臣愿意接这个活儿。 村长怒目圆睁指着他们:“你们走不走,再不走我叫人了……来人呐,来人呐,有人要闯村子了……” 林听看呆了,我靠,这是什么操作? 村里房舍窗户啪啪打开,露出一张张警惕的脸。 “快走。”言季当即拉着林听转身就走。 他们进城找个茶楼缓一缓。林听靠在椅子上摊开,浑身无力,绝望道:“累死我了。” 言季早已经习惯,叫来小二上茶,递给林听一杯。林听接来一口闷下。 他们一路被老村长追到了城门口,要不是有守城的士兵,估计那老头还会继续追他们,看着白胡子白头发的,比他这个十九岁的大学生还有精力。 言季端着茶说:“外公入狱这一个多月来,我也曾试着去落石村劝说过那些村民,可每次走到村口都会被拦下,然后打回来。” 林听抬眸:“哦?也是村长赶回来的?” “有时候是村长,有时候是其他村民。” 啧,言公子体力也挺好。 “所以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言季追问。他外公已经在牢里呆了一个多月,期间不许探视、也不许捎东西,他和母亲急得就像热锅上的蚂蚁,干着急,找不到任何办法。 林听坐起身,“让我想想。” 他们正吃着茶,忽然听门外咚咚咚的敲门声,开门就见一个小厮模样的人对言季说:“公子,不好了,巡城营又把落石村围了。” “什么!” - 林听和言季匆匆赶到落石村外,只见村口黑压压一片铁甲,将出村的路围得水泄不通。 村子里,村民们抱作一团,不安地看着门口的黑甲卫。 最前面的村长将拐杖杵得哐哐响,佝偻着背指着他们大骂:“还有没有天理,这是我们的家,谁都不能把我们从这里赶出去。” 身后村民纷纷附和:“对,我们就要呆在这里。” “洪水来了又如何,这些年的洪水还少吗,不也没把我们冲垮。” “就是。”“肯定是骗我们的。” “暴君。” 站在巡城营最前面的那人突然一□□向村长,枪尖悬在眼珠子前。 众人被吓了一跳,推搡着后推几步。就听为首这人道:“我乃是安定侯,奉圣上之命将你们带出去,谁敢反抗,格杀勿论。” 群众里发出一阵惊呼,眼神惊恐。大家都是平民百姓,面对这些穿戴铁甲的侍卫,他们手无缚鸡之力。 “完了完了。”林听指着巡城营最前那人问言季:“那人是谁?” 言季说:“安定侯谢如海,谢太后的弟弟,也是巡城营的首领。” 林听觉得这人是不是个傻的,专门来捣乱的吧,不会干活就回家好嘛,回家吧! 他靠过去,不管如何,都得先让巡城营撤走。结果他人还没靠近呢,就被一个侍卫枪尖架上脖子逼问:“谁,赶擅闯巡城营。” 林听心说他可没有擅闯,他是光明正大走过来的。他拿出玉牌说:“圣上特命我来处理落石村的事。” 那侍卫一见立即收了枪,颔首让路。 林听正准备进去就被一道拂尘拦住,“哎哟林大人,原来您在这儿啊。” 回头见赵公公站在他两步外,笑眯眯地说:“圣上来了,让您去见驾呢。” 林听指了指自己,“我啊。”赵德海点头。 林听收回玉牌,又跟着赵德海离开。言季拉住他,担忧地说:“那公公是何人,你要跟他去哪儿?” 林听拍拍他肩膀:“没事,赵公公跟我很熟,我去去就来。” 他跟着赵德海一路往后面走,远远地看见一辆马车,车帘通体墨绿,其上再无任何装饰,打眼一看就是一辆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马车,谁能想到里面竟然会坐着一位皇帝。 林听上车时裴行简正闭眼靠在挡板上休息,乌黑发丝束在金冠里,周围点缀玉石,一身青黛如意纹袍,此时薄唇紧闭,眉骨凸显,远远望去,更显得威严不可侵犯。 他上车的声音都轻了些。 尽管放低了声音,但裴行简还是被惊醒了,一双黑沉眼眸看过来,眼中警惕更甚,眼尾带了点薄红,似乎是没休息好。 林听不得不躬身打招呼,“皇上好啊。” 裴行简盯着他看了两息,而后淡淡地道:“过来。”嗓音里还喊着几分喑哑。 林听靠近,但裴行简也没有动作,就这么盯着他。想到来这一趟的目的,林听润了润唇说:“刚才我来时看见外面巡城营把守村庄出口,那些村民害怕得很,能不能——将巡城营都撤走啊。” 裴行简眉眼冷下来,拍拍身边的空位说:“坐过来。” 林听又小心翼翼地坐上去。就听裴行简绷着道:“头伸过来。” 林听不明白要干什么,但还是乖乖把头伸了过去。而后就被对方抓住脸颊,拖到自己眉眼下。 药香顺着鼻尖蹿入。两人靠得极近,近到裴行简能将林听眼眶中的每个眼神都看的清清楚楚。眉前的发丝被他捏在手里把玩。 他从小到大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太多,敢靠近他的,全都死在他的剑下,林听算是一个例外。 他对这人保持了十足的戒心,若是以往,他早就一剑了结了,如今又觉得这人有趣。 林听性子跳脱,与身上清雅的药香有一种割裂感,很难想象这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会出现在同一个人身上。 “你可喜欢自己身上的香。”裴行简突然问。 林听凑着袖子闻了闻,他身上的药香淡,两步外就几乎闻不到了,他刚觉醒这个buff时,还觉得这香太淡了,他喜欢更浓一点的,但时间长了,他鼻子已经适应,如今他只要不特意去闻,几乎都闻不到。 还不等他回答,突然裴行简唇角绽放出一个冰冷的笑意:“不如我将你纳入后宫,以后日日供我赏玩,任我随叫随到,如何。” 林听心中警铃大作,他这话是什么意思,他可是个男的啊,怎么进后宫,这人长得人模狗样的,不会是个gay吧,那他还能不能干了? “啊,可、可我是个男的啊。”林听喃喃道。 裴行简指尖绕着林听额前的一缕青丝,他头发短,等长长了就可以盘起来,不知那时候又是个什么样子。 他懒洋洋地说:“本朝可有规定男子不能纳入后宫?” 林听不知道,他不点头也不敢摇头。呆滞在原地。 见人被吓到,裴行简才收回手,说:“下去。” 用完了就扔,渣男。 但林听没走,毕竟他上马车还有目的呢。 见人不动,裴行简“嗯?”一声,偏头看他。 林听喉头滚了滚,说:“皇上,能不能把巡城营撤走。村民们没读过什么书,自然难以理解修筑堤坝的功利,如今巡城营在这儿,保不准还会与村民们起冲突。” 裴行简撑着脑袋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这会儿心情还不错,便说:“你倒是挺为他们着想。巡城营我可以撤走,但村民必须这几日搬走,否则”旋即他阴阴冷一笑:“就把你交给太医院剖了。” 林听打了个抖,这暴君还有没有人性。且看这些村民的态度,也不知被灌了什么迷魂汤。 反正如今都到这一步,事情也是他主动承担下来的,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马车远去,林听想到裴行简刚才的话,突然冷得将手缩进袖子里。他回去,巡城营的人已经撤离,村口的路又通了。 这回可以进去了。村长见他们又来,不善地问:“你们还在这儿干什么。” 林听尽量心平气和道:“村长,我们跟那群人不是一伙的,你相信我们,我们是来做调研的。” 那老村长不知道什么是调研,冷哼一声,没再赶他们走。 林听抓紧问:“我想问问,你们为何不肯搬走?” 那老村长愤愤地说:“不是都说了嘛,每家一千两银子,我们才搬。” 一千两可不是小数目,林听继续问:“可是觉得朝廷新修的房子有什么问题?” 这时人群里突然站出来一个男人说:“王先生都说了,朝廷修给我们的房子不好,又小、还漏水,就是为了占我们的土地才赶我们走。” 林听敏锐捕捉到关键词:“王先生?” 那出声的人自知说错话,混在人群里不出来了。 林听恍然,好哇,果然是有人在里面搅浑水。【你现在阅读的是 】 12、吃还是不吃 之后任凭林听如何询问,所有村民都闭紧了嘴,没再说有关“王先生”一个字。 见再问不出什么,林听跟言季便只能先回府上。 “可恶!”言季握拳捶上桌面,“怪不得我之前无论怎么劝说都没能让他们动摇分毫,原来真是有人在背后搞鬼。” 林听往嘴里塞着米糕,云淡风轻地说:“落石村住的都是普通百姓,一辈子连衙门都进不了几次,如今竟然敢直接跟朝廷叫板,这后面要没有人指使才奇怪。” 言季惋惜道:“可惜没能问出那背后之人到底是谁。” 林听安慰他:“没事,今日至少有收获。皇上又给我们宽限了几日,今日先休息,明日再说。”说罢拍拍言季肩膀,先一步回了厢房。 言季见林听处之泰然,不由得佩服:不愧是敢接下这份差事的人,到如今这个时候还能波澜不惊,明明自己还长他几岁,跟他相比,自己倒像个毛头小子,实在惭愧! - 等林听第二日醒来,见外面乌云密布,厚厚的云层笼罩京城上空,裹挟着一股风雨欲来的平静。 吃完早膳,就有下人来报宫里的公公来了。 言季又匆匆带着人到门口迎接,来的竟然是庆子。 对于林听住在言丞相家里这事,他们没有刻意隐瞒。据说圣上身边的天玄卫手眼通天,找一个人的住所,甚至都不需要刻意去查。所以就算想要隐瞒也没什么用,倒不如大大方方地。 不过林听突然又想到:裴行简身边的天玄卫如此厉害,还是逃不过最后国破家亡的命运。一代暴君最后被斩首,头颅悬挂于城墙之上,也是唏嘘。 庆子说:“圣上宣林大人进宫。” 林听惊讶:“这么早?” 难不成是皇帝头疾又发作了。他收拾收拾跟着庆子进了宫。 重华殿内,烛火摇曳,屋内熏了香,宫人们安静地站在离皇帝几步远的距离,静谧之中只有裴行简翻折子的声音。 林听进屋时,正见裴行简端坐在御案后。 今日天气不好,外面乌云笼罩,照进来的光线也尤为黯淡,倒是案桌上的烛火衬得这人眉眼如弓,鼻梁挺拔。 他今日穿了一身明黄龙袍,金冠速发,倒是很少见穿得这么明亮。想是早朝后就没换衣服。 听见声音,裴行简抬头看他一眼,随手指着旁边的空隙,命令道:“过来。” 林听又过去。 然后裴行简目光就转回折子上,没再搭理他了。 ???把他喊过来当花瓶? 林听站了一会儿,他靠得近,头稍稍往前一伸就能看到摊开的折子,大部分都是些问安的话,一会儿写写本地的自然风光,一会儿又说说最近百姓们又发明出一道美食,还说要是皇帝想尝尝,他们可派厨子上京城来做。 不过裴行简面无情地划了个“否”,拒绝得干脆利落。 这些折子裴行简过得快,提笔划两下就合到了一旁。 偶尔有几封折子讲的正事,裴行简就看得慢了,看完了还要在上面写写画画。这个朝代的字和现代还有些差别,林听一时没看懂写的什么,便伸长了脖子去看。 一旁候着的赵德海都快吓死了。心想林大人胆子也太大了,这是一个臣子能随便看的吗?那头都快偏到圣上跟前去了,哎哟…… “哎呀。”林听惊呼,他刚才侧头侧得太狠,不小心撞到了裴行简肩上。于是紧急调整姿势,往后退了两步。然后就撞上裴行简投来的目光。林听尴尬笑笑:“抱歉,刚才没站稳。” “看完了?”裴行简忽然问。 看什么?林听抬眼就见裴行简竟然把手里的折子完全摊开。指尖在上面点了两下,淡声说:“若没看完,朕可以让你走近了看。” 一旁的赵德海冷汗都下来了。急切又隐秘地给林听使眼色:快拒绝啊!!! 林听接收到赵德海的眼神,领悟了他的意思,他又不是个傻的,自然听出了裴行简刚才语气里透着危险,好奇心害死猫,不该看的不要看。 于是他低垂眉眼,双手食指指腹在下面偷摸搅着,说:“不了不了,臣看不懂这些,还是不看了。” “朕准许你看,除了这本,桌上的这些你也可随意翻阅。当真不愿意?”裴行简说这话的时候,目光紧紧盯在林听身上,试图在他脸上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异常。 林听却像是听到了什么可怕的事,当即摆手:“不不,臣真不愿意看。”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况且他又不太认识这里的字,一摞折子,给他一天时间都看不完。 他就适合当当灵药、做做花瓶,混个日子最好。 没在林听脸上看到异常,裴行简无趣地收回折子。如此诱惑都没能让他动摇分毫,看来派他来的人必定熟悉自己的习性,且经过了严密训练。 可若是身边之人,又会是谁?裴行简压下眉梢,目光凌厉,但不论是谁,所图必定不小。 这时门口忽然传来声响。只听庆公公扯着嗓子说:“太后娘娘您怎么来了,圣上正在里面办公呢。” 紧接着传来一声冷哼:“怎么,哀家如今连重华殿也进不得了?” 裴行简放下折子,对赵德海说:“让她进来。” 赵德海匆匆往殿外去。不过片刻,就带着太后和两名内侍进来,一名内侍手里还带着食盒。 裴行简目光在食盒上扫过,勾起一抹笑:“太后今日怎么有空到我重华殿来了。”挥手让赵德海搬了雕花梨木椅过来。 谢太后坐下,见皇帝又开始看折子了,摆着的笑脸僵了一瞬,说道:“哀家前几日为先帝祈福,许久没来看皇帝,听闻这几日有林先生在,皇帝头疾都能及时遏制住。” 裴行简拿过茶抿了口,缓缓说道:“倒是多谢太后此前逼朕出宫,如今朕头疾已缓,太后也可放心了。” 谢太后施施笑道:“有林先生在,哀家当然放心,”招手打开食盒,端出一个白瓷玉碗:“哀家昨日经过桃林,见桃花开得正艳,便折下些做了桃花羹,还望皇帝不要嫌弃。” 裴行简指尖一动,赵德海便上前接过桃花羹。 “太后有心,朕不敢不从,只是朕外出多日,堆积了许多事务,若无其他事,慢走不送。” 谢太后没想到皇帝竟如此果决,指甲抓紧了扶手,一息后又松开,若无其事地说:“那皇帝忙,哀家便先走了。” 但走前她又拉过林听的手拍了拍叮嘱道:“皇帝每日事务劳累,你可要时时关注陛下的头疾,切不可怠慢。” 林听连连点头,心想他又不是皇帝的妃嫔,躲都来不及,还想让他时刻在皇帝身边,那必不可能。 谢太后说完朝身后一伸手,宫女拿出一串珍珠项链给林听。 “这是给你的赏赐。” 林听眼睛都亮了。 这下要让他时时刻刻呆在皇帝身边,也不是不行。 “谢太后。”林听双手摊开,珠圆玉润的白珍珠串落到掌心,手心上的重量带着一股独属于金钱的安全感。 送走太后,林听将珍珠串团吧团吧塞进袖袍里,再拍拍,珍珠相碰发出的撞击声如此悦耳。 他一回头就看到裴行简饶有兴味的眼神。 林听顿时忍不住腓腹:看看人家太后多大方,再看看你,一毛不拔不说,还想要我的命,我也算是你的救命恩人了吧,就这么对待我的。 裴行简似乎看穿了林听所想,让赵德海去了趟库房,等再回来时,手上捧了个箱子。 打开一看,竟是数串珠宝。 “既是为朕治病,太后虽已赏了你,朕也不能落下,这些珠宝你自带回去。”手轻轻一挥,赵德海就将箱子递到了林听手上。 比珍珠串更沉,里面的珠宝五颜六色,衬得刚才还光滑白玉的珍珠骤然失了颜色。 林听心跳得七上八下,谢过圣上,将珍珠串也放进去,宝贝地合上箱子,现在他可以每天晚上数着珠宝睡觉了。 赵德海又让庆子进来将箱子拿出去,等会儿直接跟着林听回去时送到府上。 有了珠宝做慰藉,林听再次站到裴行简身侧都觉得干劲十足,就算做一个花瓶他也要做最好的那一个。 他又陪着裴行简呆了一会儿,直到对方放下折子揉了揉眉眼,赵德海见缝插针将桃花羹往前推了点说:“圣上,太后送来的桃花羹要冷了。” 裴行简一贯不喜欢这些甜食,正要叫人处理了,回头发现林听正对着桃花羹流口水。 他当即改了主意,把桃花羹推到林听面前:“想吃?” 林听点点头。早上没吃饱,这会儿有点饿。 裴行简食指敲了敲碗身说:“拿去吃吧。” 林听连说了三个谢谢,端起碗就要往嘴里送,就听裴行简慢吞吞地说:“你就不怕这里面下了毒?” 林听张嘴的动作一顿,惊恐地睁大眼睛。不儿,太后——应该——不至于——这么大胆吧,在自己亲自端来的桃花羹里下毒,这跟把我要刺杀皇帝几个大字写在脑门上有什么区别。 见林听被吓到,裴行简轻笑一声:“骗你的,太后在宫里还没那个本事。” 但林听再看这碗桃花羹就已经有阴影了,吃还是不吃,这又成了一个问题。 最终他还是将那碗桃花羹吃了。他相信裴行简不会骗他,毕竟他还有用,若是死了,上哪儿再去找一个能治头疾的药。 吃过桃花羹,裴行简终于大发慈悲放林听回去。 此时已过晌午,他也有些疲惫,需要午休片刻。 暖阁内已熏了药香,是太医和香师照着林大人身上的香气,找了上千种药草香料调制出来的。此时裴行简躺在床幔中,脑中思绪翻转,丝缕香气入脑,却不能驱散疼痛半分。 赵德海见皇帝眉头紧皱便明白这是头疾又犯了,立马说:“林大人这会儿还没走远,老奴这就叫林大人回来。” 还没迈出步子就被喊住:“不用。” 赵德海回头,言辞恳切:“圣上——” 裴行简感受着脑中撕裂,自找到林听以来,他已经好几日没再感受过这种疼痛了,如今才这么一会儿,便有些受不了。 由奢入俭难,他发觉自己已开始对林听形成了依赖。 这种依赖不仅仅是对他身上的香气。他认为林听身上有某种力量,一种能让人不自觉将目光看向他的力量,这是极其危险的。 裴行简抬手,稍稍往下压,示意他们离开,赵德海只能退出暖阁,守在内外。 外面天色阴沉,不过片刻就开始下大雨。赵德海看着无边雨幕,叹息一声。 - 暴雨如注,林听先去天牢见了言丞相一面,把言公子让带的话给带到,而后又问言丞相是否认识什么姓王的人。 最终是没有结果。 林听便乘着马车一路回了丞相府,刚准备进府,就见言季带着几名小厮急匆匆往外走,雨水在身后形成水柱。 “怎么了?”林听问。 言季走近,雨水顺着脸颊滑落:“落石村涨水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 13、洪涝 “圣上,圣上。”赵德海踱着小步进入暖阁内,见陛下拧着眉,摸不准这是进行到哪一步了,压低声音道:“卓大人求见。” 若是一般的人,赵德海是决计不会进来通传的,外面天大的事那能有陛下重要吗? 但卓乃天玄卫首领,圣上让其办的事必定是头等大事,只要有风吹草动就要立即上报,若是报晚了,他们一个两个都得挨处罚。 裴行简浅眠,自赵德海进暖阁时就被吵醒了,他捏着眉骨,脑子里一胀一胀地不舒服,沉声道:“让他们进来。” 赵公公又去殿外把人带进来,还顺带把候在外面等皇帝醒来的工部尚书也捎了进来。 等几人进来,裴行简已在内侍的服侍下穿好磊衣袍,正从暖阁里出来。 许是休息了一会儿,此刻他看上去眼眸清明,身形挺直,倒不像之前被头疾折磨的样子。 殿外暴雨如瀑,裴行简看着外面绵延雨水形成的灰蒙烟色,心里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钦天监说的大暴雨,就在这两日。 两人一进屋,工部尚书赵仪便跪下说:“陛下,落石村涨水了,依如今的雨量,恐有洪涝之势。” 而紧接着卓也跪下说:“陛下,林大人和言公子去了落石村。” 一道天雷劈下,在灰蒙蒙的天空中炸开,屋内瞬间明亮,又霎时恢复灰暗。 细密如针刺的刺痛感再一次席卷而来,裴行简挥手让两人下去,拧眉靠上椅背。 重华殿内静得出奇,赵德海大气都不敢喘。他瞅着圣上的神色,薄唇紧抿,脸上血色退散,跟以往头疾发作的前兆一模一样。 “圣上,”赵德海小声道:“要不把林大人喊回来吧?”这会儿林大人不在,他没有安全感。 裴行简眼底血丝凸显,隐忍说:“不必。” 这几日他是有些太过依赖林听了。 或许这就是幕后之人想要的结果,只要让他对林听产生依赖,就以为抓住了他的弱点,从而达成某种目的。 可惜他早已不是那个任人摆布的弃子,十年的疼痛他都忍了过来,那些人的计划注定落空。 赵德海看着圣上眼底猩红的样子,心里也很焦急。 当初圣上被接出冷宫时就是他照顾,当时的圣上没有背景,也没有手腕,自然不能跟那几个母族强大的皇子相比,反而经常被那些人欺负。 每日生活在尔虞我诈中,身边接近的也大多都是有目的的人,圣上从小就养成了多疑的性子。 如今好不容易找到能治疗头疾的“药”,可圣上却总是觉得林大人靠近他是有所图。 赵德海活了大半辈子,自认在这宫里见识了各样人物,林大人眼底的那份坦荡绝不是能装出来的。 他有心想为林大人说说好话,便说:“老奴跟着陛下十几年,若是陛下觉得林大人有什么不妥的地方,加派几个天玄卫看着就行了,左右都在陛下的掌控中,何故跟自己过不去啊。” 殿外雨打声噼里啪啦,炸开在人心里。 裴行简沉默良久,突然道:“备车。” - 林听他们到落石村时,雨下得更大了。 言季撩开车帘,不过一息间门口就被打湿,水汽顺着车板洇向里面。 他担忧道:“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见这么大的雨。”声音混杂打在车棚上的哗哗雨声里,听不真切。 他望向外面,结果三步之外看不清路,十步之外只有一片白烟,当即拉下来帘子对林听说:“要不我们还是先回去吧,等雨小点了再来。” 林听也顺着掀开的车帘望出去,外面白茫茫一片,升起的水汽将整个落石村包裹得严实。 这雨下得不正常。林听当即拿着伞就要下去,却被言季拉住说: “林大人,这雨太大了,安全为上,我们先避一避吧。”虽说皇帝多给了几天时间,但村民的想法哪儿是那么容易改变的,他心里也很着急,但林听身形瘦削,看样子也是没习过武,外面雨大风大,万一把人吹跑了怎么办。他不仅就不出外公,也没法向皇帝交待。 可林听却执意要往外走,头也不回地说:“不妨事,这雨太大,我担心落石村涨水,过去看看。”说罢,他一只脚踏出了车门。 只一瞬,密密麻麻的雨滴爬上鞋面,尽管有伞顶着,他还是瞬间就湿透了。 言季见状也拿过一旁的大伞紧跟着下马车。 二人来到村口,就见暴雨之下渠河水位疯涨,已经齐平岸边,风雨摇着水面,顺着岸边泥土灌进了田地。 “水,水灌进来了。”村子里一个壮年大喊:“大家快走啊。” 霎时间,每家每户屋门打大开,村民们倾巢而动,抱着锅碗瓢盆往村口跑。 暴雨浸润了土地,脚踩在上面深陷进去,又被用力拔出来,溅起散乱的泥点,地面落下一道清晰的脚印,但不过片刻,就被暴雨冲刷掉。 暴雨如注,但除了林听他们没有人打伞,所有人都顶着暴雨搬东西。匆忙中有人的鞋被挤掉了,但此刻也管不到了,打折赤脚在泥土里奔跑。 生死攸关的时刻,每个村民脸上都被雨水浇灌出了恐惧的表情。 眨眼间,河水漫过庄稼田,漫到了村里大路上。 “这是洪涝。”言季突然说,吩咐小厮赶快把马车开过来,好让那些村民把贵重的东西暂时放在马车上。 然后一回头就见林听已经把伞扔给旁边的小厮,卷起裤腿冲进了雨里。 “林大人——”言季来不及阻止,就见林听身影消失在了雨幕中,他当即回头吩咐:“快去找京兆府尹,带几个大夫来。”这一场雨下去,每家的损失不说,风寒必定高发,说不定还会爆发异常瘟疫。 “鸡、鸡。” 林听冲过去捞住从背篓掉下去的鸡塞回背篓里,又抓过一旁掉出来的鸭塞回去,“鸭、鸭。”随即又听到狗叫声,他这才发现村口小路对木桩上还拴着一只土狗。 “还有狗。”林听跑上去把拴着的绳子解了,土狗汪汪地朝他叫唤。 林听一把闭上它嘴,喊道:“别叫了,快上岸去。”狗听懂了他的话,顺着人流跑到了村口高地。 林听又往前跑发现村长还在后面杵着拐杖走,身后洪水如猛兽般追过来。 水已漫过小腿,到了膝盖,在水里行进也变得更为艰难,眼见村长掉到了最后,林听逆着人群跨过去,村民经过试图拉着他:“小伙子,洪水来了,快走啊,你还往里面走干什么。” 林听喊着:“村长还在后面。”趟水到了村长面前,转身弯腰说:“村长,你快上来。” 村长湿透的衣物紧贴着材瘦的身板,他把林听往前推,颤巍巍的声音被雨水隔断:“小伙子你快走,我老了,会拖累你们。” 一旁返回的村民见状赶紧将村长抬到了林听背上,再返回去搬自己的东西。 “没事,”林听一步步趟过浑水,洪水已经漫过膝盖,村口的小路全都被水覆盖,他只能跟在村民后面抓瞎一点点往前挪。 等到终于将村长背到了高处,此时林听浑身上下已经湿透,湿透的衣服重重地贴在他身上,他索性将外袍脱下来,只着一件雪白的里衣。 “哇——”突然一声小儿啼哭,众人顺着声音看去,一个小孩贪玩去了庄稼地,此刻水已经漫过他下巴,他双手撑着面前的木桩大哭。 “孩子,我的孩子。”一个大婶突然惊叫着往里面跑,被众人拦住,“太危险了,水已经把村庄淹完了。” “孩他娘,你守着咱家的东西,俺去救孩子。”说话的汉子正要过去,就见那年轻人一个猛子扎进了水里,朝孩子游去。 “那是谁啊?” “上次他来过我们村。” “不行,雨太大了,那年轻人只怕会被冲走。” 言季刚把马车腾出来正要去找林听,等发现水里越游越远的那道身影,心脏都差点吓掉。 “这怎么又往里跑了。” 林听逆着水流游到小孩身边,他庆幸自己以前学了游泳,又是身穿过来,游泳技能还在,不然换做不熟悉水性的,早被卷跑了。 他伸手掰过小孩的手指:“小朋友,别怕,把手放到哥哥背上。”洪水冲刷,将他们推向更远。 小孩已经被吓得神志不清,只本能地啼哭,根本听不进去林听的话。 林听没法,只能生生掰开小孩双手,让他侧抱住自己脖颈,而后顺着水流往岸上游。 等游到岸边,村民们伸手把孩子拉了上去。 林听已经累得没有力气,眼见着手伸到跟前,他想抬手,却已经没了只觉。身体承受了太多负担,此时已筋疲力尽,整个人朝后面倒去,眼皮逐渐闭合。 他该不会就这么死了吧,林听心想。 闭上眼前,余光中忽然闪过一道黑色身影,随即他就感觉有一股力量把他往上提,几息之后,洪水冲刷的阻力消散。 耳边隐约传来:“林大人”、“呛水”的话,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自己被放到了一个坚硬的平面。 然后他的脑中就像被糊了一团,似乎要做什么,但他想不起来了。 又过了许久,模糊的思绪逐渐清晰,这时他听到耳边传来熟悉的喊声:“林大人,林大人……” 林听缓缓睁开眼,入目就是一双含着愠怒而凌厉的眼锋,眉眼笔挺,透着一股低气压。 一道惊雷炸过,阴暗的车厢被照亮。 林听一愣,哑着嗓音:“皇上?”【你现在阅读的是 】 14、冷脸工作 “哎哟林大人,您终于醒了,可急死老奴了。”赵德海缓着吓得差点死掉的心脏,天知道他跟圣上过来看见林听背着个孩子孤零零地在水中是什么心情,林大人这身板哪儿受得住啊。 眼见林听把孩子交上去结果自己差点淹进水里,他更是吓得心脏都跟着停了。幸好天玄卫及时赶到把人捞上来。 赵德海心有余悸地说:“林大人,不是老奴说您,有什么事交给下人去办就行了,这里熟悉水性的人又不是没有,您又何必自己去呢。” 那可是洪水,这么危险的地方,万一真有个不测,那他们怎么办,圣上怎么办呐!!! 他抬眼去看圣上,果然圣上脸色已经黑了,眉眼低压,薄唇紧抿,风雨欲来。更是忍不住瑟缩了下,林大人,自求多福吧。 此时林听还茫然着,晃了晃头,脑中一股水声。他抱紧了头:“啊,我脑子进水了。” 随即一只手拽着他手腕扯开,触感冰凉,比他在水里泡过一圈的都还要冷。 林听抬头,就见裴行简松散着墨绿竹纹外袍,眼底血丝漫上眼眶,眉锋下压,透着股不怒自威。 一阵风吹进来,林听抖了一下。 这感觉——不太妙啊~~ 他低声说:“这、这是哪儿啊?”眼睛绕着周围转了一圈。 赵德海紧跟着说:“林大人,这是在圣上的马车里。” 随即收获裴行简一个眼神,他福至心灵,在角落拿了把伞就出去了。 林听试图挽留:“别——”黑色身影唰地消失在雨幕中,没有丝毫留恋。 现在车厢内就只剩他两人。 赵德海走就走吧,出去后还自觉贴心地把车帘合上了,此时车内昏暗,没有明光照进来,呼吸声就显得更为清晰。 林听忽然觉得这氛围太奇怪了,尤其裴行简还抓着他手,对方手又冰凉冰凉地,寒气透着他手腕骨钻入,极其不自在。 良久,他润了润唇,主动打破这份沉默:“陛下,您怎么来了?” 裴行简冷硬地说:“你为何要去救那两人?” 林听觉得这问的是什么话,当即道:“臣刚好看到他们受困,就去救了。” 说话时,贴在脸颊上的雨水顺着颤动滑落,隐入脖颈里,里衣被水完全浸泡,一寸一寸贴在他身上,窄瘦的腰肢随着呼吸起伏,仿佛轻轻一握就能整个包裹住。 裴行简喉头滑动,目光上移,见林听一脸坦荡、自然,仿佛他是这么想的,便也这么做了。 裴行简闭了下眼。 一开始他觉得这人藏得很深,其手段高明,无论如何试探都能滴水不漏化解,且与他所怀疑的几股势力似乎并没有联系,似乎在告诉他可以放松警惕。 林听太过坦荡,眼眸明亮,赵德海有一点说得对,若是心里不干净的人是冒不出这种眼神的。 他脑中思绪偏转,却不知林听已经在心里把他腓腹的好几遍。 这皇帝是在干啥? 他不准备放手了? 咋还越抓越紧了,不会是在想要如何罚他吧? 呜呜,赵公公你在哪儿啊,我一个人承受不来啊。 腕骨上传来轻痛,林听忍了又忍,实在没法忍了,低眉敛目道:“皇上,能先放开臣的手吗?” 裴行简沉着脸看了眼被抓在手里的手,白皙的皮肤微微泛红。他不动声色松开手,握拳收了回去。 桎梏松开,林听捂着手松动筋骨,就听裴行简道:“是谁派你来的?” 林听茫然抬头,什么派他来的,难道皇帝察觉到他不是这个世界的人了? 他可谁都没说,这是怎么知道的? 见面前的人脸色瞬间变化,裴行简狭长的眼眸一瞬间闪过冷光,再次捏起林听,决定给他一次机会,语气冷凝:“只要你告诉我是谁派你来的,我可不杀了你。” 林听被吓傻了,啊?他刚从鬼门关出来,这一脚怎么又进鬼门关了? 这何止是暴君,这是个活阎王吧,动不动就杀杀杀的,知不知道杀人是犯法的。 哦,在这个朝代皇帝就是法。 但俗话说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但他看裴行简这随心所欲的性格,估计是没把这条谏言放在心上。 林听眼神闪了闪,他穿越过来并非本意,但实在是匪夷所思,也不知道这人会不会信,不会把他当成疯子关起来吧。 “你、你都知道了?” 裴行简心底一沉。果然,无缘无故到他身边来的怎么可能没所图,是他自己被这天真的双眼迷惑了心智。 只见林听四指并立,头顶青天,腰挺得笔直,庄重道:“我发誓,真是上天让我来的。” 车厢内诡异地沉默。 林听有点慌,他见裴行简眼神像机关枪一样在他身上扫来扫去,狭长的眼眸突然漠然。 几息后只就听一声嗤笑。 裴行简放开了林听下颌,直起腰,如松般挺拔。只听他道:“下去。” 林听:“啊?” 赵德海去了隔壁的雨棚躲雨,正等着圣上召唤呢,就见林听一骨碌下了马车,那迅速的动作,不想是正常走下来的,像是被赶下来的。 他心里咯噔一下,赶紧上前问道:“林大人,这是怎么了?圣上他——”没有把你怎样吧? 林听莫名其妙被赶下车,此时也有些生气,不相信就不相信嘛,至于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把他赶下来嘛,他都搞不懂裴行简到底在气什么,是觉得自己骗了他,但他真就是被上天派来的,他还不想来呢。 这时马车内突然出声:“赵德海,进来。” 赵德海话都没来得及说完,端着小步就上了马车。 但几息后他又出来,手里拎着一件鹤毛披风,递给林听:“林大人,这是圣上吩咐奴才给您的,宫人已热了姜汤,林大人可要保重身体,千万别感冒了。” 林听想拒绝,但余光一瞟对上车厢里隐隐绰绰透出来的视线,他推拒的手转了个弯将披风拢到怀里。 “多谢赵公公。” 赵德海眯着眼笑:“林大人应该谢的是圣上。” 林听:……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他朝那边点了个头,就转身朝言季那边去了。 赵德海回了车厢,见圣上闭目低眉,回道:“林大人收了披风,很是高兴呢。” 裴行简不咸不淡地说:“朕眼睛看得见。” 赵德海便不说话了。 他虽然不知道林大人和圣上说了什么,刚才进来时也被圣上阴沉的表情给吓了一跳,但后面圣上又吩咐他递披风,就连林大人行礼说话的规矩都忘了,要是以往可是大不敬,如今圣上却一点没追究,想来也只是面上生气,心里估摸着还是想着林大人的。 此时言季正组织小厮给村民们分发御寒的衣物,每人一碗姜汤,看见林听过来招呼道:“林大人,您也过来碗姜汤吧,圣上命人带了衣物和姜汤,我正给他们分发下去呢。” 等林听走近,他一眼看到对方身上的披风,脸色变了变:“林大人,你这披风——” 林听随意道:“是圣上给的。” “哦哦,”言季放下心来,心想林大人还真是受圣上宠爱。 林听走近了才发现后面停着数十辆马车,他指着那些马车询问:“这些马车哪儿来的?” 言季顺着手指回头看了一眼说:“也是圣上命人带来的,如今落石村被毁,村民们无处可去,圣上命人将村民们先暂时带到城内的难民所。” 他此前一直以为当今圣上是一个暴君,当听闻圣上他要不管不顾赶这些村民离开时,他也是非常气愤的。可如今看来,或许这些村民能提早离开就不会遭此一劫。 分发完姜汤和衣物,众人休整一番,村民们便被安排上了马车。 落石村所有村民加起来有上百人,好在皇帝有先见之明,及时带了数辆马车过来。 林听上了车,他身上还穿着里衣,白衣贴身又显透,言季连眼神都不知该往哪儿放,拿过被林听扔下的外袍给他。 林听接过,外袍也已经湿透,不适合再穿在身上,他便团在一旁,用披风裹住全身,倒也没那么冷了。 一路行至难民所,林听远远地就见一辆熟悉的马车停在门口,等他凑近一看:那不正是裴行简的马车嘛,他还以为对方回宫去了,没想到来这儿了。 因着刚经过一场灾祸,此时村民们面色呆滞,身形疲惫,进了难民所后围在一起,府尹薛平已经命人起了篝火让他们围着取暖。 林听下车时就见赵德海已经等在车前了,手里摊着一件长袍,笑着说:“林大人,圣上行到半路想着林大人衣服湿透没有干净衣物可换,便给林大人找了件衣物,望林大人保重身体。” 林听摸不准皇帝这又是抽的什么风,抬手接过。 这是一件金松鹤纹的外袍,领口处翻折,绣着卷云纹,配上的腰带上绣夔纹,一看就不是普通人能穿的。 衣服上还隐隐透来一股淡香,像是长久被放在衣柜里用香熏着。不像是刚买的,倒像是被人穿过的,腰带上的龙纹若隐若现,而有资格穿这件衣服的—— 林听不再想了,拿着衣服回到车内换上。 等再下来,赵德海眼前一亮。他就说,林大人风姿绰约,五官秀美,这衣服穿在皇帝身上是端庄君子,穿在林大人身上则是明艳惊人,好一个美人。 言季眼神倏地亮了。之前没发觉,林大人原来、这么、好看。 赵德海发现言季的眼神,当即一甩拂尘:看什么呢。 言季匆忙收回目光,耳朵尖悄悄红了。 林听没关注这两人暗中的小动作,他径直进了里面,此时数百人挤在一个院子里,看见他纷纷低下了头。 村长走出来说:“大人,谢谢您。” 后面的那些村民也跟着说:“多谢大人相救。” …… “不妨事不妨事。”林听摆摆手,又问他们:“可有什么需要的?” 村民们摇头,他们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又填了肚子,这会儿是决计不敢再做要求的。 这时一个妇女忽然拉着孩子上前给林听跪下说:“多谢大人救我儿一命,大人乃是良善之人,是我们被钱迷了心窍,这才遭此劫难。” 林听赶紧把人扶起来。 大娘接着道:“此前大人来我村里询问的那个王先生,是一个月前到我们村里的。” 林听静静听着,按照大娘的话,那‘王先生’给他们每人五十两银子,让他们找朝廷要钱,要是要到了那就赚大了,要是没要到,五十两可是他们一年多的花销,怎么都不会亏。 而且那王先生还说,朝廷本就是想把他们赶出村子,等他们出去了,就不会再管他们了。那群村民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对于离开故土心里不安,最后答应了那个‘王先生’的要求。 林听问到了关键,便立即去找裴行简汇报。 虽然他现在不想面对裴行简,但该干的活还是得干。 唉!小说里的冷脸洗内裤又有了个具象化的表达——冷脸干活儿。【你现在阅读的是 】 15、又被赶下去 裴行简正在马车里闭目养神。刚才林听在车上待了片刻,他的头疾已消散得差不多了。 这时赵德海进来报:“林大人来了。” 裴行简睁眼,眼中流露出兴味,看刚才林听下去那个样子,还以为要威武不屈不愿上来。便道:“让他进来。” 赵德海便高兴地去传话:“圣上让林大人快快进去。” 林听总觉得赵公公笑得奇怪。 再次踏上马车,林听浑身不是滋味。唉,从古至今的打工人都不容易啊。 他上了马车,帘子一掀,就与裴行简对上了视线。 外面雨已经小了许多,但车内却被熏得又香又热。 裴行简坐在正中,一身墨绿锦袍,一手抵着下颚正朝他看过来,眼中透着玩味,嘴角上勾,似笑非笑。 林听:…… 他果真不该来。 但所谓来都来了,再下去,岂不是让对方知道他怕了。 于是林听顶着目光穿过车帘,站在车厢里。他身量不低,在车厢里直不起身,只能躬身。 可恶,他不想弯腰的。 裴行简朝他一挥手:“坐。” 林听眼神绕了一圈,找了个角落里的位置。皇帝的专用马车外表看上去其貌不扬,内里却是别有洞天,车中间支着一个小桌,上放了各式糕点,就连他身下的坐垫都是皮质的。 想想刚才他来时坐的丞相府的马车,颠得他屁股疼。还是皇帝会享受。 刚坐稳就听裴行简又说:“找我何事?” 林听收回思绪说:“皇上,臣刚才从落石村民口中得知,他们此前的行为都是受一个叫‘王先生’的人指示,只是那人蒙着面,村民们都不知他长什么样子。” 裴行简眨了下眼,慵懒问道:“说完了?” 林听点头,昂。 “下去。”裴行简淡淡地说。 林听震惊地睁大了眼睛,啊? 再次被赶出马车,林听已经气成了河豚。靠!他再贴上来他就是狗。 看裴行简单样子,应该是知道有这么个‘王先生’,那干嘛不早点告诉他,溜着他玩很快乐吗,那脸上都笑出花来了。 一旁候着的赵德海眼瞅着林大人气鼓鼓地离开,心想这又是怎么了,赶紧上了马车回话:“圣上,林大人走了。” 裴行简眼光瞥向他。 赵德海观察了下皇帝的表情,估摸着这会儿皇帝心情还不错,没看那嘴角都扬起了嘛。他可是好久没见圣上这么开心了。 又说:“老奴见林大人走时气得狠,那双臂都抡出圈儿来了。” 裴行简道:“孩子心性。”随即指了下桌上的糕点:“带去给他。” 赵德海眼睛瞬间眯起来,瞧瞧、瞧瞧,圣上虽然嘴上说着不相信林大人,身体却诚实得很。 他当即袖子一卷,迎着皇上灼灼目光将桌上的糕点全给收入囊中。反正圣上从不吃这些,不若让他都给拿去林大人。 林听前脚刚踏进难民所,就听后面传来喊声:“林大人,林大人留步。” 他一回头就见赵公公咚咚地往这边跑来,怀里似乎揣着什么,压得袖子一duangduang的。赵公公跑近了,双手压着膝盖大口喘气。 “哎哟,林大人真是——年轻身体好哇。” 林听不明所以,随即就见赵公公从袖子掏出一个小巧食盒,递到他手上,一边喘气一边说:“林大人这一路辛苦了,圣上命老奴将糕点送来,”眼睛笑眯成一条缝:“哎哟,要老奴说圣上可是很感谢林大人的呢。” 林听:……呵呵 他掀开食盒盖子,所谓皇家出品,必属精品,里面的每样点心都极精致小巧,让人看一眼就觉食欲大开。 林听咽了咽,跟谁过不去也不能跟吃的过不去,他坦然收下,眼睛弯成小月牙:“多谢赵公公。” 赵德海目送林听进去,满意地点点头。 要是没有他,这林大人和圣上可怎么办呐,要是林大人不留在圣上身边,那满朝文武可怎么办呐。 总归是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这下林大人可以留在陛下身边了吧? 林听进了门,见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穿着大红官服的人正指挥着手下分发米粮。 他过去问言季:“这人谁呀?” 言季说:“京兆府尹——薛平。” 林听恍然,不怪他一时没想到,主要是这人的气质看上去就很割裂,光看头就像个土匪头子,而看穿着,又确实穿着四品官府。 薛平看见林听便过来拜见。其实林听没有品级,也就是平民一个,他作为京城四品官,本应受林听拜见,但奈何林听有圣上给的令牌,见令牌者,如圣上亲临,实际上如何不说,但这明面上,林听就代表着圣上。 “下官京兆府尹薛平拜见林大人。” 林听被吓了一跳。他哪儿懂那些繁文缛节,两手将薛平摊起来说:“免礼、免礼,薛大人辛苦了。” 薛平连连摇头,谦逊十足:“不辛苦不辛苦。”又将腰弯了下来。 他们这些京城的官都有个不成文的规定,下官拜见上官得拜两次,以显对上官的尊敬,而上官自然也要扶两次,显示对下官的赞赏,说出去也是个面子。 因此薛平又等着林听第二次将他扶起来。 圣上点的钦差大臣扶他两次,这说出去多有面子。 林听目光沉痛。 得,这人怕不是个表演型人格。 眼见薛平恭敬的手将要放到他摊开的手上,林听倏然收回手背在身后。 “薛大人累得腰都直不起来了,下去休息吧。”说完目视前方,走了。 走了? 薛平傻眼了。 啊?就不能再扶一下他吗?那他怎么办?是起来还是不起来? 林听去了村民们聚集的正堂,衙门的人正在分发米粮。他随手抓了把派送下来的米,京兆府送来的米颗颗饱满,还是新鲜的。 府尹倒还是靠谱的,林听又突然大发慈悲,返回去把薛平扶起来,“薛大人客气了,快快起来,别闪着腰了。” “是是。” 薛平此刻是再也不敢弯腰了,擦了擦额角的汗,跟在林听身后进了正堂。 村民们围在一起,有的正在升篝火做饭,一锅浓浓的米汤香气,勾得人食欲大开。 林听都忍不住频频往锅里看。 薛平眼观四路敏锐察觉道林大人的小动作,当即谄媚道:“林大人肯定忙累了吧,下官让下人给林大人盛点米粥,再来几碟小菜如何?”说着他就要招呼旁边候着的小厮。 但被林听抬手制止:“别,我不饿,就看看、看看。”他虽然眼馋,但也知道这些都是村民们不可多得的口粮,要是他一瓢,其他人有样学样也来一瓢,那村民们还吃不吃了。 作为皇帝特派钦差,他得以身作则,绝不能开这个头。不然跟贪官何异。 薛平见林大人态度坚决,心里肃然起敬,听说陛下去了一趟西南,回来时身边就跟了个林大人。不愧是陛下跟前新晋的红人,这思想觉悟就是高。 薛平框框一顿拍马屁:“是是,林大人高风亮节、一心为民,是下官僭越了……” 一通马屁拍得林听不好意思起来。他绕绕头,其实吧,他也没那么好哈哈~~ 等到村民们填饱肚子,薛平又从兜里拿出一沓纸说:“此前朝廷已经给你们在城内建好了住所,还分了土地,这是你们的地契,如今可还有人想要回落石村不要地契的?” 下面坐着的村民个个低头不敢说话。 经过这一遭,他们哪儿还敢再回落石村,谁敢把命拿着玩儿。 之前那王先生真是害惨他们了。 见没人反对了,薛平便吩咐人一个个发放地契房票。 林听看他们沉默乖顺,不免想:果真是人教人教不会,事教人一次就会。 等一切收拾妥当,薛平就要带着这些村民去新的住所,走前薛平邀请林听同行。但林听摆手拒绝了。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干,他啥也不会,跟过去只会添乱。 送走村民们,林听也要跟着言季回丞相府。 出了难民所的大门,就见皇帝的马车还停在原地,不过车头调转了个方向,对向他们。 林听摸了摸袖子里的糕点,想着要不要去跟裴行简打个招呼,一阵风拂过,吹起帘子,车厢内一一双凌厉眼锋射过来。 林听抖了一下,算了算了,这暴君跟他八字不合,还是少接触好。 言季指着那边:“那人是——” 林听想起来,言季没有官身,也没进过宫,自然不知道皇帝长啥样,他当即一把拽着言季肩膀转了个弯推着人走,“一个不重要的小角色,我们快回府上,我饿了。” 言季:“哦哦哦。” 林听又说:“虽然村民们搬了,但那个什么‘王先生’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如今他们全去了新住址,需得派人守着落石村和他们新的住所,一旦发现就立马抓起来。” 他倒要看看,是哪个奸人如此胆大,敢在暴君的地盘上撒野。 …… 目送人远去,裴行简松开抵着帘子的手,绸缎丝滑落下,遮盖住了眼前的光景。他轻挥了下手。 赵德海当即会意朝外面喊:“走。” 走出去几息,就听陛下沉着声音道:“我记得先恭王的宅子在正阳街上。” 赵德海回道:“恭王府在正阳街东巷,离崇正门可就一盏茶的时间。”先帝时最宠爱的除了当时的太子外,也就这个恭王了,就连府邸都在皇城根下,可惜恭王死得早,府邸也就这么留下来了。 裴行简说:“打扫出来。” 赵德海心下一惊,但不敢胡乱猜测陛下的心思,低头应下。【你现在阅读的是 】 16、靠~~ 翌日一大早,林听还在睡梦中,就被砰砰敲门声吵醒。 他睡眼惺忪地拉开门,就见言季站在门口,看到他愣了一下,后知后觉道:“林大人还没醒啊?” 林听心说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嘛,要是他醒了还能关着门。随即一想,他还真有可能这么做。 他清了清嗓子说:“现在醒了,有什么事?” 言季曼满脸兴奋:“我们抓到‘王先生’了。” 林听眼睛陡然睁大,“在哪儿,快带我去。” 他跟着言季去了后院的材房。按言季所说,他们从昨日就一直派了数名武夫去村民的新址,本来还想着村民们都已经搬了地方,那‘王先生’计划落空,也许不会再去找那些村民了,大家准备碰碰运气。没想到他们运气这么好,那‘王先生’是今早寅时去的,那时街上无人,估计是觉得路上安全,但他们的人早就在哪儿等着了,等人一出现,村长一使眼色,那些武夫们一哄而上,直接就将人五花大绑了回来。 等林听到了材房,就见一个白胡子、白头发的老头,白布蒙眼,一身粗布短衣,衣服上还打了几个布丁。 他双手被缚于身后,浑身上下都在挣扎,嘴里塞了布,正哼着。 林听不用猜就知道肯定骂得很难听。 他走上前将塞嘴的布拖出来,空气安静了两秒,而后就听着老头大骂:“哪个王八蛋羊羔子敢绑你爷爷,你tm活腻了,放了老子,不然有你好看的……” 林听让人拿了两把椅子放在门口,招呼言季坐下。 “要不我还是把他嘴塞上吧。”言季担忧道。 “不必,”林听抬手,“让他骂。” 说罢他拿出昨日赵公公送来的糕点,余光一瞥见言季眼馋,便又掏出一块递过去:“昨儿赵公公给的,你也来一块?” 言季眼睛瞬间就亮了,这可是皇上同款糕点,林大人就、就这么给他了? 林听见人不收,以为是不好意思,将糕点塞进言季手里说:“我这儿还多着呢,赵公公给了我一大盒。” 言季小心翼翼捧着,听到林大人的话更是手心微微颤抖,眼神崇拜: 林大人不愧是皇上跟前的红人啊。 林听吃了三块糕点,喝了两盏茶,终于等到‘王先生’气若游丝,头靠上身后的墙壁,焉儿了。 “你们是谁,到底要干什么?” 林听起身拍了拍手,走近道:“就是你怂恿的落石村村民反抗迁移?” ‘王先生’冷哼一声:“是我又如何?” 言季问道:“你的计划已经失败,又为何要去找村民?就不怕被官府的人抓起来?” ‘王先生’突然挣扎,说:“我给了他们钱办事,他们没办成那钱不该退回来?我去找他们要钱的。” 林听笑了:“原来你也没多少钱啊,那你怂恿村民到底什么目的。” ‘王先生’就闭嘴不说话了。 林听眯起眼。果然有猫腻,看这人的样子就不像是个有智谋的人。 他顺手抽了跟狗尾巴草,将这人眼罩取下,威胁对方:“说不说?” ‘王先生’重获光明,眯起眼看他们,而后倏地把头偏向一边,拒绝沟通。 好,好,好,林听撸起袖子,焉儿坏道:“不说是吧,你等着。”他转头让言季也抽了跟狗尾巴草,吩咐人脱了‘王先生’瞎鞋子,一人一只脚挠痒痒。 “哈哈哈……啊哈哈啊哈啊啊……”霎时材房里传出了大笑声。 “说不说?”林听一边挠一边威胁,“再不说我给你多加几根,把你衣服扒了丢大街上去。” 说完他突然招呼:“来人,把他衣服刮了。” 周围上来三个大汉,三两下就把‘王先生’衣服扯得只剩一件里衣。林听摆手让他们褪下,继续问:“说不说?” “我说,我说。”‘王先生’被挠得浑身抽搐,听到要被扒光衣服丢大街上当即怂了。 到底谁是官谁是民,还有没有天理了。 此时天理林听满意地收了手,将草随意扔在一边,坐回了椅子上说:“把他扶起来,绑到凳子上。” 于是‘王先生’又被固定在凳子上。 林听一手支着下颚,一腿挎在另一腿膝盖上,活像个地痞流氓。 言季见了想要提醒,但踌躇几番,还是算了,跟着坐回了椅子。 ‘王先生’此刻看林听就如同见耗子见了猫,此时晨风微凉,他一身老骨头被吹得颤颤发抖,说:“是、是有个蒙面人给了我银子,让我鼓动落石村村民拒绝搬迁,说只要成功还会再给我一万两。” 一万两?林听咂舌,这后面的人是得多有钱啊。 “你就没怀疑这是假的?” ‘王先生’白胡子糊了一脸,枯唇蠕动:“假不假的,我也不亏。后来村民们都搬走了,他们没守承诺,那银子自然得还回来。” 得,这人怕是被忽悠瘸了。 “你知不知道,妨碍朝廷公务是什么罪?”林听狠狠一拍椅把手,严肃道:“最高可是死刑。” 言季愣了愣,妨碍朝廷公务罪?他们大墉有这个罪名吗? 那王先生一听会被判死当即吓破了胆,哐哐磕头,痛哭流涕:“小人错了,大人救救小人,我可以一辈子给大人当牛做马……” 林听摆摆手,做出一副难为的表情说:“你这事,不好办呐,要活命,得立功吧~” 王先生突然抬头:“小人没见过那人长什么样子,但小人记得那人声音,只要能听到声音,小人就能认出他。” 林听满意地点点头,勉为其难道:“既然这样,那本大人就帮你一次。” 王先生感激得恨不能把地给磕出个大洞来。 问完话,林听就进了皇宫。他能放王先生一马,但皇帝那儿可不好说,得赶紧揪出幕后之人,好把言丞相救出来。 不过裴行简却像是知道他要来似的,林听到大门时就见庆子已经等在那儿了。 “圣上派奴才在此等候林大人。”庆子年轻,从小就跟着赵德海,说话的表情神态都有几分赵公公的样子。 林听疑惑:“皇上知道我要来?” 庆子摇了摇头:“奴才不知。” 林听也不细问,皇上的事哪儿能什么都跟太监说,庆子不知道也是应该的。 他一路跟着庆子进了宫。往里走,眼瞅着周围景色陌生,他问:“我们要去哪儿? 庆子解释道:“圣上今日在后园练箭,奴才带大人过去。” 林听揣着手,总觉得心里冷飕飕地。 等到了后园箭亭,却不见裴行简身影,一问才知皇帝刚才就去了舒华池。 舒华池乃是一汩自然形成的温泉,为裴行简上朝后所建,只供皇帝一人。 林听又跟着到了舒华池。 只见赵公公一人守在入口处,身后树木掩映、花色宜人,将通往舒华池的小路挡了个彻底。 赵德海见林大人到,当即侧身,让出小路,说:“林大人,请。” 林听指着自己:“我一个人去?” 赵德海笑着点头,催促道:“圣上已等了多时,林大人快进去吧。” 林听便踱步往前。走了五六步,拐弯便见眼前一片氤氲水汽,朦胧中似有个身影,水池周围亭台雕琢,檐上刻飞龙腾舞,栩栩如生。 听见脚步声,那水池中的人影突然转过身来,眼底疲懒,淡淡扫他一眼。 林听心头一紧,啊这这这——暴君怎么没穿上衣啊。腹肌和人鱼线就这么猝不及防展开在他眼前。还有水汽凝结滴在锁骨上,顺着胸膛隐入某个位置。 林听当即低头道:“臣还是先出去吧。” “站住。”裴行简叫住他,“转过来。” 林听默默转过身,眼神飘来飘去就是不去看裴行简腹肌。 而后就听水声流动,几个呼吸间裴行简就已经走到了池边,声音压在水雾里:“找朕何事?” 林听心说你都知道他要来了还不知道他来什么事,骗谁呢。 “丞相府的言公子抓到了当初怂恿村民反抗的人,臣特来汇报。” 说着眼角闪过一个东西,林听忍不住抬头去看,接过就见裴行简从水里起身,荡起的水珠从胸膛流下。 林听立马闭了眼。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水波流动的声音逐渐靠近,而后停下,片刻,裴行简出声:“睁眼。” 林听眯开一条缝,见对方已穿戴整齐,这才放下心来,跟着人出了舒华池。 一路到了室内,裴行简突然叫太监:“去,把人带上来。”又对赵德海说:“舅舅也该到了吧。” 赵德海道:“老奴这就去太后寝宫催促。” 裴行简坐下,又让人搬了椅子来,就在他侧旁。 “坐。” 林听目测了两人的距离,要是坐过去——他一不小心就可能打到暴君的腿,可要是站着——他也不知道要站多久,能不能把椅子拿远点。余光瞥了又瞥,就他这个位置挺好。 裴行简似看穿了他的心思,淡然道:“想都别想。” 林听遂放弃。安静地坐在了椅子上。 天玄卫先把王先生带了过来,按照皇帝的要求塞进了屏风里,半刻钟后,安定侯终于姗姗来迟。 而此时,裴行简正看着折子,安定侯进门时连眼神都未给一个。 安定侯谢如海跪在下首等了又等,额角冷汗直冒。今日是太后喊他进宫,他根本没告诉皇帝,可偏偏不凑巧,赵公公这个老机灵突然带着皇帝赏赐来慈宁宫,他躲闪不及,两人就这么撞上了。 本来他作为国舅进宫看妹妹无可厚非,可偏偏少了礼数,此事可大可小,也不知圣上会不会突然发难。看样子,圣上的头疾应该是没有发作。心里便先送了一口气。 裴行简看完了手里的折子才看向安定侯,说道:“起来吧。” 安定侯恭敬起身:“谢皇上,”又立马解释道:“太后大早上传信说生了重病,臣一时心急如焚赶着见妹妹这才忘了礼数,还请皇上治罪。” 裴行简放下折子,语气平淡:“舅舅是着急见妹妹才忘了给朕说,倒也可以谅解,如今舅舅见了朕,也算是全了礼数。” 安定侯放下心来,看来皇帝是没准备处罚他。 两人又说了些关心的话,最后安定侯离开。 人一离开,天玄卫就将王先生带了出来。 裴行简问:“如何?” 王先生此时已经吓得话都说不利索:“是是是他。”心里无尽懊悔,他当初就不应该贪那点便宜,这怎么就招惹上侯爷了。 可此时后悔也晚了,裴行简挥手将其关进大牢。 等人走了,又问林听:“你怎么看?” 林听咽了咽。他怎么看,他竖着看。 他也没想到啊,这背后大boss竟然就是安定侯,巡城营的首领,他们不是一家的嘛,干嘛背后捅刀子。 而且当初巡城营和村民起冲突那事儿……林听不敢想了,却想越心惊。 他喃喃道:“所以,王先生说的那人,就是安定侯?” “可是——”他腰腹一紧,低头,就见裴行简一手勾着他腰带上面挂着的玉佩,享受地闻着他身上的异香,根本没听他说话。 似察觉到他目光,眼眸眯成狭长的一条缝,说:“朕突然后悔了,把你放在偏殿太远,不如就在我正殿支一个屏风,把你脚上锁上一只金链,就让你每日睡在我旁边如何?” 林听:?????? 靠,变态啊~~~【你现在阅读的是 】 17、睡不着了 “不如何。”林听说。再一次坚定了这人脑子有病的想法。 “皇上若无事,臣便先走了。”说罢他不等裴行简说话就转身往外走,一路撞了桌腿、门框。 候在门口的赵德海只听屋内叮铃哐啷几声,他正担心是不是圣上跟林大人打起来了,林大人那身板哪儿打得过圣上哟,准备去搬救兵。结果就见大门忽然打开,林大人匆匆出来,连声招呼都没打绕过他就走远了。 那背影匆忙,更像是落荒而逃。 赵德海:???这又是咋了??? - 林听一路狂奔回丞相府,就着桌上的一壶茶灌了下去,缓缓呼出一口气。 他就说,暴君之所以是暴君,就是其行为不能以常人来定,看看,那裴行简刚才说的什么话,他是来路成迷,他也解释了,他也知道那解释听着特不靠谱,但他一个大好青年,要是整日被关在暴君寝殿,那像什么,那不就是禁*? 难不成暴君还有这种爱好? 林听抖了抖,要他说,就是身上这异香buff搞的鬼,要不是这玩意儿,自己能被半路抓过来么。 他又让小厮去拿了几支香,搬了个小香炉进屋,然后吹开火折子,火舌舔过香烛,青烟飘渺。 有人经过时就见林大人那件屋子的窗口冒出几缕青烟,林大人正对着上天跪拜,嘴里念念有词。 下人们窃窃私语:“林大人这是在干什么?” “不知道,神神秘秘的。” “难道林大人还能通鬼神?”“管他呢,反正林大人救了咱们府上,我听说这些厉害的人都有些不可为外人道的秘密,反正我们只要当好差就行了。” “去去去,别看了。” 林听烧完香拜完佛,心里踏实了点。既然来都来了,且一时半会儿他也回不去,不如好好接受。 之前的那个什么系统告诉他要拯救暴君,那日梦中所见,暴君被人斩于马下,敌国入侵,烧杀劫虐,百姓死的死,奸的奸,惨不忍睹。他如今人在大墉,为了今后和谐幸福的生活,他得劝住暴君,不能让他动不动就杀人。 林听向菩萨许愿让他能好好活着,至少不要动不动就被暴君一剑搁在脖子、胸口,他有几条命这么造啊!!! 炉中青烟直上,似是答应了他的要求。 林听心中一喜,又许愿等暴君头疾好后他就归隐山林,做个有钱有闲的大富翁,最好再也不要见到裴行简那张阴沉沉喜怒无常的脸。 然后直上的青烟啪叽一下拐了个弯儿,还晃了晃,像是在摇头。 林听:……呵!他累死累活为他们干活,结果连这一个小小的要求都不能满足他?这跟周扒皮有什么区别。 他不归隐山林难不成还能做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他连这儿的字都认不全,他敢做皇帝敢用他嘛。 然后青烟似停滞一瞬,突然又直了。 林听:……呵呵!!! 他已经累了。 把香炉放回去,正好赶上丞相府吃午饭,林听将思绪全部抛至脑后,连干了两碗米饭。没办法,早上吃得少,饿了。 言夫人一扫往日的阴霾,连连往林听碗里夹菜。说起来林听比他儿子还小,却有如此作为,前途不可限量。还表示林听想在丞相府住多久都行,等得知林听家世,更是泣涕涟涟,差点拉着林听要认他当干儿子。 最后还是被理性的言季给拉住了。他虽没进过朝堂但也知晓:朝中重臣相互交好可不是好事情。尤其他们这位皇帝更是杀人如麻,要是被皇帝知道了,他们几个怕是命都要悬在脖子上。 林听好不容易从言夫人的热情款待下解脱,回了房间就让人拿了几幅小孩儿练字的帖子和笔墨来,面对下人好奇探究的目光,林听神秘地说:“我自有用处。” 那些下人被唬得一愣一愣的,不过片刻就把东西给拿齐了。 然后林听屏退众人,开始练字。 他想了想,要在这个世界生存,认字是最基本的,不然万一哪天被人坑了都不知道。好在他所住的这个小院子偏僻,一般都没什么人来。 林听在屋子里呆了一整个下午,吃完饭时言季突然提议:“明日我们去落石村村民新址看看吧,这样也好给我外公一个交待。” 对哦,言丞相还关在大牢里呢,当初裴行简可是说了他让落石村村民搬走就放了言丞相,今天都快过去了,怎么还没动静。 他思索着,想着明天找个时间进宫探探。 唉,好烦,又要进宫。 - 夜晚,月明星稀,夜风和煦。 林听洗漱完,躺上床准备睡觉。 他脑中想着明日要去宫里,一想到进宫就想到又要面对裴行简,一想到裴行简,脑子里就忽然浮现出今早在舒华池看到的那一幕。 按小说里的写法,十个皇帝九个身材好,还有一个身材特别好,虽然他能想到裴行简身材挺好,但这身材也太好了吧,话说他一个皇帝,平日里不是批折子就是批折子,上班时间堪比007,是怎么保持这种身材的。 而且水雾蒙蒙下,那个地方好像也挺—— 靠,林听猛然发现自己在想什么,他茫然睁开眼,对着床顶眨了眨。 “啊——” “我靠我靠,我刚才在想什么。”林听惊悚起身,捏着被角,“我可是直男啊。” 他看看自己的肚子,扁平的两块腹肌。果然人不能过于比较,他一定是被裴行简的身材打击到了,这才念念不忘,等他明天就开始锻炼,一定要练出八块腹肌。 想通了这点,林听放心入睡。 然后,半夜丑时—— “啊——”一声惊叫划破天际。惊醒了正在打盹的看家狗,汪汪地叫几声。哪个不长眼的打扰他睡觉。 林听抱着被角坐在床榻角落,他刚才做了个梦,梦中那人拥有坚实的八块腹肌,他甚至还上手摸了摸,触感光滑,爱不释手。视线往上,裴行简那脸猝然出现,将他吓醒了。 林听抱着被子瑟瑟发抖,人果然不能看见太过惊艳的腹肌,不然晚上睡觉容易产生阴影。 - 第二日一大早言季就来找林听。他们说好了今日要去落石村村民的新址。 敲了三声,房门终于打开,露出一张像被吸干了精气的脸。 言季吓得连退三步:“林大人,您这是怎么了?” 林听将门打开说:“无碍,晚上没睡好。” 言季稍放下心来,看来不是做了什么不可说的事。 林听进屋给两人倒了杯茶,咕咚咕咚两口下肚,才终于活过来了些。 “可是夜间有蚊子?”言季问,如今三四月,正是是草长莺飞之际,蚊虫也更加活跃,被蚊虫骚扰睡不着觉也是常有的事。 “府上有驱蚊虫的草药,我让下人备些,每晚在屋子里熏两个时辰可保一晚上无蚊虫。” “谢谢。”林听有气无力地说,算是应了言季的说法。毕竟他也不能向人解释是因为昨日被皇帝的腹肌冲击太大,一晚上都睡不着。这说出别人怎么看他,还能不能保持愉快的聊天了。 吃过早饭他们就去了落石村的新址。朝廷修的新址在城东的雀儿巷,离城门很近,想是也是为了方便村民出入城门种庄稼。 他们到时,正见那些村民在忙活。大家虽搬了家,但整个村子的人都住在一起,彼此间也没生分,看到林听他们,还热情招呼他们到家里喝茶。 “咱们的日子比以前好了。”一个农妇说,“朝廷给的田更好种。” 后面一个汉子高兴比手说:“今年咱们的庄稼要比去年多三成哩。” …… 见他们生活得开心,林听也放下心来。 临走前,村长从兜里掏出一把银锭说:“大人,这是当初那人给我们的银子,大家这几天都在想把它交给大人。” 按理说这些银子是赃物,都应该上交。但林听却有点私心,况且村民们遭受灾害某种程度上也是被安定侯和那王先生害的,没有那两人怂恿,村民指不定早就搬家了。 于是他摆手道:“村长,这些银子你们就留下,朝廷不会追究你们的。” 这些村民不容易,刚遭了一场洪水,家里要添置的东西可还多着,这些钱就当是王先生和那安定侯给的补偿。 村民们没见过这么好的官,念叨着感谢林听,感谢朝廷,感谢皇上。 林听欣慰,原本由落石村民引发的一场对暴君的恐慌完美化解,这下离暴君被杀应该更远了些吧?他穿过来连个随身系统什么的都没有,进展到哪一步也不知道,全凭着他自己估摸。 离开新落石村,林听便又去了皇宫——言丞相还关在大牢里呢,他得要人去。 进了宫,就听赵德海说皇帝刚起,这会儿正在沐浴。 林听本想在祥宁殿外等候,但赵德海非拉着他进了殿内。 金丝编织的龙纹屏风上,隐隐透出一个人影,林听进来时刚好看到那屏风后的人影从浴桶里起身,他条件反射地闭上双眼,结果脚下一趔趄,差点摔下去。 好在及时撑住了赵德海,不然他就要在这儿摔个狗啃泥,这也太不稳重了。 “圣上,林大人来了。”赵德海出声。 那屏风后的身影偏过头,双手拽着衣服一拢,宽肩窄腰的身材就被宽松的衣物遮盖了大半。 林听等了几息,就见裴行简穿戴整齐从屏风后出来。 一身墨蓝锦袍,头发湿濡垂下,眼眶里似还有红血丝。像是头疾发作的神态。 林听转头看向赵德海。 赵德海点头,以往皇上头疾发作前期都会泡在药浴里,偶尔能在前期抑制住,但更多的时候却是只能延缓头疾加重的速度,最后的结果都是一样的。 裴行简坐上梨花椅,抬眸看向林听。 似乎被自己昨日的话给吓着了,站在赵德海身后,低眉垂目,双手搭在腹前绞来绞去,像是纠结得很。 他开口:“林听,过来。” 林听虎躯一震,又想到昨日的梦,他实在不想过去,但奈何皇帝的命令不得不听,他也只能过去。 等人靠近了,一股熟悉的药香铺开来,抚平了脑中刺痛。裴行简闭上眼吸了几口,等头疾缓和了,又说:“朕还以为你不敢再来。” 林听抬起脸,眼下青黑,像是没睡好。 “皇上,臣答应的事已经完成,那言丞相——” 裴行简早就猜到他是为这个来,食指扣着案桌,沉声叫来天玄卫:“把言阙放了。” 天玄卫领命出去。 林听松了口气,来这儿的目的完成,他又开始琢磨要离开。 裴行简一眼看穿他的想法,道:“想回去?” 林听点头。 忽然裴行简站了起来,一股沉郁香气倏然蹿入鼻尖,林听猛地往后一退,昨日种种又在脑中盘旋,他眼神不自觉地黏在了裴行简腹部。等眼神再往上,就对上裴行简沉冷的目光,林听倏然收回视线。 刚才这人没发现自己在看他吧,要是被发现了,那也太尴尬了。 裴行简头疾舒缓,此时心情正好,大发慈悲挥手:“下去吧。” 林听睁大眼,暴君今日这么好说话? 他赶紧跟着赵德海出去了。 等赵德海再回殿内,就见圣上执笔舔墨,案桌上的纸页虽笔触飘动。 身后两名宫人拿着帕子将湿发一点点擦干。 他放轻脚步过去说:“圣上,老奴见林大人眼下青黑,似乎昨夜没睡好。” 裴行简将薄纸一卷交给赵德海,唇角勾了下,淡声道:“年轻人火气大,你去库房挑些补品送去。” 赵德海一愣,嘶~~原来如此。 顿时眼中聚上笑意。 林大人呀,真是~~【你现在阅读的是 】 18、新活儿 林听出去时,言丞相和孙子言季已经等在宫门口了。 见他出来,两人纷纷行礼感谢:“多谢林大人救命之恩。” 林听笑得坦诚:“不妨事不妨事,言丞相乃我大墉才干,我救言丞相也是在救我自己。”毕竟按照梦境中所言,言丞相之死直接导致君臣异心,更加剧了大墉灭亡。 不都说年轻的时候不努力,老了就只能伤悲嘛。为了他以后能平安在大墉养老,他还是年轻的时候多压榨点吧。 言阙闻言油然生出一股敬佩。 果然是文人相轻,林大人一身文人风骨,虽年纪轻轻,却有如此心性,可见未来可期。 于是转身语重心长地对自己孙儿说:“季儿,你可要多多学习林大人的稳重,林大人可是……” 忽然身后传来哐啷声,而后是急促的吸气声,紧接着就听某人惨叫:“我靠我靠……” 言阙转回头,就见年轻稳重的林大人正双手抱着一条腿,另一条腿往后蹦了蹦,见他们看过来,嘴角裂开笑:“哈哈,没想到车板这么高哈。” 言阙胡子动了动,伸出苍老的手指向另一边:“林大人,车凳在那边。” 林听晃眼一看,果然看到一个高度适中的车凳。他放下腿,拍拍刚才绊倒的地方,哈哈两声:“刚才没注意,哈哈。”瘸着腿拐到另一边,在马夫搀扶下上了马车。 “外公,您刚才要说什么?”言季追问。 言阙胡子又抖动几下,沉默片刻,最后说:“林大人稳重中又、又不失活泼,你、你要多向林大人学习。”说罢也跟着上了马车。 言季见状也跟着上去。 一时间,马车里就坐了三个人。好在这辆马车够大,三人一人一边,倒也不挤。 车夫上马,鞭子一挥就要驶动,突然听传来身后尖细的嗓音:“留步,林大人留步——” 林听把车帘子一掀,就见赵公公拽着拂尘在后面跑得气喘吁吁,身后还跟着几个小内侍。 言府的人也看到了,赶紧让车夫把马车停下。 赵德海停在马车前,累得连腰都直不起来,他刚才就担心赶不上,所以腿抡得飞快,好在马车及时停下来,不然他还得派人去一趟丞相府。 虽说这一趟也去得,但要是能在宫门口就把事情办完,那自然更好。 “林大人,老奴来给林大人送东西。”赵德海拿过身后内侍端着的锦盒,绕过车窗交到林听手上,又说:“圣上特命老奴将此物交到林大人手上。” 林听颠了颠,盒子倒不沉,还用卡口锁着,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他正准备打开看看,就被赵德海阻止:“林大人不可。” 林听疑惑:“这里面什么东西?” 随即就见赵德海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说:“林大人回去再打开看看就知道了。” 林听夹着盒子摇一摇,像是有什么小块东西撞击的声音,声音很小,听不真切。 搞什么,这么神秘。还有赵公公这笑,怎么有一股不太好的预感。 他索性将盒子揣进袖袍,这盒子不大不小,在他袖袍里突出一个四方形状,林听用手压了压,说:“多谢赵公公,那我回去再看。” 赵德海笑着点头,又从袖子里拿出一个灿黄的令牌:“圣上还吩咐老奴将此物交给林大人。” 林听伸手接过,翻来覆去看,这令牌像是用某种特殊的材质做成,面上金光,正面雕一金龙,比之前裴行简给他打玉牌小,也更轻。 “这是什么?”他问,没注意身后言家两人看到令牌变顿时变了脸色。 赵德海说:“这是天玄卫的令牌,圣上说了,林大人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去天玄卫历练历练。” 林听吓得差点把令牌甩出去,陡然拔高音量:“啊?”我啊?你看我像是能进天玄卫的样子吗? 他一不会武功,二不会爬墙,他进天玄卫能干什么,当靶子吗?还是暴君又准备对他动手了? 林听又把令牌扔回去,拒绝道:“不行不行,这活我干不了。”他可有自知之名了,送命的事他绝对不干。 赵德海被砸了个满怀,捞住差点摔在地上的令牌,说:“哎哟林大人,您误会了,圣上并未让您真的当天玄卫,”从袖中又抽出一张纸,“圣上说了,您以后就跟在他身边做个贴身侍卫。” 林听打眼一看,上面竟然是拟任他为贴身侍卫的命书。 御前侍卫他倒是听说过,这贴身侍卫又是个什么,听起来就不太正经。 见林大人不信,赵德海说:“就是每日跟在圣上身边,研研磨、递递折子这些,很轻松的。” 原来是贴身秘书。 林听凑过去小声问:“真的很轻松?” 赵德海拍拍胸脯点头,眼珠滴溜一转道:“每月还有银子拿,要是圣上高兴,随手赏几颗珍珠、翡翠……” 林听听得心动不已。要想老年生活过得好,年轻时候跑不了。他得提前多攒点银子,等以后归隐市井,也能更快活不是。 于是他又拿回令牌,“这活儿我干了。” 赵公公高兴地送他们离开。 等回了丞相府,林听进了屋就迫不及待把盒子拿出来。他倒要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 顺着卡口一开,锦盒打开,只见里面躺着一盒子圆圆的、毛茸茸的东西,样子非常奇怪。 林听拿了一片看了又看,实在没看懂这到底是什么。正巧这时言季过来找他,林听便将人拉进了屋子,将受手上的东西在言季面前晃悠: “言兄,你帮我看看这是什么。” 言季看了一眼,而后突然睁大眼睛,脸颊腾地就红了。 他指着林听手里的东西,支吾半天:“这、这、这——” 林听不明所以,晃了晃言季肩膀:“喂喂,你怎么了?”怎么突然烧起来了?这东西有怎么难以启齿? 言季猛地后退几步,一脸难言地看着他。 林听:?。 言季抿了下唇,似做了好大一番思想斗争说:“林大人,这个是、是鹿茸。” 顿时林听觉得手里的东西烫手。 怪他,当时怎么不问清楚就接了。 还有,裴行简送他鹿茸干什么?到底是什么给了裴行简错觉认为自己身体不行的,赵德海真没拿错? 林听手忙脚乱地把锦盒盖上,干脆扔进了柜子角。这东西烫眼,还是不看为好。 言季神情恍惚地走了。 当晚,赵德海盛着一碗燕窝进了重华殿。 裴行简接过,尝了几口,随意问道:“给林听的补品送了没?” 赵德海笑道:“给了,老奴亲自挑选的,保管叫林大人吃了精神饱满。”说完就见圣上一脸难言地看着他,他心头一咯噔,小心翼翼道:“圣上,可、可有什么问题?” 裴行简觉察不对,问道:“你送了什么?” “鹿茸。” 裴行简:……“我是让你选些有助于入眠的补品。” 赵德海惊醒自己做错了事,立马跪下来:“老奴办错了事,请圣上责罚。” 裴行简放下玉瓷碗,抬手按着眉心,有些头疼——他要怎么给林听解释自己让赵德海拿的补品只是单纯的补品,而不是补那方面的? “算了,”他挥手,“你先下去。” 当夜,因着那盒鹿茸,林听又光荣地失眠了。 他半夜爬起来裹着被子缩在床角思考人生。他只是看了一眼,他根本没喝,为什么会睡不着。 那裴行简到底什么意思,是嘲笑他不行?他虽然比不上裴行简体格好,但他也不虚的好吧,他年龄小、他变化大,那裴行简凭什么嘲笑他不行。 等第二日言季再去找林大人,却发现屋子里空荡荡,连个人影都没有。 他抓过路过的小厮询问,才知林大人一早就去了后院的园子里。他又往园子去,发现林大人在亭中,一会儿弯腰,一会儿伸手,一会儿又拉腿。 他走过去:“林大人,早啊。” 林听见是言季,上下扫了眼,发觉这人身材似乎也比自己好那么一丁点儿,便挥手:“言公子,快来跟我一起锻炼。” 言季不懂,但既然是林大人做的事,一定是好事。况且他外公也说了,要多学习林大人,所以林大人这么做一定有自己的目的。 于是他也跟着林听一会甩手,一会儿踢腿,一会儿又跳。 等一套动作干完,林听终于舒坦了。 贪多嚼不烂,今日就先学习热身动作,明日要是有空再绕着园子跑一圈,后日跑两圈,循序渐进,才是正法。 他搬过言季肩膀说:“你来找我何事?” 言季似是终于想起自己的目的。他今日来就是想请林听吃个饭。 林听救他们言府于危难之境的恩情他们没齿难忘,但林大人百般谦虚,拒绝府中的宴请,更是让他外公刮目相看。 甚至他外公还感叹:有如此文人风骨,何愁大墉不安定。 虽然家宴吃不成,但他们可以想其他办法嘛,就比如请林大人去外面酒楼吃一顿。 果然林听一听是去京城排行第一的登仙楼当即就答应了。 对美食的向往是每个人都有的。虽说昨日言府也准备设宴款待他,但他拒绝了,无他,实在不想社交啊,谁想在休息的时候还社交,还能不能好好吃饭了。 但言季邀请他去登仙楼,并说明只有他们两人,林听很满意。美食嘛,就是要在舒服的环境下慢慢品尝才能有滋味。 等到正午十分,他们便到了登仙楼。 言季用了丞相之孙的身份,选到了一个临街靠窗的包厢。 坐下时林听不禁感叹:还是丞相的身份好用。 今日天朗气清,窗户开了个小缝,微风缕缕。 外面街巷豁达,百姓安居;远处车水马龙,叫卖声不绝,倒是一片繁荣景象。 此时包厢们打开,小儿端着精品菜肴进门,在桌面上摆出一个漂亮的拼盘。 说完客观慢用便推门离去。 而在门打开的一瞬间,就听下面似有叫骂声传来: “滚,你个小瘪犊子以为自己是谁,老子可是安定侯世子,你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条命敢管老子的事。” 随后是一阵乒铃乓啷声,女子的尖叫声、四周群众轰然声,如浪潮般一声盖过一声。 林听放下茶杯,眯起眼:“安定侯、世子?”【你现在阅读的是 】 19、腿一弯 登仙楼乃京城第一酒楼,来这儿的无不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谁能想到今日竟被一个世子搅和了。 林听从二楼往下看,就见一个肥头大耳的油腻男正将一名女子抵在桌前,上下其手。 那女子惊叫着救命,她旁边的侍女全被世子的武夫拦住,靠近不得。 登仙楼的掌柜自然要维护店内的客人,带着几个打手过来劝:“世子爷,这姑娘是小的店里的客人,还请世子爷高抬贵手……” 还没说完就被世子一巴掌掀翻,“滚,本世子做事,岂由你个贱民来管。” 那掌柜捂着脸,却也不敢让身后打手上前。这可是安定侯世子,要是有个什么闪失,安定侯必不放过他,那巡城营铁蹄踏过,他们这一干人怕是命都没了。 但他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客人被欺负。 于是他仍旧站起来,试图劝阻,又被世子身后的护卫一把掀起,撞上了后面的桌凳。 “滚。”安定侯世子爆喝一声,一楼大堂里的人纷纷逃窜。 安定侯世子大笑:“我看有谁敢管我。” 楼上,林听将面前景象尽收眼底,凑过去问言季:“这人真是安定侯世子?” 言季点头:“我曾与世子有一面之缘,这人确实就是安定侯世子——谢全。” 还谢全呢,只怕过几天就会变成谢缺了。 林听:“他一直都这么放肆?安定侯也不管管他?” 就听言季叹息一声道:“安定侯乃是太后的亲哥哥,当今如日中天,朝中有哪个敢不给他们面子,谢世子再跋扈,京中权贵也只有让着的份。” 然后他就见林听摸起桌边一壶刚盛满的茶水,脑中一闪,难道林大人要—— 眼见着林大人将茶水举到了谢世子头上,言季心口扑通扑通地跳,“万万不可呀林大人,安定侯可是圣上的宠臣,万不可冲撞世子殿下呀!” 林听冷笑一声,宠臣,那可未见得。裴行简跟太后关系就不好,难道还能跟太后亲哥哥关系更好。他手一翻。 ‘哗啦——’一注茶水从天而降,顺着谢世子头顶而下,将人淋了个彻底。 一时间,店内的人惊呆了。 世子也惊呆了,不可置信地愣了两秒,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后,脸色霎时爆红,面目狰狞,朝上面看去。 只见二楼栏杆出,有两人站在那儿,其中一人手持茶壶,挑衅地朝他眨了眨眼。 谢全气急,哆哆嗦嗦指着那个拿茶壶的人吼道:“给老子抓了他。” 一时间,楼板被踏得震天响,三名武夫气势汹汹地朝二楼跑来。 言季有些怂,但他发现林大人一脸云淡风轻,以为他自有应对之法,又稍稍放下心来,问:“林大人,可有什么应对之法?” 林听摇头,“没有。” 言季心哐哐快要跳出来,他颤抖着嗓音:“那、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林听回头奇怪地看他一眼,“当然是跑啊。” 说罢他便拽着言季就往另一边跑。 对方都攻上堡垒了还不跑更待何时,不然还真被那群人抓住啊,他可不愿意。 两人一路从后门出去,又跑向了大街,此时街上人头攒动,跑着跑着两人就散开了,林听本想回头找一下言季,却看见那三名大汉紧跟其后。 我靠我靠,林听当即莽足了劲往前蹿,既然那几个大汉都在他身后,那言季就是安全的,他还是先想想该如何把这几个人甩了。 京城的路他不熟悉,顺着人流东跑西跳,眼见一条巷道人少,他当即拐了进去。 但还没跑两步,就猛地刹车,绝望地双手抱头。 完蛋,他进了条死胡同。 偏偏此时身后传来凌乱的脚步声。林听回头,就见那三个大汉将出去的路赌了严实,连一丝光都透不进来。 林听往前两步,摆出一副和善的笑:“各位大哥,都是误会。” 那三人双手握拳相碰一下,骨头相撞的声音在空旷的巷子里显得尤为沉闷。 “世子说了,不论这小白脸说什么都不能听,等世子过来自有处置。” 林听笑脸僵住。 他累了,看这几人没有动作,他也跑不出去,明白今日是逃不过这一劫了,索性找个干净的地儿盘腿坐下。 人,还是不能太冲动。 片刻后,谢世子终于乘着马车到了。他换了一身干净衣裳,但被茶水汤过的头发却不容易干透,湿哒哒地贴在脑后。 谢全很生气,鼻腔狠狠哼出一声。 一名武夫当即谄媚道:“世子息怒,小的这就把这小白脸抓过来。” 世子冷哼一声,阴沉着脸走近林听。 等看清对方面容,他忽然横出一只手拦住欲上前的武夫,“慢着。” 他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啧啧,还是个小美人。” 林听都快呕出来了。呸,他一个男的,鬼的小美人,存心恶心他是吧。 而后就听谢全招呼身后的武夫,“把人带回去,小心点儿,别伤着了。” 林听看着面前一张张不怀好意的脸,抱紧了自己。 没人注意到暗中一道黑影极速闪过。 — 重华殿内,案桌旁烛影摇晃,裴行简看完纸上所述,卷着页边塞进了火苗里,火光迫不及待卷了上来,吞噬着送上来的纸张。 “倒是空有一身脾气。”他淡淡道。 一旁赵德海着急得想探探头,却在接触到圣上冰冷的视线时倏然低垂。 刚才进来的乃是天玄卫副首领——青山,也是受命暗中观察林大人的那位,如今青山来回禀,看样子是出了什么事。 赵德海心中忐忑,林大人,不管出了什么事您可千万要抗住啊。 他垂手道:“圣上,可是林大人出了什么事?” 裴行简声音听不出喜怒:“他在登仙楼惹了谢全,被谢全抓进了府里。” 赵德海一听当即就要掉泪了,“哎哟,圣上,林大人那小身板可不禁糟蹋呀。”那谢全是什么人,那可是从小被溺惯了的人,只要惹了他,轻则打骂,重则连命都不保,谁见了不得躲着走。林大人又是怎么惹上的哟。 他瞧着圣上眉头微皱,试探着问:“圣上,可是头脑又不舒服了?可需要老奴吩咐人打药水来?” 裴行简食指在案桌上扣了扣,开口:“去把人带回来。”说罢他想了想,“至于世子,多一条腿少一条腿都无妨。” “是。”青山领命出去。 - 林听被抓进了安定侯府,扔进了一个屋子。 他结实地摔在了地上。 屋门合上,挡住外面光亮。 几息后又突然打开,谢全走了进来,脸上邪笑:“小美人儿,想不想本世子?” 林听匆忙后退两步,防备地抱紧自己,“你要干什么?”我靠,这人不会准备对他下手吧。 他的清白啊!!! “我可是个男的。” 闻言谢全更兴奋了,“男的老子做.起来更爽,小美人儿,只要你让我爽了,刚才的事本世子可以不追究。” 林听觉得荒唐,明明是他先大庭广众之下强抢民女,且看那女子,估计还是某个大户人家的女儿,这谢全竟如此不知羞耻。 眼见谢全走近,林听又往后退几步,眼睛在屋里寻找,看看哪儿有趁手的砸人工具。 “小美人儿。”谢全被林听欲拒还迎搞得身下亢奋,迫不及待就贴了上去。 林听侧边一躲,堪堪擦过谢全肮脏的手。 我靠我靠,好险,快来个雷劈死他。 哐啷——,屋顶一声震天响,一块顶板砸了下来,正好砸到谢全耳朵。 谢全疼得呲哇乱叫,抬头,就见屋顶空了一块。 一个黑色身影正从洞口下来。 四目相对,谢全惊吓得正要大叫,那黑影瞬间扔出一块石头,将谢全砸晕了过去。 目睹全程的林听缩在角落,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那黑影跳到林听身边,一把抓过林听衣袍:“跟我走。” “大哥,能不能等一下。”林听恳求道,“他刚才绑了我,我打他一顿出出气,就一会儿,一会儿我就跟你走。” 青山脑子转了一圈,皇上说把林听带回去,现在林听已经在他手上了;又说谢全可以不用全手全脚,所以把人打残也可以。况且林听又入了天玄卫,领了圣上贴身侍卫一职,是他们自己人。 几相结合,没任何问题。 于是他站在一旁,点头:“好,你打完了我们就走。” 林听没想到竟然答应得这么快,撸起袖子就往谢全脸上锤了几拳,本就肥头大耳的脸上瞬间多了几道淤青,看着十分解气。 “让你强抢民女,让你欺负老子,遭报应了吧,哈哈哈……” 林听又打又踢,等打爽了才放下衣袖,整理衣摆,对青山说:“兄弟,走吧。” 青山便又带着林听从洞口飞了出去。 林听被提着来到了重华殿外,说:“皇上在里面,让你进去。” 林听喊住青山:“大哥,皇上现在是个什么态度?” 赵德海不在,他摸不准皇上是什么心情,心里还是有点虚啊。 青山回忆一下,而后摇头:“没有表情。” 那就很可能是生气了。 那谢全明面上也是他的侄子,自己打了他的侄子,裴行简要真生气了不会又把他打入大牢吧。但他这几日观察下来,裴行简和那几人的关系又不太好,这事儿错的可不是他,要说起来,还是谢全问题更大些。 林听怀着忐忑的心情进了屋。 入了殿门,只见正前方裴行简薄唇紧抿,眉眼冷淡,听见声音直直朝他看过来。 林听腿一弯,径直跪下了。 “皇上,臣惹到了谢世子,臣有罪,请皇上责罚。” 打蛇打七寸,不管有没有错,反正他先道歉。 看在他态度诚恳的份上,说不定就不好发作了呢。【你现在阅读的是 】 20、伸头是一刀 殿内静得出奇。赵德海站在一旁大气不敢喘,心说林大人真是不按常理出牌,看这给圣上把话头堵得,没见圣上眼神都暗淡了嘛。 裴行简看着林听,这小孩跪得笔直,嘴上说着知错了,但一脸倔强,哪有半分知错的样子。分明就是来堵他的话,让他看在诚恳的份上不好再发作。 到哪儿学来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裴行简蹙眉,声音沉冷:“你可知谢全乃是安定侯世子,你惹他,乃是以下犯上,朕可治你罪。” 果然,对面的人焉巴了,不服地嘟了下嘴说:“臣现在知道了。” 还是不知道。裴行简额角一抽一抽地疼。 “明日安定侯必会在朝会上对你发难,你可想好如何应对?” 朝会?林听想起他明天就要跟在裴行简身边干活儿了。安定侯若是在朝会上对他发难,那岂不是要将谢世子的事公布在大庭广众之下。 那到时候谁尴尬还不一定呢。 他往前跪了几步说:“那谢全大庭广众之下欺辱妇女,他都不怕被御史弹劾,我怕什么,大不了我跟他在朝会上对峙。” 他想得很简单,他做不来古代文人那些弯弯绕绕,索性就直白点,不都说了嘛,不能自己去适应别人的节奏,要让别人适应自己的节奏。 “莽撞。”裴行简挑眉。 林听却不服:“反正人我已经惹了,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好在那被欺辱的女子成功从恶魔手中逃脱,也不枉他舍命相救。 他说完就听裴行简不咸不淡地笑了一声,像是在冷笑,又像是嘲笑他无知,总之这笑的不是什么好意思。 他顿时一股委屈漫上心头。本来他也不是自愿来到这里的,谁知道古代的规矩这么多,他一个现代人,突然穿越过来,又突然被带入宫里,他以前自由散漫惯了,要他看到弱者被欺辱又要顾忌欺负一方的身份不能上去帮那弱者,跟他从小学的观念不符。 “就算是死,我也要死得有尊严。”他憋屈道。 屋内安静几息,裴行简抬眼看想他。半晌,吐出一句:“年轻气盛。”脸上倒是一贯的风轻云淡,没有愠怒的表情。 林听观察了一下,裴行简没生气,那是不是就说明他也认可自己的做法。他就说嘛,裴行简和太后一脉的关系本就是个面子工程,估计早就看不惯谢世子的行为,只是碍于安定侯面子不好说。 他忽然觉得,他可以赌一下。 于是他倾身贴在案桌前,伸出指头拽了拽御案上的纸,裴行简看他一眼,似在询问他又在干什么? 林听试探地说:“皇上,你也看不惯安定侯世子吧?”他没直说安定侯,但其中的隐喻皇帝肯定明白。 果然,裴行简皱眉,沉声:“放肆。” 林听都快对‘放肆’这两个字免疫了,也没第一次听到的时候那么怕,又说:“臣这也是没办法了嘛,要是皇上想治我的罪,那我索性自己走到狱牢里去得了,也用不着安定侯来告状。” 裴行简看着他,眼眸深沉,里面氤氲着某种隐秘的情绪,盯得林听心里发毛。 “今日你在祥宁殿睡下。”裴行简挥手吩咐内侍去把偏殿收拾出来。 林听一想到今日要跟裴行简在一个屋檐下就觉得牙疼,咕嚷道:“言府的马车就在宫外等着,臣就不打扰圣上了。”说罢,他起身作揖就要走,却听身后不急不缓的语调:“只怕此时安定侯府的马车也在宫门外候着。” 林听踏出去的脚霎时又缩了回来。既如此,那就—— “臣又想了想,还是留在宫里罢。”开玩笑,敌人守在宫外,他这会儿出去岂不是自投罗网。“臣若是这会儿出去被安定侯抓到乱打一顿,那明儿还怎么给圣上守卫。”嗯,他绝不是担心被打。 裴行简见人笑得谄媚,眼角弯成月牙,眼眸晶亮狡黠。对这话不置可否,虚与委蛇的人他见多了,但这样直白不加掩饰的人他还是第一个见,傻得很。 - 吃过晚饭林听跟着庆子去了祥宁殿偏殿。虽说宫人们都已经收拾一番,但林听还是看到屋内布置的一瞬皱紧了眉头。 相比于太后宫里满屋的黄金,皇帝这儿就只能用朴素来形容。 左边一张大床,中间一副桌凳,右边再放一个置物架,上面空落落,啥都没有。用的都是上好的香檀木,但是吧,整个屋子除了帷幔是白色的外,只有檀木的深色,从门口看进去,黯淡无光、沉闷没有活力。 林听最受不了这种沉闷的氛围,但奈何现在人在屋檐下,只能入殿随俗了。 不过这满屋的配套倒是跟裴行简给人的感觉一样,想来都是宫人迎合裴行简弄的。 他想着反正自己只住一晚,这些装饰跟他就没什么关系了。 庆子带着内侍端来水和浴桶,林听洗漱完毕已是到了睡觉的时间。他眼瞅着外面风平浪静,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抓过庆子:“庆公公,皇上一般什么时候回来?” 庆子笑着道:“林大人可是累了,圣上每日批折子得到亥时,有时甚至到子时,太晚了圣上就在重华殿睡了。” 林听心疼裴行简一瞬。谁说做皇帝好了,做皇帝可太难了,连觉都睡不好。 他又想起了裴行简的腹肌。不禁深思:这人每天这么高强度工作,是怎么保持腹肌的? 这个问题他百思不得其解,甚至临到睡前都还在想。 不过等他睡上偏殿的床就没再想了,这床比言府的床舒服太多,他刚沾上床就困意袭来,睡了过去。 - 翌日一早,林听就被人从睡梦中吵醒。 屋外传来庆公公连绵不绝的敲门声,“林大人,已卯时了。” 林听迷迷糊糊起来,朝外看了一眼。唉,天都才亮,为什么早朝时间就不能往后延一延。 “皇上起来了没?”他问,心里寄希望于皇上也没起,这样他就可以有理由再赖会儿床了。虽然对裴行简这种工作狂可能性不大。 果然庆公公说:“圣上寅时就醒了,这会儿已经在用早膳了。” 计划失败,林听拍了拍脑袋,让自己清醒过来,起床去开了门。 庆公公带着一溜宫人端着水盆和早膳进了屋。 等林听洗漱完,又是一刻钟过去了。这时内侍拿了件外袍来,庆子说:“林大人,这是您的官袍。” 林听接过,翻来覆去看了看,这官服明黄,上缀卷云纹,他不确定地问:“这是我的官服?我见天玄卫和御前侍卫官服都不是这样的吧?”他这几天看到的天玄卫永远是一身黑,想来是方便隐藏,而裴行简御前侍卫的官服也不是这样,不会是拿错了吧? 谁知庆子却说:“圣上吩咐了,林大人领的是贴身侍卫的职,官服自是与其他人不一样。” 林听懂了,他这是搞特殊化。 他穿好衣服就跟着庆子出去。 此时祥宁殿大门口已经候了一乘轿撵,林听远远望去,只见轿撵上坐了一个人,十二旈下的侧脸冷硬,眉骨硬朗,正看着手中的书。 林听心想:这暴君不发疯时到还是挺正常的。 像是察觉到他视线,裴行简忽地抬眼看过来,视线相撞,无波无澜地又偏回了书上。 林听心中一紧,赶紧小跑过去。 “皇上。”他过去站到裴行简身侧,发现周围的侍卫都带了刀,而他除了一身官服,啥都没有。所以他这侍卫到底要怎么当? 裴行简轻嗯一声,示意可以走了。 林听默默缀在身侧。 一行人浩浩荡荡进了太和殿。 言丞相今日也上了朝,众臣在朝会上看见他都有些惊讶,有些忍不住的偷偷去看圣上,发现圣上身边跟了个眼熟的人。 细想之下,才发现那人竟是当初圣上回京时带着的那个‘药’。 顿时一个个像见了再生父母一样,眼巴巴地望着林听。 收到下方众人视线的林听:……都看他干什么?他又不能吃。 朝会的前半段还挺平和,一贯都是大臣们有事说事。林听也没见着有哪个哀怨地盯着他,他也没分辨出谁是安定侯。也不知是不是对方觉得自家儿子做的那些腌臜事说不出口,缩在人堆里不敢冒出头。 等重要的事说完了,端坐龙椅的天子问:“可还有什么事,无事便下朝。” 众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纷纷摇头,圣上都这么说了,必然是想要下朝了,这个时候有眼力见儿的都不会去触霉头。 大家半只脚都已经往后退了,忽地从人群中站出一人在群臣最前跪下,言辞恳切:“圣上,可要为我儿做主啊。” 此话一出,殿内顿时哗然。众人一看,竟然是安定侯。 众所周知,安定侯世子谢全在京中可谓逍遥跋扈,这满京城里谁敢去惹他呀,他们倒要看看,这谢侯到底要为他儿子做什么主。 林听一听这话就明白是朝自己来的,往裴行简身边靠了靠——救救…… 裴行简看他一眼,对安定侯说:“安定侯世子都能在京中横着走,又需要朕为他做什么主?” 安定侯抬起头来,怒目指着林听道:“就是他,把我儿打伤,害我儿躺在床上,圣上可要为老臣做主啊。” 林听心里呸一声,他往裴行简后面缩了下,有裴行简挡在前面,他勇气爆发,直言道:“你怎么不说说你儿做了什么。” 众臣顿时将目光投向安定侯。 圣上身边的新侍卫他们不认识,但安定侯世子他们可是知道的。 安定侯气红了脸说:“竖子还敢狡辩。” 林听又往后面缩了缩,被裴行简眼神抓到,给他一个安抚的眼神。 他又有勇气了,反驳回去:“只允许你污蔑我,就不允许我反驳了?你比皇上还专断。” 裴行简面无表情又看了他一眼。 安定侯气得怒目圆睁。刚要说话就被林听打断:“他大庭广众之下还敢强迫官家女子,有本事你让他过来跟我对峙,看看到底是谁没有理。” 下方众臣顿时离安定侯远了些,尤其是家里还有女儿的,更是不住地摇头,嘴里喃喃“造孽哦”。 “你——”安定侯差点气得起身,被后面的官员拦住。 “不可,不可呀!”“圣上面前如此无礼,可是大不敬啊。” 安定侯正想说那竖子更无礼,忽听龙椅上的天子沉声: “既如此,便让安定侯世子进宫,薛平,你为京兆府尹,由你来裁断。”【你现在阅读的是 】 21、对峙 太和殿内静悄悄地,刚才还一脚踏出去的臣子又缩了回来。 所有人都默契地围在安定侯身后,脸上俱是一副吃瓜的表情。 什么工作,哪儿有八卦来得有趣。等他们吃完了瓜再回去工作才更有干劲。 而被点到名的薛平就没那么幸运了。 他不停擦着额角的汗水,心说他今早就应该告假,这一个是世子,另一个是皇帝跟前的侍卫,虽品级不高,但明眼可见是皇上身边的红人,而且据说还是皇上去西南寻的‘药’。 他此刻恨不得直接晕过去。 不多时,就听外面传来通报,安定侯世子已经在宫外候着了。 裴行简让人直接将其带至殿内。 又过了一会儿,就听殿外传来太监的声音:“圣上,安定侯世子带来了。” 霎时殿中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殿外。 耀眼日光中,只见几名侍卫抬着一块竹板,其上躺着一个腿和脸上裹了白布的人,等人走到了殿内,林听才从对方脸部露出的地方认出这就是安定侯世子。 他震惊了。不是,他昨日可没下重手哈,这伤必不可能是他弄的。 殿内众臣也震惊了。 从来他们也只听说安定侯世子把谁打伤了,还从没见谁能打伤安定侯世子,这可真是——太解气了。 在殿内的诸位同僚有一个算一个,谁家里的孩子没被安定侯世子欺负过,如今看见人重伤躺在这儿,他们只感觉出了口恶气。 呸,最好打得他永远不能起来才好。 侍卫将竹板放到殿内正中。 安定侯看到自家儿子这个样子,大哭着扑了上去,“我的儿啊,你放心,为父一定为你讨回公道。” 又狠狠瞪了一眼林听,转向裴行简哭诉:“皇上,我儿被打成这个样子,臣一定要将凶手绳之以法。” 后方的一众大臣忍不住咳几声。还讨回公道,还绳之以法,要他们看最应该绳之以法的就是安定侯世子。 谢世子抬手轻拍了拍父亲的手背,白布裹了半张脸,在嘴唇处留出一道缝,他气若游丝:“爹,儿子疼。” 安定侯眼中的怒火更甚。 裴行简看向林听。 林听触到裴行简探究的眼神,耸了耸肩小声说:“别看我,我只是踢了他几下,皮都没伤到。” 裴行简淡声:“确定?” 见人不信,林听干脆抵在对方的龙椅把手上,微微弯腰说:“真的不能再真了,不信你可以问昨日带我回来的那个天玄卫,他看的清清楚楚。” 随即他又不确定问:“皇上,你是站在我这边的吧?”他刚才之所以那么大胆子敢跟侯爷叫板,不过就是仗着皇帝的势,反正这天下人再高谁能高得过皇帝。 但他又突然很怕皇帝临时反水,便又问了一遍。万一皇帝犹豫了,那他今日可真是惨了。 裴行简没回答他,一手支颐,目光扫过他脸庞,唇角一勾道:“人已经带来了,去吧。” 林听微愣,而后反应过来,裴行简这话不就是“你只管闯祸,我来善后”的意思么。他顿时信心大涨,安定侯世子敢如此猖狂无外乎就是有个当侯爷的爹。他还有个当皇帝的后台呢,who怕who。 林听下到殿中。安定侯见他过来,怒吼着要冲上来,“竖子——”周围守卫当即上前将人拦住,围观的大臣们也纷纷上来劝说: “侯爷消消气,不如让林大人跟世子先对峙一番,看看是哪边的问题。” “就是就是,这些小辈争吵,做晚辈的要掺和进去那就太没面子了。” “侯爷不是这么拎不清的人……” 安定侯被说得脸一阵红一阵白,倒是冷静下来冷哼一声,狠狠甩袖。 林听懒得管安定侯生不生气,他径直走到谢全面前,蹲下身说:“哟,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谢全顿时怒目圆睁,咬牙切齿:“林听,你打伤我,我跟你势不两立。” 林听冷笑:“啧啧,你这伤可不是我弄的,别来碰瓷哈。” 谢全气得差点从木板上撑起来,但他试了几次都没成功,最后认命地躺到木板上。就像条在砧板上拼命挣扎的鱼,看上去滑稽得很。 林听一时没忍住,笑出了声。 谢全听到了,更是气得在木板上哐哐砸了两下。 林听拍拍他:“别挣扎了,小心把你伤口撕裂开。”他起身问谢全:“你说是我把你打成这样的,你可有证据。” 谢全切齿:“昨日只有你在我房中,不是你还能是谁。” 林听坦然道:“众所周知,你谢世子从小在巡城营锻炼,身手不凡,而我手无缚鸡之力,既不会武功也不会轻功,你说我能打伤你,你问问他们,谁信?” 周围大臣非常配合地摇头。 谢世子再混蛋,那小时也是练了武的,林大人一看就是个文弱书生,那手白得很,跟刚冒出头的葱段一样白嫩,要真打起来,林大人哪儿是谢世子的对手啊。 林听脸色冷下来:“还有,我又为什么会在你房里,还不是你强抢民女被我打断,把我抓进府中想轻薄我,”他直接对向安定侯,给人沉痛一击:“侯爷,你只有这一个儿子吧,小心绝后哦。” 安定侯气得脸色铁青,手指着他,嘴唇颤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胡说。”谢全急切吼道,“分明是你伙同一个黑衣人把我打晕,这伤都是你们趁我晕过去打出来的,你他娘的还想狡辩。” 林听却半点不怵他说:“哦,那个黑衣人长什么样子。” 谢全脸色扭曲。那黑衣人闪进来太快,他根本来不及看清对方身形就晕了过去。 “那黑衣人进来得太快,本世子来不及看清。” “所以就是你拿不出证据,你在诽谤我。”林听总结。 谢全瞪大眼,没想到这人这么不要脸,“你胡说。” 林听毫不客气反驳:“你才胡说,我要告你诽谤,鬼知道你这伤是哪儿来的,万一是你自己撞的想来栽赃我呢。” 众大臣一想,嘶~~还真有道理。顿时一个个看向谢世子的眼神多了些意味深长。 谢全没想到今日不仅没能把林听抓紧大牢,反而被对方倒打一耙,他顿时憋红了脸说:“你污蔑我。” 众臣惊叹,林大人真是伶牙俐齿,几句话就把谢世子给绕进去了。 这时京兆府尹薛平终于能插上话头,他站在两人之间摆手道:“二位大人消消气,还请二位大人将事情的经过详细告知于我。” 都说京官难当,这京城的天上掉下个铁饼都能随即砸死一个大人物,他不过一个小小的京兆府尹,圣上让他来判这个纠纷,他哪儿敢判哦,哪一方他都得罪不起。 林听便将昨日在登仙楼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 听完事情经过,后面的大臣倒吸一口凉气。那登仙楼可是京城最高挡酒楼,能进去的都是非富即贵,这谢世子如此跋扈,怪不得遭报应。 又听到谢世子将林听抓了回去,还准备轻薄林听时,所有人往后退了一步。 倒不是他们对龙阳癖好有什么偏见,而是惊叹谢世子竟然如此胆大妄为,林大人可是圣上面前的红人,他们巴结都来不及呢,竟然还要欺辱对方,简直没把圣上放在眼里。 薛平一听完事情经过就想跪下了。林大人还说有个黑衣人把他带回了皇宫,他哪儿还不明白这黑衣人只怕是皇帝身边的暗卫。 他心下有了底,便走上前对天子回禀:“圣上,臣已有决断。” 裴行简看下方吵吵闹闹半天像赶集一样,听见薛平的话,眉梢微抬:“说说。” 薛平斟酌着道:“按我大墉律法,调戏欺辱他人者,仗三十,谢世子轻薄女子和……林大人在先,且并无实据证实其身上的伤是林大人所为,因此林大人并无责任,而谢世子违反律法应当处置。” 此话一出,安定侯当即就要冲上来,被后面的大臣死死拉住:“不可,万万不可呀侯爷。” “那都是小辈们小打小闹,要是侯爷掺和进去,岂不是欺君之罪。” 谢侯爷不得不停下脚步。 谢全更是不敢相信,苍白辩解:“我没有。” 但此时事实已定,薛平缩在一边,回避谢侯爷和世子的眼神。 他也看谢世子不爽很久了,且看皇上的态度,对他刚才的判决并没有什么不满,看来他的想法是对的。圣上更愿意站在林大人这边。 事实既定,裴行简便让人将谢世子拉出去打板子。 “安定侯,世子年少无知,行为莽撞,回去可要呆在屋里好好学习我大墉律法,这段时间就不要再出来了。” 安定侯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皇上这话就是将人禁足,他不敢再反驳,只能应下:“臣回去定好好管教这个逆子。” - 朝会终于结束。每个人走出太和殿大门时,总觉得恍如隔日。 林听跟着裴行简进了重华殿。 赵德海抱了一堆折子过来,裴行简进屋后就只来得及喝口水换件外衣,就开始批折子。 林听在旁边站了一会儿,觉得无聊。想到对方今日帮了自己,他搓了搓手,趁对方放折子的间隙问道:“皇上,有没有什么需要臣做的?” 裴行简回头见人乖巧地看着自己,想来是今日打了胜仗心情好,身上飘出的药香也若隐若现。 他不动声色地吸几口,香气蹿入脑中,将绷紧的神经一点点抚平。闭了闭眼,忽然靠上椅背道:“过来,给朕按一按。” 林听便走上前,见裴行简已经摊开,琢磨着这是让他按哪儿? 忽地裴行简伸出手来,拽着他的手放到了太阳穴上,沉着声:“按吧。”【你现在阅读的是 】 22、悠闲 屋内沉香悠悠,厚重的香裹着一股清雅药息,自身后袭来。 室内一时安静无声。 等到熏香都换了一茬,梨花椅上的身影才缓缓坐起身。 裴行简睁开眼道:“好了。” 林听便立即将手缩了回来。 叮当一声,只听硬物相撞的声音。林听低头一看,原来是玉牌撞上了椅子。 说起来,自上次他将言丞相救出来后,这玉牌还一直没还回去。 他都忘了这件事,裴行简也不派人来提醒他,真不怕他用这玉牌去干什么坏事。 林听拽下玉牌递过去,低头垂目道:“皇上,玉牌还给你。” 裴行简目光在玉牌上定了片刻,最终顺着玉牌扫到了捏着的那双白皙的手上,拇指微微上翘,指骨莹润。 他又忽然想起了这人最开始是在街上做乞丐,虽说家道中落,从远方而来大墉,但这双手却比一般的公子哥还要纤细些,形状倒是好看。 弯身的人见上方久不答应,又悄摸抬眼喊了一声:“皇上?” 裴行简不动声色收回目光,道:“你既已领了侍卫的职,这块玉牌就当做你的腰牌,不必还给朕。” 林听愣了一瞬,啊,就这么给他了?赵公公不是说这腰牌很重要吗?看皇上这样子——像是可有可无的啊。 而且他已经有了天玄卫的令牌,再戴一个腰牌,会不会太累赘了,到时候一左一右两个令牌,他又不是搞令牌批发的。 一旁的赵德海却是惊涛骇浪,不住地想:林大人真是深得圣上宠爱,就连贴身的令牌都能随手送给林大人。 见林听愣神,裴行简语气冷凝:“怎么,不愿意?我听赵德海说你不愿在朕跟前当值?” 林听咽了咽,心说赵公公怎么什么都跟皇上说。随即又想起赵公公是皇帝的左膀右臂,跟他可没什么关系,自然不需要替自己说好话。 他将玉牌往里收了收,回道:“谁说的,臣可没有说。” 经过早上那一出,他觉得跟在皇帝身边也挺好,反正他也没佩刀,至少舞刀弄枪的东西用不着他,也不用像那些文臣一样每天看折子看书,看的头昏眼花,只要有事没事就往皇帝身边一站,万一闯了祸,就往后面一躲,还能有人善后。 但他又拽下了另一边的腰牌说:“皇上之前不是给了臣天玄卫的腰牌嘛,臣用这个也挺好。” 一个腰牌已经够重了,他实在是不想挂两个,太重,走路左右撞击,那跟在身上安装了个乐器有什么区别。 裴行简却说:“以后可只戴朕给你的玉牌。” 林听哦一声,将天玄卫的令牌收起来,又把玉牌挂上腰间。 裴行简目光顺着他的动作往下,那通透的玉牌往腰上一挂,更显得这个人少年皎洁、干净,像是从小就被娇养着长大。 他忽然有点好奇林听父母是个什么样的人。 不过还没等他问出来,就听宫人来报太后来了。 林听当即告退:“皇上,臣先退下了。” 裴行简颔首,又道:“这儿用不着你,回去歇着吧。” 林听便回了祥宁宫,这段时间他是万万不敢出宫住的,万一安定侯和他儿子报复心重非要把他抓过去打一顿,那他也是没有任何还手之力的,倒不如先在这儿住下,等安定侯世子伤好了,估摸着气也消得差不多了再讨论出宫住的事。 他早上醒得太早,这会儿已经开始困顿,索性现在离吃饭时间还早,他便先闷在床里睡了一觉。 等他再醒来,就听庆公公说:“林大人,午时已到,可要用膳?” 林听摸了摸肚子,感觉到饿了,便起身招呼:“进来吧。” 殿门打开,几个宫人端着饭食进门。 林听看着桌上三荤两素一汤,惊颚道:“这是我一个人的?” 庆公公点头说:“圣上都在重华殿用膳。”言下之意就是不过来。 林听深呼吸几口,他吃的都是这样,不敢想象皇帝吃得有多好,这也太浪费了。 他从小被教导要珍惜粮食,这会儿却看着面前的美食心都在滴血。想他刚穿来时连个馒头都吃不到,那两天的日子到底是怎么过来的。 吃过饭,他又问庆公公:“皇上还在重华殿?” 得到庆公公的点头后,他便放下心来。 工作好、工作妙,工作的皇帝不睡觉。 他也不用整日面对老板,要是他时间卡得好一点,说不定也就每日上班时间能碰到皇帝。 这会儿他恨不得裴行简再多看一些折子,就没时间往祥宁宫这边来了。 今日日头高照,又不热,祥宁宫中砌了个小亭子。 林听在殿里憋的闷得慌,索性去亭子玩儿。 他从怀里掏出几本话本子,翻了翻,精挑细选找出一本,将剩下的放到床头。 庆公公看到他手里的话本,惊讶:“林大人,您这话本子是哪儿来的?”他们皇上可不会喜欢看这些话本子,宫内是决计不会有这种东西的。 林听啪啪在手里拍了两下道:“当然是我从外面带的啊。” 看他多有先见之明,当初他跟言季出去可不只是吃了顿饭,还顺便塞了几本话本子。 他被抓走时,那薄薄的几本都还揣在袖子里呢。 那电视上不都说了,那些后宫的妃子每日无聊得只能去御花园闲逛。 在宫里还得靠这个来打发时间。 于是等到裴行简带着赵德海走到祥宁宫时,就见亭内躺椅上瘫着一个人影,手里捧着本小册子,姿态懒散放松,倒有一副小公子的姿容。 一旁的庆子看到皇上,正准备跪下,却被裴行简抬手止住。 他绕到林听身后。 林听正缩在躺椅里看话本子,忽地头顶罩下来一片阴影,他没多想,挥挥手道:“庆公公往后面走些,你挡到我了。” 后面没有任何声音。 林听正疑惑,偏头却发现庆公公还在他旁边,头低得很,缩手缩脚。 他奇怪这是怎么了,忽地就感觉手上一轻,有人把话本子从他手里抽了出去。 “谁?”林听震惊,堂堂皇宫,大庭广众之下,谁这么大胆。 一回头就见裴行简寡淡的眼神,顿时泄了气。 好吧,天大地大这皇宫里皇帝最大,他确实有这个本事。 林听立马蹦起来,到裴行简面前行礼:“皇上您怎么来了?”庆子不是说皇帝要在重华殿批折子嘛,难道今日折子少到还能让他到处走一番? 他见裴行简目光扫向话本子上,心里咯噔一下。 他现在应该不算是上班时间吧,但是他听庆子说裴行简不看话本子,又是在对方的地盘上,对方会不会觉得他不务正业。 毕竟从古至今的老板都见不得手下休息。 裴行简只是扫了一眼,又将册子递过去。 林听睁大眼,嘴唇微颤:“这是——还给我?” 裴行简眉梢微皱,“朕不看这些。” 林听双手接过,见对方目光已由话本子转移到他脸上,霎时松了口气。 看来裴行简跟其他老板还是不一样的,至少对员工私人空间的占有欲没那么强。 只这一点,他就比这世上九成九的老板要好了。 林听将话本子收好,见裴行简没走,又问:“皇上怎么来这儿了?”他这话说得其实有歧义,本来这儿就是皇帝寝宫,想来随时就可以来,但他知道裴行简明白他的另一个意思——不批折子啦?都有时间出来闲逛了。 一旁的赵德海被林大人的话惊得连连冒冷汗,心想等找个时间一定要好好提醒一下林大人,就算身上有治圣上头疾的‘药’,那也经不住这么造啊。 林听也知道自己的话容易招来歧义,但他观察裴行简面上没什么变化,也不知是不是头疾好转的原因,本来还阴郁的脸这会儿看着倒觉得端正肃然,活脱脱一个板正君子的形象。 他喉头动了下,裴行简正常的时候是真的帅啊,一种五官硬挺的帅,没有任何过多的修饰,简而言之就是硬帅。 裴行简看了他一眼,眼狭眯了眯道:“朕刚才头疾发作,看不进折子,来这边走走。” 林听一听便抬起头来,试探道:“那臣给皇上揉揉?” 裴行简点头,两三步走到椅边坐下,宽厚的脊背靠上椅边,吩咐他:“过来。” 林听:???他就是客气一下,没想到皇帝竟这么不客气。 他索性撸了袖子上前按住裴行简两边太阳穴,缓缓揉着。 他没有学过按摩,也不知道这个手法对不对,但裴行简也没有纠正过,想来应该还行。 不过裴行简这次对他碰自己太阳穴似乎没那么敏感了。那他这算不算开始取得皇帝信任了? 他想着,突然手上传来一阵闷痛,裴行简拽着自己一边手腕松了下来。 林听不解,探头却发现裴行简眼眸沉了下来,心又悬上:“怎么了?” 裴行简闭眼,他是个很能忍的人,林听用生疏又糟糕的手法按摩他都能忍下来,但也不要太过分。 “平日无事,让宫人教你如何按摩。” 林听眼角霎时撇了下来,亏他刚才还说皇帝不嫌弃他的手法,果然话不能说太满。 “哦”他讪讪一声,趁裴行简放手便立即缩了回去,后退一步等待下一个指示。 心里却急切盼望着皇帝能快快离开。那重华殿的折子都还等着您呢,逛够了就赶快回去吧。 裴行简抬起眼来,见林听低垂眉目,眼巴巴地看着地面,像是受了委屈。 他愣了一瞬,忽然冒出个念头:刚才是不是话说重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 23、复发 裴行简待了一会儿就离开。走前留了一句:“明日记得上朝。” 林听乖觉点头。 裴行简又看他一眼,嘴唇动了动,最终什么也没说,带着人出去了。 当晚,林听睡前还是没看到裴行简回来,想来白日他出来逛这么一圈,还是堆积了许多折子。 庆子进来吹灭烛火,林听抓着他问:“皇上这状态持续多久了?” 庆子躬身回道:“圣上自回宫后就一直待在重华殿内,还未回过祥宁宫。” 皇上竟是最大牛马。 林听看了眼外面黑沉的天色,想到明日还要上朝,叹息一声拽紧被子盖过了头。 - 半夜,林听忽然从睡梦中惊醒,屋内昏暗,外面传来咚咚咚敲门声, “林大人,不好了林大人。” …… 林听匆匆赶到重华殿,四周已被禁军把守,黑压压地挤在院中,像一片黑云压过来,让人透不过气。 进出的宫人端着水盆,脚步匆匆。 他往前探了一眼,那端出来的水盆里像是已经被染红了,在烛灯照映下红得深沉,搭着的湿帕更是被血染成红色,正往下滴嗒着。 林听心下一沉,看见门口焦急的赵公公,两三步过去询问:“皇上怎么样了?” 赵德海急得都快哭出来了,“林大人您终于来了,圣上头疾发作,快认不清人了。” 林听惊讶,不是说裴行简头疾发作会有一个过程嘛,今日怎么这么快? 忽然屋内发出一声惨叫,赵德海来不及给林听解释,拉着他就往里走。 “林大人,快跟老奴先进来,圣上已伤了好几人。” 殿内烛火惶惶,案桌前立着一个单薄的身影,墨发被束在脑后,眼眶通红,像是在血里浸泡过。裴行简一手执剑指着地上那道趴跪的身影,一手将手里的折子狠狠摔了过去。 那地上的身影一抖,晕了过去。 林听当即拽住要出去的赵德海:“我靠我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前段时间不还好好的嘛,又是谁把他惹到了。 赵德海悄声说:“以往每年这个时候圣上头疾发作都会更狠些。”想前几年每到这个时候,宫里宫外都是一片死气沉沉,能不到皇帝面前晃的都把自己缩在角落,生怕一个不注意就被皇上发现,然后莫名其妙勾起圣上头疾,被一剑割了喉咙。 赵德海还记得圣上第一次头疾发作时的场景,那真是——血流成河。天上的一轮圆月都被染成了红色,往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整个皇宫都弥漫着来自重华殿的森森血气。 只见裴行简剑尖抵着地上那人的脖颈轻轻一划,湿滑血水顺着伤口处漫开,融进地面淌着的血洼里。 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浓厚的血腥味。 “这是第几个了?”林听环视一圈,发现地面不止有一处血水,而晕倒的这人除了被剑划出一道细口,看上去并没有其他的伤,所以这些血应该是其他人的。 赵德海说:“这已经是第三个了,前两个被割了手,现被抬下去救治了。” 裴行简发现他们,猩红的双眼骤然看过来。 林听心里一咯噔,咬牙切齿道:“你确定他现在还能认出我?” “呃……”赵德海缩紧肩膀,“老奴、老奴也不确定。” 林听无奈抚额。 好在裴行简只看了他们一眼就收回目光,继续盯着倒在地上的臣子。 好了,现在确定,裴行简这会儿真神志不清了。 突然赵德海惊呼:“不好,赵大人坚持不住了。” 林听立马看过去,赵大人血流了一地,嘴唇已经开始发白。 而裴行简提着剑正搭在他脖颈上,锋利剑刃割开了一点皮肉。 赵大人似是被疼醒了,一睁眼看到一张如鬼魅般的脸当即吓得瘫在地上,气若游丝: “皇上饶命啊。” 而裴行简眼眶已通红,似乎找到什么好玩的事,没有理会赵大人的求饶。 眼瞅着赵大人冷汗连连,马上就要命丧于此,千钧一发之际,林听不知从哪儿来的勇气,突然跑过去抓住了裴行简的大腿,连着他拿剑的那只手也禁锢在双臂间。 “皇上,不可呀!”无论是因为什么理由,在大晚上的虐待臣子,那传出去皇帝的名声还要不要了,虽然裴行简可能也不在乎名声,但林听在乎自己的名声啊。 他进宫就是被冠以治疗暴君头疾的药,虽然他也不想接受,但所谓来都来了,他也不能任由皇帝真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杀人。 他胆子小,他看不得这么血腥的场面。 裴行简突然被拖住双腿,动了动,趴在地上的人抱得死死的,让他连一步都走不开。 “让开。”他哑声道。 “不,”林听坚守自己的职业操守,又往后给赵德海使眼色,让他们赶快把赵大人抬出去。 唉,我也只能帮你们到这儿了。 身后殿门倏然打开,几名天玄卫唰地一下进来,又唰地一下出去,连带着把赵德海也给拉了出去。 林听看着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个,忍不住蛐蛐:“喂喂,你们就把我放在这里?”万一他活不出去怎么办? 卓冷酷说道:“林大人放心,大家都在门外守着,若是有任何意外林大人可大喊,我们会立刻进来。”毫不留情地关上了门。 林听:……呵呵!!! 手臂上传来刺痛,林听回头一看,是裴行简挣扎间剑刃割开了他的外衣,在手上留下道口子。 林听轻呼一声。他怕痛,但又不敢放手,又说: “皇上,您先冷静冷静,有什么事不能好好说,舞枪动刀的,非明君所谓啊。” “明君?”裴行简嗤笑,眼里带着兴味,看着林听道:“你可知他们都称我为暴君。” 林听心说你还挺有自知之明。但嘴上说着:“那是他们没眼光。” 不管怎么样,先把人哄住再说。“您明明英俊神武,容貌非凡,治国有方……” 裴行简眼前又陷入了雾蒙蒙的血红,周遭的一切都仿佛在他耳朵里转,发出的声音刺耳、眩晕。 但莫名的,他听到了林听的声音,那带着干净、清透又涉世未深的音色,像一汩清泉滑入心口。 他喜欢这声音,他还想听。 手心一松,锋利的剑叮当掉到地上,溅起一簇血花。林听余光撇了一眼就不敢再看,他也怕血。 他细观裴行简神色,似乎神情有所松动? 他又试探道:“皇上,要不您躺床上去,臣给您揉揉?” 本来以为又要劝说很久,但裴行简只是顿了一下,似乎在思考他话中的意思,然后就转身。 林听松开手,跟着裴行简去了碧纱橱的小榻。 此时夜色已深,赵德海趴着门口听里面没什么声音,心里焦急得不行,生怕林大人有个什么闪失。且看今夜已晚,林大人恐怕是不能回祥宁宫了,他便借口送床褥悄声打开了殿门。 屋内漆黑,没有任何响动,赵德海轻声唤:“林大人?林大人?” 过了一会儿才听碧纱橱那边传来细小的声音:“我在这儿。” 赵德海连忙带着东西过去。只见林大人跪坐在地上,一手搭在圣上手臂上,而圣上闭紧双眼,似乎已经睡了。 赵德海作口型:“圣上如何?” 林听回:“睡了。” 赵德海见林大人夜深露重只穿了一件外衣,便将被褥递过去,然后又带着人轻轻退出去。 等关上门,他才呼出一口气。招呼围着的人该睡的睡,该值夜的值夜,今夜算是能平安过去了。 - 裴行简只觉自己在地狱和人间沉浮,像被浸在水里无法呼吸,他猛地睁开眼,发现脖子被一只手覆着。 他当即眼眉压沉下来,将压住他的那只手拽起往旁边一甩。只听‘咚’地一声,然后——“哎哟。” 林听捂着头坐起身,对上裴行简阴沉沉的眼色,不明白这人又怎么了。 忽然手上传来刺痛,他一看,是昨日被剑划到的伤口在作祟,他索性捂着手将伤口大喇喇敞在裴行简眼皮子底下——看,你昨日割的。 裴行简目光在上面晃了两眼,脑中思绪清明,想起了昨夜发生的事。他喉结滚了滚,放缓了语气:“昨夜——辛苦了。” 林听眼睛一亮,皇帝给他说谢谢哎。 “皇上你起了吧,我去喊赵公公。”说罢他便起身跑了出去。 裴行简正要喊住他,刚张口人就跑没影了。 片刻后赵德海带着宫人端着巾帕水盆进门,昨日林大人留在了重华殿,巾帕自然准备了两套。 裴行简见外面天快亮了,问道:“什么时辰了。” 赵德海回道:“刚过寅时,还有两刻钟上朝。” 而后裴行简就没再说话了。 倒是一旁的林听听到如今才刚卯时,顿时只觉眼皮子在打架。 按照现代换算,这不就是才过六点嘛,外面天看着是有些明亮了,但他昨夜突然被叫起来,这一晚上睡眠根本不够,要他怎么陪着皇上上朝?他能不能请假? 思索间,就见裴行简走了出来,将一个东西交给他。 林听翻来覆去看了又看,觉得这东西还挺眼熟。就听裴行简说:“这是宫里的玉露膏。”他目光朝林听手臂受伤的地方看了看,林听秒懂,喔喔,这算是在变相给他道歉吧。 他也理解,毕竟皇帝嘛,为了自己的威严,不能正大光明地承认自己的错误,所以得用行动表示。 他掀开衣袖,露出受伤的地方。 那伤口已经开始结痂,又红又长的一条露在手臂上极其显眼。 他打开玉露膏用指头抹了一点,触感清凉、细腻,既然是裴行简给他的,那肯定是个非常好的东西。 林听将药膏抹上,但他今日上朝穿的衣袖有些宽大,一不注意就落回了手臂,将伤口遮住。 赵德海见着想去帮一下林大人,但他发现圣上眸光暗沉,看着那伤口不知道在想什么,他便不敢轻举妄动。 林听来回试了几次,衣袖总是会滑落,他想着要不要喊庆公公过来帮帮忙,忽地手臂就被一只更宽大的手拽住。 一只宽大的手神在他眼前。 林听抬眼,只见裴行简眸光平静,目光看向他手里的药膏。 他心领神会将玉露膏递到他面前。 裴行简指腹在上面轻轻一抹,带着白色药膏抹到了林听手臂上。 林听手很白,一看就是没怎么在烈日下活动过,跟他的手反差太大。 他从小在军营里混迹,指腹粗粝,手掌宽厚,果然有些人就是做叫花子都能跟其他叫花子不一样。 玉露膏触感冰凉,又夹着某人的温热,一热一冷,林听没忍住抖了一下。 啊这——【你现在阅读的是 】 24、第二十四章 抹完药膏,裴行简收回了手。 温热触感瞬间消失。林听攥了下指尖,而后松开。 怎么回事,他怎么还有点舍不得? 裴行简已经转身出去,等走到门口才发现后面的人没跟上,敲了敲门框,“林听,跟上。” 林听思绪魂游回来,见裴行简立在门口,光影绕过他照进来,显得这人更加挺拔。 他看了两眼,放下衣袖跟上去。 上朝路上,裴行简问了一句:“昨夜那几人如何了?” 赵德海解释:“工部的王侍郎和李侍郎伤了手,幸得太医及时救治,今日还能上朝;吏部的耿侍郎倒是被吓了一跳,今日告了假。” 裴行简神色淡淡:“去库房找些补品送过去。” 赵德海应下:“是。” 等到了太和殿,林听明显感觉到今日的氛围有些冷凝。 他往下看,下方的大臣个个像是没睡好。他一琢磨,估计是都得到了昨夜圣上头疾发作伤了几名大臣的消息。 尤其那一群红的紫的中,还有两位手上缠着白布,一看就是之前经受了某人的‘虐待’。 等到皇帝上台,众臣顿时噤声,惴惴不安地站立。 裴行简扫了一眼台下,看向那两个受伤的大臣:“王侍郎、李侍郎可还好?” 两个被点到名字吓了一跳,连连摇头:“微臣很好,多谢圣上及时救治。” 裴行简说:“朕昨日头疾发作,不小心伤了你们,朕已让人去备些补品送去。” 那两个大臣又是一阵感谢。 而周围的臣子则是心里震惊。要知道以往皇帝是非常抗拒甚至回避说这个问题的,每每伤了人,大家就都当什么事没发生过,该倒霉的倒霉,没倒霉的战战兢兢。 谁能想到有一日圣上还能亲自说出要补偿的话。 况且圣上以往头疾发作,哪一次不是血流成河,而昨日却只伤了三人,并没有造成不可挽回的结果。 被pua狠了的大臣们心里却是松下一口气,只要能给他们留条命就好。他们不贪心,不贪心。 - 朝会仍是一贯的无聊。 台下大臣可谓你方唱罢我登场。 林听听了一会儿,发现每个人说话都夹带着他听不懂的古文。 又想到大墉那字,他心里哀叹一声,没想到穿来后他竟然成了文盲。 听着听着,他就开始犯困。 裴行简本来正听大臣们汇报近期事宜,忽地从旁边传来几声打呼的声音。 他往旁瞥一眼,果然见林听像小鸡啄米似的垂着头。 裴行简刚想扣扣桌椅提醒,却见这人眼下挂着淡淡的青黑,似是昨夜没睡好。 他喉头滚了滚,最终什么也没说,收回目光。 下方兵部尚书正汇报:“上月夜郎国不断派小队骚扰我大墉边境,定国军抢占时机出兵大败夜郎国军队……” “哐当——” 突如其来的响动压住了尚书要说的话。台下众人好奇地往上面看,结果就看到天子近旁的林大人不知为何跪坐在龙椅边上,一手扶额,嘴角下撇,像是受了什么委屈。 那指缝间露出的额头泛红,似乎是被什么东西给撞了。 能进这里上朝的个个都是人精,联想林大人周边坚硬的物体,那不就是圣上的那把龙椅嘛,至于是如何撞上去的,那林大人眼下的青黑已说明了一切。 众人顿时提心吊胆起来。 侍卫在朝会上睡觉,这可不是小事啊! 殿内霎时安静,大家惊恐地看着林大人。 林听此时欲哭无泪。他昨夜没睡好,站了不到两刻钟就开始犯困。本来他也是能忍受一下的,但奈何台下那些大臣说的话都像天书。 天书么,最是催眠。然后林听就不知不觉闭上了眼。 等他醒来,还是被疼醒的,他就发现自己趴在地上,也不知发生了什么,只觉得额头一片火辣辣的疼。疼得他都要冒眼泪花了。 他抽着气抬头,见裴行简正杵在他眼前,眉弓硬朗,绷紧了神色。 林听一愣,余光瞥到台下,这才发现还在上朝。 也就是说他在朝会上睡着了不说,还撞到了龙椅。 他难耐地咽了下,轻声说道:“皇上,臣错了。”完了完了,他又闯祸了,大庭广众之下错了事,会不会被拉出去打板子啊? 裴行简胸中聚了怒火,玩忽职守都算轻的,若是他追究,甚至可判林听冲撞天子之罪。 但他见林听疼得眼眶里闪着泪光,将掉不掉,额头被撞得通红。 林听皮肤本就偏白,一点小小的撞击都能在身上留下痕迹,这点倒着实不像一个流浪的乞丐。 他胸中的怒火却渐渐消散,挥了挥手道:“下去。” 默了片刻又说:“把药敷了。”要是按他这个受伤速度,一盒玉露膏只怕还不够他用。 下方众臣没想到皇上竟然就这么放过了林大人,顿时看向林听的目光都带上了光。 谁说这林大人不好的,这林大人可太好了。没见自从林大人进宫,圣上这几日头疾都没在朝堂上发作嘛。 有几个老臣赤忱之心,差点流泪——看看,这平和的朝堂他们已经好几年都没见着了。 - 朝会结束,裴行简起身离开。 等在后台的林听听见前面响声,当即将手里的桃花糕一口吞下,拍了拍手,又拿帕子抹了下嘴唇。余光就见一抹明黄如葱挺立的身影从里而来。路过他时眼睛在他嘴角点了一下,平淡道:“饿了?” 林听抹了抹嘴,什么都没摸到,他在裴行简来的前一秒就将糕点吞了下去,还用巾帕抹了好几遍唇周,这人是怎么看出来的?不应该呀。 他抻直了身体,诚实道:“有点。”说罢他偷偷觑裴行简眼色,试探道:“皇上,什么时候吃午饭呐?” 早上他们走得急,林听只吃了一晚粥、一碟小菜,和两块梨花烙,宫里的糕点总是比外面做的细致许多,那梨花烙入口即化,绵密地充斥齿缝间,让他回味无穷。这才刚开完早会他就又感觉饿了。 裴行简深深看他一眼,道:“离正午还有一个时辰。” 林听眼里的光啪地灭了。 裴行简又看他一眼,突然喊来庆子:“让御膳房备些糕点。” 庆子得了令立马走了。 林听眼睛又倏地亮了。 他就说嘛,裴行简不是那种喜欢压榨人的老板,都说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要是手下连饭都吃不饱,那何谈好好干活。 见人眼睛都快笑眯起来,裴行简平静移开目光,带着赵公公离开。 林听见状也立马跟上。给了颗甜枣,他又有力气干活了呢! 回了重华殿,裴行简正准备批折子,却见林听在门口锁着。 他挥手,“过来。” 林听乖乖地站到他身侧,努力做好一个花瓶。 不一会儿御膳房就将糕点端了进来。 那糕点是新鲜的,还能闻到散发出来的香气。 那送来的小太监也知道是林大人要吃,将糕点放在桌上,特意往林听这边挪了挪。 毕竟圣上不爱吃这些甜食可是有目共睹的,这几年御膳房里做甜食的厨子没有用武之地,每日将糕点做出花儿来,只盼着圣上能屈尊尝一口。可惜他们圣上哪儿是那么将就的人,宁可放着也不动。 如今宫里来了个爱吃糕点的大人,御膳房的那些厨子差点感动到哭出来。 林听被这些糕点勾住了眼神,他还挺喜欢甜食的,甜食能让人心情变好,以前他心里难受的时候就会去买些糕点吃。 苦了心也不能苦了嘴啊! 林听等了一会儿,见裴行简目光盯在折子上,似乎并不打算动这盘糕点,他抿了下嘴唇,期待道“皇上,您不吃吗?” 裴行简从折子里抬眼,正好对上林听那双满眼都是糕点的眼睛。 他一时心里说不出是无奈还是庆幸。 他刚才并未避着,若是林听刻意,能将他手里的折子一览无遗,可这人似乎对他的折子并不感兴趣,只对好吃、好玩的感兴趣。 总不至于是进宫来偷厨的吧。 “朕不吃,你吃。”他将糕点往那边推了下。 林听便不客气,拿起一块放进嘴里。 他在彩华城听人说过,宫里的糕点可是万里挑一,他品着口感,似乎与那些人说的倒也对得上。 要是有机会,他真想把宫里的厨子带回去,餐餐不重样,日日吃美食。 裴行简正看着折子,刚提笔要写字,忽地一小嘬糕沫掉到了折子上,他眉头一皱。 林听低头也看到了落在折子上的沫,搓手的动作停下,收回了袖子里。 那是糕点自然掉落的,跟他可没关系啊。 裴行简额角青筋跳了跳,说:“出去吃。” 林听也乐得清闲,端着盘子就坐到了大殿门口的台阶上。 没办法,他有很强的职业操守,既然是在上班时间,那他就不能随意离开重华殿,这台阶也算是重华殿的台阶,他坐在上面很合理。 等坐好了,他见四周侍卫目不斜视,心里纠结一番,偷偷从怀里掏出了话本子。 嘿嘿,上班摸鱼! 屋内,卓还在汇报:“圣上去西南的这些时日,太后不止一次来过重华殿,宫女太监都被问过话。” 殿内一时没有声音。 赵德海轻声说:“圣上,重华殿外守卫森严,只怕……” “要不要试探一下?” 良久,御案上的身影挥手,示意卓下去。 赵德海便住了嘴站在一旁。 裴行简批了会儿折子,揉着眉心仰头,忽地看见坐在门口的那道身影正双肩抖动着,上身一抽一抽的。他盯着看了会儿。 赵德海敏锐察觉到皇帝视线,也跟着看了出去。见林听一直不停地颤抖,登时冒出一个想法: “嘶,圣上,林大人这——不会是在哭吧?” 裴行简捏眉的手一顿,不解道:“为何会哭?” 赵德海说:“可能是陛下刚才让林大人离开重华殿,让林大人觉得有负圣恩吧!” 是吗? 裴行简皱眉,突然起身,绕过御案走了过去。【你现在阅读的是 】 25、第二十五章 裴行简走至林听身后。 他没有刻意压低声音,但坐在台阶上的人似乎并未听见,垂着头肩膀一耸一耸的。 等他靠近了,还能听到嘴里发出‘嘶嘶’声。 后面跟上来的赵德海瞧着,心下疑惑:林大人哭起来竟是这个样子的??? 他正要喊,就被圣上伸手拦住,“不必。” 赵德海又闭上嘴,心下着急:哎呦林大人您快往后看看呐。 裴行简见林听从旁边的盘子里摸上一块糕点放进嘴里,腮帮子都跟着鼓起来。 几息后又发出‘嘶嘶’的声音。 裴行简皱眉,不是说在哭吗?还能有心情吃甜食? 索性他又往前走了两步,站到林听身侧。 低头一看,只见这人面前摆着一话本,一边吃一边笑,什么伤心得哭出来,明明是高兴得笑起来。 偏偏这人还看得投入,连他走到身旁都未发觉。 顿时一股无名之火在胸口复燃。 跟上来的赵德海也看见了,吓得赶紧出声提醒:“林大人,林大人。” 林听正看得起劲,忽地旁边传来喊声,他一时恍神以为是在寝室,不满道:“谁呀,没看到我正看书……嘛。” 骤然撞上裴行简那双漆黑的眼。 林听愣了愣,才想起他已经穿到了古代,更糟糕的是,他在上班时间摸鱼。 摸鱼一时爽,一直摸鱼一直爽,但那要建立在老板没发现的场景下。 若是被老板发现,这场面就有点尴尬了。 林听不动声色将话本子唰地收回衣袖,幸好他今日出门特意选了本小的,不然他一紧张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他摸摸鼻头,小心翼翼问:“皇上,您怎么来了?” 裴行简闭了闭眼,面上从容道:“刚才赵德海说你觉得有负圣恩,哭了。” 林听在脑子里绕了一圈才想明白,或许是他刚才做了什么动作让他们误会了。 他看赵公公沉默着给他打脸色,那表情就像在说:你也太不小心了,怎么就让圣上发现了呢。 他悻悻地瘪了瘪嘴,用眼神跟赵德海交流:皇上来了怎么也不提醒我一下。 赵德海瞪圆了眼睛:您看得起劲哪儿听得到后面的声音。 林听刚要挤眉弄眼反驳,就听裴行简沉声道:“把东西拿出来。” 修长的指骨在他眼前摊开。 裴行简的手也很大,指骨微微屈着,掌心覆着一层薄薄的茧。 林听印象里的帝王应该是从小金樽玉贵,十指不沾阳春水,而裴行简显然不是。他掌心横亘着几条伤疤,让他的手掌看上去有些粗粝。 林听莫名冒出一个念头——裴行简的手应该比他大许多。 但此时此刻,他只能将双手背到身后,装作无辜:“什、什么东西?” 裴行简只觉得这人演技拙劣,明知他都看到了还装不知道。语气带了些严肃:“刚才看的话本子,交出来,不然朕就派人到你屋子里去搜。” 林听便又缓慢将手伸出来,手心裹着一卷话本。 好吧,他有点怂。他私心觉得裴行简不会收他的话本子,上次不也只是翻看了几眼就还给他了么,但他这会儿心里又有点虚,毕竟这是在上班时间,跟上次还是不一样。 但若是让裴行简真去搜他的屋子,他带进来的话本里还夹着某些不可言说的东西,裴行简一看就是清心寡欲高冷系,要是被他看到这些,那自己脸往哪儿搁? 裴行简接过,冷着眉眼翻看。 林听偷摸觑着他神色,这表情,似乎比上次冷哇。 几息后,裴行简合了本子,忽然露出一个笑:“你还想不想要?” 林听立马点点头,这话本子搞笑得很,他还没看完呢。 裴行简却是将其往后一收,说道:“陪朕演场戏。” 林听:嗯??? - 春光明媚,鸟语花香,重华殿外宫人脚步匆匆,秩序井然。 忽地从里面传出来哀嚎声。刚从门前经过的宫人顿时住了脚,纷纷好奇侧头。 又刚好这时赵公公开了门出来,那围在门口的几名宫人便立即围了上去:“赵公公,这里面是怎么了?” 赵公公一挥拂尘,遗憾摇头道:“是一位刚被圣上带进宫的大人,冲撞了陛下,陛下罚他三十个大板。” 众人顿时到抽一口冷气。三十大板子,那可是没想让人活着出去啊。 顿时每个人脸上神色紧张,更加警告自己一定要小心当差,一点失误就可能丢了性命。 赵德海满意看着这一个个变色的脸。 人群中有一位小内侍忽然问:“赵公公,难道是那位林大人?” 赵德海拂尘扫了他一下,严厉道:“不该打听的别打听,当好你们的差。” “是是……”那群宫人连连低头。 该说的话说完了,赵德海让他们做自己的事,转身又进了重华殿。 殿内,林听瘫坐在躺椅上,翘着二郎腿,一手抓着糕点,旁边小内侍正给他剥着葡萄,他吃一口糕点,拌一口葡萄,觉得口渴了便伸手拿过一旁的自制果汁吸一口,仿佛回到了以前在学校没课的下午逍遥快活的日子。 赵德海进来就看到这一副场景,而殿内皇上时不时扫一眼,看到林大人的样子也当没看到。 他脚步踩在地上重了几分,林听听到声响抬起头来,嘴里还含着一颗葡萄:“流程走完了?” 赵德海点点头,他虽然不知道流程是什么新词儿,但凭借他几十年的经验,应该是问他要办的事情办完了没。 进了殿内,赵德海给皇上汇报:“老奴已将消息透露出去。” 裴行简手贴在桌面轻轻一挥,那几步外的屏风后忽有黑影一闪而过。 赵德海看着外面的林大人,忍不住道:“要不要老奴去把林大人喊进来?” 也不知是不是有了圣上这个靠山,林大人显得更潇洒自在,这会儿倒有几分天真烂漫。 赵德海回头一想,林大人也才不满二十岁,在他和圣上面前,可不就是个小孩子么。 不禁感叹道:“林大人可真是,小孩心性。” 裴行简顺着他的目光,就见林听正伸手去够一只在他面前飞舞的蝴蝶,他似乎又不想动,伸了伸手发现够不着,便朝那蝴蝶扇了扇,然后愤愤吃了两快桃花糕。 他忽然好奇,这人平日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赵德海跟着圣上风雨几十年,只一个眼神他就能明白。 他躬身道:“圣上,老奴跟林大人相处了这么久,觉得林大人的天真可爱真不是演出来的。” 裴行简没说话,又看了眼那院中的身影。 林听又一不小心打翻了水,唰地蹦起来,接过內监递去的巾帕胡乱地擦。 裴行简眼睫垂下,淡声道:“罢了。” - 林听刚吃完一盘桃花糕、一碟葡萄,正犯困,忽然听天玄卫来报:“太后来了。” 他立刻精神了。来了来了,鱼上钩了。 他当即起身,招呼旁边候着的几个内侍:“快、快来把椅子搬走。”然后又匆匆跑进殿内:“皇上,快准备了,太后来了。” 等到太后带着人急忙赶到,就见院子里围着一圈宫人,而最中间的木板上,林听正趴在上面哀嚎。 “哎哟,疼死我了,嘶——救命啊。”衣冠凌乱,但中气十足。 太后有一瞬间疑惑,听说打了三十大板,就这? 裴行简也觉得林听演得太假,轻咳了声。 林听领会,安详地趴在木板上,放轻声音,气若游丝似命不久,“救命啊!”他抻了抻手,团在身后的衣摆垂了下去。 像是被某种液体浸润过,湿哒哒地往地上淌着,空气中还飘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 此情此景,很难不让人想到这衣摆上沾染的液体是什么。 太后当即顾不得那么多了,上前质问裴行简:“皇帝,你这是在干什么?” 裴行简没什么表情:“太后看不出来吗,朕在处罚下属。” 太后眉梢弓起,语气陡然严厉:“他不过是不小心冲撞了皇帝,皇帝就要如此置他于死地吗?” 裴行简唇角上勾:“太后既然知道,就应该明白无论这人是谁,冲撞了朕就理应受罚。” “不行,”谢太后拦在林听面前:“其他人哀家不管,这人我今日必须带走。” 裴行简挑眉:“太后可别忘了,林听能进宫是为了什么。” 太后脸一阵白,她当然知道,而且她也知道贸然来找皇帝要人也很奇怪,但林听现在还不能死,无论如何,皇帝也不能现在就杀了林听。 她道:“你既不喜欢他,不如让他到哀家宫里,哀家看他就像看自己儿子一样。” 裴行简眉眼倏然冷下来,“太后倒是博爱,又怎么认为朕不喜林听。” 林听趴在床上听着那两人在这儿讨论喜不喜欢的问题,听得都犯困了,心想流程能不能走快一点,他就要坚持不住了。 好在裴行简及时止住了话头:“太后宫里多有不便,朕自会找人救治他,赵德海,送回去。” 太后不敢置信,一路怒骂着被几名宫人带了出去。 这时卓进门汇报:“禀皇上,给慈安宫传递消息的人已经找到了。” 裴行简眼神沉下来:“处理了。” “是。” 等声音渐远,林听便抬起头来,望向裴行简说:“皇上,可以将话本还给臣了吗?” 裴行简注视他良久,最终将话本递了过去,又说:“今日无事,你先回祥宁宫。” 林听便欢喜地离开了。 看着人背影远去,赵德海不由再次感叹:“林大人还真是活泼啊。” 他回想圣上十九岁那年,都已经开始披挂上马,四处征战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 26、第二十六章 林听回了偏殿。 他在屏风后脱了外袍,只着白色的里衣,然后就僵住了。 刚才为了演戏逼真,他特意让宫人将他衣服打湿,毕竟演戏嘛,不让人察觉出来才好。 但演戏演得开心了,他却发现一个问题——刚才在重华殿时,他为了保护唯一的官服,穿上了自己的衣服。 而现在,他没带多余的衣服。 此前在丞相府上时,他也就比言季矮一点点,外袍脏了还可以借言季的穿穿。 但他还没来得及去买新衣服就被谢世子带回了侯府,然后又被捞进了皇宫,这一路上风尘仆仆的,谁也没想起要给他准备件衣服。 嘶,当初进皇宫的时候怎么就没想起提一嘴呢,祥宁宫是裴行简的寝殿,适合他的衣服多半没有,现做也来不及。 所以他现在面临两个选择——是继续忍受顺带用体温把衣服烤干还是找庆子想办法去找件衣服。 他脑中天人交战,最终决定——还是辛苦庆公公去帮他找件干净的吧。他又不是真的乞丐,这外袍都穿几天了,也该洗了。 “庆公公。”他对外面喊。 两息后房门打开,庆公公轻声走了进来:“林大人,可有事吩咐?” 林听探出个脑袋,露出一身雪白:“庆公公,宫里可找得到衣服?” 庆子愣了一瞬,骤然想起林大人自进宫以来不是穿着那身官服就是穿着这身常服。 顿时心下了然,林大人没带自己的衣服。 他躬身道:“还请林大人稍等,奴这就为林大人去找件衣服。”说完就迈着小步出去了,顺手将湿了的衣袍也给带了出去。 房门又合上,林听脱了外衣也不好去外面,只能在屋子里转悠,他索性爬到床上去。 今日天气有些冷,他只穿了一件里衣,便用被子将自己裹住,然后往里一翻,被子卷着圈将他裹了又裹。 林听又翻回来。反正现在也无聊,他就这么翻来覆去地玩儿。 来来回回几次,林听忽然觉得身下有些沉重,他动了动腿想摊开被子,但没动,他又抻了抻手试图从里面翻出来,但被包裹得太紧,他动不了了。 林听:???怎么回事? - 庆子出了祥宁宫便往重华殿去。 他刚到御前当差没几日,还是第一次碰到要给大人找衣服的差事。 但宫里只有他们这些宫人的衣服,但林大人身份尊贵,他们这些下人的衣服也不能穿。 如今剩下的,就只有以前宫里那些贵人们留下的衣袍了。 那他更做不了主,得去找他师傅商量。 他到重华殿时,正好碰到圣上准备出去,他当即小步过去,垂目低顺道:“圣上。” 裴行简停下,想起这是派去照顾林听的太监,问道:“何事?” 庆子面对皇帝威严瑟瑟发抖,打着颤说:“回圣上,林大人进宫时只穿了一件外衣,让奴才来找件衣服。” 他手上还抱着林大人刚换下来的衣袍,本应送去浣衣局的,但他走到半路一琢磨,还是先来了重华殿。 裴行简目光在那衣服上轻飘飘扫了眼。 旁边赵公公接话道:“宫里也就宫人们的衣服能穿了,但林大人的身份穿着只怕不合适。” 让制衣局现在赶制两套出来,时间上又来不及。 裴行简却说:“宫里出了宫人的衣服就没有别的衣服了?” 赵公公突然想到:“以前的贵人们倒是留了几套衣服在宫里,没扔,形制上到没有问题。” 所谓贵人,就是以前的那些皇子。人虽没了,但衣裳倒是留下来几件,只是这么多年也没人会刻意去收拾。 裴行简皱眉,沉默半晌道:“朕有几套做皇子时的常服,给他拿几件。” 赵德海心下诧异,但很快隐去,躬身道:“是。” 他转身就要带庆子离开,却听身后皇帝又说:“罢了,朕去一趟祥宁宫。” 他刚刚眼皮猛地跳了下,一股不详感弥漫上心头。 总觉得自己不在,林听又会整出什么幺蛾子。 等他们到了偏殿门口,庆子上前敲门,里面却没任何动静。 裴行简眉头皱得更深,眼皮又跳了一下。 他等不及,直接走过去一脚踹开。 大门打开,等看清眼前的场景,他额角一抽。 只见林听躺在正中的大床上,被棉被绕着圈裹了个严实,看到他眼睛倏地亮了,嘴里喊着:“皇上,救救……”声音有气无力的。 林听没想到、至少之前他不知道,人怎么能被棉被挟持。 他竟然裹在里面出不来了。 他东转西转,那棉被就像是焊在他身上,怎么都挣不开,他翻来覆去把自己给捂出了汗,但那棉被纹丝不动。 这会儿宫内无人,四周守卫的禁军都在宫外候着,他喊了许久都没人理他。 是以看到裴行简推门进来就像看到了天神下凡。 呜呜,妈妈,这个男人帅爆了。 裴行简沉默着走过去。 林听不得不仰起头来看他,四目相对。 裴行简站在床边,遮盖了大片日光,阴影覆下来,紧抿唇瓣,看上去不大高兴。 林听把自己缩进了被子。 好吧,不可否认,他这会儿是显得有点傻,在床上玩被子还能把自己给裹住,他要是有这种下属,也会觉得心累。 “皇上,救救臣。”见裴行简盯着他看了半晌就是没有动作,林听又一次出声。 他被包裹得严实,没有外力真出不来。 裴行简伸手拽着一边被角,用力一抽,林听仿若在砧板上被滚来滚去的鱼,连翻了几个圈后,忽地浑身轻松起来,他哐地一声撞上了床头。 “嘶~~”林听捂着额头起身,里衣被弄得凌乱,领子松垮垮地搭在锁骨上,内里的白肉晃眼。 裴行简眼神一凛,忽然将被子扔他身上,声音紧绷:“把衣服穿上。" 林听低头,这才发现自己衣领敞开了,顿时脸色一红,那岂不是皇帝都看见他里面的…… 啊啊啊啊,虽说大家都是男子,看了就看了吧,那以前上学他也不是没看过别人的,但是吧,被自己老板看到狼狈的样子那多尴尬啊。 他哦哦两声,此时赵德海带着衣服过来道:“林大人,把衣服穿上吧。” 林听一把拽过衣服跑去了屏风后。 赵公公带来的这件外袍颜色素净,还透着一股淡淡的檀香。 也不知道是谁的衣服,触感丝滑柔软,一看面料就很好,不知道是哪个王公贵族留下的。 金漆盘龙纹屏风影影绰绰,将里面的身影倒映出来。 从裴行简的视角,刚好能透过薄纱看到那后面的曼妙身姿。 虽有薄衣物隔着,但弯身抬腿间似能看透那隐在衣物下的腰肢。 林听腰很细,这是裴行简脑子里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 忽地天玄卫进门,一眼瞥到屏风内的身姿,没忍住多看了两眼,被裴行简敏锐发现,登时眼眉一厉,冷声:“下去。” 那天玄卫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赶了出去。 林听抓着衣服左看右看,回忆着此前在丞相府时那些下人是怎么帮自己穿衣服的,不怪他这么久了都学不会,实在是这衣服太过繁琐。 他之前穿的都是简单又舒适的款式,但宫里这件,也不知是哪位的常服,形制繁琐,他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终于堪堪找到门路。 等到他最终将衣服穿好时,已是累得呼气。 但他没急着出去,而是继续整理仪容。毕竟他估计自己在皇帝心中的印象挺不好了,要是衣服再穿得拉拉垮垮,他要是老板都忍不住想要将这个员工给开除。 于是裴行简就见屏风后的影子手忙脚乱穿好了衣服,又故作淡定地拍拍下摆、拍拍袖子,又拉拉领子,也不知在认真个什么劲儿。 又过了片刻,林听终于舍得出来。 一身墨绿锦袍套在身上,上点松鹤团纹,再配上那张清雅精致的小脸,看得赵德海都忍不住直了眼睛。 哎哟哟~~忍不住拍夸赞:“圣上的常服穿在林大人身上可真是风姿绰约,翩翩公子。” 林听脚步猛然一顿,不可置信地问:“谁的衣服?” 赵德海笑眯眯地说:“林大人身上这身乃是圣上当皇子时的常服呀。” 他又指了指身后内侍摊着的另几件说:“这几件也都是圣上以前的常服,圣上体谅林大人没换洗衣物,便找了几件常服赐给林大人,”他似是生怕林大人反悔:“林大人还不快谢谢圣上。” 林听眨了眨眼,看眼赵德海身后那几身颜色深沉的衣服,又去看裴行简。 裴行简对上林听视线,他喉结动了动,忽然觉得林听穿这身衣裳竟别有一番风味。 林听面露震惊道:……“皇上,臣这衣服——” 裴行简面上淡定道:“朕赐给你了。” 林听觉得这人有什么喜欢看别人穿他衣服的毛病,不然为什么要将他自己穿过的衣服给他。他不信这宫里一件其他的衣服都找不出来。 但话都已经说到这儿,他便只能弯身感谢:“多谢圣上。” 然后就听皇帝说:“这两日安定侯安分不少,今日起你可以出宫。” 林听一喜,就听裴行简又道:“朕在皇城根下给你找了处宅子,让青山带你去看看。” 林听顿时心潮澎湃,他穿过来短短几天就完成了乞丐到有房人士的转变? 他没再纠结这身衣服,将后面的几件常服收下,跟裴行简告退就出去找青山了。 而青山此刻正蹲在屋顶放风,听见林大人喊他便跳下去。 林听拽着他就往外走,咕嚷:“快,带我去看看新房子。” 从今以后他也是在京城有房的人了。【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