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世苟命法则》 第1章 重生之局 蔺岚琴从未想过自己平淡无奇的一生会草草终结于那场荒唐至极的联姻。 藏了三十年,皇族之人还是发现了他妖神族身份,贪婪地想要将他献给妖界皇子“炼魂”,以保人界太平和皇族昌盛。 但,联姻途中终是有人从中作梗,招致天灾,将“押送”他的随行部队全数打入深渊。他也在掉落悬崖后昏死于万丈深渊中的某个石突上。 坠崖两日后,蔺岚琴悠悠转醒。从五脏六腑传来剧痛并未让他昏沉的大脑立刻清醒,他睁眼盯着前方看了许久,慢慢地,胸腔拉扯着碎骨开始了亦深亦浅的起伏。 痛……真的太痛了! 他断断续续呼出口气,又挤带着嘴角渗出丝粘稠血液,像是要把这躯体内最后的温热排尽,他的眼角也不觉淌下了泪水。 这一生到底是过完了,以这种毫无尊严的方式结束。 蔺岚琴啊蔺岚琴,你这辈子是造了什么孽,要受如此“刑罚”? 他难过地用尽最后力气阖上双眸,不愿再留恋这世间。可不知怎的,他越想快些了结,这周身的疼痛就越发明晰,无奈手脚没法挪动分毫,他只能在绝望中等待死亡。 这时他脑海中忽然闪过缕赤红,随即便见到到了十五年前弑君山上大雪飘摇时某个令他一眼万年的少年。 血色长发,金色双瞳,肤白貌美,气质绝尘。 那少年便是如今皇族三殿下,黎月痕。 蔺岚琴的视线越过人群,落在黎月痕身上,见他抬手接过师父的赤龙玉佩,不卑不亢地行完大礼,后便仰首傲立于风雪之下,似一团烈火烧亮了严冬整个苍白的背景。 这个少年生得太过俊俏,蔺岚琴想,他这辈子唯一的过错或许就是喜欢上了这人。他谨小慎微苟活于世,为掩人耳目不学无术,但他没有逃离皇族,也最终因此丧命。 所以,爱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蔺岚琴在回忆中贪婪地望向他这辈子疯狂暗恋的身影,反正都要死了,再多看两眼…… “老夫还真以为有人在死时会毫不留恋这尘世呢!还好还好,还有念想便甚好!” 蓦地,一位老者的声音在深渊中炸响,与此同时,蔺岚琴脑海中的火红少年竟瞬间幻化成了一团白光,四周雪景骤然熄灭,变作无边黑暗,唯留那团白光熠熠生辉。 “小子,我在这盼了万年有余,终于有人来救我啦!”老者自顾自又说道。 逢此变故,蔺岚琴的内心却毫无波澜。他淡淡地在心里回道:“老先生,您想多了……不管您是人是鬼找上我,就凭我这将死之躯,拿什么救您?” 老者:“我先救你,你再救我,可好?” 蔺岚琴:“?”敢情这深渊里还能有神仙不成? 老者咳笑两声:“我非神非仙,但确有通天本领,你若答应我,我定能让你活下去。” “不要,我也不想再活了。” 蔺岚琴睁开双眸,本以为这样就能驱散那光亮,不料睁眼见到的场景却仍旧是一片漆黑中闪烁着一团白光。 “你走不走?” “哎呀呀,年轻人,气性如此之大可不好!你就不想报个仇啊什么的吗?” 蔺岚琴不愿再搭理,又虚弱地阖上了眼眸。 那老者不死心,继续问道:“你难道……就不想亲亲你的暗恋对象?” “你特么……”这不害臊的话让蔺岚琴听罢差点喷出口老血,“我要死了,你能不能闭嘴?” 老者微一叹气,说:“我救你,你体验半个月,不行再死吧!否则你再犹豫就没得选了。” 蔺岚琴:“?!” 还没来得及反应,蔺某人就在一声响彻天穹的“走你”中,七窍生烟晕厥了过去…… 许久后,蔺岚琴再度悠悠转醒,懵了半晌,他忽地想起深渊里发生的事情,只觉荒诞又可笑,还以为自己做了个很离奇的梦。 直到—— “咳咳,那个……我说两句,你那不是在做梦噢!清醒一点,你没死也没事。” 脑中忽然出现个稚嫩的童音如是说道,吓得他一激灵。 “谁?谁在说话?!” “哎哟,小子,是我,你的救命恩人。” 蔺岚琴彻底懵了,呆愣几秒后才反应过来“救命恩人”指的是啥。 他连忙朝四周看去,发现自己竟躺在一片草地上,四面有微风轻拂而来,头顶斜掩着半边桃树,阻挡了直射的阳光,但草地已被晒得暖暖的,很适合小憩。 “我……我没死?”他坐起身,抬手掐了把脸,疼得嗷嗷直叫。 叫完后他才察觉到一丝异样,自己的声音怎么变得……有些纤细? 再蹦起来检查身体,蔺岚琴发现—— 他、他竟然变成小孩儿了?! “我怎么……”他震惊地原地转了个圈,见不远处有条小溪,便冲过去朝里一看,映入眼帘的竟豁然是少年版本的“蔺岚琴”! 惊讶了好一阵才缓过神来,他终于有些认清现实了,忙在心里问道:“你是何方神圣?为何要救我,又为何把我变成……孩童时候的模样?” “你叫我‘沉渊’就行。”自称“沉渊”的童音响起,“哎……这说来也是话长,我就长话短说吧!” 只听其缓缓道来:“我乃万年前神族剥离至上位面时不慎遗落于此界的神冥丹,因为是神界宝器所以有器灵。这器灵嘛……也就是现在跟你说话的老夫,如今借宿在你的妖神内丹里,但本体还落于深渊中,此番发动神力救你则是寄希望于你能再回深渊去把老夫本体带出来……而鉴于你死前那‘废人’之态,就算重生恐也很难活着进出深渊呐!是以老夫特意将时光回溯,到你能学法力的年龄,学够本领后再前去搭救老夫,如此岂不妙哉?” 这童音越说越激动,最后那“老夫”脱口而出,怎么听怎么觉得搞怪。 蔺岚琴却抓住了重点,是所谓的神冥丹的神力让自己回到过去,而且还是到了能从头学法术的年龄,自己就得开始修习法力了,那这……他要是一不小心过早暴露了妖神体的身份,整个历史不就改写了吗? “是啊……这可是会遭天谴的!”沉渊感叹。 蔺岚琴揉了揉眉心,问道:“你不是说让我先体验重生半个月么?” “对滴,怎么哩?” “我不想体验了,你送我回去等死吧。” “哎呀呀!”沉渊一听立马急了,说,“祖宗诶,送你回来几乎耗费老夫九成神力!你要再马上回去,这老夫着实办不到了呀!” 蔺岚琴无语凝噎:“所以我连退路都没有就上了你的贼船?” “也不是没有退路的。”沉渊见稍微稳住了这小少年,才一清嗓子道,“历史的流向你是清楚的呀!只要你不插手即将发生的大事,整个时间线是不会有所改变的,老夫日后也会对你多加提点,保你小命易如反掌!” 他顿了顿,再开口时语气却变得有些无奈,“但你若执意寻死,老夫也无能为力,或许还会被你牵连……” 蔺岚琴:“……” 虽仍有些不情愿,可想到重生后自己能修习法力以弥补前世遗憾,蔺岚琴又十分心动了。他沉思片刻后对沉渊说道:“好吧……我就先答应你好好活着。若我死不了,一定去救你。” “好好,如此甚好!”沉渊听罢激动得小奶音都有些颤抖,但随即他又叹出口气,道:“不过话说回来,你也见着了,老夫此番逆天操作属实耗费太多神力,灵体都退化成了小孩模样……恐怕这短时间内得进入休眠期调整状态了。” “无妨,我从小就没惹过啥事,小透明一个,其实想来也挺安全的。” 蔺岚琴听小老头儿这么一说,遂站直身体活动了两下手臂,示意对方他还有能力应对当下状况。 沉渊见事已谈妥,便终于放下点心,最后对蔺岚琴嘱咐道,“进入休眠期后老夫会以‘节能’模式待在你身边,也会尽可能多地给你提示,你且照顾好自己,待老夫恢复五成神力再来助你。” 第2章 兰薇 沉渊走后。 蔺岚琴还以为“节能”模式就是那小老头儿会偶尔现身帮忙的意思,结果—— “叮叮叮,您的最新任务已送达,请注意查收。” “最新任务:顺利通过明日分级测试。” “您已获得‘神助’:妖神丹封印。” “您已获得‘神助’:器灵之力附体……” 随着脑海里一条条语音提示闪过,蔺岚琴当场石化。 好家伙,这颗神丹为了鞭策他上进,还特么给他安排了任务系统! 他这下才忽然明白了自己会被回溯至当前状态的原因了——“神武天测”,人界每个显赫世家弟子都需在十五岁前通过的测验,以之定资质,类层级。 在这极玄大陆上,皇族统领人界只占了不到三分之一的土地,其余陆地皆由妖兽掌控。妖兽修习讲求“吞噬之道”,是以被人界所敌视,加之人界中人大多不具备修炼素质,故为自保,千年以来有修习法术体质的人类便逐渐形成了各帮派世家,这些世家在后代年幼时又会早早地通过“神武天测”挑选具修习天赋的后人着力培养……其目的,则是为持续壮大家族势力以获取更多资源与权利,同时守护人界不被妖兽侵犯。 从前,蔺兰琴为不暴露自己的特殊体质就没参加过“神武天测”,也因此被冠以“废柴”之名群嘲了好一段时间。可这些都架不住他佛啊!你说任你说,他自不在意,便成功用“小透明”身份于蔺氏家族中驰骋了漫漫三十载岁月。 然而终究是翻车了。 他开始往蔺家宅邸走去,路上回忆着当初自己是如何逃避这次大测的。想来也可笑,他彼时年幼,完全理解不了此间厉害关系,只觉那宛如翻版娘亲的大姐像只母老虎般恐怖,她不让他参加法力测验,他就不参加呗。 尔后大测当天,他在大姐的“关照”下吃多泻药进了太医馆。两天时间躺着过去,他仿佛快被折腾掉半条命。这人好不容易才出院呢,那厢大姐又以调养身子强健体魄为名拉他外出游历,一走便是五年,结果竟勉强算是躲过了族中长辈的关注视线。 没人再提及还有这么个小辈未在适龄之时由“神武天测”断资质一事,归来后他也就不用去修习法术了。 但,“草包”名号自那时起便也正正落于其头顶。 不会法术,在世家里可以说是任人宰割的。他注定将活得很辛苦。 想到这,蔺兰琴只能长叹口气怒己不争。眼下若参照历史流向,他要完成参加“神武天测”任务的话,必须先摆平自家老姐。 他忽然记起当年回宅邸后的情景——大姐笑靥如花,明眸若水,见他快晚饭点才回来也没生气,还平静祥和地跟他共进了晚餐。 只是,那一桌饭菜难吃至极,也不知是否大姐掌的勺,他碍于情面稍微吃了些,到深夜已是被饿得前胸贴后背。第二日清晨喝粥,他一连干了五大碗,全然未觉其中混入的超浓泻药味……下场委实有些惨烈。 他拍了拍脑门儿让自己清醒点。 其实大姐的手段并不高明,可对付从前那个年幼无知的“蔺兰琴”已是绰绰有余了。 现如今他这十一二岁的身体换了副成人心智,倒不怕再被大姐蒙骗,他反而有些担忧若“演”得不像之前的自己,会被人瞧出些端倪来。 至于此番怎么蒙混过老姐那关,他已心中有数。 不一会儿,他便哼着小曲儿像往常一样进了自家宅邸大门。邱离总管见小少爷回来了,立马迎上前去招呼,“少爷,大小姐在内堂等您用膳。” “好。”他十分自然地应道,心下却不由地紧了紧。 从前院正厅拐至内堂,蔺兰琴一路小跑,待见着大姐兰薇时已是面带潮红,气喘吁吁。 兰薇端坐于金丝楠木桌旁,眼眸微垂,打蔺兰琴抬脚进屋的第一时间就沉声开口道:“你还知道回来?” 话音轻飘飘的,但不知为何竟力道十足,如皮鞭一般打在蔺兰琴身上。 这做弟弟的抖了抖,急忙跑过去落座,“阿姐,我在云天阁后面的马场旁小憩,睡过了!” 其实他在沉渊那儿还耽搁了些时间。 他抬手作势扇起风来:“……这一路紧赶慢赶的,我都快被渴死了!哇,今天有紫菜汤?” “菠菜汤……” 兰薇本想发作,可瞧蔺兰琴额前汗涔涔的,倒也像是赶了路回来,便只能耐下心来冷硬地开口:“别给我岔开话题!讲多少次了——太阳下山前回家!就算是在皇城,抵御妖族的结界力量入夜后也会变弱,你这小娃手无缚鸡之力的,若遇上偷潜进来的妖族该怎么办?” 此话要是放在从前,蔺兰琴一定会觉得言过了。但现在听来,他只品出了其中满满的担忧情绪。 兰薇是真心待他好的,他以前怕她,却极少去琢磨大姐严厉态度背后的原因,还总觉被过度保护了。如今这般,竟让他心底悄然淌过丝暖流。算起来,他也有近十年未见兰薇了吧? 在他二十岁时,这位随母姓且性格也和母亲仿若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姐姐,离开他去了妖族地境。 她走前留下枚闪着鹅黄色光亮的红琉玉坠,走后每年托人带给他一封信报平安。到最后,他不愿再拆信读那千篇一律的内容,因为不看,她似乎就总是安全的。 可说她安全呢,这么些年却又未曾回家看看。他都快搞不懂那人到底在不在乎他这做弟弟的了! 此番重回儿时,他其实还有许多当年没弄清的事可以寻个究竟,但前提,他得有能力自保。 蔺兰琴盯着满桌的菜陷入了沉思。 兰薇见状还以为她语气太重,把蔺兰琴给吓着了。这弟弟平时性格顽皮,做事又马虎,却偏偏承袭了母亲的妖神体,实难不叫人操心。 她神情缓和下来,为蔺兰琴添了两筷子酱肉丝,才接着道:“把这吃了!明早那测试你不用担心,我自有办法帮你糊弄过去。” 蔺兰琴抬起眼眸看向兰薇,乖巧地点了点头。 这模样可把兰薇给瞧傻了。 以往小老弟在她反复说教时,只会表现得特别不耐烦,今天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她伸手探向蔺兰琴的额头,片刻后又像没事人儿似地冲他笑笑。 好家伙!这人居然怀疑他生病了。 蔺兰琴哭笑不得地埋头扒拉了两口米饭。 记忆中这桌菜不是齁咸就是齁甜,唯一能咽得下去的还是用菠菜做的汤。他最不爱吃菠菜,当初也不是没埋怨过兰薇明知如此却硬要他吃的。现在想来,竟全是对方的圈套。 不过,今夜的饭菜至少没加泻药。 他得多吃些,夜里还有体力活要干。 于是兰薇便见他开始就着这桌难以下咽的菜肴吃了起来。 完了完了,小老弟怕不是真被她给训傻了?竟吃得如此津津有味。 兰薇错愕地咽了口唾沫,直看着蔺兰琴用肉丝拌饭迅速便吃了快两碗,那神色如常的样子就好似没有味觉。 明明……她做的肉已咸到发苦! 待两大碗米饭下肚后,蔺兰琴才慢条斯理地放了碗筷,转头瞧向她,道:“挺好吃的,姐!就是……咸了那么点。” 说罢,他起身拍了拍腰间褶皱,也不管兰薇是否回过了神,就兀自打个招呼准备先行离开。 多年未见,他也并非不想和大姐再说上两句的,只因计划突然,他又着急着进行后续任务,便只能做回当年那个不谙世事、恣意妄为的少年了。 直到走出房门,蔺兰琴身后才传来了声无可奈何的叹息。 他目光沉稳,步伐飞快,生怕再多待片刻自己就会忍不住扑回兰薇怀里痛哭一场。 从前大姐于他而言,关怀极少,管教甚多,总叫人无法对其心生依恋。加之他叛逆,曾经还真为兰薇去往妖界一事开心过好几个月呢!毕竟能约束自己的人不在身边了。 只是,失去保护伞的他,也终究沦为了鱼肉,在弱肉强食的世界中被逐渐剔掉一身傲骨…… 第3章 苏家公子 蔺兰琴知晓此刻并非伤感的时机。要想明早能顺利参加“神武天测”,他必须今夜尽快动身前往君临殿。 他和兰薇自幼便父母双亡,如今是舅舅,也即是守界大将军兰星阳在照看他俩。 兰星阳常年征战于妖、人两族边界,鲜少归家,于是其府上一切事务均已交由兰薇打理。兰薇天赋异禀,十岁时经“神武天测”判定为风神之力宿主,又因所住将军府离君临殿甚近,她也就顺理成章被选作神殿守护者兼守城大将培养了起来。 君临殿比起将军府更靠皇族皇宫,属皇族显贵地界。出殿往北不远便是城外弑君山,翻过弑君山,再向北行几百里路就能到焰凰城。兰府即坐落于该城西南方位,面积挺大,却古朴得不似将相宅邸,还常被不明所以的过路人误以为是什么私塾书院。蔺兰琴曾经不懂,总羡慕能住上奢华殿宇的贵族,如今想来,他才明白了兰府朴实无华的背后原因—— 兰薇的修炼提升之路确实太花钱了! 偌大的将军府只有个会打仗的,再多赏赐变成天材地宝供给兰薇,也经不起折腾。所以兰府其实挺“穷”的。 好在,兰薇目前强得可怕,也算是同辈中的佼佼者了,没有枉费砸她身上的补品和钱财。 蔺兰琴思忖着,若他此番走官道一路出焰凰城过弑君山……到君临殿要不了两三个时辰,夜里应足够时间赶路。然而,这样一来他或许在焰凰城城门口便会被已有所感应的兰薇给拦下。 所以他必须另寻他路,且得暂时瞒过自家老姐的视线才行。 回屋后不久,他换了身稍显华贵的紫衣,将黑发随意拢起束于脑后,再拿上把金丝折扇,顾盼之间,整个人都散发着纨绔子弟所特有的轻浮与傲慢之气,偏那五官又是生得极为清逸绝尘的,一眼望去,总叫人感觉十分违和。 少年郎如他这般打扮,待入夜后才出府的,多半是打算前往青楼酒馆去寻欢作乐。 兰薇正在书房里翻阅卷宗,忽见邱总管急切来报,说小少爷“盛装”打扮了番,出府了! 兰薇听罢眉头一皱:“上哪儿去了?” “看样子……是往牡丹阁方向去了。”邱离回道,“听说苏家少爷今夜在牡丹阁听曲儿,小少爷许是受邀前往……” “苏家?苏云谦?”兰薇眉头皱得更紧了些。 她对老弟为数不多的好友都有印象,这苏云谦也算个年龄与蔺兰琴相仿的翩翩公子了,怎会如此胡来?那牡丹阁是啥地方! 花天酒地,风月场所。 他俩才多大?就开始学公子哥儿们看戏听曲了! 她揉了揉眉心,问:“有谁跟着他么?” “有的。”邱总管俯首,“秦三带了两个侍卫在暗中保护少爷。” 兰薇叹出口气,明眸微凛,却是难掩疲态。她瞧着手里卷宗上密密麻麻的字迹,有些愣神,片刻后才开口道:“我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是。”邱离恭敬地应着,正要退去,却又立马被她唤住了。 “等下,你先备车!我这卷宗快看完了,半个时辰后出发去捉人。” 而此刻,蔺兰琴那边已到牡丹阁。他淡定地走进大门,冲认识的堂倌打了声招呼,便径直往二楼摸去。 犹记得在“大测”前天夜里,苏云谦不知怎的竟于牡丹阁内醉得不省人事。苏家家主深夜拿人,将这小兔崽子带回府上足足关了三月禁闭。结果,苏云谦错过了法术考核,没能拜入宗师门下,还因此失了家主青睐。 那时他意志消沉过一段时间,出禁闭后恰逢兰薇带蔺兰琴在外游历,便也寻了个由头跟随蔺兰琴走南闯北去了。途中他们曾聊及此事,他说——自己当初“醉酒”,或许是遭人下药陷害的。 他分明是被大哥苏岳涵强行拉去的牡丹阁,可到头来,家主只逮住他一人。 蔺兰琴想到这不由得冷笑一声,抬眼却见要找的那间包厢已到,此时门方打开,从里边蹿了个鬼祟身影出来。 他定睛看去,哟!这出来的不正是苏云谦的大哥,苏岳涵么? 他赶紧朝前走了几步,用余光掠过厢房内,只见其中仍有队歌舞伎在载歌载舞,而不远处的桌案边,某位小公子已不胜酒力歪斜于座椅上,一旁还簇拥着两三个小倌,正不停地地劝着酒…… 苏云谦! 蔺兰琴怔了怔。 见到少年版好友的割裂感比见到兰薇要强烈许多。苏云谦不知怎么发育的,小时候身形像根豆芽菜,几年后却长成了高挑俊美的模样。加之其性格沉稳内敛,平日里也不喜言语,随便往哪儿一站都似淬了仙骨般的琼姿皎皎,神韵天成,偏又总挂着副清冷疏离的表情,令人望而生畏,不敢轻易靠近。 可眼下,那屋内面颊潮红双眸微眯,似有万千“风情”在身的少年郎,哪还有半分仙风道骨之态?分明是已遭人毒手,失了神智的模样! 蔺兰琴攥紧拳头,随着房门的开合,他与苏云谦仿佛隔了两个世界。 他不着痕迹地背过身去,倚上栏杆佯作欣赏楼下大堂的琴乐舞蹈。苏岳涵也喝了点酒有些迷糊,并未发现他,这会儿在关上门后竟得意地露出一笑。 “走。” 苏大公子冲楼梯转角处望风的手下使了个眼色,便打算扬长而去。 蔺兰琴在二楼淡定地见对方携仆从离开牡丹阁,又等了片刻,他身后的包厢内那几个劝酒的和唱歌跳舞的也都陆续出来,合上了房门。 时机已到!趁走廊里来往的人群不注意,他很快摸进了包厢。 “苏云谦!”蔺兰琴直奔主题,冲过去揪住好友就是一阵晃悠。 无奈苏云谦“醉”得太深,竟全无反应。 蔺兰琴只能把他从椅子上挪下来放至地上,还好这个年纪的苏小公子很轻,蔺兰琴搬的时候并不费劲,也没磕碰着对方。 待苏云谦躺平,蔺兰琴定了定神,便开始动手扒他外衣。 今夜行动时,蔺兰琴特意穿着招摇,为的就是让老姐手下瞧出他是去看戏听曲儿的,再报给兰薇,她定会前来抓人。但兰薇每日操持公务,夜里至少得忙过戌时,而蔺兰琴这头又有暗卫保护,她倒不必急于动身,可以晚些时候再去捉人回府。如此一来,蔺兰琴就能打个时间差逃走了。 他将苏云谦的外衣穿上,又将自己的套在了苏云谦身上,待会儿溜出去前再蒙个面纱,任谁见了恐怕都很难立马将他认出。 然而就在他埋头整理衣袂时,紧闭的房门竟忽然打开了。 来人抬眼的瞬间目光与蔺兰琴撞个正着,那漂亮的眸子里有片刻惊讶闪过,但其进屋的动作却仍是一派行云流水。 只见对方很快便转身关了门,再行至屋中,朝面前两位小公子行完礼后,娇媚地道:“奴家春雪,特来侍奉云谦公子。” 蔺兰琴听罢心里一惊。 他可算明白为何今夜过后苏云谦会遭家主禁足三月了! 也难怪从前每当谈及此事细节,他这好友总逃避遮掩的,原是色字头上一把刀啊…… 然而没办法——既已得知内情,此番他若是不帮苏云谦的忙,心中难免会有些过意不去。 于是蔺兰琴立刻严肃起来,对自称“春雪”的美丽女子沉下嗓音,道:“苏云谦醉了,我叫了人来,待会儿就把他送回苏府。” 春雪听完一愣:“可是……奴家已收了侍奉云谦公子的银钱,这还什么都没做呢……” 蔺兰琴瞧她装模作样的,想来或许苏岳涵已打点好了一切,这姑娘若没完成任务怕是不好交代。 他随即起身上前两步,盯着对方眼睛,狠厉地说:“苏云谦尚未成年,你这样做,是想帮着谁陷害他么?那我倒也不介意将今夜所见一五一十地告诉家姐兰薇城守主,请她替苏公子向苏家家主禀明实情。” 春雪只知道苏岳涵背靠苏家,不好惹,哪成想眼下又冒出个城守主弟弟! 兰薇,年纪轻轻便已肩负镇守神殿与城池的重则,前途不可限量。这少年若真是她弟弟,那今夜苏岳涵的计划便不可能成功。退一万步讲,就算少年不是兰薇弟弟,胡诌个身份仅为保全苏云谦,那苏岳涵陷害兄弟之事也是有目击证人的。苏家要真查起来,苏岳涵自身难保。 春雪不傻,旋即张惶无措地跪了下去。 第4章 出逃 “奴家只是拿钱办事,并无陷害云谦公子之意!还请小公子高抬贵手,放奴家一条生路。” 蔺兰琴见状也不再逼迫,转而缓和了口气,说道:“念你受他人蒙蔽,且尚未酿成大错,此事暂可作罢。” 春雪一听,当下便感激地朝蔺兰琴看去。 蔺兰琴停顿片刻,接着说:“不出意外,城守主很快便会到这儿,你先把他给看好了。” 春雪明白自己此时还不能离开,一旦提前出了这屋,苏岳涵留下的眼线便会很快回报,苏大公子后续怕也只会按兵不动了。而眼前的俊美小公子,他定是知晓苏岳涵要做什么的,所以不愿打草惊蛇,甚至还有要反将一军的感觉。 可他……为何又把苏云谦“托付”给她,自己却一拂衣袖,貌似打算扬长而去了? 她没看错! 蔺兰琴径直掠过她身侧,头也不回地便朝屋内暗门走去。 春雪大惊,她没料到前一秒那小公子还在为苏云谦“打抱不平”,后一秒竟已准备撂挑子走人。 她还等着看好戏呢! “小、小公子?您去那边做什么……”春雪连忙出声唤住蔺兰琴。 她倒不认为这么个少年郎会懂得每间厢房所设暗门之意,毕竟那是给某些贵宾“逃生”用的命门。 若这小公子进去迷了路,再不慎拐进其它房间…… 春雪思及此只觉头皮一阵发麻,却见蔺兰琴已推开了暗门,回头时面上神情毫无波澜,就像在逛自家宅邸般寻常。他说:“不用担心,我知道路怎么走,你且看好苏云谦。” “……哦。” 呆了许久,春雪才终于讷讷地道。 而蔺兰琴早已消失在了门内狭长的通道里。 一出牡丹阁,他便淡定地转至后院竹林处。运气好的话,那里会拴着些阁中客人提前备好的马匹。此行他得在夜间绕远路翻山,“借”个交通工具用用属实能节省不少力气。 因为暗道通往的是杳无人际的偏门小巷,他又乔装打扮了番,这行踪自然也就无人识破。 待走进竹林后不久,他便眼尖地发现了—— 一匹被拴在暗桩边的……彪形巨马。 那马通体漆黑,体态矫健,正不动声色地面朝竹林入口方向站着,黑夜中几乎与墨般浓稠的背景融为一体。蔺兰琴也仅是借着偶然亮起的月光才能勉强将之看清。 “好马!” 他在心里惊叹道,随即快步上前端详起来。 由于个子小,他瞧这马时只能垫脚仰着头,但见其双目覆了眼罩却仍十分稳定,不知是否灵智已开,有些识人的本事。他管不了那么多,径直过去一解缰绳便准备翻身上马。 无奈那马着实高大,他试了好几次都没能成功,又怕反复尝试会将之惊扰,正一筹莫展时,沉寂了快小半天的“沉渊系统”竟突然复活了—— “咳咳,那啥……小家伙你在干嘛?” 沉渊牌小奶音在蔺兰琴脑海中悠悠响起。 蔺兰琴一听,眼神瞬间亮了亮,也不管对方用小奶音唤他“小家伙”的违和感,忙急切回道:“快,快来帮我,我要骑这马!” 沉渊:“……” 沉渊暗道自己出来得可真不是时候,才刚恢复两三个时辰的精神力,就又要被奴役着干活了。 “你怎么搞了这么大匹马?!” 他缓了口气,无奈地示意蔺兰琴用手掌轻触那马的身体。 蔺兰琴照做,立刻便感觉自己掌心朝马匹泄了股温热的气流,紧接着,那马就身形一动,原地蹲了下来。 还是沉渊这老神器给力啊! 蔺兰琴蹦跶上马,牵过缰绳就操纵着它起身,开始朝竹林深处移动。 沉渊见他默默适应着驭马的感觉,有些无聊,问道:“下一步怎么做?” “亥时前,进入弑君山。” 蔺兰琴抬头看了眼苍穹中无法被黑暗所吞没的星光,努力辨认着方位,“从前……兰薇为了让夜行之人能够找到回家的路,便用幻海神星造了那些指路明灯……” 沉渊通过蔺兰琴的眼睛遥望着夜空中七颗亮如炙阳的“星星”,它们排成一线,首疏尾密,尾星正落于焰凰城上方,极好辨识。 “然而,如今我却要用它们来逃离她……” 蔺兰琴颓然地道。 可无奈,他清楚眼下已无多余的时间来伤感自责了,于是憋回那股劲,他一夹马腹,开始循着星线的指引朝焰凰城外弑君山的方向飞驰而去。 不久之后,兰薇提前阅完卷宗,已坐上了宅邸外邱总管事先备好的马车。 她意念微动,发现自己竟搜寻不到蔺兰琴的气息了,心中大惊,忙向邱离询问:“方才你说是谁跟着兰琴来着?” “回大小姐,是秦三。” “秦三人呢?” “还在牡丹阁守着小少爷。” “……坏了。” 兰薇从马车里出来,神态难掩慌张之色,她朝邱离瞥了眼,后者随即心领神会地退后。 符文金光跃空而下,凤凰鸣啼声骤起,兰薇于几个结印间便堪堪召唤出了焰凰城的守城灵兽璃火凤凰。 “我先去牡丹阁寻人,你带人守宅。兰琴若是回来了,第一时间通知我!” 对邱总管吩咐完,她便驾着灵兽径直飞往牡丹阁。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她就寻到了那间厢房,自然也是找到了苏云谦和春雪的,但春雪却说蔺兰琴托付了苏云谦给她便已离开此地,而秦三那头又笃定蔺兰琴未曾出过牡丹阁…… 苏云谦一事内情颇深,且涉事之人还身着蔺兰琴的外衣酩酊大醉着,她百思不得其解,只能遣秦三将苏小少爷先送回兰府再说。 “他是从这门出去的?” 兰薇行至暗门边,推开后朝里打量了片刻。 春雪忙回道:“是的,城守主大人!奴家可以为您带路。” 她可算是和自己的偶像来了个零距离接触了!当下竟兴奋激动得身体都在止不住地颤抖。 原来……那位俊逸出尘的小公子当真没有骗她——城守主是他姐姐,也真如他所言地来了牡丹阁! 兰薇见她抖如筛糠,以为她很害怕,便缓和了眉宇间的厉色,道:“那就烦请姑娘带路吧。” 不一会儿,兰薇便发现了竹林入口处马匹奔走的痕迹。 方向竟是往弑君山而去的。 “这儿放置的马匹有登记过么?”她沉声问道。 春雪:“这里……应该没有。” 兰薇听罢扶了扶额,又问:“可有客人提前从暗道离去?” 春雪思索着,片刻后似乎想起什么,回道:“暗门通常都是给有家室的贵宾准备的,奴家自小公子离去后便没出过厢房,也就无从得知今夜有谁因故提前离席了……” 她们姐妹圈子里每晚都会将因夫人前来捉奸而仓皇出逃的贵客之态津津乐道一番,只是,她今夜尚未得空去后堂与小姐妹们相聚。 “不过大人,此事待奴家去阁内一问……便可知晓。” 春雪去了小半炷香的时间,回来时跑得太急,一路边喘边说:“大人!大人!奴家问、问了,阁内……今夜尚无贵客走暗门离去呢……” 兰薇心间一颤。 她此时可不认为蔺兰琴会自己骑马去往弑君山,毕竟她这弟弟成日里游手好闲、好吃懒做的,根本没学过骑马。 然而,弑君山上藏有守界大阵的一方阵眼,凡具法力之物,无论人或兽,均需凭借特殊符印才能入山,不具法力之物则可畅行。且人一旦进入山中,外界法术就再无法对其展开追踪和探查了,也即是说,蔺兰琴眼下—— 很可能已入了弑君山! 兰薇努力稳住心神,用意念反复感知着蔺兰琴的气息,却愈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但,小老弟不会法术,不会骑马……他年纪尚小,又手无缚鸡之力,能短时间自行入山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那么,他只会是遭人绑架,再从此处被绑匪骑着马给带去的山中…… 她瞬间明白过来,当即便气恼地一跺脚,在春雪小迷妹的面前召唤出灵兽坐骑,飞快窜上了天。 第5章 巧遇 从焰凰城翻越弑君山的路,蔺兰琴不算非常熟悉,但绝不陌生。 想当年,他曾几次三番跑弑君山上,只为再一睹皇子黎月痕的风采。可是,黎月痕自授剑仪式结束后便随师父离山,外出历练,傻如蔺兰琴才会以为那山中仙人的徒弟会一直留在山里。 他不会法术,自然也就同世间万千生灵一般,可随意进出神山,久而久之便已较为熟悉其中的大小山道了。此番骑行,他特意选了从前爬山常走的那条小路,虽有颠簸,却比大路隐蔽,至少不那么容易被暴躁老姐发现。 进山后不久,他便听见了嘹亮的凤鸣声。 兰薇虽有通行符印,但法力会被限制,故而此刻她的最佳选择应是先和弑君山上的守山之主取得联系,并增派人手协同她于山中寻人。 蔺兰琴清楚留给自己翻山的时间不多了。 “你姐姐神速呀,这么快就猜到你是进山了!” 沉渊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跟蔺兰琴聊着天。 蔺兰琴飞快掠过一片枫树林,马蹄扬起红叶翩跹,似想要近身的精怪,却连其肩头都无法触到,又颓然落回了地面。待行至条更为隐蔽的小路,他才稍缓了口气,说:“怕不是已经让人在山中寻我了……” 沉渊听罢,问道:“这山有禁制么?” “弑君山内藏有御敌结界阵眼,修习法术之人不可擅自入内。”蔺兰琴随口答了句。 沉渊却安静了片刻,再出声时语气已变得有些森冷,“……你得弃马了。” 蔺兰琴:“?!” 入山半个时辰,原本夜空仍有轻云蔽月的,眼下竟也逐渐清朗起来。皓月千里,似乎能将周围的一切照亮,蔺兰琴借着月光忽然注意到山道左右好像藏了些什么—— 一路尾随,速度飞快!几十朵青绿幽光如暗夜绽放的苍兰,不知从何时起便漂浮在山路两侧的树丛间,忽明忽暗,叫人难以察觉,此刻竟已俨然快呈包抄之势…… “我靠!有狼!” 他惊呼一声,随即不由地提了把缰绳。马匹紧接着制动,陡然扬起的上半身将本就没坐太稳当的某人直接颠落在地! “妈呀,疼死了!” 滚了几圈,蔺兰琴险些被摔得屁股开花,可顾不上两眼仍是金星直冒,他忙起身朝四周看去—— 这不看还好,一看魂都差点给吓丢! 只见原先还潜伏在暗处的数十只苍狼,此时竟已纷纷现身,开始朝他一人一马的所在处缓慢逼近。 “……我的小祖宗诶,你突然停下做甚?” 脑海里响起沉渊无可奈何的叹息声。蔺兰琴知晓自己莽撞闯了祸,但事已至此,在尽量不暴露行踪的前提下,他只能想办法先保住小命再说。 “对不住……又连累你了。”他揉了揉屁股,勉强站直身体。 眼前的苍狼每一只看上去都格外高大,棕毛被月色衬得血气森然,如幽冥铠甲般泛着夺人心魄的光泽。 它们或俯身向前,或侧身于稍远处巡视,形成的包围圈似铜墙铁壁般密不透风,仿若能将猎物牢牢困死于其中。 蔺兰琴落马后摔得不远,这会儿已重新摸回那马身边。见马匹嗅到危险气息正原地不停地踱着步,他悄然抬手搭上了腰间匕首,低声道:“不用担心!等下我会让这马先受惊冲出去,再找机会爬上树的。” 沉渊听罢冷哼一声:“就你这小身板儿……” 可不比成年人能跑和有劲儿啊!别还没爬上去就被狼给咬了屁股。 吐槽归吐槽,他还是好整以暇地打算在旁看戏。 眨眼间,狼群便已愈发逼近了,蔺兰琴闻着对面狼嘴里的臭味简直快要窒息。 身边的马在黑暗中惊恐万分,却辨不出逃跑方位,进退两难地转了好几圈。他注意着马和狼群的动向,就在头狼准备发起攻击的瞬间,匕首一拔,飞快地便刺入了马的臀部! “嘶嘶——” 一声痛呼,马蹄乱蹬,立时那马身就像炮弹似地飞了出去,将正面撞上来的两三只苍狼齐齐踢翻在地。 蔺兰琴几乎是擦着边儿才堪堪避过的马后蹄!但来不及庆幸,他连忙跟上开路马一顿猛冲,生怕跑慢了会被追击而来的狼给留下。 事实证明,他的计划是成功的。 选最近一棵大树借匕首之力朝上蹿了几米远,蔺兰琴狼口脱险,终于后知后觉地扒着树干喘起气来。 方才……明明眼见着侧面有只狼已快咬到自己手臂了…… 他赶紧看向右臂,发现那里的衣料虽破了寸口,却不似被狼咬的痕迹。 “有人放箭救了你。” 沉渊适时地出声提醒道。 蔺兰琴心里咯噔一下,立马就想起自家老姐,她这么快就寻来了?! 沉渊:“不是她。那人在你右后方第三棵树上。” 蔺兰琴爬上树干站稳了才回头去看。清夜无尘,月色如碎银般洒在林间,丝丝袅袅亦真亦幻,天地于此刻安静得可怕。 枝叶扶苏间,漏下些许月光。在看清不远处那抹熟悉又陌生的火红身影时,蔺兰琴险些大脑当机晕厥过去! 那人怎么……怎么这么像他?! 黎月痕。 这名字仿佛拥有魔力的禁忌,每念一次,蔺兰琴的心脏就会抽痛一次。 他立马别开了头,只当是自己认错人了。 皇族三皇子,怎可能这时候出现在此处?! 对对,一定是自己魔怔了,看谁穿红袍都像黎月痕…… 沉渊:“你没看错,小子!他就是你的那谁来着?” 蔺兰琴:“……” 沉渊:“……咋还带了个小妹子呢?” 蔺兰琴特别想大叫一声,让沉渊闭嘴。 就这愣神片刻的功夫,对方已来到近前。那小妹子在树下对蔺兰琴说:“你下来吧!安全了。” 蔺兰琴忍不住低头瞧了瞧她,忽然觉得很眼熟,再仔细一看—— 嚯,黎琴雅! 皇族第四位公主,黎月痕的亲妹,黎琴雅姑奶奶。 还真是冤家路窄啊! 想当初,这女人对蔺兰琴可是掏心掏肺的好,甚至一度让他以为她挺喜欢他的。可结果呢?那虚幻又美好的一切竟都是黎氏兄妹俩所做的局。 那日在皇族宫殿外,黎琴雅眼中笑意盈盈,拉着蔺兰琴的手说:“你别怕啊!我哥他就是性子冷了点……” “这宫宴虽不是谁都能参加的,但你是我朋友,有我哥罩着,谁还敢拦你不成?” 如此说到的女人,却于下一刻,在大殿上指认了他就是现今世上仅存的妖神体宿主。 “从古至今,妖神体仅见于女体。这兰薇没承袭到的体质,却被她的弟弟继承了?” 殿内一众皆哗然。二皇子黎殇拱手对王座上的魁岸男子道:“陛下,儿臣奉旨寻妖神体多年,也未曾听闻如此荒谬之事,还望您明鉴。” “陛下,琴雅所言绝无半分虚假!” 黎琴雅匆忙跪地,还不忘挑衅地瞪向二皇子黎殇,说:“二哥,世界之大无奇不有。臣妹所言是否属实,您大可让三哥祛除妖神体封印,自己去证实!” 蔺兰琴被押在大殿正中,卑微地跪伏着,几乎快要蜷缩进地里。若遁入大地,他是不是就能逃过一劫? 他不敢去看任何人,更不敢去质问黎琴雅或是谁,他当时满脑子只剩恐惧害怕和绝望。 也是,在场的似乎没人能帮他。 一只大手忽然从天而降擒住了他的头发,迫使他抬头。 他吓得浑身发抖,泪眼婆娑间只模糊地认出了面前之人竟是皇族帝王。这位王虽年事已高,其邪肆张狂的气质却分毫未减,一副魁梧伟岸的身躯处处彰显着皇族王者年轻时悍勇无双的英姿。只可惜,那英气被邪气裹挟,已逐渐有了颓靡衰败之感。 “呵呵,这人体内的封印……是月痕的手笔啊!”帝王轻叹出声,语气略带戏谑地道,“你是想戏弄你二哥,还是你父皇呢?月痕!” 说着,他转头盯向了正端坐于殿首左侧皇子之位的红衣青年。 黎月痕面不改色,淡然地抬起眸子迎上了那视线。 他容貌生得极其俊美,一双淡金色狐狸眼看谁都似明月入怀,叫人心神荡漾,却又总是会不自觉地被其隐约透出的肃穆狠绝之气所震慑。 此刻,在大殿之上,众目睽睽之下,他用毫无情绪波澜的嗓音不急不缓地回道:“封印么?确有其事。” 第6章 下山 “不过儿臣也并非刻意欺瞒。那封印距今已有十载,儿臣当初是为报兰将军救琴雅性命之恩,才答应用封印护其血亲周全的。” 言下之意即,本人当初年纪尚小,且出于对兰将军的信任与感恩,才会为蔺兰琴落了那皇族封印。 “好好好!又是这兰星阳……” 老皇帝听罢,气不打一处来,竟猛地朝蔺兰琴天灵盖劈出一掌。 剧痛过后,蔺兰琴倒地不起,他身上的封印也被击得粉碎。 确实如黎月痕所言,那封印法术的纹理极其简陋,是他孩童时期的手法,所以他似乎并未说谎。而帝王虽年老多疑,却甚为疼爱自己的第三个儿子,他自然更愿意相信——有奸佞小人利用了还是个孩童的皇子,让他为妖神体结下封印,以欺瞒世人,保全其性命。 试问又有谁会去贸然破除一个无名小辈身上的皇族禁制呢? 真是打得手好算盘啊,兰星阳! “你个,你个阴魂不散的东西……” 偌大的宫殿内,老皇帝发疯似地把宫宴备好的食物、果盘掀翻在地,嘴里还念念有词,不停咒骂着这玄极大陆上曾颇负盛名的肱股之臣。 但那所有的一切蔺兰琴都听不见了。他彻底昏死过去,再醒来时,自己已被五花大绑送往了妖界…… 回忆就此打住,蔺兰琴从黎琴雅身上敛去视线,很不巧地余光却瞥见黎月痕在旁用手中长刀扒拉着地上的什么东西。 这家伙! 他想起那日的殿中对峙,黎月痕竟谎称十年前兰将军曾救过黎琴雅性命……可他分明记得,当初妖族来犯,人界遭遇‘大灾变’事件,黎月痕被人暗算身负重伤,是兰薇拼死救下的他! 黎琴雅是个聪明女人,面对黎月痕编造的谎言,她没有拆穿,而是选择了沉默。 事实上,她对蔺兰琴的指认都非常可疑,她是如何知晓他妖神体宿主身份的?是黎月痕告知的吗?那黎月痕为何不亲自揭发,还拐弯抹角地让人怀疑一通…… 蔺兰琴越想越觉得事有蹊跷,就像缺失了许多关键板块的拼图似的,前后逻辑总没法理顺。 罢了! 既已重生,这些事情他早晚都得弄清楚,眼下……还是先想想如何应付那兄妹俩再说吧。 “喂!你是被吓傻了么?!还愣着干啥,赶紧下来呀!” 一旁又传来黎琴雅催促的声音。 蔺兰琴深吸口气,再缓缓吐出,最终滑下大树站稳脚跟时,那小姑奶奶已鄙夷地瞧了他许久。 “胆小如鼠。” 蔺兰琴:“?!” 蔺兰琴当没听见对方口中的碎碎念,只礼貌地道了个谢:“在下多谢姑娘……和这位公子,出手相救。” 朝两人拱手拜完,他又问道:“不知二位深夜来此有何贵干?” 黎琴雅:“这话我们还想问你呢!” 那姑奶奶毫不客气地白了蔺兰琴一眼。 “你跟我们走吧。” 黎月痕忽然开口,少年音有些稚嫩,听得蔺兰琴心间微微颤了颤。 他收起武器,转身走近蔺兰琴身侧,对黎琴雅示意道:“送他下山,我们该回去了。” “哥?!我的狼血!明早还要用呢!” 黎琴雅听罢小脸一皱,指着蔺兰琴的鼻子嚷道:“他害我没抓住狼,我们还要护送他下山?!” 这丫头就差蹦出“天理难容”四个字了。 蔺兰琴被她一呛,正好顺着那话接道:“方才劳烦二位出手相救,在下已感激不尽!此刻便不必再送……” “你看他!”黎琴雅又叫嚷起来。 敢情这送也不是,不送也不是。 蔺兰琴没料到幼时的小姑奶奶竟会如此胡搅蛮缠。 都说奸人残害了黎琴雅生母后,她的性子就变了。 曾经那个温婉大气、风代绝华的公主,到底是戴上了牛鬼蛇神面具的妖怪,还是经涅槃之火淬炼,终将一飞冲天的凤凰?蔺兰琴不得而知,毕竟他的生命已草草了结于荒山断崖。前世太多的人和事他看似遇见和经历过,却只是做了那匆匆过客。 不知怎的,蔺兰琴在万千思绪中抬眼看向了黎月痕。 清月般雅致的面庞,仿若上苍遗落人间的瑰宝,让人一眼便无法再忘怀。 黎月痕那形状极其美艳的狐狸眼削弱了他剑眉寒目的凛冽,但又不曾生出半分妩媚之气。脸部线条虽偏柔和,鼻子却精致而高挺,恰到好处的驼峰锐化了整张脸的轮廓,配上其冷白色肌肤,和略微抿紧的薄唇…… 这丰神如玉的模样任谁瞧了恐怕都会忍不住惊叹于造物主之奇伟! 可蔺兰琴总觉得,他给人的感觉自始至终都没变过,哪怕如今他还只是个少年郎,却依旧淡然沉稳得不似凡间生灵。 “你在看啥?”黎琴雅见蔺兰琴出神,凑到他跟前看了看黎月痕,又看了看蔺兰琴。 就在她将要爆发出一个高八度的尖叫时,黎月痕抬手阻止了她继续发声,“安静,再吵狼群可能会被引回来。” 黎琴雅:“唔!呜呜呜呜……” 蔺兰琴汗颜,他居然还是听出了黎琴雅在叫“我的狼血”。 这狼血究竟有何用处? 等等!他突然想到,黎琴雅曾师从蒙德仙子,学成后也算是玄极大陆上颇具名望的炼器师了,莫非…… “苍狼血能用于炼器最后一道附魔工艺,或许……有那么些概率,能使所造法器产生精魂。” 沉渊又适时地出现并进行了解答,还不忘提醒蔺兰琴,道:“小子,你方才言行举止都太过老沉,容易叫人瞧出端倪啊!” 蔺兰琴怔了怔,一想——似乎确实如此。 “……没有狼血的话,有替代之物么?”他在心里问道。 自己遇险却叫黎琴雅错失捕狼时机,蔺兰琴虽已嘴上谢过,但思及狼血的重要性,他还是有些过意不去。再者,万一黎琴雅因法器附不了魔而没法成功打动蒙德仙子,她还能拜入其门下吗? 历史的流向会不会就因此而改变了? 沉渊犹豫了两秒,说:“有倒是有……用你脖子上挂着那东西,附魔成功概率更大。” “海妖的眼泪?” 蔺兰琴取下被链子栓住的蓝色宝石,摊在掌心看了几眼。这是母亲留给他的遗物,前世曾和红琉玉坠串在一起,陪伴他度过了无数个日夜。他把这滴“眼泪”递至黎琴雅面前,笑着说道:“不用狼血,这个也行。” 听罢,黎琴雅安静地盯向那宝物,神情逐渐变得疑惑。 蔺兰琴打算留给她片刻时间考虑。她如此在乎法器的附魔原料,肯定会问这是什么,是不是比狼血更好。既然沉渊都说可以之替代了,那必定是好用的,她不会放过此机会。这样,他也算还清了对方的救命之恩。 就在黎琴雅明眸微动的瞬间,一双节骨分明的手落入了蔺兰琴的视线,将那海妖之泪拿起,再十分自然地重新为他戴在了脖子上。 “如此珍贵之物,别随意给人。” 黎月痕清冷的声线撞进耳朵,顿时叫人起了身鸡皮疙瘩。蔺兰琴下意识朝他看去,他却不动声色地移开了目光。 “我们也该下山了。” 他说着,语气竟不容反驳。 黎琴雅的禁言已解,但见黎月痕态度强硬便没敢再吱声,她只能皱着小脸又剜了眼那仿佛被皇兄保护起来的……柔美少年。 不会吧?黎月痕好这口?! 她不知道的是,蔺兰琴因她怕自家兄长的态度,已微妙地生出了些许心心相惜之感。 一想到兰薇眼下正在满山遍野地寻人,蔺兰琴就头皮发麻,恨不得能瞬移至山底。待日出后进入君临殿,兰薇便没法再抓他回去了,他那时也能好好向她解释一番。 即使被胖揍一顿也无所谓…… 蔺兰琴了无生气地坠在与黎氏兄妹同行的队伍末端,思考着如何能离队独行,毕竟和皇子、公主一齐走大道下山,目标还是太明显了些。 黎月痕这时就像听见了他心声似的,突然开口说道:“从这里进地宫,不到一个时辰便能出山。” 第7章 地宫 啥?地宫?! 蔺兰琴重新燃起希望的火苗,以至于完全没注意到——皇子殿下竟准备带他这个来路不明之人,进弑君山地宫。 而黎琴雅一旦接受自家皇兄已“色令智昏”的设定后,就处变不惊了。 她没好气地注视着两人,开始盘算等回去后要如何向母妃告状才能解心头之“恨”。从山石中门进地宫隧道起,她便一言不发,像个小透明般跟在蔺兰琴身侧。 “柔美少年”蔺公子自然也意识到那姑奶奶状态有些反常了,只是不懂她又在闹啥别扭呢?! “你被她盯上啦?” 沉渊蓦地出现。 蔺兰琴一个踉跄,差点因脚滑而滚落石梯,还好黎月痕及时抬手扶住了他。 黎琴雅在旁又为俩人罪状新添一笔:神山禁地,公然拉扯,成何体统…… 这要是有人知晓她思维竟如此奔逸,定会吐槽她戏真多的。 “多谢。” 蔺兰琴神色一凛,还是微微颔首道了声谢。 “没事。” 黎月痕清冷的目光停留在他脸上片刻,忽然问道:“你……我们以前有见过么?” 蔺兰琴怔了怔。 弑君山地宫内的甬道由石梯堆砌而成,两侧石壁保留了最原始的开凿痕迹,墙体蜿蜒崎岖,闭合于悬挂着夜明珠的顶端。仅容两三人并行的空间恰好能被那间隔镶嵌的宝石所照亮,但因光源不甚充足,四周明暗交叠着,总让人有种一切都蒙上了层阴影的感觉。 而眼前的黎月痕,恍惚间就如混沌中悄然苏醒的邪神般朝他看了过来。 蔺兰琴屏住呼吸站在原地,心跳却因对方的话语近乎停滞。 怎么可能…… 黎月痕是认出他了? 沉渊用神力回溯时间,他得以重生。他与黎月痕按理说不该在此时此刻相遇,对方也不该是认识他的状态,又怎么会…… “等等,你先别慌!”沉渊见蔺兰琴情绪波动剧烈,怕他脑子一热露出马脚,赶紧出言安抚道:“你瞧仔细了——这是十四年前的黎月痕!那时他认识你么?若不认识,他那么问或许只是觉得你样貌熟悉而已!” 蔺兰琴听罢,躲闪的视线微敛,很快便平静了下来。 就像沉渊所分析的,这甬道内被夜明珠镀了层好似流萤之光的幻彩,看谁都不太真切,黎月痕觉得他眼熟很可能是看到了兰星阳或者兰薇的影子。 蔺兰琴有想过兰家曾和黎月痕走得很近,甚至……参与了三皇子的夺嫡之战……但从前他未被牵扯至其中,具体情况如何他也是没法妄下定论的;然而眼前这状况突发,却说不定可以之来打消黎月痕的疑惑。 “我和我舅舅兰星阳长得很像。”蔺兰琴定了定眸子,看向黎月痕,“你们有法力,又能在弑君山畅行无阻,还能入地宫……想必是皇族之人吧?应该见过我舅舅的,觉得熟悉不奇怪。” “啊?你舅舅……是兰将军啊……” 黎月痕尚无反应,黎琴雅却已有些激动地跳了起来,“那你岂不是兰薇的弟弟?” 蔺兰琴一听,有些犹豫地点头,“我是……但我眼下偷溜出来,正被她满山搜寻呢,还望二位……” “哈?” 几乎是立刻,黎琴雅便切回了一副嫌弃模样,说道:“你这话术叫人一听就难以信服,想骗人,回去再好生练练吧!” “他没说谎,我信他。” 黎月痕却突然出声,神情平淡地重新吸引了自家吃瓜不嫌事大的老妹。 蔺兰琴眼见着黎琴雅瞳孔地震,但只能憋笑。敢情黎月痕当真是一早便猜出了他的身份,才会如此护他周全的。 蔺兰琴终于稍微放下点心来,对黎月痕笑了笑,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黎琴雅这会儿倒觉出些不对劲,回神后追问道:“你说你是兰薇弟弟,那你姓啥名啥?还有为啥会被兰薇追着满山跑啊?你犯事了?” 完了…… 这姑奶奶怎生如此八卦! 蔺兰琴头疼地比了个“暂停”手势,说道:“在下蔺兰琴,兰薇是我亲姐,她随母姓,我随父姓……” “我呢……我就想去参加个‘神武天测’,她偏要说危险,不让我去,我这不偷溜出来打算明早先进君临殿,届时她便没法再阻拦我测资质了不是?” 语毕,蔺兰琴偷瞄了眼黎月痕,见对方半隐于黑暗的脸只呆呆正对着前方阶梯,似乎对他所言之事并不感兴趣,便继续对黎琴雅道:“我保证说的都是实话,骗你……骗你我是小狗!” 黎琴雅听罢,眨巴眨巴大眼睛上下打量了蔺兰琴片刻,又回头朝自家老哥嗤笑一声:“听听!他说他是狗……” 蔺兰琴:“……” “行行行!我……姑且信你一回吧……” 见黎月痕扫来的眼神透着丝冷意,某位“深谙”察言观色之道的姑奶奶赶紧缩了缩脖子。 “继续赶路!继续赶路!” 待她终于发号施令,蔺兰琴才暗自呼出口气,方觉额前已有层晶莹薄汗。 沉渊这时悠悠开口:“那位皇子……我总感觉他身上的‘气’不简单。” 蔺兰琴闻言,心中顿生疑惑。虽不懂“气”为何物,但从沉渊的语气里他还是捕捉到了几分不同寻常的意味。 黎月痕的确天资聪颖,在修习法术方面实力远超他人,说其气场与常人不同,甚至与年龄不符……也是完全能理解的。那种沉稳中带了丝冷冽气息的感觉就好似寒潭静水般深不可测,却又注定潜藏危机。 蔺兰琴想起前世与黎月痕相处的种种,更多时候,对一个人的仰慕之情确实能叫人失去警觉。 “他的‘气’有何不妥?”蔺兰琴顺势问道。 沉渊沉吟片刻,似在斟酌措辞:“他的‘气’……不像是他那个年纪该有的。” “按理说皇族之人即使修炼天赋再高,也不可能年纪轻轻便拥有如山峦般磅礴深厚且内敛于形的气息吧?更何况……那气中好像还藏着某种力量,让人觉得……有些熟悉……” “熟悉?”蔺兰琴不解,“莫非那所谓的气……与你有关?” 沉渊否定道:“非也!不是与老夫有关,而是……可能与某种古老的力量有关!老夫也说不大清楚,仅方才忽有此感觉而已……或许是多心了,毕竟这世间奇人异事本就不少!” 蔺兰琴听罢,没敢再继续追问下去,但内心深处已然掀起了波澜。 他恍惚间记起自己前世随兰薇外出游历的点滴往事,途中也曾和那前方的皇族少年有过段同游经历……算算年龄,那时黎月痕应该比现在要年长个一两岁吧? 若三皇子心智早熟,自己彼时岂不同智障一般……做出过许多冒犯皇子、挑战天威的白痴蠢事?! 完了完了…… 蔺兰琴越想越后怕,只恨此刻不能立即出山,从黎月痕身边逃开! 三人便就这样沉默着走了段路。 自知闯了大祸的蔺某人还在努力回忆着过去。 他想起当年同兰薇外出游历近两月后的某天,他们需乘船前往“仙洲烟云岛”替兰星阳寻人一事。 那日上船后,他才知同行的竟还有位头戴斗笠、网纱遮面的公子哥。 说是“公子哥”,但对方并不比兰薇高挑,黑衣束发的,举手投足间皆是一派文静淡雅。 蔺兰琴从小画本看得就多,一瞧这“小哥”于微风拂面下偶有显露的眼眸,竟似淬了宝石般的烟波流转,美艳非凡!便笃定那是个女扮男装的漂亮仙女了。 仔细想想,谁家好儿郎会用网纱斗笠遮面啊?何况那网纱下分明还以墨黑面罩隐去了真容!层层防御,就差用笔写上“此人身份可疑”几个大字了。 “身份可疑”——搁当时蔺兰琴小脑瓜里一处理,就变成了“女扮男装”。 好家伙! 仙海游历,美人作伴…… 老姐是懂如何能增加情调的! 接着,趁兰薇暂离身边办事之际,他竟凑到仙女身侧笑嘻嘻地调侃道:“你眉眼生得真好看!不会是位仙子姐姐吧?” 第8章 暗杀 “仙女”并未搭话,甚至毫无搭理蔺兰琴的意思。 “她”负手而立,身体没有靠着船体栏杆,却于摇曳的弧度中稳得像是站在平地之上。蔺兰琴微倾上身,手肘自然地靠向栏杆,从斜下方朝其看去,目光十分“关切”。 一阵微风适时吹来,掀起了小半边面纱。蔺兰琴这才发现对方竟已飞快地将视线收了回去,还顺带合上了那漂亮至极的狐狸眼。 “哇……莫非你真是天上的仙子?!”他感叹道,“有这么漂亮的眼眸,你一定长得很美吧!难怪要里三层外三层地把自己给包起来……” 说着,蔺小爷拍了拍胸脯,一脸真诚地道:“仙子姐姐放心!有我和我老姐在,断不会让你受半点伤,或是被哪个登徒子骚扰的!” 最大的蔺姓登徒子便又往“仙女”身旁靠了两步,然后鬼使神差地一把抓过对方骨节分明的手放回了栏杆上…… “这么颠簸,你扶着点!小心摔了。” ……回忆至此,蔺兰琴自己都有些忍不住扶额叹息。 沉渊的笑声传来:“呵呵呵,然后呢?” “然后……”蔺兰琴更窘迫了。 然后当天夜里,船不知何故颠簸得尤其厉害。兰薇起初还和蔺兰琴、“仙女”待在船舱中,可没过一会儿她却有些焦躁地起身,朝蔺兰琴那方使了个眼色。 “我去看看,你们先待着别动。” 撂下此话,兰薇就闪身上了木梯。一推开隔板门,狂风便卷着水汽轰然砸进船舱,吹得舱内另五人东倒西歪。但兰薇包了船,那些个状似船夫的人也不好发作,只能“咿咿呀呀”叫唤几声,再拿眼刀狠狠剜过蔺兰琴全身。 蔺兰琴打小就没怎么受过气,见这阵仗竟胸脯一挺,振臂一挡——把“仙女”挤到了自己身后护着。 “恁个小娃娃,瞅啥瞅?!” 五人中有个暴脾气和蔺兰琴对视两秒便拍案而起,大有要趁兰薇不在上前教训教训他的意思,“恁姐这时候出去是不想活了不是?!俺可以顺道把恁也送上路……” “嗨呀老肆!算了算了!” 瞧着情况不妙,暴脾气旁的矮个子忙不迭出言劝道:“风这大,浪这急!那女娃出去……指不定就给卷水里去了哩!咱拿钱办事,别没把人安全送到不说,还搭一个进去哇!” 那叫“老肆”的暴脾气听罢,吹胡子瞪眼的还想再说些什么,隔板门却又忽然被打开了! 一阵邪风带着腥臭与湿气再度席卷入船舱。 木梯下,蔺兰琴等人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便只听“噗通”一声,某团黑影已翻身入舱,几乎是于电光火石间闪至众人跟前,巡视、抬手、放箭——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却是杀气毕露,直指蔺兰琴…… 身后之人! “小心!” 蔺兰琴惊呼,下意识朝旁一挡,由黑衣人腕部弓弩夹杂劲力猛射而出的飞箭就这么扎穿了他的左肩。 “阿琴!” 兰薇的叫声同时出现。那黑衣刺客躲闪无门,紧接着便被她扔出的长枪鱼贯入体,生生定在了对面的木墙上。 船仍颠簸不止。 蔺兰琴受了重伤,又是个毫无法力之人,十秒都没撑住就软倒下去,撞进了身后“仙子姐姐”的怀抱。 白纱骤起,花容失色。 可不是么!从蔺兰琴的角度,迷蒙中只能瞥见双饱含惊异之色的眸子,清丽而绝艳,它主人此刻想必也是仓皇无措的吧? 蔺兰琴自知不是英雄救美的料,但事发突然,他又被色心麻痹了神智,才会下意识跑去替人挡箭的。 如今是又痛又悔,为时晚矣! 他的生机正飞速流逝着。左肩剧痛无比,箭伤仿佛能跟随每次呼吸逐渐撕裂灵魂,或许……他就快要死了吧…… 听不清兰薇扑过来后又说了些什么,蔺兰琴思绪渐行渐远,某个瞬间,他忽然觉得自己很亏。 对啊!英雄救美,他却连美人长啥样都没瞧见,就要死了! 也不知是谁用法术稳住了他心神,一眨眼的功夫,他竟感觉浑身疼痛都缓和了下来,就连视线也开始变得清明了……莫非,这是灵魂即将升天的前兆?! 蔺兰琴一个激灵瞪大双眸,正巧“仙女”抬手托着他的下颌想将他的头靠回自己肩上,他那视线便在途中与其完美对在了一块儿。 自觉人之将死得做些啥来弥补遗憾的蔺小爷,此时“回光返照”,竟堪堪憋出个鲤鱼打挺一跃而起—— 用脸朝向“仙女”面门袭了过去! 当嘴唇隔着面罩吻上对方温柔唇瓣时,蔺兰琴心满意足地笑了。 “仙女”却被这突如其来的冒犯嗑疼了嘴,一面扯下面罩,一面“呸呸呸”地连连吐出好几口鲜血…… 于是乎,蔺兰琴在失去意识的最后几秒,看清了美人面罩下的绝色容颜。 “当真是雌雄莫辨,倾国倾城呐……” 蔺兰琴从遥远记忆里回神,自知干了件荒唐事,也不怕沉渊笑话,厚着脸皮解释道:“我要早知那‘美人’是黎月痕,借我十个熊心豹子胆也不敢乱来啊!” “不过……那时我虽调戏了他,却也替他挡了一箭呢?!我容易么我!” 蔺兰琴在心里越想越不是滋味,全然没注意地宫周遭的环境已发生了细微变化。 “等等!先别光顾着回忆你那些个糗事了……”沉渊突然出声叫住他,语气里不仅没了笑意,还颇有些严肃,“坏了坏了……” “怎么了?”听小老头这么一叫,蔺兰琴的神经也立马跟着绷紧。 “这雾气……好像不太妙啊!” 沉渊话音未落,蔺兰琴便已察觉到了周围的异样。 方才山道内虽狭窄昏暗,但荧荧之光照射着,四周目之所及并无起雾的迹象,可眼下……不知从何而来的缥缈“白雾”竟逐渐汇集于山道中,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吞噬着一切。 腐臭味混合着强烈的死亡气息几乎是在白雾湮没山道的同时——径直冲入了蔺小爷的天灵盖,险些把人给当场送走! “我靠!好难闻的气味……” 边吐槽边用手捏住鼻子,蔺兰琴来不及思考,忙定神、抬眸朝四下看去;然而周遭惨白一片,荧光幻作幽绿鬼影忽隐忽现,哪儿还得见半分黎月痕、黎琴雅的身影? “我这是……被人耍了么?” 他的心不由一沉。 沉渊却说:“不见得。老夫观这雾气出现的方式,倒更像是某种阵法被触动了……” “阵法?”蔺兰琴想了想,问道,“你能解吗?” “自然可以。” 此话就像是颗定心丸,让蔺兰琴紧绷的情绪暂且得到了舒缓。 “只不过,现在还没到解开的时候。” 停顿片刻,小老头的嗓音继续传来:“你不是想弄清楚黎氏兄妹是敌是友,以及眼下他们是否值得你信任吗?” “是啊……”蔺兰琴听罢,忽然灵光一闪,“所以,你是打算借此机会帮我试探一二?” “呵呵,聪明!” 沉渊笑着说完,留下句“等等呗”便没再做声。 身旁诡谲雾气仍悄然弥漫着,蔺兰琴站原地等了约莫有半炷香的时间,额前碎发已逐渐被冷汗浸湿。腐尸恶臭不断侵蚀着他的神经,偏那白雾还似有奇毒,吸入体内虽不至于带来剜骨剖心之痛,却也着实如虫行肉中一般,叫人难以消受。 他可算明白沉渊所说的“坏了”是啥意思了—— 自己又得受苦了呗! 也不知还得坚持多久,一分神,他竟双腿一软朝后退了半步,手肘撞击在身旁黏腻湿冷的石壁上,整个地宫甬道竟瞬间被磕出了阵阵细碎翁鸣,就好像…… 这偌大地宫是个活物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