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 第1章 第 1 章 盛夏,王昱童被热醒了。 醒来时皮肤粘在凉席上,印出一道道印子,她擦了擦口水坐起来,有点儿发懵。 她家住在一层,她卧室窗户对着一排小小的院子,院子外面便是道路,时不时传来脚步和人语声,从声音她都能听出那是爸爸妈妈的哪位同事。 炎热的光几乎要刺破暗红色的窗帘,王昱童翻身下床,赤着脚踩在并不凉快的水泥地上,跑到厨房向正在择菜的妈妈要了一块钱,打算去厂门口的小卖部买雪糕吃。 暑假漫长又炎热,不想做作业,王昱童无所事事。 “别在外面玩,小心又中暑。” 王昱童出门前听见她妈妈的念叨。 “知道啦。” 她穿上拖鞋买了雪糕,往回走的时候看见厂门口贴着一张纸,白底的纸面上用黑颜色打了个边框,顶头正中用很硬的字体写了“讣告”两个字。 “我厂大修车间工人祁先军同志于公元1997年7月20日因病在家中过世,享年41岁。兹定于7月22日早八点在厂内礼堂举行追悼仪式,望厂内各位同志、朋友届时参加。 厂治丧委员会哀告。 1997年7月21日。” 王昱童看着讣告,手中的雪糕已经融化都未发现。 回到家的时候妈妈仇秀珍在洗衣服,王昱童撑在水池边说道:“妈妈,祁因的爸爸去世了,明天开追悼会。” 仇秀珍手上还有泡沫,听到这话很明显愣了一愣,皱眉道:“哎哟,什么时候的事?你怎么知道的?” “我刚才去买雪糕的时候看厂大门口贴了一张纸,纸上写的。” 仇秀珍重重地叹了口气,洗衣服的动作更加用力,白色的泡沫从洗衣板边溢出,滴到水池里:“你的小同学也真是命苦,爸爸身体好像一直都不怎么好,这么年轻就过世了,妈妈也病在床,以后谁来照顾她。” 12岁的王昱童不知道这种话题该怎么回答,只好不说话,撑着身子跳了两下。 仇秀珍想了想,打开水龙头把手洗干净,拉着王昱童走到房间里去。 王昱童双手背在身后看着妈妈打开床头柜,从黑色的钱包里拿出一张百元大钞,转回身问她:“你那边有没有什么作业本啊零食这些东西?” 王昱童说:“只有一点零食。” “你拿着钱和零食送到你的小同学家里去吧,算是慰问慰问,看看她家的情况怎么样,需要帮忙的话回来跟妈妈说。” 王昱童看着钱,说道:“妈妈,零食不够了,我再去买点好不好?” 仇秀珍摸着王昱童的脑袋笑:“好好,我再给你点钱你去买。你们小孩子爱吃什么就买什么,再买点水果一会儿送去。要妈妈陪你去吗?” 王昱童摇头:“我自己去就好啦。” 王昱童拿着钱穿了拖鞋出门,走一半又回来,继续洗衣服的仇秀珍看女儿把拖鞋踢在家门口,换了布鞋又走了。 去小卖部买了一堆旺旺雪饼和浪味仙,提拎了一挂沉甸甸的香蕉,她数数钱还剩一点,又加了两根雪糕。生怕雪糕在烈日之下化太快,她拎着袋子快步跑向祁因家。 祁因家和王昱童家住在同一个厂区,但她们爸爸不在一个车间。小城市小地方,走在路上都是熟悉人,两家的孩子还是一个班的同学,即便祁家父母脾气再古怪两家多少也有些交集。 祁因和王昱童经常一块儿上学放学,但她从来不说家里事,王昱童也是从爸爸妈妈的谈话中隐约听到祁因爸爸喜欢喝酒,一喝醉酒就打人,她妈妈被打过,祁因也难幸免。这事儿还闹到妇联去,妇联一大帮人跑到厂里来想调解,祁先军一个酒瓶子飞出来砸破了妇联大姐的脑袋,最后把警察都招来了。 祁先军被拘留也赔了钱,不过打老婆和女儿这事儿后来不了了之,街坊邻里的都说:毕竟这是他们的家务事,两夫妻关起门来过日子总会有些磕磕绊绊,外人管也管不过来。 后来祁因妈妈杨素不知为什么从二楼摔下来,命保住了,落下个高位截瘫终身残疾,厂里的领导和同事去看望她,被祁先军拿着刀给吓了回来。 大家都说祁先军疯了,有人说他从小脑子就不太好,又有人说杨素从二楼摔下来不是意外,就是被祁先军打的。 这些人说着说着三年过去了,杨素躺在床上三年,连把轮椅都没有。大家都觉得杨素命不长了,没想到祁先军走在她前面,留下个刚上初中的女儿,不知该说幸还是不幸。 祁因家在王昱童家边上的那栋卫生所二楼。王昱童不是很喜欢去那里,卫生所给她的记忆全都是要打很痛的针,吃很苦的药,还有难闻的味道,里面那些穿着白色衣服的医生特别严肃,让她害怕。 杨素没瘫痪以前就是在卫生所上班,当年和祁先军结婚的时候厂里给她分配了现在这套房子。 王昱童记得她第一次来这里找祁因的时候还是晚上。 借着卫生所微弱的灯光穿过锈味很重的铁门,她不小心撞在挂着的铁链上,铛铛作响。王昱童环视周围,紧张地瞧向黑暗深处,总觉得有人在盯着她。昨晚厂里录像台放的又是香港的恐怖片,好像叫《回魂夜》。抹上牛的眼泪就会看见鬼,穿着红衣服跳楼就会变成厉鬼。 深一脚浅一脚地踏过歪歪斜斜的砖头路,杂草磨在她的脚踝上,仿佛是小鬼的手在抚摸她。她加快脚步冲到砖头路的尽头,踏在木板台阶上时眼前是更可怕的伸手不见五指,而卫生所里难闻的味道还弥漫在她的嗅觉之中,久久难散。 破旧的台阶吱吱作响,越走近有灯光的地方越不敢放松。绝对的漆黑之中渐渐能看清一些模糊的轮廓,王昱童咽了咽口水,说不定有厉鬼就在下一个拐角等着她,杀掉她然后将她的身体占为己有。越想越怕,刚刚洗完澡散着头发的祁因出现在楼梯口的时候吓得她差点从楼梯上滚下去。 之后,王昱童只选择白天来祁因家。 白天卫生所的楼道还是充满了阳光,照耀在白色的扶手之上散发出柔光,站在楼下就能看见坐在窗台边写作业的祁因。祁因发现她会对她笑,顺手将作业本丢下来给她,耸了耸窄窄的肩膀,露出可爱的梨涡。 “知道你是来借作业的。” 今天她也是白天来的,没有阳光没有微笑也没有梨涡。 阴天。 从熟悉的台阶往上走,隐约能听到哭声。她确定那声音不是祁因的,却也教她感到沉重,总觉得前方有比鬼更让人害怕的未知生物,让她步伐缓慢而犹豫。 王昱童走到卫生所二楼的尽头,这里是祁因的家。 她敲了敲门,没人应答。她敲门的声音更重,依旧没人开门。 王昱童拎着塑料袋在门口走了一圈,待了一会儿。她知道祁因在家,没来开门大概是不想见人吧。只好作罢,想着先回去了。 王昱童把钱折好,夹在两包浪味仙之间,把雪糕拿出来,捏一捏,已经有点软了。 干脆撕开,自己一手一根,一边吃着一边回家。 回家仇秀珍妈问她,她说东西和钱送去了,没人开门,但是家里有人,所以她把东西放门口了。仇秀珍赶紧把手擦干净,略显责备地看着女儿:“放在门口怎么行?百来块钱的东西呢,被别人拿走怎么办?你这孩子……”说完便急匆匆地出门去。 那天晚上王昱童翻来覆去睡不着,她一直在想到底什么是“死亡”。 是再也看不到听不到了?就算是再喜欢的漫画也无法看到,再好吃的东西也吃不到,那些说话超好笑的人都看不到了,连祁因……也再没办法见到她了吗?不再知道任何的事情,躺在永远黑暗的地方,只有一个人。不能动不能说话,最后连身体也腐烂了,就这么孤独地直到永远? 想到这里王昱童被前所未有的恐惧笼罩,整个身体像是被掏空了一样,大热天的去柜子里把被子拖出来盖在身上,浑身是汗也不敢出来,睁着眼盯着眼前的黑暗,直到天快亮才稍微舒展了一番。 最后她跑到爸爸妈妈的房间门口去敲门,仇秀珍来开门问她怎么了,她说她害怕睡不着。 仇秀珍一下就明白女儿怎么了,让老公到女儿的房间去睡,她抱着女儿睡。 才迷糊地睡了一会儿王昱童就惊醒,额头上都是汗,抹了一把后去推身边还在睡觉的仇秀珍。 仇秀珍迷迷糊糊地问她干嘛,她说要去礼堂。 去礼堂? “祁因爸爸的追悼会啊。” 仇秀珍“哦”了一声,拿过小闹钟看了一下时间,笑了,摸摸女儿的头说:“才不到六点,不急,再睡一会儿我带你去啊。” 王昱童爬起来去刷牙洗脸,站在窗口的水池边,牙膏泡沫越刷越多,她看见柴火房后有些发秃的青山上绕着白雾,晨光混在白雾之中,带着肃冷和萧条。 王昱童漱完口洗干净脸后去找衣服穿,想到今天要见祁因便拿了期末考进步的奖励——一件粉色的新裙子穿上,走到镜子前一看,还蛮不错的。 爸爸王建国被她翻箱倒柜的声音吵醒,翻身一看,见女儿正在照镜子。 “唷,小童你干嘛呢,大早上打扮得这么漂亮。”王建国打了一个呵欠。 “要去参加祁因爸爸的追悼会。”王昱童说道。 王建国赤着脚下床,蹲在王昱童的面前说道:“小童啊,去参加追悼会不能穿成这样,要穿深颜色的衣服,最好是黑白色的。” “为什么?” “红色的代表喜庆,追悼会的话大家心情都很沉重,所以你要穿深颜色的衣服,表示对死者的尊敬。” “这样……”王昱童马上脱衣服,“那我去换!” 王建国无奈,赶紧跑出房门。 小孩子也太没心思了,都十二岁,开始发育了,怎么还在爸爸面前脱衣服? 王昱童最后穿了一件白色的短袖衬衣,搭上黑色的背带裙和黑色的皮鞋,跟着爸爸妈妈一起去了厂礼堂。 那是王昱童人生中的第一场葬礼。 还没进礼堂就看见外面堆满了花圈,里面哀乐声和哭声混合在一起,又低又闷。王昱童本能地后退,钻到王建国和仇秀珍之间。仇秀珍摸摸她的脑袋,小声道:“不怕不怕,那是祁因的爸爸。” 来参加葬礼的除了祁先军的远方亲戚外,其他的都是厂职工。 “也是活该。成天喝酒还打老婆,那么小的女儿都打,现在猝死了能怪谁?活该!” “里面还有人在哭啊?他老婆?” “哎哟,他老婆连话都不会说,屎尿都是女儿在伺候,哪里还有哭的力气?是他远方表妹从乡下请来哭丧的。早上五点就开始又吹又打又哭的。我家在楼上,吵得我……” “他还有表妹?确定不是那个?”说话的人竖起一根小指头。 “神经病还能有那个?” 仇秀珍咳嗽一声,一边嗑瓜子一边说闲话的几个人回头看见王昱童亮晶晶的大眼睛正好奇地瞧着她们,扁了扁嘴,握着瓜子上一边继续说了。 “那个是什么?”王昱童问仇秀珍。 “小孩子不用知道。”仇秀珍有点尴尬。 这么一说,本来不懂的王昱童便懂了。 好不容易在人群中找到了祁因。 才几天不见,祁因的面容变得更加清瘦,本来就不爱笑的她那天的表情有些让人害怕。 祁因穿的是夏季白色校服和黑色的百褶裙,推着一把借来的轮椅,杨素坐在轮椅上,歪着脑袋,头发被刻意梳理过,和王昱童以前在她家见着乱糟糟的样子不太一样。杨素的脸色蜡黄,穿着黑衣服的大人上前去跟她握手、低语,她都没有任何的反应,目光呆滞落在地上,祁因站在她身后逐一说谢谢。 当爸爸妈妈拉着王昱童走近这对母女时,王昱童才发现她妈妈的嘴角淌着口水,却像什么也不知道一般,一点都不难受也没任何羞耻心,没有擦去。 她妈妈的病情好像更重了。 王昱童面露害怕的神色,就在这个时候,她和祁因对视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看见祁因,王昱童本能地想和平时一样对她笑,祁因没有丝毫想要笑的意思,脸绷得紧紧的,一双眼睛没有丝毫神采。她看见了王昱童,神色淡淡的。 王昱童高估了自己的能力,她的出现并没有让祁因开心,那招呼也就硬生生地被她吞了回去。 仇秀珍上前去握了握杨素的手,杨素眼睛很久没眨了,盯着地上。 “节哀。”仇秀珍说。 杨素像没听见似的,仇秀珍刚放开,她的手便失控地往下垂,在轮椅边晃荡了几下。 仇秀珍再去握祁因的手,就像对待一个大人一般严肃认真地说:“节哀。照顾好你妈妈,你妈妈太辛苦了。” 这个场景让王昱童很别扭,她觉得妈妈应该像安抚小孩一样摸摸祁因的脑袋比较好吧? 祁因微微弯了一下腰,小声地说谢谢。仇秀珍又看向杨素,问祁因:“你妈妈最近身体怎么样?” “还是和以前一样。” “是吗……哎,怎么会这样。以后家里有什么困难就跟小童说吧,小童跟你那么好,我也当你是我女儿。” “谢谢阿姨。” 祁因的言语间没有任何的兴奋,并不因为仇秀珍的示好而有所触动。她完全不笑的脸和过于成熟的对话让王昱童觉得陌生,仿佛眼前的这个人不是和她年纪相同的同学兼好友,而是她妈妈的朋友。 仇秀珍蹲下身,和杨素平视。 眼前蹲了一个人,杨素的眼神还是没有一点变化,焦距也没有改变,她就像是被掏空了魂魄的躯壳,一尊没有生命的蜡像。 仇秀珍看了杨素的脸庞一会儿,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将她嘴角的唾液擦去了。 “小童。”仇秀珍叫王昱童,“你陪祁因出去玩一会儿,这里爸爸妈妈来照看。” “喔喔……”王昱童并不知晓妈妈为什么在这个时候让祁因离开这里,但一想到能脱离让她紧绷到无所适从的环境,她就觉得开心。一开心脸上也绷不住了,笑容绽放,拉着祁因说,“走,我们出去玩。” 王昱童拉了祁因一下祁因没动,祁因说:“叔叔阿姨,没关系,我在这里照看就好了。一会儿我舅舅他们还要过来,我要接待他们。” 这话倒是让热心的仇秀珍有点尴尬:“那好,那我们先到外面去,一会儿回来。” 祁因点头。 王昱童被爸爸妈妈带到了外面,吵着要再进去。 “里面味道那么难闻你不难受么?还进去。”本来天气就热,被王昱童这么一吵王建国有点心烦了,点了根烟撒撒火。 被爸爸这么一说王昱童才回忆起,从进礼堂大门开始就有一股混合着烟火和**气息的怪味一直萦绕在她的嗅觉之中,只是她的注意力放在寻找祁因上,没有太过在意。 盛夏气候炎热,尸体**迅速,祁先军死了两天多,没有放在冰棺里只用一层玻璃罩罩上,下面垫了点水袋,味道已经很大了。当初丧葬一条龙的人有说可以租冰棺给祁因,祁因听了价格之后婉言拒绝了。 反正到了今天也要火化,人死了就什么也没有了,何必在意这些事情? 只是要苦了这些来为他送行的人。 祁因从身后的黑布袋里拖出来一箱水,一瓶瓶地发给到访的亲朋好友。 站在外面的王昱童远远地看着她从人群中闪现又消失,又再出现被淹没……王昱童害怕再次的恍惚之后祁因就会真的消失,急忙挣开妈妈的手,跑了进去。 “哎,这孩子。”仇秀珍拿她没办法,“由她去吧。” “可是里面那味道,我都受不了。” 王昱童站到祁因身边,不说话,帮她把水拽出来,学着她的模样分给大家。 “这是谁家的孩子?这么乖?”被分到水的阿姨见王昱童美丽乖巧的模样很喜欢,摸着她的头问道。 “我叫王昱童!阿姨好!” “哦,是王主任的闺女啊,长这么大了?” 突然出现的家长里短让祁因扭头到另外一边分水去了,王昱童跟阿姨说:“阿姨,我先去和祁因一起分水,等一下再来和您说话。” “哎,好好好,去吧。” 王昱童又出现在祁因身边,祁因回头看她,低声说了一句:“跟屁虫。” 王昱童回头,额上的刘海都被汗水沾湿了,她还以为祁因在骂她,结果转身一看,祁因挤出了一丝笑容,正对着她笑。 这个笑容让王昱童马上复活,心中的喜悦立刻反应到了脸上:“就要做你的跟屁虫。” 这算是她们这一天下来第一次正式交谈。这么近的距离之下,王昱童发现祁因的眼珠里有好多血丝。 “你累吗?”王昱童把手中的水瓶放下,轻轻帮祁因揉眼睛。 “还好。”祁因也不动,就站在原地让王昱童帮她揉。 “昨天我去你家找你了,敲你的门,但你没开。” “嗯,我爸老家来了亲戚在我家里一直哭闹,我没听见。后来你妈妈又来了。” 王昱童正要说话,祁因抢白道: “我不要你们的钱,你拿回去,我有钱。” “乱讲,你哪里来的钱?你爸爸都去世了,妈妈又那样,你怎么会有钱?” “反正有。”祁因不是那种擅长争吵或者辩解的人,少女心性却让她不太喜欢服输。她表姑坐在礼堂门口收礼钱,她看到了,但觉得那和自己无关。可王昱童家包了礼之后还私下给了现金,这么直白的帮助自然是带着浓厚同情的因素。她不想让别人同情,特别是王昱童。 王昱童也有点不高兴,她可是送去了一百块,她爸妈一个月加起来才赚不到一千块钱,平时省吃俭用的,一百块可以买很多东西了。难道祁因不应该表示感谢吗?把手中三瓶矿泉水放下,她拿了其中的一瓶走出去,不想和这个脾气怪怪的祁因再说话了。 来参加追悼会的同事围绕着祁先军的遗体走了一圈,瞻仰他最后的模样。王昱童也想去,但是妈妈不让她去。 “我想看看祁因爸爸。”王昱童抗议,她记得祁因和她爸爸长得蛮像的,祁先军其实长得很帅,眉宇间带着点古代俊男的风采,只是每次去她家都看见他在喝酒,有次还耍酒疯把祁因的书本都掀翻到地上,王昱童吓得跑了回来。但她还是喜欢看祁因爸爸,有种特别的亲切感。 祁因的确很像祁先军,眉眼清秀,眼眸里总是藏着事儿,一笑梨涡很甜…… 哀乐骤然变大,王昱童被吓了一跳,嚎哭声随着哀乐一同变大,仿佛逝者又死了一次,仿佛在场的所有人同时想到了极其悲痛的事,连哭带喊,弄得她相当不自在。 那么多人哭得撕心裂肺,却没见几滴眼泪。 王昱童看见人群之中的祁因,她静静地站在那儿,略长的刘海遮在明亮的眼睛上,她没有哭,也没有要哭的意愿。 好奇怪啊。 追悼会其实到最后也没有什么好追悼的,祁因爸爸似乎人缘不好,当时在追悼会上哭的的确是祁因表姑从乡下请来的,哭一哭,让场面好看点。倒是一堆人说闲话,光是王昱童就听到了不少。 追悼会要开完的时候她看见祁因的姑姑给那些哭得最大声的人每人塞了点钱。王昱童拉着妈妈的手,问妈妈为什么要给她们钱。 仇秀珍小声说:“因为他们帮忙哭了所以给她们钱。她们是来帮忙的。” “哭还需要帮忙吗?难道不是因为人死了难过才哭吗?” “不是。祁因他爸爸做了很多不好的事,没人怀念他,所以需要帮忙。” “这样……”王昱童对这种事感到非常的厌恶,人都死了,还需要什么假情假意吗?做给活人看的面子功夫,也不知道祁因他爸爸躺在那里如果知道自己的死换来的是一场虚情假意的悼念,会作何感想。 真是有够虚伪的,幸好他爸爸已经没有任何感觉,不会知道也不会难过了。 “这不怪我表姑。”对于王昱童说的假哭一事,祁因为她表姑说话。 追悼会之后就是火化,火化完祁先军就变成了一张黑白照,祁因将他放在家中不算醒目的位置。 王昱童说要去祁因家帮忙,她一个人照顾瘫痪的妈妈肯定很累。但是见爸妈都不说话不赞同,她有点生气,坚持要去。爸爸妈妈这才无奈地答应。 王昱童不知道爸妈在忌讳什么,她只知道不能让祁因一个人那么辛苦,而且妈妈不是说以后祁因也是她的女儿吗?都只是说说而已么?要知道上次春游的时候祁因为了帮她背一堆的食物和柴火崴了脚却不喊疼,就这样走了一路,等王昱童和同学们把食物都开开心心地吃干净之后才发现祁因走不动路了。 王昱童觉得祁因是全世界最好的女孩子,长得漂亮,学习又好,还常常给她作业抄,有人说过她是班花。可能班上的确还有女生比她长得好看,就算如此,祁因也和其他高傲又漂亮喜欢被男生围绕的女孩不同,她不爱搭理男生,只和女生玩。 王昱童想要把全世界最美好的形容词都用在祁因的身上,她画过她的漫画像,为她写过歌词,还把她的名字和自己的名字一块儿写进日记本里。 这些是王昱童的秘密,不对谁说。她知道这种事不太寻常,甚至连她自己都不能下个清晰的定论,只是每天心里装着小小的期待,见到祁因就很开心。 而现在祁因家里遭受了这么大的变故,王昱童自然想要陪在她身边。即便因为钱的事情两人别扭了一会儿,一想到祁因现在的情况,王昱童很快也心软了。 暑假总是有挥霍不去的时间,作业也不急,反正到时候别的同学做完之后总是有的抄。 王昱童来到祁因家时她正在拧毛巾,想要帮她妈妈翻个身。她一个人力气有些不够,翻了几次都没成功,王昱童上来帮她一起翻,这才翻过去了。 说起之前追悼会上假哭的乡下亲戚,祁因说那不是她表姑的错。 “毕竟场面太冷清的话很不好看。人死了,不管怎样都是要哭一哭的。而且我表姑请来的那些人是农村里职业哭丧的,哭得好哭得让别人难过了,觉得死者有人惦念,家里就有面子,就得给钱。” “还有这样的……我还是觉得很假。” 祁因对她笑:“难道我爸死了没一个人哭就好了么?不过没人哭也正常,我表姑大概早猜到了,也知道我肯定哭不出来,就请人来了。她也是一番好意。” 祁因一边说一边将她的长发扎起来,王昱童看见她露出白皙的脖子,一些碎发无法扎起,显得有点慵懒凌乱。头发扎起来之后她的脸显的更小巧,从侧面看睫毛浓密,鼻子精巧挺拔,一张薄唇下面小下巴往外翘,标准的美人脸。虽然比王昱童大一岁,祁因依旧是个13岁的小孩子,她五官还没长开,有点儿青涩带着明显的童真,脸白白的还有些婴儿肥。王昱童每次见她露出脸庞都很想咬一口,口感肯定又甜又软。 祁因家很窄,只是一间小小的开间,不过三十平。 之前祁先军没去世的时候王昱童也是有来过的,他们一家三口住在一起,有两张床,爸爸妈妈的双人床摆在餐桌的边上,祁因的小床摆里面,中间用牡丹花色的帘子隔开。王昱童来玩的时候就和祁因一起躲在小床上,拉好帘子。 的确是窄到连翻身的空间都没有,但王昱童喜欢这个密闭的小空间,可以让她和祁因亲密无间地说只有她们两人才知道的小秘密,闻她身上淡淡的香皂味道和阳光的香气。 只是那些美好的记忆都在冬天,一到夏天,王昱童对于祁因家就有点望而却步了。 阳光的直射让卫生所二楼像一个大火炉,一台小小的台式电风扇拼命摇头也只能给予一些可有可无的热风,在这个屋子里待上几分钟铁定得中暑。 她真的无法想象祁因是怎样耐热的体质,可以在这种天气待在屋里还不怎么出汗。 祁因把头发盘起之后帮她妈妈擦后背,王昱童问道:“你妈妈热吗?” 祁因说:“她肯定热。她都知道,只是不会说。” “喔……” “这种天气最容易长褥疮,我要经常帮她翻动一下,长了褥疮没法好,太受罪。而且她皮肤和肌肉都会坏死的。” “你妈妈好不了了吗?”王昱童热得不行了,盘腿坐在地板上,可惜地板也是热的,她坐在那里什么也不干汗水都停不住,一直耸肩膀用短袖的袖口去擦。 祁因摇头。 “好不了了吧。” “那你要照顾她一辈子吗?” “应该是。” 祁因回答的时候在挽袖子,露出细细的上半胳膊。王昱童发现胳膊上有淤青。 “你胳膊怎么了?” “我爸打的。” “……我有听过,说你爸打你妈还打你,原来是真的。” “谁说的?” 王昱童不好意思说是她爸妈八卦说的,只说:“大家都这么说。” “我家的事情还真是多人关心。”祁因叹气,“也是,他那么出名,大概大家都在看笑话。” 王昱童觉得这个话题继续下去有点难堪,就站起到祁因身边说:“你身上的伤重不重?给我看看。” “你又不是医生,给你看干嘛?”祁因转头对她笑,清秀的面孔上带着一点汗水,跟刚洗完澡似的。 “不是医生就不给看了吗?” “不给。” “小气。”王昱童又坐了回去,感觉渴得不行,问祁因,“我去买雪糕,你要什么口味的?” “我不吃。” “少来了,这么热你干嘛不吃。好啦,那我去买,你吃和我一样的就好了。” 祁因想了想,将手上的毛巾放到一边,踏着被擦得很干净的地板走过来,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一百元说道:“拿这个去买吧,剩下的你也拿回家。” 王昱童自然是知道这一百块是前两天她妈妈给的那张。 王昱童把钱推了回去:“给你的就是你的了。” “我没说要,所以还是你的。”祁因直接将钱塞到王昱童上衣的口袋里,“拿去吧。” 王昱童害怕得罪祁因,两人又莫名闹脾气,所以最后也只好顺着她的意把钱拿着了。 在去买雪糕的路上王昱童一直在想以后一定要赚很多很多钱,给祁因家买冰箱,买空调,买一切祁因喜欢的。 然后就可以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 王昱童想着想着就笑起来。 哎,不过不行啊,王昱童想到,祁因一直嫌弃她英语说不好,所以以后她也赚不了钱,买不起家电,没办法和祁因在一起吧? 想到这里王昱童就焦急起来,加快了脚步,想快点买了雪糕回去,说不定还有时间在祁因家翻翻英语书。 第3章 第 3 章 王昱童记得,那年后半个暑假祁因都很忙碌,叫她出来玩她都说没时间。和她见面少了,暑假变得更加无趣。 王昱童知道祁因没有拿表姑给的钱,只拿到了厂里送来的慰问金,按祁因爸爸的工龄算下来,一共两千八百块。 在一年学费不过400块的1997年,这两千多块钱还是很有用处的。 王昱童替祁因高兴,祁因只是一笑了之:“一条命换来这些,人命真不值钱。” 王昱童有些不太懂,祁因到底是恨她爸爸还是爱她爸爸,说起爸爸的事她基本上没有任何的感情可言,可是一说起爸爸的死,她似乎又在惋惜着什么。 那时王昱童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就像是一只小猫,对世界充满了好奇心,什么都想去尝试、了解。而成熟漂亮又聪明的祁因还带着欲说还休的家事之谜,对她而言便更有吸引力了。 和自己同龄,父亲去世母亲又瘫痪,以后祁因该怎么办呢?王昱童并不知道卫生所楼上的那间房子祁因妈妈有房产证,这意味着她们可以一直住在这里,就算没有爸爸这劳动力,她妈妈还有厂里给的残障补助。当年的国企工资不高但的确是铁饭碗,职工从生到死都有照顾,至少对于13岁的祁因而言,帮了大忙。 那时祁因已经知道坐吃山空是不行的,妈妈的医药费就是一笔大开销,残障补助根本就不够塞牙,她开始自己找工作赚钱。 当年这种老企业的大厂里配套设施很齐全。从菜场到小卖部,从电影院到卫生所,基本上解决了职工的生活问题,厂职工足不出户就能轻松过日子。当然一些工作不太忙碌或者是需要补贴家用的员工也会自己开一些小店,比如早餐店、裁缝店、修鞋摊,更甚者是在家门口养些家禽带到菜场上去卖。 王昱童去祁因家的这条路上经常可以见到一些鸡鸭的粪便,她总是小心翼翼地用轻盈的步伐绕过那些黏糊糊的东西。 暑假的最后一天,王昱童凌晨五点就被热醒了,窗外有路人咳嗽声和谈话声,暗红色的窗帘被晒得有点发亮,将铁栏杆一排排的黑影照得清晰。昏昏沉沉的王昱童感觉手背黏黏的,下床去把窗帘拉开,窗户也打开,正巧有个年轻人路过看见了刚刚睡醒的小姑娘,有点儿不好意思马上扭开头,快步离开。 走出卧室,穿过她爸妈的房间去开屋门,厨房在卧室九十度角前方,需要推门出去穿上拖鞋走两步才能到厨房。王昱童懒,每次都不爱穿鞋直接跨过去,有几次踢到了门边疼得她眼泪直流也没让她长记性。 一个暑假都是这样昏昏沉沉,她半闭着眼睛跨到厨房喝了一肚子的冰水再回床上睡觉。期间仇秀珍来叫她两次都没能把她拖起来,实在耗不住得去上班了,丢下一句话:“赶紧倒倒时间,明天上课了起不了床我可不管你。” 王昱童隐约听到了这句话,转头又睡着了。等她醒来拿过闹钟一看已经八点过半,赶紧穿好衣服去洗漱,洗完之后背着书包往祁因家跑。 来到祁因家的时候看见祁因妈妈的床上都是衣服,祁因不知道从哪里搬出来一台缝纫机正在缝补衣服。 “这些衣服是哪里来的?”王昱童把书包放到一边,随意坐到了地上,把电风扇抱到身边,先好好散一下暑气再说。 “卫生所对面刘阿姨裁缝店拿来的,我会修补衣服家里也有缝纫机,说帮她补衣服,回头她给我钱。” “你家什么时候有的缝纫机,我都不知道。” “一直放在角落里用布盖着,我妈妈以前用剩下的,自从她生病之后也就一直没用了。” “是么……那这样也不错,至少你自己能赚钱了,比我厉害!缝一件衣服多少钱啊?” “五毛钱。” “才五毛?一根雪糕都要一块钱!” 祁因对她笑:“积少成多。” 王昱童躺在地上翻来翻去想要好好降温,祁因家真是太闷热了。 王昱童这么一翻就被祁因看见她衣服肩膀处有点开线,她让她脱下来给补补。 “真的,什么时候开线的我都没发现。”王昱童侧头一看也发现了。 “脱来我帮你缝。”祁因再提醒。 王昱童就穿了这么一件衣服,如果脱掉的话里面就一件短款小背心了。王昱童摸着手臂有点不好意思,迟迟不脱。 祁因看穿她的心思,笑道:“好好好不用脱,你坐过来,不脱也能缝。” 王昱童搬了小板凳坐到祁因身边,祁因拿了针线靠过来,仔细地帮她缝好。 祁因的体温让本身就怕热的王昱童更加难受,但难得近距离的相处王昱童却又不想要浪费这么好的机会,再热也忍着。祁因一针一线地将衣服缝合,而王昱童一根一根地数着她的睫毛…… 祁因趴下身将线咬断,抬起头的时候见王昱童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看什么呢?”祁因捏她鼻子。 “看你好看。”王昱童摸了摸被捏的地方,嘟囔道。 祁因站起来准备把针线盒放好,听王昱童这么说又回头看她,目光带着一丝狡猾:“是有多好看呢?” “全世界最好看!” 祁因不跟她继续逗,她妈妈床上那堆衣服都需要缝。 祁因继续缝衣服,王昱童把书包拿过来,把暑假作业一股脑倒出来摆上桌面,拿祁因的作业来抄。 “你都不会自己做吗?一直抄作业以后你怎么办呐?” 缝纫机的声音来来回回在王昱童的耳根里磨着,一大堆衣服都快缝完了,王昱童的作业还没抄完。 “我这手酸的……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我今天这作业都还不知道抄不抄的完呢谁想明天。”王昱童嘴里叼着棒棒冰,一边吸一边抄作业。 “最后让你抄一次,以后你再有不会就来问我,我教你。抄作业不好,不经自己大脑思考你永远也不知道这些题怎么解。” 王昱童把吃完的棒棒冰袋子丢到垃圾桶里去:“我又不像你那么聪明,什么都会。” 祁因说:“你好好上课你也会。” “上课集中不了注意力。”王昱童振振有词。 祁因将最后一件衣服翻了一面,转头看她:“都在想什么?” “都在想你。” 祁因被她逗笑:“想我?小心嫁不出去。” 王昱童一个翻滚翻到祁因身边,倒着身子用圆圆的眼睛看她:“嫁不出去的话你就赖着你,要你娶我。” “也不害臊,又懒又笨的姑娘谁要娶?” “祁因!”王昱童操起枕头就打她,祁因一边挡一边说:“别闹了。” “你嫌我又懒又笨!” “是是是,我错了。”祁因叹气,“这年头说老实话的人最吃亏。” 王昱童一个熊扑扑上去:“不管!再懒再笨我也要赖着你。反正你又勤劳又聪明,老姚都说了,咱们要取长补短共同进步。”老姚是她们班主任。 “行行行,赖着赖着。你快先从我身上起来,我快被你压死了。”祁因头发都被她弄散了,两个人在地上滚了好久才气喘吁吁地起来,互看一眼披头散发的对方,笑半天。 年少时光,王昱童和祁因一起在老厂里长大,最喜欢去的地方就是厂里的电影院。 电影院隔一天放一次电影,周末的时候会连放两部。电影院旁边有个布告栏,贴着当天晚上上映电影的海报,下方是彩纸,用毛笔写上电影名字和主演的姓名。每到电影放映的日子,放学之后王昱童都要拉着祁因来看一眼有什么电影要上映。 当然,所谓的上映并不是真的上映,毕竟厂里放的电影和大城市的一线影院放的不一样,有什么电影就放什么,放什么王昱童就看什么。 电影票多少钱王昱童不知道,她爸爸知道她爱看电影,所以每个月都是买月票,不限场次,随时想看随时都能去看。 电影院的魅力不止是电影。 黑暗的大房间里响起瓜子的声音,喝饮料的声音,大家交头接耳的声音……这些声音很亲切而充实,就像住一楼她喜欢开窗户一样。她喜欢听见脚步声,交谈声,她喜欢人群带给她的充实感,每个陌生人的声音说出的话甚至一个细小的动作都能让她浮想联翩。那是开启她色彩缤纷小世界的钥匙。 电影院里放的电影多为港片,90年代正是港片百花齐放的时代,一水的鬼才导演和优质演员几乎同一时间井喷。对于王昱童这个年纪的人来说那时候的港片意义非凡,小城市的孩子通过电影看到了完全不一样的世界,也让她心中的小小灵魂慢慢浸染和萌发。 比起现在的广电封杀,当年的厂电影院放的片可一点儿都不考虑限不限制级。带着浓浓同志情节的《金枝玉叶》前后两部陆续放映,而《青蛇》更是让王昱童如痴如醉。 繁华的大城市,漂亮的大人,迷幻的武侠世界……令人眼花缭乱的精彩情节是一种遥远的声音,呼唤着王昱童快快长大,快些来到色彩缤纷的大世界中去瞧一瞧,看一看大人的世界能有多精彩。 升上初二的王昱童也整装待发。 整装待发的不止是王昱童,她爸爸更是已经为将来的生活在铺路。 最近一直有不认识的叔叔到家里来找爸爸吃饭喝酒,王昱童有点认生,一旦有人来她就让妈妈帮她装饭端到房间里来吃。 王昱童问仇秀珍那些叔叔是干什么的,仇秀珍说那些叔叔都是爸爸的朋友,爸爸想要做生意,这些都是他生意上的伙伴。 “爸爸要做生意?”王昱童问道。 “对啊,这个厂估计快不行了,要倒了。” “为什么快不行了啊?” “这个原因很复杂,跟你一个小孩子说这么多也没用,你不用操心这些事,好好学习,以后的事情有我们在呢,肯定会让你过得更好。”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 3 章 第4章 第 4 章 仇秀珍说厂快倒的时候王昱童的确有担心过,不过只要有爸爸妈妈在,她并不真的忧虑,爸爸妈妈一定能保护她。她喜欢的漫画和电影,消暑的雪糕和伸手就来的零食,一个都不会少。 小孩子有依赖家长的天性,特别她这一代计划生育下出生的小孩家里只有这么一个,更是宠上天,都要把最好的留给唯一的孩子。 王昱童从来就不知道饿是什么滋味,也不晓得为生计发愁是何等感受,但现在有一件事让王昱童担心了。 如果厂要倒,祁因家该怎么办? “哦,这件事我知道。”祁因对此事的反应很冷静,刚刚缴了初二学费的她依旧坐在缝纫机前没日没夜地缝补衣服。不过最近她学会了新技能,在用一些破旧的布自己试着来做衣服了。 “你知道啊,那你想好了吗?要怎么办?” 王昱童见祁因还这么镇定,分明就是一副皇上不急太监急的样子。为什么她总是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呢? “我?我没想好。不过现在想也没用,这种事到时候就有办法了。我每天缝衣服都来不及,哪有时间想那些。” “可是……如果厂倒了,你住哪里呀?” “住的地方还怕没有?这房我们有房产证的,就算是厂倒了房子也还是我们的。” “房产证?房产证是什么?” 祁因听到王昱童这话发自内心地笑了,停下脚下的动作,缝纫机也停了,就抬头看王昱童。 “干嘛?还不许不知道房产证哦?”王昱童有点不好意思。 “没关系,不知道这些也没什么,你现在好好读英语,回头别再抄我作业就好了。” “我哪抄你作业了!”王昱童特别认真道,“祁因你说自己说,初二之后我是不是一次都没抄?” “嗯,对对,这就对了。这才是我的乖小童。” 祁因认真缝衣服,有时候长发会掉落到眼前,她顺手夹到耳后。低头时长长的睫毛和粉嫩的唇都很好看。 王昱童喜欢祁因,不只是她长得好看,更是因为她厉害。 祁因很厉害,她要照顾病重不能生活自理的妈妈但成绩一直都很好,一般都在班上前五名,这次的期中考试甚至考到了年段的前十名。祁因的事班里人也知道,班委会还说要组织同学去班长家里帮她忙。祁因被这个提议吓到了,赶紧拒绝,说她妈妈不喜欢家里来太多人。对于祁因的拒绝班委会的人似乎很失望,像是剥夺了他们做好事的机会。 班主任在初一暑假的返校日时点名表扬祁因,说她父亲去世母亲又瘫痪,家里所有的事都落在她小小的肩头,可是你们看,祁因同学成绩一点都没落下,比很多人考得都好,数学英语更是拿了满分!有些同学是不是要反省一下,为什么家庭困难的祁因能做到,你们家好好的却做不到? 王昱童坐在祁因的斜后方,班主任说这话的时候班里的同学纷纷好奇地转回头看她。 祁因的背影很安静,仿佛什么都没听到。 放学回家的路上,王昱童推着她妈妈新给她买的捷安特跟在祁因身后问她:“你为什么不让他们去你家啊?” 夕阳西下,走到每个城市都有的“八一”大桥上,祁因穿着单薄校服的身子被橘色的夕阳包裹住,沉甸甸的黑书包扒拉着她薄薄的肩膀,用力往下拽。 “谁要别人的同情啊。”祁因踢了一下脚下的小石头。 “没有同情吧,大家只是想要去你家帮忙。”王昱童推着车快步跟上去,和祁因并肩走。这桥行人通道本身就窄,她们这一并肩后面的人就过不来了。有几个男生硬从王昱童的身边挤过去,走到前边还回头看她们。 王昱童被挤了却完全没反应,就只盯着祁因看。 祁因一副困倦的样子,眉眼都垂着,没说话。 王昱童靠近过来:“干嘛不理我?” 这一靠近没控制好车轮的方向,一下子从祁因的小白鞋上压了过去,留下一排的黑印。 “呀!”王昱童大叫了一声。 她这一大叫把昏昏欲睡的祁因叫醒了,昨晚她赶做衣服一直到一点多才睡,早上六点起床去赶早读,中午王昱童死拖活拉让她陪她去买辅导书,又去吃冷饮,根本没睡觉的时间。这一天都没什么精神,刚才走着走着差点睡着了。 “被压的人是我,你叫什么?”祁因拍了拍鞋子,打了个呵欠。 “我怕你被压疼了嘛。”王昱童笑嘻嘻,不想转移话题,继续问道:“大家只是要去你家帮忙而已,你不用这么拒人千里吧?都有人说你清高了。” 祁因揉揉眼睛:“清高就清高吧,我真是没空去理会这些事情。就算我答应他们来,你觉得我家能装得下几个人?” 王昱童一想,真对。祁因家放两张床一台电视一个桌子,基本上就没有其他东西可以放了,连写作业都要去餐桌上或者搬小板凳来压在上面写。如果班上那些热心肠真的要来,估计一转身两人就得亲上。 想到这个画面王昱童笑起来,祁因知道她肯定又在想什么奇怪的东西,也不打扰她,就坐到车后座说:“不早了,带我回去吧。” “这就骑车了哦?”王昱童还想多和她走走多待待呢。 “很迟啦,我还要回家做饭。” 好吧…… 祁因总是那么轻,带她一起完全不费力。王昱童她妈妈一直跟她说她年纪还小,自己骑车都骑不清楚不能带人,容易出危险。但是祁因发话了,她完全无法拒绝。 比起妈妈的话,王昱童很没良心地还是更想要听祁因的话。 晚上回到家,王昱童见有她最喜欢的鸡翅膀,很开心地吃了两碗饭。 “妈!撑死我了!”吃完饭她躺在床上翻来翻去地叫唤。 仇秀珍看她可爱,拍了她屁股一下:“你吃那么撑,小心伤了胃。” “有好吃的就要吃啊。” “也是,你看人家祁因都没东西吃,瘦得跟豆芽一样。” 仇秀珍这句话提醒了王昱童,王昱童一翻身爬在床上,神情都变得凝重了。 “怎么了?”仇秀珍看小鬼认真的样子还真有趣。 “妈妈,你说我给祁因带点好吃的合适吗?” “有什么不合适啊,挺好的啊。”仇秀珍在把买来的毛线团分类。 王昱童嘟囔道:“但她老是说不喜欢别人同情她,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帮她比较好了。” 仇秀珍点头:“那孩子自尊心是挺强的……哎,小童,你看这样,你也别把剩菜剩饭给人带去了,的确不太好。你下回和她一起回家就直接把她带过来一起吃晚饭吧,这样比较妥当。” “是!这样好!”王昱童跳下床去穿鞋。 “哪儿去?” “我去祁因家跟她说啊!” 仇秀珍一把拉住王昱童的衣后领:“你这孩子,就对祁因这么好。不急,下周你们上学再说,别太刻意了,不然她又不来了。” “喔。” 这个时候加班的王建国回来了,从老远就听见爸爸清喉咙吐痰的声音。 王昱童家一个单元住两户,单元没有门,像个迷你的三合院。 王建国走到单元门口在水池前洗手,王昱童一下跳出来:“你又吐痰啦!脏死啦恶心死啦!” 王建国对她笑:“好好,下次不吐了。” “爸爸快点去吃饭!晚上带我去看电影!你回来的时候有看今晚放什么电影吗?”王昱童知道今天周五,1995年开始施行双休制度,明天就算是周末了,晚上肯定有电影放。 “我没注意,肚子饿就跑回来吃饭了。一会儿吃完饭我们去看看。” “好!不过要带上祁因!” “是,肯定带上你的小伙伴。” “看电影?” 王昱童站在卫生所楼下喊了祁因几声,在洗衣服的祁因把窗户推开,有些散乱的长发被他束在脑后,手上还有肥皂泡。 “我不去了。”祁因拒绝。 “为什么啊!我零食饮料都买好了!”王昱童将手里的健力宝和浪味仙举起来。 “我要洗衣服。” 王昱童见祁因关起窗,心里不痛快,鼓起嘴来气呼呼的。 “哼,不去就不去,我自己去。”说着就要走回家去和爸妈汇合。可是走了两步她又停住了,想到祁因以前挺爱看电影的啊,怎么今天不去了? “小童。”爸妈已经吃完饭慢慢走出来了,王昱童跟仇秀珍说祁因要洗衣服,不想看电影。仇秀珍摸着她的头说: “你跟她说,叔叔阿姨带你们一起去,衣服回来再洗,说我们票都已经买好了。” 王昱童让爸妈先帮她拿零食,跑到楼上按照仇秀珍的话说了,祁因犹豫一下居然答应了。 那天晚上电影院播放的是讲述亲情的台湾电影《妈妈再爱我一次》。 多年之后任凭王昱童怎么回忆,她都不记得这部电影的具体细节,只记得听见后排爸爸低声的抽泣声,以及忽明忽暗之间祁因悄声滑落的眼泪。 当时王昱童只是觉得这部电影感人,让爸爸都哭了,连“铁汉”祁因都为之动容了……很久以后她才知道,人之所以哭并不是被电影本身打动。王建国想起他年纪轻轻就去世的母亲,祁因更不必说。 对于家里其他亲戚的事王昱童并不太了解,她没见过奶奶。听说奶奶去世的时候才50多岁,甚至没等到心爱的儿子结婚的那天。之后爷爷一直住在省会的姑妈家,当年的交通和现在无法相比,去一趟省会很困难。别说火车票买不到,就算熬夜排队去买票也可能只买得到无座票,之后要跟着那慢吞吞的绿皮火车吭哧吭哧一夜才能到达目的地,非常痛苦。所以王建国也只是逢年过节才去看望一趟,成立家庭之后一切以自己的小家为主。而每次要去,爷爷都会一早就守在家门口等着王建国一家的到来。姑妈劝他回去歇着,弟弟没那么早到,可是年迈的老人总是任性不听劝,一站就是大半天。 王昱童记得爷爷弥留之际她去看望了爷爷一次,她本来就和爷爷不太熟悉,爷爷浑身长了疱疹,看上去很可怕,王昱童一进病房就愣住了。仇秀珍站在她身后小声说:“小童不怕,那是爷爷。” 王昱童还是不敢上前。 王建国看着最亲的女儿和父亲,一句话都没说。 爷爷去世后,王建国就不再那么积极地去省会,一年一次看看姐姐而已。 王建国从来没有说过对他父母的思念,而王昱童也不甚明白已为人父的成年男人内敛的感情。 祁因呢?王昱童想到的是祁因父亲刚过世,应该是想爸爸了吧。 王昱童向来不是个细心的人,自小如此。 祁因到底想什么,想要什么,她从来不曾真正知道。 雪绒花雪绒花,每天清晨欢迎我。 小而白纯又美,总很高兴遇见我。 雪似的花朵深情开放,愿永远鲜艳芬芳。 雪绒花雪绒花,为我祖国祝福吧! mi sol re do sol fa,mi mi mi fa sol la fa mi sol re do sol fa,mi sol sol la si do do…… 初二七班上了这学期第一节音乐课,音乐老师是位中年男教师,一弹起钢琴眉飞色舞,班里的男同学便会哄堂大笑。老师也不生气依旧神采飞扬,告诉大家今年音乐课的考试要用哆瑞咪来唱这首“雪绒花”,下节课就要考,考不过的话补考,考到过为止——全班傻眼。 王昱童这一周都在哆瑞咪,短短的一首歌背下来还是容易忘。 “干嘛不明天就考!下周谁还记得啊。”王昱童抱怨的时候发现祁因完全没练习,纳闷道,“你不怕么?” “音乐课?”祁因拍了拍身后的书包,“我缝衣服都来不及。” “你还在缝衣服。” “对啊。” 王昱童推着自行车踢脚边的石头,唉声叹气:“我妈让我学钢琴去,也不问我意见直接找了厂里那个孙阿姨,据说她钢琴十级呢,让我以后放学了去她家里学一个小时再回家吃饭。” “挺好的啊,小童要成钢琴家了。” “别笑我行么?我还钢琴家?哆瑞咪都背不清楚。那个孙阿姨可凶了,四十多岁也没结婚,上她家去从来不笑,我都怕她。”王昱童缩了缩脖子,声音都小了下去,好像此刻就在孙阿姨的房间里。 “学钢琴很好的,我都想学只是没机会。” 见祁因有兴趣,王昱童马上说:“那我去学了回头教你啊。” 祁因淡淡一笑,随意答道:“好啊。” 又是一个盛夏,南方的小孩记忆里最多的两样东西一是炎热二是大雨。 趁大雨的空挡,盛夏的炎热即使到了夜晚还浓得无法消散。 去电影院的吸引力除了电影本身和零食之外,还有电影院外的空地。 那片空地很宽敞,两边是砌了水泥台的草丛。草丛对于小孩子而言非常神圣,那是一块冒险的圣地,有许多等待他们征服的蚂蚱。 小男孩们屁股长钉子,坐不住一部电影的时间,通常开场就往外跑,扑到草丛里抓蚂蚱,偶尔能有七星瓢虫,运气再好一点还能遇见青蛙。女孩们在空地上玩“木头人”玩“三个字”。 厂里的孩子都是从厂幼儿园毕业出来的,又生活在一个厂区,基本都认识。 王昱童偶尔也会跟他们玩一会儿,抓了蚂蚱看男孩子们扯掉蚂蚱的大腿让它无法逃走,但如果他们开始点火烤蚂蚱的话她就会走开。 “多残忍啊他们还说香,让我吃!我才不吃呢,蚂蚱肚子里也不知道是什么,估计都是大便。”王昱童拍拍祁因身边的水泥台,坐到她身边。 “蚂蚱有什么好玩的?小孩子。”祁因呛声道。 “不玩蚂蚱玩什么?” 祁因狡黠一笑:“就怕你不敢玩。” “我怎么不敢!”王昱童不服气地提高声音。 “那你跟我来。” 电影院门口腐烂的木柱子上栓着一盏灯,那灯又破又旧粘了许多蜘蛛网。祁因把王昱童带到灯下,指了指那灯让她抬头看。王昱童发现灯下全是小飞蛾。 “呃!”王昱童看那密密麻麻的飞蛾浑身不舒服,“祁因,你不会是想要抓飞蛾给我玩吧!” “……你想玩我也抓不住啊,你看木头上爬的是什么?” 王昱童靠近木头,发现上面有黑黑的虫子,比一般的小虫子块头大一圈。 “这里有这么多天牛!”王昱童记得之前班上有个男生抓了一只天牛养在笔盒里,王昱童想借来玩玩对方还小气吧啦不肯给。 “喜欢吗?” 王昱童的眼睛已经开始发光了。 “我给你抓。” 王昱童对这些虫子偶尔还是会怕的,就算是蚂蚱都有点怕。可是祁因好像什么都不怕,说抓就抓。 祁因抓天牛的动作很麻利,拿树枝把天牛从木头上打下来,迅速跟上去摁住它的背部扯住它的触角,往一早准备好的零食袋里一丢,搞定。 王昱童见天牛已经被困在里面,顿时兴奋起来。 “你回家把他养在盒子里,小心别让它跑了。拿蜂蜜喂它,可以活一段时间。” 王昱童不知道祁因为什么那么胆大,为什么什么都知道,她甚至可以认出厂里谁家门口种了桑树。 初中时因为祁因在身边,撑死了一整缸金鱼的王昱童还有勇气继续养了不少小生物。有段时间学校非常流行养蚕,几乎人手一只,比谁的大比谁的桑叶多,王昱童自然也摩拳擦掌养了一只。 当时厂里有家人种了一棵桑树,王昱童很想要又不好意思开口去求别人,祁因知道她脸皮薄,自告奋勇帮她去向那家人要了一些来,后来那家人不肯给了,祁因就带着王昱童在傍晚的时候去东关大桥摘去。 大桥边上那棵桑树离桥有段距离,大人伸手就能摘到,但是祁因个子小,要整个人坐到大桥的栏杆之上才能够着。 王昱童让祁因不要冒险,祁因不理她只让她待在一边看着。路过的大人见到这小姑娘居然做这么危险的动作都跑过来要求她下来。 她不慌不忙摘了好几片的桑叶才下来,一位妇女很生气上来质问她:“怎么没人管你,多危险啊!你掉下去怎么办?这么高摔死你!你爸妈呢?” 祁因撇撇嘴,随意地回答道:“死了。”然后就牵着王昱童走了。 王昱童和她一起走远,隐约还听见身后的妇女在骂:“这女孩子怎么这样啊!居然诅咒自己父母死!到底有没有人教啊!” 第5章 第 5 章 摘桑叶回来的路上王昱童都不敢叫祁因,生怕多说一句话祁因就会发火,只能推着车可怜巴巴地跟在她身后。 祁因自顾自在前面走了五分钟,一侧身发现王昱童不在身边,回头一瞧,她落下好几步小心翼翼跟在身后。 “你走真慢。”祁因停下脚步等她,“骑回去吧,不早了。” 祁因语气向来如此,王昱童也听不出她到底是开心还是不开心,只是本能地遵照她的意思来办事。 祁因一直没有自行车,都是王昱童骑车带她上学放学,这倒不是祁因要求的,因为王昱童知道祁因不坐车,每天上学放学都要走二十分钟。王昱童不想祁因这么累,自告奋勇要骑车带她。 以前骑车带她的时候她就跟消失在车后座一样一点动静都没有,而今天,当祁因跳上她自行车的后座时环住了她的腰,将脸贴在她的后背上。 “小时候我妈妈也经常骑车带我。”祁因的声音很小,似乎被风一吹就散了。 王昱童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哦”了一声之后道:“以后都让我带你吧?你别难过了。” 祁因的脸在她后背上磨蹭了一下,似乎在点头。 “咱们会一直在一起吧?”祁因突然说。 “会啊!”王昱童特别开心,“咱们要上同一所高中,同一所大学,以后结婚生孩子都要住在隔壁,老了再一起养蚕!” 王昱童巴拉巴拉说了一堆,祁因只听着,没回答。 王昱童不喜欢孙阿姨,不只是因为她不爱笑凶巴巴的让人紧张,更重要的是钢琴课大大削减了她和祁因的相处。以前放学后能和祁因相伴很长一段路,偷偷去河边玩儿或者聊天都可以。自从上钢琴课之后王昱童每天都要准时出现在孙阿姨家,不然孙阿姨第二天上班就会找到仇秀珍告状。王昱童不过逃了一次课就被妈妈教育了: “爸爸妈妈挣钱多辛苦,还要供你学钢琴,你居然逃课?” 王昱童并不怕她妈,顶嘴道:“又不是我要学,是你们非要我学的。” 仇秀珍瞪圆眼睛:“你这叫什么话!让你学钢琴是害你吗!” 王昱童不说话了,揪着自己的衣角。 “逃课还敢顶嘴!翅膀硬了?” “可是我学不会啊……”王昱童抽着鼻子眼泪很快就掉下来,“学校音乐课都要补考……老师说我笨,说这么简单的都不会,我就是不会啊……我也不想这样,谁让我就是笨。” 仇秀珍见不得女儿难过,赶紧抱过来问道:“你们音乐老师怎么这样说话?怎么为人师表的?小童不哭,你不是不会,你就是没把心思放在这上面。你看你画漫画画得多好?好了乖,别哭了,觉得压力大的话先不去了,咱们专心把音乐课的补考通过再说,好不好?” 王昱童抹抹眼泪,点头。 仇秀珍撕了根雪糕给她:“学校音乐课怎么还有考试,很难吗?” 王昱童舔着雪糕说实话了:“不是很难。祁因一学就会,可是我不行。” 仇秀珍说:“小童别灰心,再试试看。就算不行也没关系,又不是所有人都是全才。妈妈让你学钢琴也是让你多一项才艺而已。不是逼你。现在妈妈认真问你,你是不是特别不想学钢琴?如果真的不愿意咱们就不去了,还给爸妈省钱了呢。” 王昱童吸了吸雪糕,不说话。 “嗯?那不去了?” 王昱童小声道:“我再试试吧。” 仇秀珍眉开眼笑:“果然是我的好女儿。” 王建国正好下班回来,见女儿红着眼睛,一边在水池洗手一边问:“怎么了,你惹我宝贝女儿哭了?” 仇秀珍瞪他一眼。 “小童,有什么事跟爸爸说,你老爹为你做主。” 仇秀珍走过去把米给洗了:“得了得了,你少多嘴。我教育女儿呢你别添乱。” 王建国嘿嘿笑,在仇秀珍耳边道:“下个月你生日,我送你条大金项链,也给咱们女儿打条银的。” 仇秀珍眼睛发亮:“加班费发了?” “不都说下个月么?快点做饭我晚上还要加班去。” “今晚还去?你都连着加班两个星期了。” “有钱赚还不好?装一台车我赚30块,一个月能多赚1000块钱,上哪儿去找这么好的事?回头厂倒了万一那边没谈成可就真要在家待着了,有的是时间休息。现在赚钱为主,咱们小童还要上大学呢。”王建国指甲里都是污垢,拿刷子刷都刷不掉。 仇秀珍说:“别刷了,再刷皮掉了。晚上不是还得加班。” “那不行,和女儿一起吃饭两手泥算怎么回事。咱们得讲究,当老板得讲究,当工人也得讲究。”王建国认真道,“人啊,路都是自己走出来的。同样是工人有些人游手好闲,一辈子连老婆都娶不了。我也是工人,但我不服输,我要给我老婆女儿最好的日子。” 仇秀珍看着他笑:“晚上给你加根鸡腿。” “不要不要,我要酒!” 去孙阿姨家学钢琴的日子依旧枯燥,但也算给王昱童和祁因的生活添了点乐趣。她把钢琴键画在纸上,跟祁因说怎么弹琴,教她五线谱。她们一人戴一边的耳机,Walkman里放着“绿袖子”,祁因对着纸面的琴键哼着歌,张开细细的手指弹上去: “re fa ~sol la~si la sol~ mi do~ re mi fa~re re~ do re mi~do……” 王昱童傻眼:“你怎么会的?” 祁因说:“你刚才教我的啊,音乐课不是也教过。” “你听一遍就记下了?”王昱童惊讶,“你也太聪明了,孙阿姨都快被我气死了我才勉强记下来。音乐补考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这样,想个口诀记下来,把do re mi换成中文的字,然后自己编个故事就容易记下来了。” “这样……我试试。” 无论是新的课程还是新的乐器,祁因一学就会,甚至反过来指导王昱童。 每次数学老师讲新的知识点出新的题目都会让祁因到黑板上来解题,祁因每次都没让他失望。他像炫耀一般让大家好好向祁因学习。 “这孩子这么聪明,将来一定有出息。”这是老师和大人们时常挂在嘴边夸祁因的话。 能有这么一个好友也是命好。在她的帮助下王昱童顺利过了音乐课的补考,却又陷入了另一个深渊——体育课八百米测试,这回连祁因也爱莫能助。 “杀了我吧!”王昱童跑得面红耳赤晚饭都没胃口吃,却又是不及格,又是要补考。 王昱童回忆起童年的事只有一些片段能记得清楚,不知是不是过了太长的时间,很多有趣的难过的事都只剩下轮廓,和祁因望着她时安静的脸庞一样,只记得当时的气氛,其他的细节统统被时间卷入记忆的漩涡深处,搅得稀烂。 但98年夏季的特大洪水却至今记忆犹新。 南方的夏季大雨马不停蹄,也绝对不会客气,豆大的雨点砸在身上都发疼。 已经连续下了大半个月的雨了,每天放晴的时间越来越少。王昱童家在一楼,返潮得厉害,墙壁上都在冒水往地上淌,仇秀珍每天都要擦地板擦墙好几次。王昱童再也不敢跳到厨房,生怕会直接滑一跤来个劈叉或者后脑勺着地。 潮湿的气候让王昱童关节炎又犯,膝盖和手臂酸得让她彻夜难眠。大雨声似乎将大地上所有的声音都覆盖了,除了水还是水,而家就像是世界末日时的诺亚方舟。 98年6月22日,是祁因14岁的生日。 22日早,王昱童刚刚睁开眼睛就听见窗外啪啪的雨声。她拉开窗帘一看天地灰蒙蒙的,视野被一道道的雨线割得支离破碎。 但她的好心情没有被大雨滂沱影响,她要偷偷送祁因一份生日礼物,所以今天不能和祁因一起上学。 她这一个月都没有买漫画,课间也没有去买零食,雪糕都戒了。忍了一个月,终于凑了点钱。她记得祁因很喜欢学校商店旁的熊抱枕,每次路过的时候祁因都会看一眼。祁因很少注意什么东西,所以她对那熊抱枕多倾注几分热情便很容易看出来。 王昱童看了一下价钱,150元,真贵,问老板娘为什么这么贵,老板娘说这是日本进口的正版熊,当然贵了。 王昱童不想看祁因那种失落的眼神,想要满足她所有的念想,所以她决定凑足钱,把熊抱枕买回来。 早上吃完稀饭,出门上课前王昱童还试探性地问了妈妈能不能再给她50块钱。 “怎么了,你又要买漫画?”仇秀珍问道。 “没……是祁因生日了嘛,我想给她买点生日礼物。” 听到祁因要过生日,仇秀珍直接塞给王昱童一张百元大钞:“你带祁因去吃点玩点,开心过生日。” 王昱童捏着钞票笑嘻嘻:“谢谢妈妈!妈妈最好了!” “小鬼头。” 王昱童穿着雨衣出门去坐公交车,远远地看见祁因撑着伞走在大雨中。 真是有缘分! 王昱童跟在祁因身后,祁因的脚步很缓,那双穿了许久的黑色皮鞋踏在小小的水洼之中,溅起些泥点。大雨拍打在她深蓝纯色的伞面上,力道不小。 “祁因!” 祁因回头,雨伞上不断有水珠滚落,沾在她弯曲的发梢上,连她修长的睫毛似乎都沾上了水汽。 “小童。” 王昱童和祁因一起冒雨坐车去学校,小小的车厢内都是乘客带上来的雨水。下雨天车厢内非常挤,稍微一不小心衣服裤子上就会沾到别人雨伞雨衣上的水。 祁因和王昱童都没有座位,祁因个子小,拉不到上面的横杆,就拽着座椅后背上扶手。王昱童最近在猛长个,勉强可以拉住上面,另外一只手挽着祁因的胳膊,让她更好地维持平衡。 “这雨也不知道要下到什么时候……感觉会发大水。”祁因声音轻轻的。 “不会吧,你别吓我。” 祁因笑道:“如果发大水的话你家就惨了。” “对啊,我家在一楼……” 话说一半,突然祁因双眼发滞,身子朝王昱童的怀里软下去。这一下来得非常突然,刚才还在说话呢一下就不受控制往下倒,让王昱童吓得大叫。 王昱童撑不住没有一丝力气的祁因,差点就要一同摔倒,幸好身后有个人用力撑了她们一把。 王昱童回头一看是个短发女生,穿着和她一样校服,红色领边个子也比她高,是她们学校高中部的。 “没事吧?”那女生开口,声音也显得低沉。 祁因额头上全是汗,脸色白如纸,却可以自己站住了。 “没事,不好意思……”祁因道歉。 “低血糖?”学姐从书包里拿出一根巧克力递给祁因,“吃它,能好点。” 祁因一开始不要,王昱童直接拿了过来,对学姐笑得特别灿烂:“谢谢学姐!学姐人真好!” 学姐笑了笑,把头偏到了一边去。 下车时雨势变小,王昱童没穿雨衣,撑着祁因的伞挽着她生怕她再摔:“你怎么回事?怎么会晕倒?” 祁因吃过巧克力,的确有些好转,至少能走路了:“大概是这两天赶做衣服又忙复习,没睡好。没事,今晚回去我早点睡。” “可是你……” “没事啦。”祁因勉强撑出一个笑容,伸手来揉王昱童的脸,“都说今晚早点睡就好了啊,休息饱就可以了。” 王昱童被她揉得心里痒痒的:“今晚我请你吃饭啊,我们到外面吃去。” “干嘛?还这么大款在外面吃。” “你生日啊,我给你过生日!” “我生日?”祁因恍惚了一下,“嗯,的确是,我都忘了。” “我没忘!我一直都记得!”王昱童眉飞色舞地比自己过生日都开心,“吃个大蛋糕庆祝去!” 她咋咋呼呼地引得路过的同学纷纷回头,王昱童有些不好意思,祁因挽住她的胳膊,小大人似的叹气:“你这孩子,什么时候能长大。” 当王昱童在课间偷偷去买熊抱枕回来当着全班人的面送给祁因的时候,也引起了不小的波澜。 这个熊抱枕是众多女生梦寐以求的,这小县城里大家普遍收入水平都不高,这一个抱枕几乎都要花去一般工薪阶层半个月的工资,相当于小孩玩具中的奢侈品了。 女孩们都想要它,而它现在却在祁因的怀里。 王昱童听见同学们的惊叹,不由得有些飘飘然,更让她得意的是祁因似乎也很喜欢,抱着不撒手,笑起来淡淡的梨涡,让王昱童心里一荡一荡的。 “谢谢你小童,我很开心。”再一次课间,她们俩坐到通往顶楼无人的台阶上,祁因靠在她肩头向她道谢。 王昱童挺直了身子,扬着下巴看着楼外的大雨,斜风夹着凉爽的气息往她们长发上飘,王昱童控制不住地笑:“别和我这么客气,你喜欢的话我以后每年都送你。” 祁因坐直了起来,近距离看着王昱童摇头。 “怎么?” “不用什么其他礼物。”祁因说,“你能一直当我的好朋友,就是最好的礼物了。” 雨下得更大,像是要把整个世界都洗刷个彻底。 祁因专注的目光里藏着一些话和一些王昱童似懂非懂的感情。 这大雨就像下在王昱童的心尖上,瘙痒难耐。 晚餐的时候王昱童带祁因去市里一家新开的西餐厅吃饭。这家西餐厅算是日光城第一家高档餐厅,98年那会儿小县城里的百姓大多数只听说过牛排但没真的吃过,想象着牛排的样子和价钱,还没真的了解就望而却步。 这家店一开张明码标价,的确让吃惯了五毛钱一碗馄饨的小城人民吃了一惊。 价格虽昂贵,生意却是如火如荼,有钱人还是愿意来此尝鲜。 王昱童不是有钱人家的小孩,但她爸妈疼她,从小到大她想要什么就没有得不到的。别人家的孩子有什么新奇的玩具,她多看几眼就给她买;她喜欢打羽毛球,最贵的羽毛球拍送到手里;她喜欢画漫画,全套蘸水笔网点纸伺候。还有看不完的电影,吃不完的雪糕和零食。 王昱童是第一代独生子女中偏晚出生的那一拨八零中,被誉为改革开放之后在宠爱中垮掉的一代。父母都是踏实勤奋脾气好的老实人,王昱童对于物质上有要求但并不过分,年幼的她也能体谅父母的辛苦。只是这种体谅在小朋友的脑海中出现得并不频繁,大多数时候她还是乐于施展撒娇**来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然后再分享给祁因。 不过这次她没有撒娇就得到了一笔钱,加上先前她借口买文具买漫画偷偷积攒下来的零花钱,足够在买一只奢侈的熊抱枕之后再请祁因吃一顿西餐。 两位小朋友面对面坐在宽大的餐桌前,看着眼前嗤嗤冒油的牛排,不知道该怎么拿餐具。王昱童记得在电视上看过外国人吃饭都是左手拿叉右手拿刀,切着吃,也就模仿了起来,看上去还真像那么回事。 祁因照着她的样子切牛肉,两个人吃着聊着,偶尔看看落地窗外沉浸在大雨中的城市,整个心情都高端了起来。 “牛排挺好吃的,就是咬起来嘴疼。”王昱童切得满盘子都是肉汁。祁因将她剩下的大半块放到王昱童的盘子里: “你多吃点儿。” “干嘛给我!是我帮你庆祝生日啊。” “我咬不动。”祁因捂着腮帮子,“而且我也饱了。” 王昱童唉声叹气:“是为你庆祝生日啊,我都吃了算什么哦。” 祁因忽然道:“你怎么不问我要许什么生日愿望?” “对哦,你的愿望是什么?” “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王昱童不解,“那你让我问!” 祁因哈哈笑,肩膀抖个不停。 王昱童:“不懂你的笑点。” “你表情太好笑了。” “你才好笑……”王昱童眼珠子一转,将桌上她买来的蛋糕打开,抹了一把奶油在祁因脸上。祁因愣了一愣,王昱童哈哈笑: “你看看你!” 还没笑完只觉得脸上一凉,祁因也抹了她一脸奶油。 两人你来我往好几个回合,又笑又闹,一张脸笑出四块腹肌,惹得餐厅里其他顾客频频回头,十分嫌恶。 一块好好的蛋糕就这么被她们玩完了,祁因觉得太浪费,顶着一脑袋奶油的王昱童翻白眼:“刚才也不知道谁抹得兴奋,现在觉得浪费了哦?” 吃完饭祁因将剩下的半块被玩烂的蛋糕重新装好,王昱童说都那样了,别要了。 “还好好的好么。”祁因说,“学校边上新开的那家好利来买的?这么贵的东西别浪费了。” 王昱童知道她的个性,只好随她。 王昱童和祁因打了面包车回家,一路上大水弥漫,车开过溅起厚厚的一层水花。 面包车停在厂门口,要走入厂区需要下一个小斜坡,王昱童撑着伞看一眼,厂区内的积水已经淹没了斜坡坡底,不知道一脚踩下去她的新款运动鞋会不会报销。这双鞋可是她姑妈从省会寄来的,今天刚穿上。 祁因看了一眼她那双新买的耐克,伸手摸了摸她的腰。 王昱童怕痒,挣了一下,笑问:“你干嘛啊,夜深人静大雨滂沱你趁机吃我豆腐。” “对啊,吃之前先验明正身看看够不够肥好不好吃。” “哼,我这一把排骨估计不够你吃。” “好啦,来吧。” “来什么?你真要……” “想什么龌蹉的事情呢?你过来,我背你进去,我穿凉鞋不怕湿。” “可是……”王昱童当然要犹豫,她初一那年猛窜个子,已经比祁因高不少,祁因又瘦,她这一压上去别两人团成一团在雨地里翻滚才好。 “没事,我以前带我妈看病经常背她,我妈那么胖我都背得动,何况是你。我伞给你,你帮我拿着给我遮雨就好,还有蛋糕。”说着祁因就把伞递给她,弯腰等着王昱童上她的背。 “可……”王昱童没好意思。 “可什么啊,快点。”雨水哗哗地落在祁因的身上,王昱童不好再坚持,就让祁因背着了。 祁因个子小,不过从小干家务力气还是有点儿,背着王昱童在没过脚脖子的积水中稳稳当当地往前走。 王昱童趴在她背上,一手撑着伞一手拿着蛋糕和她的熊,姿势也算艰难了。厂区入口这条小径不过10米的距离,两边都是住宅区的后院,有一丝灯火映照出来。路灯在前方不远处,被大雨浇得忽明忽暗。 “你以前经常背你妈妈?那你爸呢?他不背?”王昱童趴在祁因背上问道。 “他不背。” “为什么?” “他不打我妈就不错了,还指望他背。” “他也打你吧?” 祁因缓了片刻后“嗯”了一声。 “你怎么就让他打呢?” 祁因不说话了,王昱童也不再问。 祁因一直把王昱童背到她家门口,放她到单元楼台阶上方干燥的地方。王昱童一看,水已经快要漫到台阶上来了,没过台阶水立马就进屋。 王昱童家开着木门,木门外的铁门锁着,里面的灯关掉了,只有电视的光在闪烁。听到屋外的动静仇秀珍马上出来:“跑哪去了!这么大雨我去学校接你,找了一大圈都没见着人!担心死我们了!” “我给祁因过生日去了。” 王昱童这么一说仇秀珍当着祁因的面也不好发作:“行了,快去洗个澡别感冒。” “你今晚住我家吧,这么迟了,你回去还要烧水洗澡,多麻烦。”王昱童知道祁因家没有热水器这种东西,要洗澡就得用热水壶一壶一壶地烧。 祁因说:“没关系,我回去了,我妈不能自己一个人在家的。” “好吧。” 看王昱童的神情很失落,祁因对她笑:“舍不得我?” 王昱童点点头,不知道为什么有点难过:“难道你很舍得和我分别吗?” “舍得。” “为什么啊!” “明天还能再见,后天还能再见,每一天都能见。”祁因笑道,“想要快点见到明天不一样的你,所以我舍得现在的分离。” 祁因要走,王昱童叫住她:“你的熊!” 祁因走回来把熊抱住,留下甜甜的笑容,拎着东西一头扎进雨里。 见王昱童站在外面愣神,仇秀珍唤她:“小童!” 王昱童这才回神,把书包丢到房间,去卫生间洗澡。 将烧水的闸刀拉下,打开水龙头,热水浇在她身上将潮气驱散。 王昱童看着镜子里越来越模糊的自己,有种心情让她疑惑。 雨下了一整夜,电风扇定了时,时间还没用完就吹得王昱童膝盖酸得不知道怎么躺才好,翻来覆去关节炎带来的酸痛都无法忽略。她索性关了风扇站起来开窗户,让风雨吹进闷热的屋里来,就算会带来一些雨水也比闷着好。 王昱童打开窗户的时候发现外面熟悉的景色有些不一样了,本是杂草丛生的后院此刻已经不见了踪影,平日里大家乘凉聊天的小广场也不见了,有的只是一片漆黑的积水。灯光映照在暴雨横扫的水面上,让王昱童能清晰地看见现在的雨势有多大。 水已经漫到她窗户下方了。 王昱童站到桌子上往外看,想看水具体漫到哪个位置。回家的时候水都要漫过她家单元楼前面的台阶,这个时候应该又涨了不少。 涨大水了。 一时间王昱童睡意全无,立刻推门出去。 夏季的时候王昱童在家一向不喜欢穿鞋,一推开卧室的门脚底立即感到了凉意,有水流从脚趾尖流过来,被她趾尖分成上下两股波浪。 她完完全全地吓住了——这真是在我家吗? 摸黑蹚水去按电灯的开关,一打开室内壁灯,发现屋内已经进水,浑浊不透明的黄色水浆从大门的缝隙间缓缓流进,发出只有在河边才能听见的流水声。 爸妈的床上空无一人,王昱童突然有种被遗忘在末世的恐惧感,大声喊着爸妈。 门被推开,仇秀珍走进来,身上穿着睡衣长发凌乱显然是未经梳理,神色焦虑。 “妈妈!”王昱童马上跑到妈妈身边,仇秀珍拉着她往外走,“发大水了,我们这一楼水已经进来了,不知道会涨多高。你爸开了厂里的车来,先带你转移一下。” “那你呢?” “妈妈跟你一起走。” “好!” 仇秀珍带着王昱童走到单元口的时候,一辆厂里的大卡车已经停在门口,王建国开着车门坐在里面,见到她们立即跳下来,扑腾起一身水花。他蹚水过来从仇秀珍那儿接过王昱童,将她抱在怀里。 王昱童很久没被爸爸这么抱了,女儿长高了王建国抱起来也有点吃力。水淹没王建国和仇秀珍的小腿,王昱童死拽着爸爸的衣袖惊魂未定地看着脚下的积水,仇秀珍举在他们头顶上的伞已经被狂风掀得只剩骨架,索性撒手丢了。 卡车的驾驶室比一般的车高,王建国和仇秀珍合力将女儿托上去了。 王昱童拉着仇秀珍上车,王建国绕到另一边坐到驾驶位,一家三口挤在一起。 王昱童问王建国现在要去哪里,王建国说先找个高点的楼层把她们母女俩安置了,他还得去厂里面接同事和同事家人出来。 “估计今年的水要涨大了。”爸爸的话让王昱童害怕,“上游城市水泵崩了,一下子都往这儿冲,水涨得跟疯了一样,雨还得下多久不知道呢,看样子一楼是保不住了。” 仇秀珍道:“上游水泵崩了?那完了!”说着要跳车下去。 “你干嘛去?!”王建国拽了一下没拽住她。 仇秀珍一下车就被淋了个通透,在雨中大喊:“这水太毒了,冲到屋里去的话屋里东西全得完蛋!我拿棉被堵一下!” “棉被能堵什么?你别瞎忙了,回来吧!” 仇秀珍没听,还是回去了,耽搁了十多分钟才回来。她回来的时候王昱童见水位已经涨到她膝盖了。 拉着妈妈上车,仇秀珍说她把家里的存折、房本还有金子首饰什么的贵重物品都带出来了。王建国开了车马上就走。 仇秀珍问要去哪里躲一下,王建国还没开口王昱童就说:“去祁因家吧!她家在二楼,还离得近!” 王建国把车开到卫生所楼下,王昱童和仇秀珍跳下车的时候发现水已经没到了大腿处,王昱童半个身子都浸在污水中了。 仇秀珍拉着王昱童在黑暗的大雨中找卫生所的楼梯,王昱童刚刚脱离浑浊的污水就感觉楼梯上方出现一阵光亮,抬头一看,祁因拿着根蜡烛正往下走。 “祁因!”王昱童立即挣脱妈妈的手,冲上去用力抱住祁因。 祁因单手拿着蜡烛,将蜡烛远离王昱童,另一只手抱住她,轻轻在她后背拍打着,安抚她:“别怕别怕。” 王建国在车里喊说他先去把厂里一些家里有老人的给拉到楼上去,一会儿就回来。仇秀珍站在楼梯上大喊:“你自己要注意安全!” 漫长的夜晚,从未经历过的可怕洪流正在一点点吞噬这座小城。 王昱童在祁因家随便冲了澡,穿着祁因有点发紧的睡裙躺在她床上,惊魂未定。 祁因帮王昱童和仇秀珍倒了热水,然后坐到王昱童的身边和她聊天。王昱童一直在说楼下的水很恐怖,不知道会涨多高。祁因就笑说,别操心啦,这里是二楼,再怎样也不可能涨到二楼来的。 王昱童一颗心七上八下,仇秀珍站在窗边看着这似乎永远不会停歇的暴雨,再回头看看躺在床上双眼发滞一句话都说不出的杨素,隐约有些担忧。 已经是凌晨六点,本该是日出时分,现下视野之内还是漆黑一片,有的只有暴雨。 借着路灯,仇秀珍看见积水已经把一楼完全淹没了,陆续有一些家具顺着水流被冲了出来。 终于,她最害怕的事情发生了。 “秀珍!”楼下传来王建国撕心裂肺的喊声。仇秀珍急忙应答,往下一看,王建国没有开车,半个身子都潜在肮脏的水下,双手扒着一块大大的木门,对她喊道,“水太大了!车发动不了了!你快点让孩子们下来!这楼是危楼!被水一冲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塌了!快!” 听见爸爸的喊声,本已经昏昏沉沉入睡的王昱童立刻惊醒。 仇秀珍招呼她们来到窗边,王建国在水里划了几胳膊,把木门靠在窗下:“爬下来趴在木板上,我运你们到旁边的楼去!” 仇秀珍看了一眼从窗户到门板的高度,起码有一米多高,直接跳下去是不行的,肯定会将木板踩翻,得顺着窗爬。 这个举动有些危险,但总比楼塌了全部埋在里面要好。年轻的小孩子可以做到,她自己也没问题,可……仇秀珍回头一看,祁因妈妈怎么办!以她的体重,如何将她运下去? 第6章 第 6 章 仇秀珍让两个小孩子先爬下去,一次性不可能都下去,那木板的浮力也承受不住。 “祁因,你先下去!”仇秀珍说道。 王建国在污浊的水中扑腾了一下,抹掉脸上的雨水,喊:“快点儿!” 祁因犹豫不决,仇秀珍推了王昱童一把:“不然小童你先下去。” “好!” 王昱童迅速爬到窗台上,仇秀珍拉着她的手生怕她掉下去,王昱童手长腿长胆子不小,脚踩窗台手攀水管,仇秀珍一个没拉住她就滑下去了,跳到了门板上。门板被她这么一砸狠狠晃荡了两下,刮着王建国的胸口,王建国差点儿被弹飞了。 “你慢点儿!”仇秀珍着急,“吓死我了!建国你没事吧!” 这一下其实王建国挺疼,但他得撑住,两家老小都指望着他呢。他重新游了回去稳稳抓住门板:“没事!祁因,快点下来!” 王昱童抬头看,肮脏的窗台上祁因脸色苍白。 雨水不停拍打在王昱童的脸上,很快模糊了她的视线,而祁因还站在那里,不时往屋里看。 王昱童心里被蛰了一下,急了,大声喊道:“祁因,你快点下来啊!” 祁因转身对仇秀珍说:“阿姨,你先下去吧。我一会儿跟我妈妈一起走。” “祁因!”王昱童心里升出特别不好的预感,越来越着急。 王建国撑了一把站到门板上,向祁因伸手:“你下来,叔叔接着你。” 祁因反而回屋去了。 王昱童被雨浇了个通透,内心却似着了大火,一个劲叫祁因的名字。 那一刻王昱童感觉第一次和祁因被分隔在世界的两边,她过不去,祁因也不愿过来,无论她多么声嘶力竭地喊祁因的名字,她也不做任何回应。 可能会失去祁因的恐惧感让王昱童极度害怕,她想要爬回去,被王建国阻止。 “你别添乱!”一向好脾气的爸爸也急了,对她吼道。 王昱童不敢动了,仇秀珍爬了下来和她一起趴在门板上,王建国重新跳入水中,游泳推着木板艰难地前进,将她们推到了对面的居民楼。那边早有二楼的同事在窗口等着她们,又拉又推将母女送到了二楼。 “没事吧?”大半夜的整个厂的人都醒了,紧绷着神经。同事家屋里开着瓦数不大的灯,照得陌生的屋内潮湿阴暗。 同事拿来干燥的浴巾和热茶水给她们喝,王昱童握着热腾腾的茶杯还在禁不住地颤抖。她无法从阳台上离开,就算妈妈喊她进屋她也没动,一直望向卫生所的方向。 “你别担心了。”仇秀珍过来将她的头发擦干净,“你和我一起进屋来,一会儿你爸爸和其他同事会去把祁因妈妈抬下来的,肯定会没事的,好不好?” 王昱童埋在浴巾里的小脑袋点了点,仇秀珍又开心又心疼。 同事拿来些干净的衣服让她们俩换上,同事家里没有小孩,自然没有适合王昱童的款式,一件花衬衣和西装裤,整个人看上去凭空长了十岁。王昱童有些不好意思,想着如果一会儿祁因看见她穿成这样,不知道会不会被她笑话。 王建国没时间休息又出去了。这回几个同事弄来大轮胎和一个大木箱,都是从车间里冲出来的。他们用绳子和铁丝将木箱和轮胎捆在一起,做成简易的船,再从家里抽来柴刀,把之前的门板劈开做成船桨,去接更多的人从危楼转移。 “你自己一定要注意安全!”仇秀珍趴在窗口叫道。 “知道了!你带着小童先睡吧!” 王昱童喊:“爸爸!救祁因!” 王建国:“知道了!” 王昱童自然是睡不着的。陌生的房间陌生的床,大雨还在继续下着,就算天际间出现了一丝光亮,也不足以让她安心。 她不想从窗边走开,仇秀珍也没逼她。 王昱童看着那艘丑陋的小船摇到了祁因家楼下,几个男人从窗户爬进去协力把杨素托了出来。杨素全身瘫痪没有一点力气,脸上也是茫然不知的表情,臃肿的身体让几个年轻的男子也很费劲。 王建国把祁因的被子都卷了起来拧成绳子,结在一起,绕着她的大腿又在腰间缠了一圈,测试一番足够结实,边准备往下放。 “我喊一二三就往下放,下面的人接着点!” “来吧!” “一二三!” “接着了!放心!把那个小孩子也抱下来!” 刚才拖着杨素下去的年轻男子回头看祁因,却不想祁因根本就不是对方口中说的“小孩子”,分明就是一位亭亭玉立的姑娘了。 年轻男子犹豫了一会儿没好意思马上上去抱祁因,祁因迅速回应:“没关系,我能自己下去。” 男子让出路让祁因自己走,等她爬上窗台时握住她的手,嘱咐她往下爬要小心。祁因虽然一副发育不良的样子,可她的确是学校的运动健将,让王昱童没了半条命的八百米考试她是班里第一名,校运会跳远轻松夺冠,这点高度对她来说不构成威胁。 看祁因和她妈妈一同获救,坐在小船上缓缓地朝这边来,王昱童的心才算是从高处落定。 总算是有惊无险…… 今天应该不用上学了吧。 王昱童和祁因坐在阳台上,睁眼看天明。 等到上午八点多,大雨已经渐缓,取而代之的是一些零星小雨。天际灰沉沉的,厂区浸泡在黄色肮脏的泥水之中,不断有沙发、木门、衣服和厂里的零件从远处飘出来。 王昱童靠在祁因的肩膀上没了气力,很困,但却不能去睡觉,总怕睡着的时候又会发生什么事,她又要和祁因分开。 “这水要什么时候才能退啊?”王昱童的眼睛都肿了,特别酸涩。 “现在雨不怎么下了,看水里那些东西都往一个地方飘去,应该是已经在退水了。” 王昱童的手覆盖在祁因的手上:“你怕吗?之前?” 祁因摇头。 “为什么你不怕?” “你是说死么?没什么好怕的。” 王昱童奇怪:“你不怕死?” “死了之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不用担心不用失望,也不会难过。就害怕也是死之前的事,死之后一切都不存在,有什么好怕,反而觉得轻松吧,挺好……” 王昱童那么害怕的死亡在祁因面前却是不值一提,甚至觉得那是一件快乐的事。祁因的悲观情绪让王昱童很不舒服: “死了之后就见不到我了,也可以吗?” 雨停了,但天还是阴沉沉的。铅云一片一片压着,没有一丝缝隙留给蓝天。 6.22特大洪灾对于日光小镇来说是一次重大的冲击,经济损失巨大,死伤人数尚在统计。 王昱童家全数被淹,幸好当时仇秀珍留了个心眼把最值钱的家当都拿了出来,而且将门口堵上了棉被,之后涌进家里的水也算是被过滤了一道,不算太毒。电器之类的东西被泡坏还算是小事,一些珍贵的照片都被泡烂才是最大的损失。 仇秀珍抢救了一批彩色照片,晾干后照片上斑斑点点。她年轻时候和王昱童婴儿时期拍的黑白照一泡水就糊了,算是全部玩完。 “哎。”仇秀珍可真难受。 “照片再照嘛。”王昱童安慰她,“妈妈别难过。” 仇秀珍说:“照片是可以再照,但是过去的珍贵记忆只有这一份,没了就真没了。” 那段时间王建国和仇秀珍在饭桌上最常聊起的都是这次洪水的事。说不仅日光城,全省乃至全国很多地方都发了大水,死了好多人。 “别说全国了,就咱们厂里也死了好几个。”王建国一边喝酒一边对舅舅说,“我开车把秀珍和小童送到祁先军家再往外开没几步就熄火了,水疯了一样往上涨,我蹚水走了一段路听见一楼有人砸门,有个老太太困在家里了。” 王昱童问:“哪个老太太?” “你妈妈一个车间同事,林叔叔他母亲。” “林叔叔呢?” “林叔叔那时候不在家。”王建国模棱两可道,“然后我想把门打开,结果门口堵了一大堆乱七八糟冲过来的垃圾和石头,正巧你陈兵叔叔住在楼上,他马上爬下来和我一起把门卸了。” 舅母道:“门都卸得掉?” 仇秀珍:“那栋楼年龄比我都大,建厂第一批建起来的,一拽就掉。” 王建国接着道:“把门卸掉之后见老太太一个人在家,那时候水就到胸口了,一楼马上就要被淹,我和陈兵一起推着门板进去想让老太太坐到门板上带她出来,结果她还不出来。” “为什么啊?”王昱童又问,“她不想活了吗?” 王建国叹了口气,看了仇秀珍一眼,把刚才没说的话说了:“老太太90多岁了,腿脚眼睛都不好使,那个林叔叔带着老婆孩子和狗跑了,说一会儿来接她,结果被大水困住了没来。老太太估计心里也难受吧。”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仇秀珍愤慨,“妈妈都不要,抱着狗走了?” “这种人放在过去要砍头的。”舅妈说道。 “后来呢?”舅舅问,“人救出来了么?” “嗯,我和陈兵直接把她扛起来丢门板上,老太太还寻死觅活的。” 王昱童“哼”一声说:“林叔叔那么大人了都不如祁因。看祁因多孝顺,她妈妈不走她也不走。” 当时在饭桌上谁也没接她的话,后来上厕所出来时王昱童偶然听见爸妈的谈话。 仇秀珍说:“……当时多危险啊,如果不是你们几个,杨素和祁因也不知道会怎么样。杨素这辈子估计是没指望了,可祁因还小,学习还那么好。哎,可惜了这孩子。” 王建国道:“咱们能帮就多帮点吧,看咱们家小童多喜欢祁因。难得的好孩子。” 正值期末,王昱童的书本和笔记自然是全部牺牲,家里也不能住,只好暂时住在同城的舅舅家。 班主任知道了王昱童家的情况,号召同学们捐出作业本、笔记和练习册给她,弄得王昱童很尴尬。她不觉得自己需要这些,没了让爸妈再买就是,捐这些东西搞得她很悲惨似的。祁因传来纸条:你就收下吧,毕竟是大家的一番好意。不过,好烦哦。 王昱童回复:我总算知道你之前为什么不高兴了。 大灾能夺走很多东西,却也能带来一些意想不到的事。 祁因说王昱童一家是她和她妈妈的救命恩人。在洪水的冲击下,最后卫生所整个楼都变形了,彻底成了危楼不再使用,厂里计划着推倒再建。若当时她们没有被及时疏散,真不知道最后会不会有危险。 祁因一家也转移到她表姑那边去住。她们两人住在日光城的两端,分隔甚远,无法一起上学放学,每天在学校里见到面都像久别重逢的战友,无论上课下课都形影不离,做个实验都要挤在一起。祁因更是主动提出给王昱童抄笔记,辅导她英语,让她能好好地度过这次期末考试。 王昱童实在不喜欢英语,对于英语的认知还停留在小学时教的26个字母,除此之外只会最最简单的hello、how are you、fine,and you之类的句子,甚至连student这种稍微长一点的单词都记不住,更何况语法了。她觉得她和英语天生不合,彼此谁也不喜欢谁,没办法互相交流。英语成绩常年垫底。 说也奇怪,英语老师上课说的那些王昱童一点都听不进,但由祁因来教她情况就很不相同了。 单词背得快,语法说了几次就记下,祁因夸她聪明。 祁因还把她的政治课本送给王昱童复习用,王昱童问:“你给我了你怎么办?” 祁因说:“我早就背完了。” 王昱童把她的政治课本打开,里面用多色笔画出了主次重点。 “红笔画的是一定要背下来的,绿笔是最好要背下来的,蓝笔是看完之后能用自己的话说出来就行的。没画线的部分可以不看,也丢不了多少分。”祁因小老师跟她解释。 那次期末考说来也奇怪,王昱童在舅舅家忍受着不到四岁的小表妹又哭又闹居然还能心无旁骛地好好复习迎接期末考,而最后期末考的成绩出来也是吓了她一大跳。 政治得了92分,全班唯二上90分的人之一就是她,另外一位就是祁因。 而英语有生以来第一次考到80分以上。语文本就是她的强项,数学一般算是中游,初二新增设的学科物理暂时比较简单,拉不出什么差距,最后总分一排,王昱童在班上排名第十一,在年段里也挤进了百名。 “真神奇啊……”王昱童拿到成绩单的时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而作为“受灾户”还取得了如此大的进步,班主任老姚自然是当着全班人的面表扬了王昱童,这是王昱童人生中第一次因为考试成绩好而被表扬。祁因更是一举挤到了年级前五名,老姚在班会上三句不离祁因,让大家都好好跟她学习。 “你们现在的任务就是学习。”老姚说,“你们这代孩子在蜜罐里长大,什么都不用想也不用做,只有学习这一项任务还做不好,怎么对得起你们爸妈?看看祁因,她家里那么困难还要照顾瘫痪的妈妈,依旧考了全班第一,年段里也冲进了前五,重点高中十拿九稳。上了重点高中意味着一只脚已经踩进重点大学里,这是个知识经济的年代,会读书以后就能找到好工作,就能有出息。不会读书能干什么?只能扫大街。以下我要点名批评一些退步的同学,点到名的同学上来拿成绩单,记得回去让家长签字。” …… “又要请我吃饭?为什么?”对于王昱童的邀请,祁因明明已经露出了了然的笑容,却还含笑问一句。 “你知道是为什么啊,都是因为你帮我,我才能考这么好,我妈都不相信我英语能考到80分。”王昱童挑眉,“把我爸妈高兴的,奖励了我一百块钱,不吃白不吃啊!” “那也是你努力才有这成绩啊,不用请我,你不是喜欢看漫画吗?拿钱买漫画吧,我对那些吃啊喝的没什么兴趣。” “可是……” “暑假又要到了。”祁因转移话题,突然说,“现在我妈妈在我表姑家,我表姑也会帮忙照顾一下,所以……暑假的时候,能陪我出去走走吗?” “好啊!别说走了,就算跑就算跳就算游着泳我都陪着你。” 一个狭窄的隧道,脚下深深浅浅什么也看不清,只能凭着感觉,压着恐惧,一步步地往前走。 她不能怯步,只要她怯步身后的人就会追上,会骂她会打她会把她抓回去摁在她瘫痪的妈妈身边,对她说,你要照顾你妈妈,她就你这么一个女儿! 祁因一直跑,用尽全力地跑,大汗淋漓。 有个声音在她身后唤她。 祁因,回来祁因。 她害怕,回头喊道:别过来!让我走! 我要走! 一句话之后,她醒了。 “祁因?没事吧!” 坐在床头梳头发的王昱童突然听见祁因说了句清晰的梦话,觉得她有点异状,赶紧走过来问她怎么了。 “没事……做了个梦而已。”祁因从梦中缓了过来,抹了一下,从来不容易出汗的她额头上竟然都是汗。她想起昨晚她在王昱童舅舅家过的夜,今天一早王昱童爸爸妈妈和舅舅舅妈要带她们去下乡玩。昨晚她们睡在一起,聊天聊到很迟,不知什么时候睡了过去。睡前她们聊了什么会让祁因做了那个梦?祁因回忆起王昱童问了一句: 祁因,你想考哪一所大学? 祁因当时没有思索回答说,她没有想要考大学。 日光城太小,没有大学,整个省只有在沿海省会那边才有大学,是离家最近的高校了。祁因说她不可能抛下妈妈独自去外地。 王昱童觉得不可思议:祁因,难道你真的不上大学?老姚都说了,未来是知识经济的社会,如果你只有高中文化你能做什么?而且你这么聪明……不上大学有多可惜! 祁因不说话,只是对着王昱童笑。 王昱童第一次不喜欢祁因的笑,总觉得那笑里藏了很多她不知道的东西,觉得她在拼命争取的常相伴,祁因并不真的在乎。 只是天真如13岁的王昱童一直相信未来很遥远,正因为遥远所以一切都可以改变。 她们都还年少。 她告诉自己将来只会越来越好,而祁因也一定会改变主意跟她一起上大学,生活会永远像现在这样,按照她习惯的形式继续下去。 王昱童一家人带祁因去乡下踏青。已经是夏季时分,但连日暴雨之后难得的好天气是不能错过的。 日光小镇的乡下有个当地人非常熟悉的景点,宝塔山。 宝塔山上有个宝塔寺,宝塔寺里其实没一个活人,只是一座荒废了的小塔。因为这塔有些年头且和国外著名的比萨斜塔有异曲同工之妙——塔身有些倾斜而闻名周边的城镇,此处是没钱往大城市旅游的周边城镇乡亲们热门旅游景点。 王昱童那时脑子里还没什么大城市的概念,只想着能去宝塔山上玩就很开心了。何况还有祁因陪在她身边,一起拉着小手爬山,洪水的阴影很快抛到脑后。 那天天气非常炎热,王昱童的舅舅不知道从哪里弄了一辆面包车,拉着这群老老少少往乡下开。虽说是面包车好歹也算是辆车,一路颠簸王昱童也觉得很有趣,一直在祁因的耳边说话。 连续降雨之后山路颇为湿滑。王昱童被她爸爸拉着走,不时回头看看祁因。仇秀珍跟在祁因身边防止她摔倒,不过一路上来都是祁因自己行动,身手矫健得很。 不多时便爬上了宝塔山,山上已经有先行到达的游客。 王昱童抬头看着破旧的宝塔,塔身上长满了青苔,倾斜着,背景是缓缓流动的浮云,就这样安静地立于天地之间,庄严巍峨,让王昱童有些惊呆了,嘴里忍不住“哇”了一声。 “这么喜欢?”祁因站在她身后,凝视着凝视宝塔的王昱童。 “嗯,是啊,你不觉得很有一种历史沉淀的浑厚感吗?” “还不错的样子。” “什么啊,果然喜欢理科的人就是死气沉沉。”王昱童拉着她往塔里走,她舅舅已经率先爬到了塔的二层,两个小朋友跟了上去。 “要注意安全!”爸妈站在塔下看着两个小孩子,忍不住嘱咐。 “放心吧,不往上爬了!”舅舅回应道。 祁因还想再往上爬两层看看,舅舅说再往上没有扶手了,这台阶也有点旧,别去了。 王昱童不想让祁因失望,也一直游说舅舅。 舅舅苦笑,妥协道:“那咱们就往上再去一层吧,更高可不行了。” 果然,往上攀登的台阶变得更高,更不规则,也更湿滑。 舅舅走在最前面拉着王昱童,王昱童简直是手脚并用才能往上走,祁因还在后面托着她的屁股。 这第三层爬着艰难,但上来之后举目远眺的感觉的确不凡。微风徐徐有些凉爽的感觉,站在塔里小小的窗口边,王昱童和祁因都能感觉到微风把她们脸庞上的汗水吹干了。 舅舅跟着她们在这里站了一会儿,看两个小姑娘这指指那指指说这是铁路,这是国道的,这点小事也被她们说得有来有趣,不免觉得无聊,说先下去了,一会儿她们要下来打声招呼。 舅舅走了就剩她们两人了。王昱童趴在窗口在还望远,看见远处正在建设的传说中的机场,心情莫名有些激动,跟祁因说:“那边是要建机场了吧,离我们城里真不算远!有了机场以后出去就方便啦!听说坐飞机很快的,到北京到上海也不过一两个小时。” 祁因站在她身后,突然:“你很喜欢外面的世界吗?” “当然喜欢了。”王昱童的声音克制不住地兴奋,“我一定要好好学习,考到大城市去,见电影里的高楼大厦。我要坐飞机,我要自己开汽车,我要去长城游故宫,我要去香港去澳门,去日本去美国……” 王昱童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忽然身后一热,祁因靠了过来,脑袋依着她的脖子。 “怎么了?”王昱童对于祁因突然的亲密有点儿不解,又有些害羞。 “没什么,有点累,让我靠靠。” “嗯,嗯……”王昱童不敢动了,就让祁因这样依靠着她,让她觉得特别有使命感。 亲爱的宝塔山,请你见证这一刻,多年之后我和祁因友谊长存,还会再回到这里来,温故我们美好的回忆。 第7章 第 7 章 洪水退去之后,王昱童家就开始了紧锣密鼓的重建工作。 屋子浸在污水里整整两日,必须重新装修,这对王建国来说非常头疼。刚刚赚了一笔小钱想着伺候老婆和女儿,结果就遇到了这么一桩天大的倒霉事儿,就算国家有救灾补偿也完全不够塞牙缝。 仇秀珍安慰他:“天灾嘛能有什么办法,咱们趁机也装修装修老房子,住起来舒服心情好。什么金啊银啊的以后再说,你这么能干,还怕以后没机会么?” 王建国被老婆这么一说心情也好了点,继续卖力赚钱。 王昱童收藏多年的整柜子漫画书算是彻底没用了,她甚至没有能见到它们最后一眼就全被仇秀珍丢到了垃圾堆,简直连为她的宝贝们送行的机会都没有,跟妈妈那儿一顿哭唧唧,本来收拾屋子又急匆匆装修,仇秀珍还得上班,一个人恨不得撕成三个人用,女儿还来添乱,板起脸来教育道:“那么脏的水全是毒,那么大摞漫画我丢都丢好半天!你说你不好好读书平时都在干嘛!” 王昱童真是打落了牙齿血往肚子里吞。 暑假还没结束王昱童一家就又搬回自己家住了,装修的时间很短,但总是住在舅舅家也不太好意思,等装修一完,房子晾了不到一个月一家人就搬了回来。 听说卫生所的楼被拆了准备重建。祁因暂时还是住在她表姑家。 王昱童没人玩,格外想念祁因,大晚上的还骑车到她表姑楼下喊人。 祁因推开纱窗看是王昱童,路灯下她孤零零地踩着自行车转圈,身后是爬满了爬山虎的红砖墙。王昱童的表情有些急迫,短袖衬衣的后背都被汗水浸湿了,随意扎在脑后的长发被风吹动,却一时半会儿风干不了她急促而来汗湿的脸颊。 看见祁因,王昱童的神情舒缓了片刻,却又马上撅起嘴,眉心上挑,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 “我想你!”王昱童带着哭腔对她喊道。 祁因下楼的时候手里拿了刚从冰箱里带出来的苹果汁,都没来得及换掉拖鞋。她刚洗了澡,长长的头发还处于半湿的状态。 祁因把苹果汁递给王昱童,从口袋里拿出手绢帮她擦汗,直接抱怨: “这么热的天,这么远,你跑来干嘛啊……”祁因觉得应该要再埋怨点什么,她不想王昱童因为她这么奔波显得理所当然,可当她发现王昱童眼眸一转未转就这样痴痴地望着她时,祁因又将那些埋怨收了回去。 祁因的手隔着手帕贴在王昱童的脸上,持续发烫。 “本来走两分钟就能见到你了,可是现在……喔,对了,我妈做了点寿司,挺新鲜的,让我给你送来。” “寿司?” “对啊,就是这个。”王昱童把放在车筐里的饭盒拿出来打开,里面整齐地排列着九团普通的寿司。 仇秀珍自然是不会特意让自己的女儿充当外卖员,寿司也只有家人的份。可是王昱童想要见祁因,又不想让自己看上去太粘人,想要有一点借口才显得理所当然。更何况她不太确定祁因在表姑家能过得很好,生怕她吃不饱睡不好,妈妈做了新鲜的玩意儿就想着和她分享。 祁因捧着寿司并没有马上吃,对着王昱童笑:“你要跟我一起吃吗?” “嗯?好啊,那,去哪里吃?”王昱童总觉得她上楼到祁因表姑家是不太可能,她表姑家总有种龙潭虎穴的感觉。 “我带你去河边吧,这里离河边蛮近的。不过蚊子也多。”果然。 王昱童“啪”地一声拍在她露出裙边的小腿,很硬气地说道:“我才不怕!撑死蚊子!” “白痴。” “这也好骂我白痴。” 祁因很熟练地跳上王昱童的车后座,单手圈着祁因的腰,捏一捏:“你变胖了哦?” “你这一摸就能摸出我胖了?” “当然了。”说着祁因在王昱童的腹部一顿揉,“真的胖了,现在肚子变两层了吧。” “你肚子才两层。不要乱摸……好痒……” 王昱童越抗拒祁因就越摸,王昱童车都要把持不住了祁因才放手,两人嘻嘻哈哈地往河边走。 河边一副萧条的景象,到处都是洪水过境还未来得及清理的垃圾。 每隔20米孤零零地矗立一盏路灯,是小飞虫们在无聊夏日唯一的消遣。 河边开阔,有风,可惜那风也是热的。 风吹起王昱童的裙摆,祁因看到了裙摆内里的小内裤,急忙道:“小童,你压一下裙子。” 王昱童立即察觉,很尴尬地将裙子盖上:“反正也没别人看……” 祁因的发梢也被吹起,乱糟糟地糊在脸上。 王昱童说:“我发现你真是蛮不爱打扮的,干嘛不把头发吹干扎起来呢?” 在她看来祁因不应该是这样,她是聪明的,干净又漂亮的。 祁因没回答她的问题。 刚才她洗澡洗一半就没了热水,一向怕冷的她就算在夏天也忍受不了洗冷水澡,迅速将身上的泡沫洗掉就出来了。正好表姑一家出门买东西,她四处找不到吹风机。想来上次她吹头发就被表姑念叨用时间太长了太费电,吹风机应该被收起来了,索性就不吹了。 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帮妈妈擦身、换药,杨素不知为什么动了一下,一抬手将药打翻在床上,祁因又是好一顿收拾,心情不太好的时候听见了王昱童的声音。 在那间闷热的小屋里,闻着从她妈妈身上散发出来的难闻气味,忍受着不知为什么突然间歇性能够动弹的妈妈毫无意义只会添乱的举动。频临抓狂的感觉一丝一点在头皮上爬过,揪着她的头发,几乎扯断她的神经。 她把这些情绪全部都用沉默盖过,无言不语,默默干活。 在这囚牢之外,忽然有人唤她的名字。一瞬间所有的黑暗被打破,绚烂的彩色夹着期待和希望冲入她的心里,她迅速下楼,来的那个人说想念她,漂亮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拉着王昱童的手往河边走,祁因能够抛下所有的烦恼,不去想她的妈妈。 将自行车停到一边,王昱童把苹果汁喝完了,咬着吸管正往前方看。 “你在看什么,这么认真。”祁因问道。 “我在看对面好像在施工。” “嗯,是,在修堤坝。” “那能干嘛?” “这不是发洪水了么,还死了人,所以需要修建堤坝。等提拔修好之后河边就高了,就算发洪水也不容易进城了。” “哦哦……这你也知道。” “看电视上说的。”祁因问她家怎么样了,王昱童跟她说装修好了,已经从舅舅家里搬回去了。 那晚祁因拉着她在河边走了很久很久,聊到口干舌燥谁也没提要回家的事。她们一直往前走,走到看不见自行车。 她们将寿司一起吃了,祁因就吃了两块,王昱童让她再吃她却摇头。 “干嘛不吃了,不好吃?” “不是。很好吃,不过我不饿。”祁因说,“你多吃点吧,看你最近在长个子,又长高了?” “对,昨天我妈还给我量了,有1米62了。你呢?” 祁因摇头:“不知道。” “你来跟我比比。” “我才不要和你比,你高啦!” 卫生所的楼在马不停蹄地施工,或许入冬之前祁因一家就能搬回来。 秋末正是恼人时,王昱童要每天抹唇膏,只要一日不抹嘴唇就疼得厉害。脱衣服的时候总是被静电电得浑身发痛,连妈妈碰她一下都会引起灾难。她清晰地记得每次不小心被妈妈碰到都会“啪”地一声电光四射,吓得她见到仇秀珍就躲得远远的。仇秀珍要给她梳头她就跑,一直跑到墙角蹲下,大喊:“你不要过来!” 拿着头梳的仇秀珍:“……” 卫生所的楼被粉刷成了刺眼的纯白色,初冬时节一看,冷入骨髓。 王昱童穿上了妈妈亲自为她织的毛衣,外面套上校服,暖和是暖和只是看上去臃肿不堪。 就算是到了冬天日光小城依旧有着丰沛的雨水,连绵不绝。地面上总是一片泥泞,王昱童套上雨衣骑车,一双手戴了毛线手套也冻得发红。 把车停到车棚,穿着雨衣往教学楼里走,她刚想跨过一个水坑,突然就被拉住了。 “祁因呢?” 冷清的脸庞,细碎的刘海之下是一双细长的眼睛。明明下着雨这个短发的女生却没有穿雨衣也没有撑伞。 “你是谁啊。”王昱童不喜欢对方质问的语气,肩膀一抖,把她的手抖开了。 对方相当的瘦高,王昱童在同龄人中已经算是高的了,这女生却比她还要高,目测超过了1米70,不过对方穿的是红色领边校服,是高中部的。 一时间王昱童觉得自己曾经见过这个女生,像她这种中性气质的女生在日光小城中并不算多。 “祁因在哪里?”她又重复了一遍,细细的雨水从她的刘海上滑落下来。 “我又不认识你,为什么要告诉你。”王昱童本能地讨厌她,甩了一下书包就要走。 “你帮我带个东西给祁因好不好。” 王昱童都走到教学楼里了,那人又开口了。 “你怎么不自己去给她?”王昱童把雨衣的帽子摘下来,身边有同学路过,往楼里挤,撞了她几下让她脚下不稳。 短发女生的头发已经湿透,因为天气寒冷的缘故,她的脸庞被冻得发白。她走了上来站在雨水淋不到的地方,将身后的书包拽到前面,掏出一封信递到王昱童的面前。 王昱童低头一看,纯白的信封,上面写着看不懂的日文。 私はあなたが好きです。 一张雪白的信纸里只写了一句话,王昱童看不懂。 这封信是给祁因的,但并没有封上口,这点让王昱童有点恼火。 她本以为是对方的粗心大意,忍不住好奇便将信纸抽了出来,结果抽出来了还是看不懂。 “哼,看不懂就看不懂,也不知道在装神弄鬼什么。”王昱童偷看了祁因的信有点儿心虚,将信重新装好,回去交给祁因。 王昱童看那个短发的高年级女生怎么都觉得哪里感觉不对。 对方和她刻板印象里的女生该有的样子很不相同,没有柔软的眼神,没有长长的头发,也不娇小,看上去就像个男生。很多年后王昱童再回忆起张婕这个人,已经记不清对方的长相细节,却无法忘记那中性的气质。说不上有多好看多迷人,但总是让人想多看她一眼。很神秘很冷峻,想让人一探究竟。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第 7 章 第8章 第 8 章 祁因到教室刚把书包放好王昱童便递过来一封信,祁因眼睛圆了圆,王昱童说:“一个学姐给你的。” “啊?”祁因疑惑得很真心,王昱童的不爽便少了几分,把那个莫名其妙觉得淋雨很酷的学姐跟她说了,“你说奇不奇怪,又不认识她非要给你写信……你不认识那个人吧?” “我都不知道你在说谁。”祁因把完全没有好好保护沾了雨水变得皱巴巴的信抽出来。 “写的什么?还用日语。”王昱童撇撇嘴,等待祁因的回答。 祁因看了片刻,将信折好放了回去。 “什么意思?”王昱童见她没有和自己一样露出惊讶的表情,继续追问道,“你看懂了么?” “看不懂。”祁因说,“谁看得懂日语啊。” “情书?” 祁因皱眉,点她的眉心:“想什么呢?你不是说是位学姐么?情什么书。” “怎么不能。”王昱童不服气,“你忘了《金枝玉叶》么?里面袁咏仪和梅艳芳都亲在一起了。” 祁因:“那是因为她们演的明星,戏中戏。” “那李绮红呢?她也喜欢女的。” 祁因将信捏在手里,无奈道:“小童,那都是电影里的情节。” “艺术来源于生活。” “好好好,是情书,然后呢?” 王昱童说不上来了,她以为祁因生气了,结果祁因捏她鼻子:“小孩子想什么?” 王昱童撇了撇嘴:“就比我大一岁,成天装大人。” 那几日王昱童都不太高兴,祁因还没搬回厂里,两人也就上课的时候能见到,放学时得朝相反的方向走。以前王昱童都要骑车载祁因起码一大半的路再自己回家,那几天她没心情,早早和祁因说拜拜。好几次祁因要陪她走她都拒绝了。 “我妈让我早点回家。” 连绵的冬雨中,祁因和她妈妈已经搬回了卫生所楼上。 天气预报说往后三日将有较强冷空气南下,东南地区将降温3到10度。 仇秀珍早早就将冬天的衣服拿出来,趁着前几天难得的大太阳抱出去晒了。外面下着雾一般的毛毛雨,王昱童裹着被太阳晒过又软又暖的被子,一边用walkman听新概念英语,一边练习发音。 仇秀珍洗完澡穿着秋衣秋裤走进来拿吹风机,见王昱童还没睡便催促她:“早点睡了,明天再学。” 王昱童没听见,还在学着磁带里男人的口音练习发音。 一直到walkman没电了,磁带里的人声变得又粗又慢,她才打了个呵欠摘下耳机准备睡觉。 刚一翻身后院里传来脚步声,有人敲她的窗户。 三快两慢,是她和祁因的暗号。 王昱童拖着被子下床找拖鞋,拧开了台灯将窗帘和窗户都打开,隔着铁栏杆闻见祁因身上的水汽,诧异道:“你干嘛呢?这么晚了还不睡觉?” 祁因外面套着被雨水浸湿的校服,里面一件黑色的帽衫,她将帽衫的帽子罩在头上当雨衣,长发批在肩头全是雨珠。祁因神秘兮兮地笑,从栏杆间隙里递进来一封信。 王昱童不解:“给我的?” “嗯。”祁因说,“我看班里好多人都在写信交笔友,咱们当笔友吧?” “笔友?”王昱童捏着干燥的信,眼睛亮晶晶的。 祁因见她期待的样子就放心了,露出淡淡的梨涡:“你明天再看吧,先睡觉。我走啦。” “嗯……你小心点回家,外面那么黑。” “知道了。”祁因跳下窗台,王昱童见雨中一个瘦小的身影往前走了几步又转身跑了回来。 “明天一起上学吧。我来你家叫你。”祁因折回道。 王昱童都把信拆一半了:“好啊。” 祁因又交代一遍:“早点睡!明天还得考英语呢。” “知道了,你比我妈还啰嗦。” 趴在窗边目送祁因离开,王昱童很想打个电话到祁因家确认她有没有安全到家,可她妈妈好像都睡很早吧,打扰到她不太好…… 王昱童一溜烟飞回了床上,借着小台灯把祁因的信展开,有滋有味地读起来。 “小童,见信好。 终于从表姑家回来了,还是住在自己家比较踏实,而且以后也能再和你一起上学放学了,想想挺开心的。 我妈最近情况好了一些,偶尔能动。我表姑让她认识的医生来看过,医生也说她的情况可能会好转,说不定过段时间能说话,能说话的话离下地走路还远么?我很希望她能快点好起来,那我也能轻松一点。 我听天气预报说要降温了,你要多穿点衣服,别冻着。你特别容易扁桃体发炎,一发炎准发烧。马上就要期末考试了,千万不要病倒。感觉这次期末考试难度会有点大,我复印了一些复习资料,明天给你看。 希望你健康,快乐。 祁因。” 那阵子学校小卖部卖的都是各种各样又花哨又香的韩国信纸,每天课间操一群女生围在一起讨论哪款好看。王昱童也凑热闹赶潮流买了好几套,八张信纸四个信封得好几块钱,她都没跟她妈妈说。 祁因用的是邮局一毛钱一个的普通牛皮纸信封,里面一张印着厂名字和地址电话的活页纸,蓝黑色的钢笔字清清楚楚非常好看。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内容,但王昱童还是看了好几遍才舍得睡觉。入睡前把信叠好小心翼翼地压在枕头下,寻思着要回点什么有意思的内容给祁因。 第二天王昱童还在吃早饭的时候祁因就来找她了,她还有最后半杯牛奶没喝完,看见祁因站在窗外立即咕咚咕咚往下灌,鼓着嘴拎起书包就跑,一句“爸爸妈妈再见”差点喷出奶来。 “你这孩子,慢点!”仇秀珍站在窗边喊道,“注意安全,骑车不许带人!” 王昱童乐颠颠地跟在祁因身边,都没理仇秀珍。 上学期期末考王昱童考了全班11名,这回还是有压力的。万一又掉了回去岂不是很丢人?王昱童学得卖力,不过还是抽了时间给祁因写信。 “全世界最最最最可爱的小因: 因为你上一封信的内容实在太老土,所以我打算轻松活跃一些,毕竟我们还这么年轻,不要提前迈入老年人行列好吗? 这两天真是冷死了,我的关节炎又犯了,简直生不如死,睡都睡不好。你快来给我捶一捶嘛!>_< 这么冷的天老余还拉我们去上体育课,神经病啊一上来就跑两圈,跑完累个半死还高抬腿,这时候数学老师英语老师生物老师都去哪里了!老姚也好啊,我宁愿上她的政治课! ps,记得上次我们一起去音像店看到的那个打扮得跟鬼一样的韩国组合吗?我买了他们的磁带,没想到还蛮好听的,明天我给你带去听。 PPS,你妈妈病情有好转是好事,希望她能健康起来吧!” 正好周末,王昱童写完信迫不及待想让祁因看到,穿好衣服往祁因家走。 到了她家门口刚想敲门,突然听见里面有成年女人的声音。 “小因,以前的事情你不知道,那时候你爸还在你还没出生,这房子的事情你别操心了,你还小,听姑姑的就是。” 王昱童想要敲门的手僵在半空——祁因表姑来了么? 祁因没说话,表姑继续说:“当时这房产证就是我和你爸爸一起去办的,那时候你们家没钱拿不出3千块钱,所有的积蓄也就1千块,就算是厂里给的优惠房也买不起,是我出了2千块才把房买下的,要是没我你和你妈现在住哪儿都不知道。你爸爸说以后会还钱给我,就算你们家一直没钱我也没催过,但总不能到头来房子没我什么事了吧?你爸爸的葬礼都是我出的钱,我知道你们娘俩也不容易,可房子是我出的钱当然算我的,是不是这个道理?” 表姑跟祁因讲道理,祁因却说:“那房产证上怎么不写您的名字而是写我妈的?” “嘿,你这孩子,我刚才说了那么多白说了?你爸爸和我是兄妹,哪里会计较这么多?买房子的时候你才满月,你知道什么啊?为什么写你妈的名字你得去问你妈妈了,她那么凶,你爸爸老实当然怕她。说一千道一万,谁出的钱东西归谁,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也该明白的。房产证上就算不写我的名字这房子也是我的。” 祁因继续问:“那当时的借条呢?” “你什么意思啊……”表姑急了,“都说了兄妹之间哪里会计较这些事情?大家心知肚明的事,不信你去问你姑父!难道我还会对你说谎吗!” 祁因并没有因为对方是已经发怒的大人就被打乱了阵脚,依旧用冷静的声音说道:“但是你说的话没有证据。我爸去世了,我妈又这样开不了口。”祁因回头看一眼躺在床上嘴巴微张看着天花板,似乎感受不到身边任何事的杨素,“表姑,你看我妈妈现在这个样子如果我们没房子住,就只能去睡大街了。” 表姑语气变得不耐烦:“她这个样子肯定也好不了,你爸死掉的时候厂里不是给了钱吗?我看没必要再给你妈妈治病了,完全是浪费。我和你姑父也不容易,还要养你妹妹,你妹妹长得快,我们那里也住不下。这儿虽然偏了一点但毕竟也能住,我们下个月就搬来。你们住的地方嘛我会安排的,不用操心。” 王昱童心想:这个表姑很明显就是想要抢祁因家的房嘛!欺负祁因是个小孩,这么不要脸! 王昱童决定还是要敲门,不管怎样她不能让祁因一个人面对这种事情。 就在王昱童要敲门的那一瞬间,听见祁因说: “我和我妈是不会搬走的,你说什么都没用。你要来就试试看。” 青色的小木门“哗”地一声打开,被气个半死的表姑阴着脸和王昱童打了个照面。王昱童缩了缩身子给她让出了道,她用力哼了一声走了。 看着她那位心术不正的表姑铁青着脸走掉的样子,王昱童简直要欢呼进屋之后一个劲地夸祁因,祁因却脱力地看着她轻声道: “你怎么来了?怎么冷的天。” 王昱童发现祁因的嘴唇内一圈有血印,她上前要看,祁因躲开,她捏住祁因的下巴不让她动。终于看清,嘴唇都被她咬破了。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害怕么?” 祁因摇了摇头,沉默片刻,又点了点头。 王昱童赶紧抱住她:“你别害怕,我在这里。我不会让别人伤害你的……你看,你不是把你讨厌的姑姑击退了吗!你很厉害的!” 祁因笑:“我厉害什么?我只是嘴上说说,根本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办,她肯定还会来的。” 王昱童瞪大了眼睛看着凹凸不平的水泥地——王昱童家花了8千块重新装修,卧室里加入了组合柜,厨房的灶台也重新砌过,最最威风的是客厅里的真皮沙发——但祁因家呢?完全没有装修,毛坯房里挤满所有的家用。祁因收拾得很利落,却无法忽视这里破败不堪的事实。 “活着很累啊,小童。”祁因的声音几乎融入这黑暗中,“特别累。” 王昱童没想到她会这么说,焦急道:“为什么要说这种话?!祁因,我们还这么年轻,我们还要一起上高中,上大学,一起去看外面的世界啊!我们的未来总是会越来越好的,你不能在这里被打倒!” 王昱童是真心安慰祁因,但在祁因听起来她的鼓励反而是最绝望的根源。 大学、外面的世界、未来……的确渴望,市郊那座新盖的机场充满希望,在这里深深呼吸仿佛都能嗅到崭新的气息。它带来了远方的召唤,让人想要放开脚步用力往前冲刺,冲向美好的未来。努力学习,完善自我,成为自己想要成为的样子,去很多想要去的地方,去和这个世界交手。 祁因眼前愈来愈模糊,不再提这个话题,从王昱童怀里挪了出来。她发现王昱童手里捏着一封信。那封信已经被激动的王昱童揉成一团了。 “是给我的吗?”祁因笑着问道。 王昱童点头。 “谢谢。”祁因双手握住散发着淡淡清香的信,信封上有辆自行车,和一片的花团锦簇。 “说什么谢谢……”王昱童看见祁因桌上多出一封她没见过的信,信封上写着日语,和她见过的那封不一样的日语。 “你又收到她的信了?” 祁因这才回过神,表姑和王昱童来得都太突然,她还没来得及将信收起来,只能承认。 “嗯。” 王昱童急了:“什么时候给你的,我怎么不知道?” “那几天放学你走得早,我不小心碰上她本人了。” 王昱童特别不爽,嘟着嘴握住祁因的手说道:“你干嘛要收她的信,难道你有我还不够吗,还需要别的朋友吗?” 祁因难得没有哄她:“如果你以后离开我了怎么办?要我一辈子孤苦伶仃吗?” “谁说我要离开你了?我们一辈子都不会分开的!我一定好好学习,以后跟你考一样的大学!” 又是这种话,又是这种渴望的眼神。 祁因伸手摸她的头,安静地笑着看她。王昱童被她摸得别扭:“干嘛啊,又摆出长辈的样子。” “健康快乐地长大。”祁因说话的表情也好,内容也罢,的确像个大人。 王昱童走到卫生所楼下时,隐约听见祁因在背诵古诗。 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 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第 8 章 第9章 第 9 章 祁因表姑这事儿让王昱童忧心忡忡好一段时间,她跟仇秀珍说起时无比义愤填膺:“她姑姑怎么能这样?说什么祁因家的房子是她出的钱,倒是一点证据都拿不出来,很明显在说谎嘛!如果是真的为什么房产证上写的是祁因妈妈的名字?妈妈,你说她姑姑有可能抢走房子么?” 仇秀珍看向王建国:“应该不行吧,毕竟房产证上写谁的名字才算数。” 王建国一边吃炒螺丝一边说:“你不是说她姑也没借条么?没有证据说明祁因家买房的钱和她表姑有关系,这就没事了。空口无凭,谁信她?” “可是……”王昱童还不放心,“万一她姑要硬来怎么办?万一叫一群人把祁因她们撵出去怎么办?她妈妈还瘫痪着呢。” 仇秀珍:“谁敢啊?不怕被警察抓起来?” 王昱童:“对哦,可以报警。” 王建国对她说:“你也告诉你的小同学,有什么事找警察就对了。” 仇秀珍:“小童你也要记住,帮助同学是应该的,但是要注意自己的安全,遇到危险的时候一定要想办法保护自己,再保护别人。” 王昱童有点不喜欢妈妈所谓的先己后人的说法。如果祁因表姑真敢胡来,她肯定要不顾一切保护祁因的。至于要拿什么保护…… “跆拳道?” 仇秀珍拿过女儿递来的宣传单,看了一眼,有点疑惑:“你要学这个?” “嗯!”王昱童说,“就在少年宫楼上,每周两节课,我问过了,可以放学之后再去。” 仇秀珍将宣传单放到餐桌上,继续淘米去了:“你马上就初三了,钢琴课也还在上着,哪有那么多时间再报什么兴趣班。” 王昱童“嗯嗯啊啊”地抱着仇秀珍蹭:“我想学嘛,我保证不会耽误学习的!而且学跆拳道能锻炼身体,我八百米测试都没过关呢!老师都让我多运动运动的!妈妈妈妈,好嘛好嘛。” 仇秀珍被女儿蹭得发笑:“都这么大孩子了还撒娇?” 王昱童紧紧抱住她:“小童长再大也是妈妈的好宝宝。” 仇秀珍被她逗得笑到合不拢嘴,擦干净手再拿回宣传单:“三个月的课程,一共480,可真够贵的。” “我不买漫画了!也不要零用钱了!” “本来你要中考就不能看漫画了。这事我和你爸爸商量一下,回头告诉你。” 刚刚装修了房子花了一大笔钱,仇秀珍这还在头疼呢,女儿又冒出来说要学什么跆拳道。她想着王建国能出出主意,等他下班回来跟他说了这事儿,结果他根本没正眼看宣传单:“小童想去就让她去呗。女孩子学学跆拳道也挺好,起码遇到坏人时能保护自己。” “你还想让小童遇到坏人?”仇秀珍白他一眼,压低声音说,“可是,要480呢。” 王建国这才看她:“这么贵?” “不然我还用找你商量?” 王建国看了眼里屋,见女儿趴在台灯前认真地写着作业。 “头抬起来一点。”王建国大声道,“不然眼睛要近视了!” 王昱童回头吐了吐舌头。 “她想去就让她去吧。”王建国说,“你听说过吗?这女儿啊就得富养,让她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不羡慕别人家孩子,这长大后才不会因为一点物质而吃亏。” “你也不想想她是为了什么要去学。我就怕她是三分钟热度,回头觉得累了就不去了。” “为什么要学?” “为了祁因啊,忘了先前她说了半天祁因和她表姑的事了?” 王建国“哦”一声:“她们小姐妹感情真好。行啊挺不错,俩孩子能玩一块儿可以互相照顾也好,算是弥补了计划生育的遗憾了。哎,都是这计划生育闹的,不然我真想再要个孩子。” 仇秀珍问:“想要个儿子?” 王建国急忙摇头:“什么话,我就想要女儿。女儿好啊,爸爸妈妈的小棉袄。我是担心等咱们都不在了,小童也没个兄弟姐妹的一个人多寂寞。有个什么事都没人帮衬。” “你才是不知道说什么。小童以后长大了结婚有了自己的家庭,怎么会寂寞?” 一想到女儿要嫁人这事,王建国一把鼻涕一把泪,学着王昱童平时撒娇的样子握着仇秀珍的手哭唧唧。仇秀珍推他脑袋:“行了你,孩子都这么大了像什么样子。” 仇秀珍带女儿去报名之后嘱咐她:好好练,无论做什么事都不要半途而废,爸妈等着看你毕业表演。 王昱童斗志昂扬地去上课,还拽上祁因去看她耍帅。 谁也没想到第一天课程还没过半王昱童就吃了瘪。 这事儿说起来真怪不得别人。 第一堂课老师花一大半的时间讲跆拳道的历史,絮絮叨叨絮絮叨叨,讲得王昱童各种不耐烦,看向站在一旁无所事事的祁因,恨不得马上腾空而起来个漂亮的回旋踢。老师孜孜不倦地说了半天,总算讲完了开始练习第一个踢腿的动作,王昱童憋太久,这一个腿踢得太大力,别说落地时扭了脚,就连韧带也差点撕裂了。 脚踝痛得她直掉眼泪,却又特好面子,没跟老师说甚至绕着祁因走,坐到了教室外面去。 祁因一恍惚找不到王昱童了,也是奇了怪,转了一圈终于在屋外的塑料椅上找到她。 “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祁因纳闷。 王昱童一开始不说,祁因见她涨红了脸眼睛里都是眼泪,急了逼问她,她这才说脚踝受伤了。 祁因蹲下来帮她脱鞋,试着揉一揉,一动她就疼,根本没法弄。 祁因也没办法了:“咱们去医院看看吧?” 王昱童对自己去医院这事儿非常抵触,死活不答应,祁因没辙:“那咱们先回家去?我送你回家。” “可是我没办法骑车了。” “我骑车带你。” “你会吗……”印象中都是王昱童骑车带她。 “小看我。” 祁因的确会骑车,事实上她小学三年级就自己骑车上学放学了一阵子,只不过后来车被偷了,妈妈瘫痪后家庭状况越来越不好,她也就没再买新车。 祁因带王昱童自认不成问题,可是现在有个新问题摆在她们面前,十分严峻。 她们手挽着手站在高高的台阶之上,王昱童一条腿悬空,傻眼了——如何从这三楼走下去? “我来背你吧。”祁因把书包放下来递给王昱童,“你帮我拿着。” “别别别,太危险了,咱们一起摔下去怎么办?” 去年涨洪水那会儿王昱童还没蹿个儿,平路上祁因勉强能背得动她,可现在她将近1米65,体重也越来越重,祁因就跟停止发育似的还是又瘦又小。别说让她背着下楼梯了,王昱童都不知道自己这么一压祁因会不会被她活活压死。 祁因看着楼梯也有点犯怵,别真摔下去那就太惨了。 就在王昱童打算单腿蹦跶下楼时,忽然被人拉了回来。 “过来。我背你下去。” 王昱童和祁因一齐回头,认出了说话的人。 穿着跆拳道服的高瘦短发女生似乎并不情愿背她,至少她冷淡的表情是这么说的。 几乎是半强迫地将王昱童扛上后背,就要迈下楼时王昱童还在不情愿地挣扎,祁因怕她摔着赶紧扶住她后背,劝她不要乱动。 祁因一劝她就不说话了,垂着脑袋不让人看见,张婕迅速下楼。 将王昱童放到她的自行车旁,张婕没有马上走,目光落在祁因身上。 “你来,我想和你说句话。” 祁因没动弹:“就在这说吧。” 张婕看了一眼王昱童,王昱童也在看着她。 “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张婕最后道。 第10章 第 10 章 “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你。” 回家的路上祁因卖力骑着车,上坡时根本蹬不上去,只能下来推车。下坡紧紧捏着刹车闸,生怕失控往下翻摔着王昱童。祁因全神贯注,王昱童也一心一意,只不过她想的事儿和祁因南辕北辙。 “祁因。”王昱童问,“她说的是什么意思啊?是说为了你才背我下楼的吗?” 祁因背对着她,套在校服里面的衣服有点儿多,看上去臃臃肿肿。她正卯足一口气要越过眼下的小坡,身后的人还在纠结个没完,咬牙切齿间回答王昱童: “谁……知道了,我说,你别这么在意她了好不好?就是个路人。” “我怎么都觉得她怪怪的。她给你的信都写了些什么?上次那句日语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早丢了,也没兴趣知道。” 祁因越是哄着她她还越得寸进尺地不乐意起来:“怎么那么巧,练个跆拳道也能碰到她,她是不是跟踪狂啊?老跟着你。” 祁因也附和她:“对,肯定是跟踪狂。” “不过她比我瘦,也比我高。看你带我这段路都快累出汗来了。” 祁因这汗还真不是累出来的,分明是被她碎碎念给念出来的。 “哎,好像最近又胖了。”王昱童捏捏自己的腰,正值青春期她胃口出奇地好,早午晚餐都得吃到顶才满足,身高已经窜到全班第二,体重保密中。 “哎,傻胖傻胖的。”王昱童坐在车后座上看着灰蒙蒙似乎要下雪的天空,唉声叹气。 祁因被她逗笑了:“你也知道自己傻胖傻胖的?快累死我了。” “是,你需要一个精瘦精瘦的新朋友。” 祁因点头:“嗯,看上去精瘦精瘦的新朋友很不错的样子。” 王昱童拐着调子“啊?”了一声:“你还真需要?好哇,你去交新朋友,去吧去吧!反正你也看腻我了,你不爱我了!要抛弃我了!” 王昱童说哭就闹,引得路人纷纷回头。 祁因快羞死了,赶紧停下车哄她:“我这不是顺着你的话说的么?怎么就看腻你了要抛弃你了?” “谁要你顺着我的话了?” “我也不敢逆你的意啊。” 王昱童竟被她堵个正着,眼睛都要气红了。祁因看她气鼓鼓的样子实在可爱,只不过戏弄得有些过头了,赶紧给糖,摸王昱童圆圆的脑袋:“好了好了不逗你了,就像你之前说过的,我不需要什么新朋友,有你就够了。” “真的吗?” “真的。” 祁因特别温柔地看着她,眼神跟她妈妈宠她时一个样,倒是弄得王昱童有些不好意思了,不敢再看祁因,眼神飘飘忽忽的:“说话可要算话。” “你倒是说说看我什么时候说话不算了。” “多得是时候……而且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谁?张婕?” “她叫张婕啊。” “嗯,她以前是咱们厂的,就住在我家对面那栋你说肯定会闹鬼的老楼里,你没见过她吗?以前我妈身体还好的时候张婕常来看病,一来二去就认识了。其实也不算认识,就见过几次面。后来她好像病重被送到市立医院去了。” “以前是咱们厂的,后来呢?” “后来病好了回家了,爸妈离婚跟妈妈住到厂外面,后来的事我就不知道了。” “还有这回事,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 “这有什么好说,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两人说着些有的没的磨磨蹭蹭地回到了厂区,王昱童怕她妈妈骂她,让祁因一块儿陪她回家:“有你在我妈就不会骂我了。” 没想到仇秀珍见她崴了脚,不仅没骂她还特别心疼着急,让她别从自行车上下来,直接把她推到祁因家楼下,让卫生所的医生给看看。 “没什么大事,擦点药水我给你揉开就好。”医生拿来个架腿的木架子,让她把腿放上去,“有点疼啊,忍着点。” 王昱童抱着祁因特别害怕,医生才刚抓住她的脚踝,她就跟要了命似的大喊大叫。 “周阿姨……您轻点儿。”祁因看王昱童这样心疼极了,埋在她小腹前一双大眼睛眼泪汪汪的,特可怜。 医生无奈:“我都还没开始揉呢。” 上跆拳道第一节课就扭了脚,被仇秀珍和王建国好一顿嘲笑,王昱童憋了一肚子的气,打算脚好了一定好好学,练好了腿脚功夫一腿把家里茶几劈碎了给他们看看。 结果脚好得差不多了,天气也越来越冷,日光城的人们全都被冻得缩手缩脚的,王昱童自然也就怠惰了。冬雨将人的意志消磨殆尽,还有张婕在那儿添乱,期末考更在眼前,跆拳道班的老师打了好几个电话到王昱童家里,都是她自己接的,她假装仇秀珍的声音说,孩子学习忙,就不去了吧。 对于女儿的半途而废,花了不小一笔钱的爸妈倒是没说什么,只是偶尔想起来时念两句:“你做什么事都是三分钟热度。” 王昱童其实挺不服气的,我怎么就三分钟热度了?除了跆拳道这事儿我还什么时候三分钟热度过了? 期末考之前王昱童成天忙着学习,和祁因通信从每天一封变成了一周一封,最后王昱童实在写得太敷衍,祁因索性打住,让她期末考之后再回好了。 有时候早饭吃没吃都忘了,经常骑车骑一半了祁因叫她五六七八回她才回过神:“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祁因特别担心她走神出事,买来一大包薄荷糖揣在口袋里,看她眼神不对就塞一颗到她嘴里,保证她一秒回神,浑身颤抖,神清气爽。 仇秀珍答允王昱童,如果这次期末考试能保持上次的名次,就奖励她五百块钱。 五百块! 王昱童为了这笔巨款忙得焦头烂额之时,渐渐发现祁因好像和前阵子不太一样?似乎心情好了不少,不像原先那么心事重重,变得爱笑了。 “我妈病情真的好转了,上回在我表姑那里就动了一次,前几天又动了。”祁因说起这事的时候一扫平日的阴霾,嘴角忍不住地往上扬。 “真的?”王昱童眼睛都瞪圆了,“能起来走路了?” “怎么可能那么快,她可是瘫痪,就手臂抬了抬。” 看王昱童有点失望,祁因补充道:“能动手臂已经很好了,起码是康复的第一步。今天能抬手臂明天就能动动腿,这样下去下地走路也是迟早的事了。”说着说着她又笑了起来,“谢天谢地啊,我还以为她这辈子都得瘫痪在床呢。” 王昱童对杨素瘫痪这件事的严重性本身没多大概念,只是每次去她家见着一动不动眼睛发直躺那儿的杨素她都有点怵,只是见祁因难得开心,想来大概是大喜事。 杨素胳膊能动有阵子了,一开始祁因还以为碰着了哪处会条件反射的地方,毕竟杨素的眼神还是直愣愣的,丝毫不像会好转的样子,祁因没放在心上。之后搬回了厂里,她发现杨素抬胳膊的动作是带着目的和诉求的。非常明显的一次正是祁因戴着耳机,边听王昱童送她的磁带边写作业,韩国组合在大吼大叫,完全盖住了水烧开的声音,要不是看见杨素抬起胳膊指向液化气的方向,可能到水少干了她都不一定能想起来。 妈妈是知道水要开了,她并不是对周围的一切都没有反应。她无法动弹是一方面,可她的大脑还在感受着这个世界,她还是活生生的。 也就是前几天,忽然一群阿姨来她家敲门,祁因打开木门上的小窗户看了一眼,见外面一颗颗脑袋挤在一起,起码七八个人都咧着嘴对她笑。阿姨们全四五十岁,穿着时髦,脸看上去有点印象。 一问之下才知道原来是妇联和厂工会的,祁因开门让她们进来,她们一进屋就夸祁因,说她小小年纪挑起家庭的重担实在不容易,更不容易的是真能把家收拾得井井有条,学习还很好。 三五位阿姨坐到杨素身边,握着她的手鼓励她,祁因有些不知所措时一位烫着满头小卷的阿姨把她叫了过来,递上一个信封,里面装了厚厚的一叠钱,祁因吓了一跳,她从没见过这么多钱。 阿姨说这是妇联和厂工会联合起来号召大家捐的款,不仅有两个单位员工的爱心,更有日光城里百姓们的爱心。虽然钱不多,就两万一千八,但爱心是无价的。 “希望你和你妈妈能继续坚持下去,积极治疗,你用心读书。”阿姨握着她的手,一双纹得浓浓的眉毛之下含泪的眼睛里写满了疼惜,“经历过苦难会更加坚强,风雨过后的彩虹特别美。小妹妹,你将来一定会有出息的,千万不要放弃希望,好好加油啊。” 祁因握着从天而降的两万多块钱,忽然觉得狭窄阴冷的小屋都变得明亮了。 她忙里忙外地给阿姨们倒茶,搬椅子给她们坐,她们都说不用麻烦了,这就走。祁因说了她妈妈最近病情好转的事,她们也觉得不可思议。 “这样,等下次来的时候我们会带医生过来给你妈妈看看,看医生怎么说。” 听完祁因说的这些,王昱童“哇”了一声:“两万块,这么多!天哪祁因你都是万元户了!” “据说妇联号召了全市捐款,还上了日光新闻,不过我没看见。” “我也没看见,不过……难怪了,全市的捐款能捐到这个数也很厉害。这么多钱够你吃喝玩乐一阵子了吧!” 祁因摇摇头:“这笔钱我要全部拿来给我妈治病,而且我要来了捐款名单,以后等我长大了要赚钱全还给她们。” “啊?全给你妈治病?那你学费怎么办?马上就要中考了!” “我之前帮人做了一套衣服,那个阿姨又介绍她的好几个朋友来,一共给了我六百块。上了重点线的话学费也不会太贵,还有半年的时间,没问题的。”祁因眼中亮晶晶的,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像是马上要上台的演员,既激动又紧张,“只要我妈病能好,砸锅卖铁我都愿意。” 王昱童说:“你真爱你妈。” 祁因望向她,苦笑:“是吧,我真爱她。”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第 10 章 第11章 第 11 章 妇联和厂工会的人对杨素的事挺上心,没过几天果然带了位医生上门给杨素检查。 那天王昱童正好在祁因家,两人对着一道几何题解了半天,辅助线画了又擦擦了又画,纸都磨破了都累出汗了还没证出来。这帮阿姨带了吃的喝的一窝蜂涌进来,本来安安静静的小房间忽然欢声笑语,王昱童抱着书包都没处落脚。 医生带来一堆仪器在给杨素检查,祁因陪在窗边,王昱童站在外围继续看卷子,听见边上两个阿姨小声说:“什么样的老公能把老婆打成这样啊?孩子还这么小,作孽。” “啊?她老公打的?” “可不么?你还不知道啊?她老公以前也是我们厂里大修车间的,40岁了也没见从工人往上走走,和他一批进厂的不是当班长就当主任了,她老公每天不是喝酒就是打牌完全不顾家,家里的事全都是杨素在管。每个月就600来块钱,全都自己吃喝掉了,还打老婆打孩子。哎,祁先军刚刚进厂的时候还是挺好一小伙子,虽然内向,可长得标标致致很多姑娘喜欢,据说他爸爸还是从日本留学回来的。” “日本留学回来?那个年代去国外留学可不简单。” “可不么?大概也是因为被弄到咱们小县城来插队很不乐意,后来分配工作家里又觉得国企工作稳定,毕竟也是国企老厂了,就让他待在这里。他还会弹吉他写写诗,就是不愿意当工人,这么些年没奋斗上去,毁了。不仅毁了自己,还毁了老婆一辈子,孩子嘛……”她们两人一齐看向祁因,见祁因站在医生边上听得特别认真,医生说一句她点点头,全都记下来了。 “孩子就要看她造化了。” 王昱童还真从来不知道祁因家长辈的事,她爷爷是日本留学生?可是从来都没听她提起过。 “我爷爷?对啊,他是在日本学习过,怎么了?” 医生走之前对祁因说她妈妈是颈椎导致的瘫痪,不过手臂能自主活动的话说明还有希望,建议她来市立医院做检查。祁因听到医生这么说特别开心,约好了时间之后厂工会的阿姨承诺她会再来帮忙,带她妈妈去检查,检查确定的话需要进行最少两次的手术。 “手术之后我妈妈能好吗?”祁因迫切地想要医生给予她确切的答复。 “咱们努力试试吧。”医生笑起来一排整齐的白牙,特别有亲和力。 人都走了,祁因再把折叠桌摊开放平,王昱童将卷子重新铺开,问祁因她爷爷的事。 祁因嘴角全程上扬,眼睛里闪着亮光,说什么都带着笑意,整个人喜庆得不得了。王昱童这么一问倒是让她回忆起以前的事。其实她爸爸也去过日本,还会说几句日语,后来爷爷说要回来建设祖国就把他带了回来。他回来后对生活一直都不太满意,性格越来越差——这些祁因都是听她奶奶说的。 祁因小的时候爷爷奶奶还会来厂里看她们一家,每次他们来祁先军就大吵大闹把他们赶走,要不然就是向他们要钱。爷爷奶奶很失望,之后身体越来越不好,也就少来了。 祁因很喜欢爷爷奶奶,爷爷奶奶会给她带衣服和玩具,还会给她红包。虽然红包回头就被妈妈收走了,不过那不重要,她喜欢他们身上香香的气味,喜欢他们笑起来眼角的皱纹和温和轻声细语。 “现在呢?”王昱童的声音将祁因从回忆里带回来,“他们还有再来么?” 祁因望着桌面摇摇头:“我爷爷好多年前就去世了,之后我奶奶好像中风,跟着我小叔叔他们住在外省,我就再也没见过他们。” 祁因的回忆让王昱童想起了她的爷爷,想起了在医院见到最后一面时的他。不只为何她忘不了爷爷临走前的那一幕,这么多年过去,她怎么去的省会怎么进的医院已经全部忘记,唯有爷爷凝视她时不舍的眼神依旧停留在她脑海中,清晰如昨。 几何题解不出来,她们挤在祁因的小床上聊天,聊她们平日里并不感兴趣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聊她们家,聊她们的爸妈。 她们的情感非常类似,对于去世的长辈又陌生又怀念,说不出的血缘亲情维系着阴阳两隔的隔代亲人间的思念。这些都好理解,但有件事却让王昱童非常不明白。 “你恨你爸吗?”王昱童记得那天是她主动问祁因这个问题。 已经做好要聆听祁因所有埋在心里的难过悲伤和愤怒的王昱童静静看着她的侧脸,冬日的阳光透过窗户将她长长的睫毛照得发亮,她想了很久,非常认真地思考之后说: “我不恨他。” 难得的晴天过后便是一如既往的阴雨。 仇秀珍忙里偷闲给王建国和王昱童一人打了件毛衣,自己还穿前年的那件。快要过新年了,王建国偷偷到商场给仇秀珍买了一件风衣,美滋滋地带回来想给她惊喜,没想到风衣太小,仇秀珍一穿肩膀发紧袖子短一截。 “我说你,别弄这些有的没的了,要给我买衣服直说啊,咱们一起去挑不行?”仇秀珍逮着王建国一顿说叨,“还怕我不让你买哦?” 在王昱童的嘲笑下夫妻俩回到商场换了件大号的回来,一家人都有新衣服穿,就差王昱童考完期末考就可以安心过年了。 期末考前最后一次月考,王昱童又掉到了十八名,还是该死的英语拖分。 自从迷上韩国组合之后,她的零用钱都用来买磁带、VCD和海报照片,漫画也不要了,搜刮来一堆的杂志,最喜欢的是《当代歌坛COOL轻音乐》,这杂志一半是韩国明星一半是日本明星,看得她不亦乐乎,还将喜欢的组合相关报道全部剪下来做剪贴画册。 月考成绩下来之后仇秀珍脸色就不太好看,有几次借口拿东西进女儿的房间突击检查,发现她一进去王昱童那边立即手忙脚乱,将什么东西藏到作业下面了。仇秀珍也不吭声,待第二天王昱童上课之时把她那些明星相关的东西全部翻出来,锁到放衣服的箱子里去。不锁不知道一锁吓一跳,这么大的箱子居然被撑得合不起来,这孩子花了多少钱追星?难怪成绩上不去。仇秀珍拿起本写真集,写真上五个小男生头发炸得有两个脑袋大,又红又绿又黄,各个嘴唇抹得跟小姑娘一样,不清不楚的哪里好看了?现在孩子怎么喜欢这些东西? 仇秀珍忽然觉得自己真的老了。 王昱童回家之后发现宝贝们不见了,和仇秀珍生了好大一顿气,仇秀珍根本不在乎她在那里大呼小叫:“你这回能考进前15名放假我就不管你。之前说好的奖励也都给你。不然这个寒假你就给我好好学习。” 祁因家总算又装了座机,王昱童打电话过去哭诉,祁因那边吞吞吐吐的她也没发现,倒是发泄完挂了电话后心情好多了。 祁因放下电话,看一眼玻璃窗。 玻璃窗下那个人还没走。 这么大的雨,这么冷的夜晚她在这里要干嘛? 其实祁因心里有答案,只是觉得对方太幼稚。都是要高考的人了,为什么还这么有时间? 张婕依旧没带伞,校服外面套了件透明雨衣,不停在卫生所楼下徘徊。 运动鞋早就湿透了,沾满了泥,书包带不停往下滴水。 张婕呼出一口气,抬头看了眼祁因家昏暗的窗口。 “行吧。”她说,“你不出来我今天就在这过夜了。” 她的声音不算大,不过二楼的祁因听得一清二楚。 张婕就要坐到台阶上时听到了脚步声。 祁因重新扎好了头发穿整齐校服,甚至连脚趾都没有露出来,运动鞋踏在台阶上有节奏的声音吸引张婕往回看。 祁因站在她身后的台阶上,二楼漏下来点儿光亮,张婕看不清她的脸庞。 祁因:“说吧。” 张婕被堵了一下,想说的话要是以这种开场白说出口的话,感觉是自己在犯蠢。可也没错,不是犯蠢又是什么? “你知道我想说什么。” “我不知道。” “你不是这么铁石心肠的人。” “我是。” 张婕缓了一口气,感觉已经被插了无数刀。 “你是和我一样的人。”张婕说,“你敢否认这点吗?我早就看出来你喜欢女生,你和我一样。” “嗯。”祁因说,“那又如何。” 张婕急了:“那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冷淡?你也喜欢过我我知道!我马上就要毕业了,我不想有任何遗憾,我……” 祁因打断她:“我没喜欢过你,我喜欢的一直都是别人。” 张婕的目光忽然尖了起来,随即迅速暗淡。 “谁?我认识吗?” 祁因没有回答她,走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章 第 11 章 第12章 第 12 章 1999年年末,世纪之交,千禧年即将到来,许多年轻的夫妻都在努力造人,打算沾沾喜气,生个千禧宝宝。 为了迎接千禧年,学校组织歌咏比赛,一心备考的初三学生们难得有点儿休闲活动,每天下午最后一节自习课被拉到多功能厅练歌,老姚定下她们班由祁因领唱,王昱童被分配到第一排正中间,正好站在祁因身后。 除了祁因之外大家都要穿校服,祁因则穿一身特别好看的白裙子,裙子的钱班费出。 “祁因真好看,以前都没发现。” “真的,好瘦,化了妆更漂亮。” “咱们班班花,比六班领唱的那位强多了。你们看了六班那领唱了吗?我的天哪,就一只大象。” 几个男生七嘴八舌地议论着,王昱童听到了特不爽,拍他们椅子:“哎哎哎,干嘛背后议论人,有本事当面说去啊。” 男生们回头嘻嘻哈哈地:“怎么啦,吃醋啦?行行行,王大小姐最美了行吧?” 一阵哄笑,王昱童把他们书包都拽地上了。王昱童越生气他们就越起劲,还是祁因过来把她拉走这事才算完。 “烦死了。”王昱童说,“男生怎么都这么烦人啊,嘴贱。” 祁因微笑着帮她把气得乱七八糟的校服给拉正了,没说话。 课间操的时候班里闹哄哄都在讨论新建的机场的事情。 有人说她去看过那机场,盖得非常漂亮,还有大飞机,很威风。谎话很快被拆穿:笨,机场都没盖好怎么会有飞机飞过来?你根本没去吧!那人反驳,怎么没飞机我当然有去看过了,试飞不行么?试试机场好不好用啊!你笑屁,滚蛋! 这飞机场的存在感的确很强,那天下雨王昱童没骑车,和祁因一起坐公交车上学,停站的时候有人从车窗外粗鲁地塞进来一叠广告单,全洒在祁因的大腿上了。 “日光机场即将竣工,年底有望将投入使用。” 有点儿忘了建机场在前还是日光从镇升级为城在先,98年特大洪水之后日光城修了堤坝盖了高楼,配套铁路机场,小城慢慢繁华起来。 虽说是繁华,但也远远不能算个大城市。把中国地图摆出来,它不过是个小点。 正是小地方,人们才想要往外飞。整个日光城的百姓对这项工程都非常关注。 “好像有直飞北京和上海的飞机。”吃晚饭的时候王建国说,“真好,以后咱们小童去上大学交通也方便了。” 仇秀珍道:“那时候咱们可能都不在这儿了,小童也不用飞来飞去,省事。” 王昱童眼睛亮了亮:“我们要到哪去?” “暂时还没定呢。”王建国说,“定下之后再跟你说。” 2000年的元旦,歌咏比赛。 祁因这把好嗓子让她一举成名,不仅初中部的人在讨论她,就连高中部都有学长跑来塞给她信。 王昱童作为她形影不离的好友好几次被人叫出去,让她当送信员。这可气坏她了,张婕那事儿还没让她顺过气,这倒好,什么牛鬼蛇神都来了,让她非常不爽。 今天又有人来递信顺道送了两罐牛奶,其中一罐是贿赂王昱童的。 “你帮个忙。”那个学长高高瘦瘦,戴着眼镜挺斯文,“如果这事能成的话我请你吃饭。” “能成?什么事?”王昱童问道。 “我和祁因的事呗。”学长说,“以后你们的早餐我都包了。” 王昱童还没开口祁因自己跑出来了,把牛奶和信都塞了回去,拉着王昱童就走,留下学长独自站在原地,一脸茫然。 “烦死了。”祁因皱着眉交代王昱童,“以后这种事你别管了,谁送任何东西你都别收,特别是夹带礼物的,收了那算什么,我根本没想要。” “就是就是。”王昱童特开心地附和,“都是些什么人,根本不了解你就一群群往你身边凑,他们知道你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吗?全都是跟风的。” 祁因认同地点点头。 “别管那些了。”王昱童说,“今晚咱们厂有电影看,去看不?” “都要期末考了,还看啊?” “期末考怎么了,就算要期末考也得活啊。” “什么电影?” “古惑仔之洪兴十三妹!” 祁因“噫”一声:“又放这么暴力的电影。” “多好看啊,整个系列我都看过了,去嘛去嘛,就算陪我去。” “好吧。” 一放学两人早早赶回家,吃了晚饭王建国说今晚有电影,要不要全家一起去看。王昱童说她已经和祁因约好了。 “这就只要好朋友不要爸妈了?”王建国这一通难过,给了她五块钱,“买健力宝喝,还有什么零食也随便买点。” 王昱童拿了五块钱没走,缠着爸爸说:“五块钱就够我一个人的,还有祁因呢。” “五块钱还不够,你们要吃多少啊?” “再给五块嘛,好爸爸!” 王建国最受不了女儿撒娇,又拿了十块钱递过去:“去吧去吧,多吃点。” “哎!谢谢爸爸!” 王昱童一阵风似的走了,跑到卫生所楼下喊祁因。祁因还在吃饭,端着碗探出个脑袋,王昱童很明显地闻到了她家醋溜白菜的味道,忍不住打了两个喷嚏。 “等我一会儿,马上好。”祁因匆匆忙忙将剩下半碗饭吃完,丢了碗筷一边扎头发一边下楼。 王昱童神秘兮兮地双手揣在口袋里,等祁因喘着气跑到她身边,立即拿出钱在她眼前晃:“看!十五块巨款!咱们今晚吃香的喝辣的!” “你爸真好。”祁因也从口袋里拿出两个桔子,“看,咱们还有水果吃。” 两个小姑娘手挽着手一起往厂影院的方向走。天渐渐暗下来,和她们同路的人挺多,电影院边上唯一的一个小卖部里全都是人,王昱童挤了好半天才把健力宝、无花果丝和话梅抱了出来。 电影开场。 冬天的影院里并不暖和,王昱童和祁因两个人挤在一起看着简陋的荧幕渐渐亮起。荧幕上刀光剑影江湖义气,耳边是振奋人心的音乐声,两人头挨着头边吃边看,紧张兮兮。王昱童抓零食吃手冷得很,放到嘴前呵气。祁因看到了,裹住她的手放到自己腿上,帮她取暖。 散场之后她们随着人潮往外走,路灯下一群小学生在抓虫子,她们边走边讨论刚才的电影。 “什么,那个短头发的是吴君如?”祁因惊讶道,“真的吗?你不说我都没认出来。” “你就是电影看少了,吴君如都认不出来。” “她以前老演喜剧,这回头发剪那么短也不像她风格。” “这才是演技好的演员,演什么像什么,还挺帅。” “是蛮帅的……” 两人同时想到了同样是短发的张婕,感觉她和电影里的吴君如气质相近,立即都不说话了。 “还是袁咏仪比较帅。”沉默半天王昱童冒出这么句话。 “是么?” “对啊,大眼睛好看。”王昱童情不自禁地瞄了祁因一眼,“你也大眼睛,你也好看。” 祁因被她逗笑了:“你这是想让我也夸夸你是么?咱们小童的眼睛也不小嘛。” 王昱童美滋滋的:“夸我夸我,我最喜欢听你夸我了。” 两人手挽着手一起回家,一路打打闹闹掐来掐去。到了卫生所门口,祁因要上去了,王昱童舍不得,拉着她又说了好久的话。 细雨从墨色的天空慢慢飘落,王昱童冷得直哆嗦,祁因让她快点回去,她嘴上说好好好,脚下一动不动。 两人站到楼道里又聊了好久,聊学校里的事聊家里的事,聊祁因妈妈聊她表姑,聊以后想要上什么大学。 “现在想大学的事是不是早了点?”祁因说,“还有高中三年呢,都说高中知识难,初中成绩好不代表高中也好。不过如果还能保持现在年段排名的话,清华北大吧……” “啊?你的目标还真是清华北大?那我去不了怎么办?” “小童你傻啊……我只是这么一说,清华北大哪有那么好考。不过,如果咱们能一起去一间好的大学,以后才能找到好工作,生活才能无忧无虑。” “对!努力考好的大学!” 冬日夜晚,两人站在细雨绵绵的卫生所二楼畅想着遥远的未来,就算冻得瑟瑟发抖却都不想离开。 那天和王昱童天真的交谈非常畅快,透过望不到边的沉沉乌云,祁因第一次看见了朦胧的未来。远方有一种声音在召唤她,让她兴奋地加快脚步,恨不得一夜长大。 两人聊到嗓子沙哑,直到仇秀珍匆匆找来将王昱童拎了回去,短暂的夜晚才走到了尽头。 王昱童一步三回头,祁因站在楼上向她挥手再见。 “晚安,小童。明天见。” “明天见!” 王昱童回到家被仇秀珍踹去洗澡,洗完出来已经十二点多,她一点都不困,和祁因聊天的兴奋劲还没过。坐到课桌前打开台灯,从抽屉里面翻出信纸和信封,将心里还未抒发完毕的心思在纸上继续畅想。 最后的最后,就要落款时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她其实已经有了想要写的,可,这样写真的好吗? 真的好吗?真的好吗真的好吗? 可是又很想写。又很想写又很想写。 写了祁因会想歪吗?会不搭理她吗?会觉得她很奇怪吗?可是祁因对她那么好,从来都没有对她发过脾气也没有说一句重话,一直都很疼她的。 想到这儿王昱童立即坐直了,将鲠在15岁的王昱童心里,让她难受万分极度想要表达的思绪写在了纸上,写给让她快乐和憧憬的人。 “想要和你在所有可能的未来里相伴。最喜欢你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2章 第 12 章 第13章 第 13 章 王昱童将信折好放到书包里,随意夹进数学练习册,丢书包到地上之后迅速上床睡觉。 这一夜梦境中兵荒马乱。她梦见自己在屋顶飞跑,头顶着怪兽遍布的蓝天,脚踏如飞毯一样的英语课本,一路打打杀杀,而祁因一直在她身边帮她消灭怪兽,两人配合默契,寸步不离。 或许是当英雄拯救世界太累了,第二天早上非常顺利地睡过了头。仇秀珍来来回回叫了她三次还赖在床上,差点儿一锅铲将女儿铲起来: “让你早点睡觉不睡,现在起不来了吧!”仇秀珍带着一身的煎蛋味杵在王昱童床边,要亲眼监督她起来,“快点!都几点了,要迟到了。”她回头一看,指着门口说,“看,祁因都来了,你还不起床。” “啊?她都来了?”王昱童迅速跳下床,扒拉着校服就往身上套,顶着睡平的后脑勺飞奔去刷牙洗脸,一嘴的泡沫对站在外面的祁因说,“进来等我一哈!” 祁因就在她们单元口外徘徊,王昱童吐了泡沫飞去吃饭,恨不得将稀饭全倒入嘴里,仇秀珍皱眉:“慢点吃什么样啊这是,别呛着你。” 她又塞了一片荷包蛋到嘴里,背着出书冲出门。 “也不跟爸妈说再见!”王建国对着她的背影喊。 王昱童双手捂着嘴,模模糊糊地跟他们再见,蛋差点喷出来。 “这孩子。”仇秀珍摇头,“都要上高中了,还这么毛毛躁躁。” 两人冲冲忙忙赶到学校正好掐着早读课的点到座位上。老师还没来,教室里闹哄哄的。 “祁因!”王昱童从书包里拿出一罐牛奶丢给她,差点砸到她脑袋。祁因拿起牛奶对她摇头,“我不喝这个,下课还你。” “我也不喝。” “那你带?” “带给你的。” 祁因忍不住笑,收下了:“谢谢。” 王昱童长得快,上学期就被老师排到倒数第二排坐着。祁因还在第三排,两人相隔遥远。当初为这事王昱童没少在背后说老姚坏话,非常痛恨她将其拆散天各一方,两人传了大半学期的纸条,直到被语文老师没收,并让王昱童站起来当着全班的面念出纸条的内容才作罢。王昱童发誓,平日里写的纸条绝对正经,无非是打打小趣,或者约一会儿下课去趟小卖部什么的,连说同学老师坏话都不往上写。可那天偏偏好死不死写了点儿不乐意见人的内容。 迎着全班人幸灾乐祸的表情,王昱童被老师点名,红着脸站了起来,声音小得跟蚊子一样。 语文老师:“念。” 王昱童脑袋上都是汗,犹豫了许久才开口: “今天课间操的时候你没穿校服……从后面看你,感觉你的腰好细。” 才念第一句话全班都炸锅了,男生们狂拍桌子,让路过的老师都诧异地往里看。 “安静安静。听她念完。”语文老师还不忘维护次序。 当时王昱童脑子嗡嗡响,咬着唇都快羞死了,语文老师还在不停催促。 王昱童深吸一口气,妈的死就死吧,接着念:“嗯……感觉想要,摸一把。” 男生们乐得快爆炸,起哄的声音太大,隔壁班老师过来提意见语文老师才让王昱童坐下。 “以后上课认真听讲,不要想这些乱七八糟的。”这个罪魁祸首老师还不忘继续教育她。 王昱童前排的男生一回头将她的纸条抢走,王昱童“哎”了一声没护住,用力扯他的衣服,衣领都要被拽裂了男生也不还他,还大声道:“报告老师!她没念完!后面还有一句——今晚放学我要好好摸一摸!” “啧啧啧,流氓啊!” “哇,王昱童你还有这种嗜好啊!” “没想到你们是这种关系!” “哈哈哈哈哈!” 因为这张纸条,初三七班的场面曾一度失控,老师控制了许久才把这群脱缰的孩子们拉回来,她表面上很淡定,其实内心也是有一丢丢的后悔。 王昱童当然被羞了个满脸血红,祁因的腰也成了当时的热门话题,时不时就有非常流氓的目光往她腰上落。下课之后王昱童跟祁因道歉,她实在没想到语文老师能那么丧心病狂让她当众朗读,祁因倒是一点都没怪她,反而自己掐了一下腰,低头看了看之后再望向王昱童,眨眨眼小声问道:“你真的想摸吗?” 因为祁因这软软的一句话和略有娇羞的表情,王昱童心里又暖又痒了小半个月,直到进入残酷的期末复习阶段大家才将这件事抛到脑后。 偶尔再想起来,王昱童有点恍惚,更是后悔,最后她为什么没摸呢?反正脸都丢了。 忽然想起这件事,王昱童将书包塞进抽屉的时候目光瞟向祁因,祁因正站着拿课本,校服太过宽大倒是一点都没有腰线的影子,正因为完完全全地藏了起来,反而让人遐想。 说起来从前年开始祁因就不乐意和她一起洗澡了,而她好像也不是那么好意思继续在好朋友面前脱衣服。王昱童明白自己身体已经和以前不同,妈妈跟她说这叫青春期,是每个人都会经历的。无论是来例假还是胸部的发育都是青春期的象征。身体的变化带着一些些隐秘的羞耻,她甚至没怎么跟祁因说这件事。那么祁因呢?她肯定也有不好意思说出口的变化吧。 想着祁因的事,前桌蒋茂一直拍她让她练习册借抄一下,她随手一递根本没往脑子里去,下了早读课数学老师来了,让大家把练习册拿出来时她到处找找不到,前桌把练习册递回来: “不是说借我抄么这就忘了?干嘛呢,思春啊?” 王昱童接过练习册在课桌下面狠狠踹他屁股一脚。 “哎哟!”蒋茂呲牙咧嘴,“你狠!” 祁因听见动静悄悄回头看她,数学老师发现她的小动作,没说什么,让大家把练习册翻到34页。 一整节课都在对答案,讲最后的大题。最后这道题老师在黑板上讲到一半忽然发现自己做错了,证不出来,对着黑板发呆许久,一直到下课都没再解出来。下节还是数学课,王昱童强撑一节课之后昏昏欲睡,立马趴到桌上想趁机睡上十分钟。数学老师叫了数学课代表和祁因上来一起解题,王昱童被上课的铃声吵醒时迷迷糊糊地抬头睁眼,正巧看见祁因在黑板上画了辅助线,飞速地用粉笔解题。数学老师和课代表都看着黑板,周围围了一圈班里排名靠前的尖子生,前20名里只有王昱童在睡觉。 祁因给数学老师提供了思路,数学老师迅速破解,下节课重新把这题拿出来说,特意表扬了祁因。 被表扬的当事人都没什么动静,王昱童倒是美滋滋的。咱们小因就是棒啊,长得又好看又聪明,最最喜欢她了…… 奋笔疾书的手忽然停住,王昱童瞪大了眼睛深深地倒吸一口凉气,总算是想起她给祁因的信了! 快速翻动数学练习册,没有。 手探到书包里一本本掏过去,依旧没有。 把课本全部摞到桌面上,本本往下倒,还是没有。 妈啊! 王昱童脸色惨白,继上回纸条事件丢了大脸之后又一波不得不说的秘密要外泄? 她冥思苦想不知道信丢哪儿去了,要是丢在路上被人捡到还好,若是掉在教室附近就惨了,上面还写着她和祁因的大名呢! 王昱童整个人烦躁不堪,打算一下课就冲出去找信。 好不容易熬到了下课,王昱童一脑袋钻了出去,猫着腰到处找,找来找去找不到。 好吧,或许是掉在路上了,希望不要有人看见。 等会儿,难道落家里了?万一被爸妈看到了他们难保不会乱想……怎么这么倒霉。王昱童趴在栏杆上宛如一具死尸。 有人拍她肩膀。 “你是在找这个吗?”蒋茂手里拿着信,在她眼前一晃而过。王昱童就像被鱼钩勾住似的顺着蒋茂手中的信身子画出一个大回环,追着蒋茂叫骂。 “还给我!你这贱男!” 蒋茂蹦蹦跳跳特活泼,瘦瘦的小身板在人群中穿梭自如:“嘿嘿嘿,写了什么东西这么紧张?不会是情书吧,让我看看!” 王昱童眼睛都气红了:“你敢看!” 走廊上所有人都围观这出好戏,蒋茂晃晃脑袋停在王昱童十米开外的拐角处:“看来还真是情书,难怪不让人看。我来念念啊,看是写给谁的。” 就在王昱童就要气疯准备拿花盆砸他的时候,祁因忽然出现在他身前,一把将信抓了回来。蒋茂手中一空,抬头见到祁因略带愤怒的脸,有些心虚地“哎”了一声:“干嘛这么小气,我逗她的。” 王昱童上来狠踢了他好几脚:“看我以后还给不给你抄作业!贱人!” 蒋茂耸耸肩:“不给就不给喽。” 祁因捏着信拉着王昱童往楼上走,连接着天台的这节楼梯依旧无人。 “给你。”祁因将有点皱的信小心翼翼地捏平整了,递还给她,“既然是这么重要的东西以后就小心放好,别再给别人拿走了。” 王昱童拼命点头,检查了一下,信封还没被启开,幸好昨天用双面胶粘起来了,万一被蒋茂看见那还得了? 王昱童一番谢天谢地的感动,祁因双手背在身后暗暗观察她,犹豫了很久才开口问道:“所以……这真是情书?” “啊?怎么可能!”王昱童立即反驳,“不是啦,是我给你的信!” “给我的?”祁因眼睛圆了圆,笑了,“那现在可以给我吗?” 王昱童想起信里的内容,犹犹豫豫又有点儿不好意思,上课铃敲响,她这才把信递了出去。 “谢谢。”祁因很小心地捏着信,两人回到教室继续上课。一早上的小考大考马不停蹄,一直到中午放学回家祁因也没给她回应。 也不知道她看了没有…… 中午吃过午饭,天太冷王昱童不想睡觉,就躺在沙发上看漫画,一连翻了好几十页都没看进去,惦记着祁因看完那封信之后会怎么想。 午休之后一起再上学,路上祁因都在说考试的事情,王昱童从一开始的期待到后来的兴致缺缺,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 又是一顿狂风暴雨般的考试,下午三节课考两门,非常巧妙地衔接在一起,一点摸鱼的时间都不给。考完两顿之后王昱童缺少睡眠的大脑即将罢工,累得她伏在课桌上快死了。 最后一节课老姚说要开班会自己没来,让祁因到黑板上给大家划政治科的重点。祁因这个班长经常被当作各科课代表使用,她倒也没有怨言。 这一整天全世界都在和王昱童作对,一大堆的考试就不说了,为什么让祁因连个回信的时间都没有? 她知道自己心急,可一想到明天才能收到祁因的回复,她就难过,就不开心。 偏偏好不容易放学了老姚还把祁因叫去办公室,也不知道在嘀咕什么。王昱童等了大半小时祁因匆匆出来对她说:“你先走吧,老姚让我帮忙批作业。别等我了,今天肯定得迟。” “啊?作业还要你批,老姚神经病啊。”王昱童特别不乐意,祁因也没办法,只好一直哄她。 “你先回去,注意安全,等我到家了给你打电话好不好?” “算了,不用了,回去我就睡了。” “怎么了小童?”祁因看出了她的异样,“有什么话要说吗?” “没。我走了。” 王昱童独自回到家,饭就扒了两口吃,拖着疲惫的身子往写字台前一坐,两眼发黑。 好想睡觉啊。可是还有一堆的卷子没做……做吗?不想做,明天去抄吧,反正祁因会做。 这么一想她非常坦然地趴着睡,直到胳膊和腿全麻了,被麻醒的王昱童擦擦嘴,看了眼闹钟,十点半。 正好,洗个澡睡觉! 不写作业的堕落夜晚啊,如此幸福,奇怪的是居然有丝空虚。 算了,睡吧,反正不是还有明天么?可万一明天祁因也不回复呢?那就是真的被嫌弃了。 躺在床上忽然有一万种明天残酷的到来方式横贯她的大脑,她的确后悔了,不该写那种奇怪的信给祁因。这一整天的马不停蹄难道只是巧合吗?不……说不定是祁因在躲着她,没错,老姚从来没有让祁因留到那么迟过。 王昱童紧紧抱着被子,又难过又害怕。她不想祁因误会,不想变成这样的结果。 雨点拍打在玻璃窗上,又开始下雨了。 王昱童睡睡醒醒,眼泪将枕头浸湿了一大块。 入睡非常艰难,她翻了个身忽然看见窗户上糊了一大块黑影,吓得她一瞬间睡意全无。 “谁!” 那黑影停滞着,有节奏起敲她的窗户。 这是她和祁因的暗号。 祁因? 王昱童立即下床开窗,祁因依旧在校服里套了件帽衫,帽子罩在她的脑袋上,额前的头发全湿了。 “你怎么这个点钟跑来?” 窗户一开冷风立即将她的头发吹了起来,祁因将什么东西塞了进来,立刻把窗户关上了。 那是一封信。 祁因向她挥了挥手,跑走了,王昱童捏着信心情非常复杂。两分钟后电话响了,王昱童就知道她会再打电话来,响第一声时她就迅速接了起来。 “我到家了。”祁因的声音听上去带着寒冷的颤抖,“今天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堆事,到刚才才回到家,想到你的信还没来得及回复所以这么晚还来找你,被我吓着了吧?” “没有没有,我也还没睡呢。”王昱童一边说一边拆信。 “那你要早点睡,明天还有测试呢。”祁因用浴巾擦着头发,听对面没声音了,“小童?” “……嗯。”好半天王昱童才吭声。 “是不是困了?快睡吧。晚安了。” 要不是知道时间太晚了,祁因也奔波了一天,王昱童真不愿意这么懂事地挂断电话。 她温柔地道了晚安之后重新躺回床上,台灯却不舍得关。 她躲在被窝里一而再再而三地反复阅读祁因的信,虽然只有短短七个字,却足够让她读一晚上。 王昱童哭完又笑,闷在被子里贱兮兮地笑得马不停蹄,失心疯一般的笑声能把院子里的野猫都吓出窝。 “我也最喜欢你了。” 七个字,工工整整漂漂亮亮。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3章 第 13 章 第14章 第 14 章 第二天王昱童是笑醒的。 正好仇秀珍进屋来拿东西,被女儿突如其来森森的笑给吓了一跳。吃早饭的时候王昱童也一副要笑不笑的样子,憋得相当痛苦,眼神发直,光扒饭一口菜都没吃。 仇秀珍问她:“好吃吗?” 王昱童夸赞道:“特别好吃!妈妈做的饭最好吃了。” 仇秀珍:“……” 等王昱童和祁因一块儿上学去了,仇秀珍神神秘秘地问王建国:“你不觉得咱们女儿最近有点古怪吗?” 王建国在穿工作服:“嗯?哪怪了?” “都这样了你还没看出来,今早你见她吃口菜了吗?而且她居然做梦在笑,这算什么事?” 王建国明白了,挑挑眉:“都新世纪了,咱们小童肯定长大啦。” “你能不这么嬉皮笑脸么?”仇秀珍将手里的盘子放到桌上,拉长了脸,“跟你说正经的你这是什么态度?你以为这是好事?青春期有多麻烦你不知道吗?啊?跟你说话呢你跑什么跑!” “上班要迟到了。”王建国一溜烟跑走,“我先走一步!” 王昱童带着祁因,一路骑得特别欢快。 祁因睡眠不太足眼睛发酸,王昱童说她书包里有眼药水,一会儿到了教室给她滴一滴,能好很多。 到了班上王昱童把眼药水给祁因,顺便夹上一张小纸条:把你的数学物理化学英语作业借我抄一下。 祁因展开纸条,看了之后回头一脸的无奈。王昱童双手合十,拜托啦! 把作业全塞了过去,早读课难得自习,王昱童快马加鞭地抄作业,她拿出一张卷子蒋茂抽走一张,王昱童狠打他的手:“别扯!我还没抄完呢!” “你先抄数学的!我抄英语!” 祁因拿着语文课本一直回头看,蒋茂用力一拽,把祁因的卷子撕破了一个角,王昱童大怒,用力捶他后背。蒋茂倒是很享受似的活动肩膀:“来呀来呀再给爷挠挠痒。” “死变态!”王昱童骂道。 祁因看了会儿他们打打闹闹,收回了目光。 又是一早上连续的测试,王昱童今天状态却大不一样。有了昨晚祁因那七字真言的加持,今天简直战斗力爆表。数学第一个交卷,语文作文800字都不够她起个头,物理受力分析考虑得方方面面毫无疏漏。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能这么开心,好像心里的一块大石总算落地,仿佛长久的努力总算得到认可,心里最重要的人原来也把自己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上,未来一片光明。 课间操王昱童和祁因一起下楼,她们在排队的时候高中部的队伍从南边的教学楼走了过来,祁因她们正说着话,不小心一眼看见了人群中的张婕。 张婕的确很醒目,想要不看到她都难,主要是个子高,麻杆似的身材站在队伍的最末,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祁因收回目光的同时,张婕就像受到召唤一般抬头,两人的目光有一瞬间的交错,似乎对上了。祁因很淡定地继续跟王昱童说笑,还不忘吐槽她又长胖了。 “就你瘦!就你瘦!”王昱童马上打击报复她,对着祁因的腰就掐,“上次不是说要给我摸摸腰,我现在想起来了,快来给我摸!” 祁因被她抓得发痒,两人打闹到一块儿去,张婕不注地回头看了她很久,直到把跟前女生的鞋都踩掉了才默默把目光收回。 “我错了我错了……”祁因眼泪都被王昱童折腾出来,“快放开,我快不行了。” 王昱童就抱着她不放手,两人在操场上一直缠绵到广播体操的音乐声起,蒋茂在后面“哎哟哎哟”地叫唤:“看!咱们班花和芋头抱一起舌吻了!” “芋头”是蒋茂给王昱童起的绰号,王昱童特别不喜欢。听到“舌吻”两字不仅她们班的人,连带着半个年段的人也都全部回头望过来。王昱童立即放开祁因,飞腿去踹蒋茂。蒋茂嘻嘻哈哈地跑走,一连撞到好几个人,引起一片叫骂声。 “干什么呢,好好做操!”负责巡查课间操的小标兵拉住蒋茂让他回到队伍里,王昱童瞪他——你回来试试,踢不死你。 “蒋茂特别喜欢逗你。”祁因说。 王昱童做了个呕吐的表情:“他脑子有病。” 似乎每个班里都有一个长得特别漂亮学习好招男生喜欢的女生,和一个长得不那么漂亮又不会学习但招男生喜欢的女生。还有一个长得帅会打篮球招女生喜欢的男生,以及一个长得不帅又不会打篮球特别皮特招女生讨厌的男生。 蒋茂就是最后那种男生。 他常年成绩垫底,作业不做全靠抄,特别爱招惹班上的女生,还非得惹到对方真正生气才算完。一身校服几年不换,身上总是带着一股味道,特难闻。 王昱童不喜欢他,他同桌也讨厌他,经常拉着王昱童说蒋茂家里是农村的,爸妈离婚没人管他,所以才这么变态。 王昱童对蒋茂的事倒不怎么关心,回想起来初中时的生活她只关心两件事——祁因的事和考试。 妇联和厂工会的人给杨素带了一把半新不旧的轮椅,据说是医院淘汰下来的,但还能使,想着别浪费就给杨素带过来了。 祁因非常感谢她们,偶尔这些阿姨们过来或是王昱童家人来时,有人帮忙的话她就可以将妈妈抱到轮椅上,推她出去晒晒太阳了。 杨素依旧不会说话,手指偶尔抬一抬,但她喜欢晒太阳,即便不说祁因也知道。 祁因和她妈妈在积极准备手术的事,等年一过完就去。 期末考终于在王昱童死了无数脑细胞,熬了好大一顿夜之后结束。 终于要放寒假了,终于可以睡到日上三竿了。 不过在此之前需要通过家长会这关。 每年祁因都会被抓去帮忙批改考卷,所以王昱童能够在第一时间得知自己的成绩。 今年也不例外。 “你物理错太多了,光选择题就错了两道。”祁因中午改完卷子出来,王昱童请她到学校外面吃馄饨,“不过你英语这次考得不错,满分。” “满分?啊?真的吗?”王昱童刚舀起来一颗馄饨被她这么一惊诧又滑回了碗里,溅起一片汤汁,都溅到祁因脸上了。 祁因用手背把汤汁抹掉:“哎哟你看你。是啊,英语成绩是我登记的,咱们班就3个满分。”祁因梨涡浅笑,“你一个我一个,还有李旭一个。” “这是老天终于眷顾我了么!哈哈哈哈!看来这次五百块稳到手了!” “五百块?” “我妈答应我考好的奖励。” “这么好。” 王昱童忽然有点犹豫,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说错话了。祁因成绩一直都很好,可也没人奖励她些什么。在她面前说这些是不是让她有些不开心? 正要说点什么弥补,祁因忽然笑了: “咱们小童这么努力,除了你妈妈之外,我也想给点奖励。” 王昱童完全没想到祁因会这么说:“啊?你给我奖励?” “对啊。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我怎么能要你的奖励……” “怎么不行。”祁因说,“现在厂里好多人找我做衣服,我一个月起码能赚五百块。” 王昱童眼睛放光:“这么多?我是看到你在做衣服,没想到能赚五百块……好厉害!” “所以我现在是自己赚钱了,和你这种小毛孩子不一样了。” “又开始装大人。” “说吧,想要什么。漫画?” “真的要送?”王昱童捂着脸,“哎呀,妈妈宠完小因宠,我怎么这么幸福呢?” “不过前提是进前15名不是吗?” 王昱童:“我英语都考满分了,前15名有多难!肯定没问题的好吗!” “这么有信心?” “没错!”王昱童馄饨也没心思吃了,指尖在祁因小小的手背上画着圈,又矫情又恶心人地发嗲,“你真的要给人家奖励呀……” “是啊。” “什么奖励都可以要吗?” “你想要什么?” “不管不管,你先给我说,是不是什么奖励都可以要。” 祁因无奈:“也要我能办到的才行。” “肯定是你能办到的!我又不会为难你!” 迎着祁因怀疑的目光,王昱童恨不得发誓。 “好啦。”祁因撑着下巴微微斜着脑袋看她,“就算再难办到的事,只要你想要,我都全力以赴为你办成。行不行?” 祁因宠爱的目光和话让王昱童沉醉无法自拔。 她从来没见过这么温柔的人。 王昱童写在日记本里: 再也没有谁像祁因,不是我的亲人,却单纯地一心对我好。 其实王昱童没想到要什么,可只要是祁因送的她都喜欢。 “你这样说我很难办啊。”祁因倒是苦恼了,“如果你不说的话我就自己决定了?” “好!”意料之外的礼物更有惊喜。 怀着满腔的期待和无比的信心的王昱童在第一次返校日时接过成绩单。 16名。 “what!?”她眼珠都要喷出来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4章 第 14 章 第15章 第 15 章 整整一天王昱童都趴在桌位上,魂魄飘在脑袋顶上,怎么都无法归位。老姚在上面说了什么她都没听到,无限沉浸在只差一名的悲伤之中,脑袋里给自个儿播放了无数“老天捉弄”的电视电影不带停的。 祁因毫无悬念地又考了第一,老姚在上面夸得天花乱坠,她倒是发现王昱童的不对劲,频频回头。 趁老姚在黑板上写字的机会,祁因迅速丢了个纸团给她,纸团在空中划了个漂亮的抛物线,跨越三排同学的脑袋,在老姚转过头的同时不偏不倚正好落在王昱童桌上。 王昱童展开看: 考了多少名? 看到这排字她像脱线的木偶一般瘫在课桌上,没回祁因。 一直到返校班会开完,寒假正式开始,大家拎着书包回家,王昱童还是无精打采。 “怎么了?”祁因过来摸摸她脑袋,“身体不舒服吗?” “是。”王昱童有气无力地回答。 祁因摸她额头,没发烫,让她坐起来,撩起两人额前的刘海额头对额头,温度也正常啊。 “哪儿不舒服呢?” 王昱童指指左胸口心脏的位置:“这儿疼。” “这……”祁因下意识地想摸一把,手抬起来又觉得不妥,收了回来,“怎么回事,早上不还好好的么?” “我怎么就这么倒霉呢。哎。”王昱童拎着书包去拿自行车,祁因跟上去问她: “因为名次的事吗?” “对啊……” 祁因了然地笑:“没进前15名么?” 王昱童瞬间从书包里扯出成绩单,差点儿贴到祁因脸上:“16名啊!就差1名!我的天哪!简直是命运无情的戏弄!” 祁因挑了挑眉,没说话。 王昱童整个人陷入阴霾之中。 回家之后爸妈也来问她考了多少名,王昱童一脸苦相他们也猜到了,赶紧鼓励女儿:“哎呀没事,尽力就好,别愁眉苦脸了,都放假了就好好轻松一下吧。” 王昱童抓着领子,一张小脸皱成苦瓜:“别说什么轻松!我都要窒息了!” 一嗓子吼出去王建国和仇秀珍赶紧低头扒饭。 晚饭就舔了两口汤,连平日里吵着嚷着和爸妈斗智斗勇非要看的动画都没兴趣,早早洗澡去卧室自己待着了。 王建国和仇秀珍趴在门边听里面的动静,好像没听到什么声音。 “你说这孩子怎么了?考了多少?”仇秀珍纳闷,“前天不还说英语考了满分吗?按理来说不应该啊,她也不偏科,怎么今天去返个校成这样了?” “你去安慰安慰?”王建国使眼色。 “让她自己待一下吧,可能真是别科考砸了,明天再说。”仇秀珍说,“你猜她考了多少名?20名?30名?” “估计还真是……说好了,无论考多少名都不许骂,要以鼓励为主。小童多累啊,备考那几天都学到很晚,尽力就行。” “还用你说,我可是她亲妈。” 王建国乐了:“我还是亲爹呢。” 王昱童早早就含泪睡了,祁因挂来的电话响起时她正在梦中挣扎。梦里她拿了一大叠的期末试卷,语文16分,数学16分,英语物理化学全都16分。她找老姚理论,老姚一脸冷漠:“自己考出来的成绩找我也没用。” 这个没人性的世界。 第二天王昱童惊醒,看居然已经7点半了,直接从床上旋身而起:“迟到了迟到了!”冲向厨房,厨房门居然锁了,爸妈都不在家。王昱童懵了半天才想起——放寒假了。 重新回到床上想要继续寻找睡意,可昨晚9点就睡的她翻来覆去迟迟不见睡意,正想要起来给自己弄点东西的时候听见有人敲窗的声音。 拉开窗帘,祁因依旧穿着她那件帽衫站在窗外:“昨晚给你电话怎么没接?” “昨晚我很早就睡了。”王昱童说,“干嘛不走前门?来,我给你开门。” 祁因进屋的时候王昱童见她拎了个袋子。 “这是什么?” 祁因把袋子里的东西拿出来,是一件白色衬衣:“来试试看合不合适。我没给你量身,就按照我的印象做的,希望能合身。” “啊?”王昱童眼睛里迸出亮光,“这是……” “不是说好的吗?”祁因甜甜地笑,“要给你的奖励。我自己做的衣服。” 王昱童心一下酸了起来:“可是我没考到约定的名次啊。” “是啦,差一名。” 王昱童哇哇大哭:“你是特意来刺激我的!啊啊啊啊啊!” 她在这儿哭,祁因“噗”地一下笑了起来。 “你怎么这样,我在哭你还笑!” “不过就是差了一名而已,和15名没有区别嘛。我就知道我们小童能做到的,所以奖励也一早准备好了。” “可是我没考到约定的名次。”王昱童扁嘴,“只差一名也是差。” 祁因服气了:“所以衣服到底要不要。” “要!” “那就别啰嗦了,快来试试。” 没有量身,但祁因给她做的这件衣服从肩膀到袖长,从胸围到腰围全都合适得离谱。领口有淡黄色的花边,站在镜子前一看,特别干净精神。 “哎?还真是刚好。”祁因站在她身后踮起脚扶住她的肩膀,从镜子里看见她们俩脑袋挨在一起,在日光之下发自内心地笑,“小童真漂亮。” 王昱童这两天的郁闷被祁因亲手做的新衣服一扫而空,情不自禁地笑着,在镜子面前忍不住地转动身子,恨不得能一眼看见自己后脑勺:“小因你怎么这么厉害,好好看!全部都是你自己做的吗?” “对啊,不然谁帮我。”祁因咬着唇,“你喜欢吗?” “喜欢!喜欢喜欢!非常喜欢!”王昱童笑着笑着眼泪突然掉下来。 祁因着急:“怎么了这是,喜欢怎么还哭了。” 王昱童抽噎着:“可是我没考到约定好的15名啊。” 结果又绕回来了,祁因哭笑不得,拿纸帮她擦掉眼泪。 “只要努力了就好。奖励从来不是为了结果而存在,应该被肯定的是过程。”祁因小小的手掌捧住王昱童的脸,“你已经这么棒了,不该再哭的。” 王昱童依靠在祁因怀里,听着她清晰的心跳——她就在这里。 “能认识你真好。”王昱童吸了吸鼻子,“我真的很幸福。” 第16章 第 16 章 2000年,王昱童即将迎来她的15周岁。 生日还未到,就得到了来自父母和祁因的双重宠爱。就算没考到约定好的名次,祁因也一早亲手准备好了礼物,而且是一份这么用心又完全合身的礼物,这让她开心了好几天。而后王建国把说好的五百块奖金给她,仇秀珍抱回来一套她指定要的漫画,王昱童笑得合不拢嘴,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那套漫画是桂正和画的《I’’S》,之前她就看过这位画家的另外一套漫画《电影少女》,无比喜欢,后来在书店里翻过这套书,也是很迷,不过临近考试仇秀珍不给她前买漫画怕她分心,说等考好了就买给她。这事后来王昱童自己都不记得了,但仇秀珍一直放在心上,这不,还没知道女儿考了多少名就给买回来了,一听她说16名,也是哭笑不得: “我和你爸还以为你考砸了呢。”仇秀珍说,“咱们小童怎么这么死心眼呢?16名和15名一样啦,爸妈知道你很努力,尽力就行。” 王昱童这吹开乌云见阳光,还没嘚瑟多久,妈妈接着问她一句:“不过你要的那套漫画画的都是什么啊?” 王昱童立马坐正,顾左右而言他:“怎么了?就是日本的漫画。” “你怎么看那种漫画,还有那些电影的VCD,以后少看点。我看别家女儿都看美少女战士,你不喜欢?” “那都是小孩子看的东西。” 仇秀珍摸她脑袋:“好像你多大了似的。” “我真傻,怎么会告诉我妈我想要那套漫画,直接让她给我钱我自己去买就好了。”第二天一大早王昱童就跑到祁因家,祁因正在帮杨素擦身,想要翻动越来越胖的杨素仅靠她一个人的力气实在吃力,王昱童便经常来帮忙。 “你买回来你妈也会看见不是么?”祁因让王昱童帮她把杨素的胳膊抬起来。 “是……但我不喜欢他们翻我书柜,就像我的抽屉,都不许他们动的,所以他们也很少翻,我的漫画他们基本不看。” “你说不让他们听么?” “为什么不听?”王昱童好奇,“要是被我发现我是要生气的。我日记什么的都放在抽屉里,他们从来不看。” “真的?没有趁你不在的时候偷偷看?” “没有,如果他们动我东西我当然会察觉。” “你爸妈真好。”祁因说,“我妈以前就老爱翻我东西,我一回家就检查我书包。” “啊?”王昱童完全没想到居然还有这种事,“检查你书包?” “嗯,看看我有没有藏着东西。” 王昱童下意识地看了眼就在眼前的杨素,杨素仿佛什么也没听到,耷拉着脑袋。就算如此,王昱童还是本能地放低了声音,不去看她:“你能藏什么东西啊,这样做很不尊重人。” 祁因耸耸肩,摇头,突然看见王昱童穿在外套里的正是她亲手做的衬衣,立马翻她的外套:“你就穿了这么点?为什么不穿毛衣?” 王昱童赶紧抓住外套将自己紧紧裹住:“臭流氓,有你这样掀人衣服的么?” “我是说真的,这么冷的天还在下雨呢,你就只穿了这么件薄外套和衬衣?秋衣穿了吗?” “不爱穿秋衣。”王昱童见祁因是真的有点生气,辩解道,“而且哪里冷了,一点都不冷,这季节这温度穿这身刚刚好。而且这是你给我的奖励,给了我就是我的了,你说的不算。” “哎。”祁因叹了口气,“孩子越大越难带,都不听话了。” “又装什么大人你!”王昱童知道祁因怕痒,双手立即朝她腰上掐去,祁因惊叫一声立即躲开,两人这一玩闹杨素的胳膊立即脱手坠了下去,敲在身旁的脸盆上,不仅溅出一大排的水花,还“咣”地一声特别响。 “哎呀,我的错我的错。”王昱童赶紧把她的手给捞了起来,拿毛巾将水都擦干净。 就在王昱童擦拭的时候,杨素一直望向天花板的呆滞眼睛忽然动了一下,一眼瞪向她。 王昱童心里一惊后退一步,差点又把杨素胳膊丢了。 “怎么了?”祁因见她被蛰了一下似的,诧异地看向她。 “我觉得,我觉得……”王昱童再去看杨素的脸,发现她目光还是失焦,不知道在看向什么地方,刚才的那一大惊也就生生咽了回去。 “没事。”大冷天王昱童都被吓出汗来了,她抹了抹额头笑容有些僵硬,“我觉得这水有点凉。要不要烧点热水给你妈妈擦身?” 祁因试了一下水温:“是有点凉了,我去烧水。” 祁因拎着水壶在水龙头前灌水,像是有一种莫名的未知能量吸引着,王昱童的目光从她后背挪回了到身后的杨素身上。杨素穿着一件袖口被磨得发白的黑色棉袄,一条花被子横在腰上,遮住她的下半身。戴着灰色毛线帽的脑袋毫无支点地歪向一旁,她似乎在看着王昱童,又像对这个世界没有任何感知。手背红了一块的胳膊极不协调地挂在椅子外,杨素安静地坐在那儿,仿佛已经有一百年。 王昱童实在有点怕她。 王昱童用她爸妈给她的五百块奖金买了一堆的零食送到祁因家,祁因一见这包零嘴都愣了:“你买这么多零食干嘛?” “给你吃啊。”王昱童见她并没有如同想象中一样露出开心的表情,立即察觉到了气氛不对,改口道,“反正我也常来你家,就算我寄存在你这的零食了。” “你喜欢吃什么我给你准备,不用你自己提过来。”祁因说,“你还是小孩,又没自己赚钱。” 自从祁因做衣服的本事在厂里有口皆碑之后,就变本加厉地装大人,动不动就把“你这小孩”挂在嘴边,王昱童才不吃这套:“我怎么没自己赚钱?我凭自己本事从我爸妈那里赚到的钱怎么就不算我的了?你一个月做衣服赚五百,我一个月熬夜学习也赚五百,谁也别看不起谁好么?”她将零食“咣”地砸在桌上,“而且你家离电影院近,咱们去看电影的时候带上吃,多好。” 寒假还没到的时候王建国就把厂电影院的月票帮女儿买好了,一买买双份,另一份当然给祁因。 仇秀珍见他这么大方,忍不住唠叨:“你说咱们这是养了几个女儿啊,前脚小童送去好几十块钱的零食,后脚你又买了一把电影票,哎哟,钱哪有那么好赚。” “别计较这些了。”王建国说,“小童这么好的朋友,学习上也没少帮助她,没有祁先军的女儿她英语能考满分么?” “是,坏人都是我来当。”仇秀珍感叹,“那个祁因老是大半夜的来敲窗户,好几次都吓到我了。这两个孩子是不是太粘了一点?” “粘吧粘吧,也不知道还能粘多久。哎?听说杨素要做手术去了?” “是啊,先前厂工会号召捐款,就是咱们一人捐了五十的那次,记得吗?加上市里妇联的一共捐出两万多。” “啊?这么多?” “是,主要是祁先军老是打老婆又打孩子,据说杨素就是被他打瘫痪的。这种事一说出去大家都觉得她可怜,孩子更可怜,我听得都难受。这两万块也够她做一两次手术了吧?希望能好点,不要成为孩子的累赘。” 身负众人的期望,在寒假的最后一个星期杨素被推进了手术室,第一次手术开始。 整整四个小时,祁因守在外面,王昱童一直陪着她。仇秀珍和王建国也来了,说带她们吃饭去,祁因摇头:“叔叔阿姨你们带小童去吧,我在这儿再等会儿。” 祁因不走王昱童也不走,他们无奈,只好买了馄饨送过来。 祁因表姑也来了,问了问情况,话锋一转又回到房子的问题上来,说她孩子越长越大了,她带不过来,家里老人要来帮忙照顾,说她家没地方住,让祁因收拾收拾,等杨素做完手术就搬出去。 “反正你妈也动不了,你还要好好学习,一张床一个书桌足够了。你不用操心,我会安排好,回头让你姑父来帮你们搬家。” 祁因没搭理她,仇秀珍在一边越听越不是滋味:“什么事等杨素做完手术再说吧,一个孩子你跟她说这些不好。” 表姑看着仇秀珍:“你又是谁?” 王建国上来:“我们是谁不重要,能不能不要在小孩面前说这些?我看你这个女同志说话真让人不舒服,人家母亲还在做手术,正是关键的时候,你急着赶人家走?等杨素好点再说行不行?” 表姑看他们人多,自己落不着好处,斜了他们一眼就走了。 祁因听见王昱童爸妈小声地说了一句:“什么人啊这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6章 第 16 章 第17章 第 17 章 杨素第一次手术非常顺利,术后手指能凭借自己的意识动弹了。医生让她比个“一”,她就伸出一根手指,医生说比个“二”,她就伸出两根手指。当时围在她身边的妇联和厂工会的阿姨们全沸腾了,过来握祁因的手说恭喜恭喜。祁因有些木然。很值得开心吗?妈妈的脸上还是没表情,眼神还是没焦距,她还是坐在轮椅上一动不动,什么也无法自己做。 只是会比“一”“二”而已,两岁小孩也能做到。 术后杨素要住在医院观察一段时间,正好赶上开学,祁因每天学校、医院、家里三点跑,晚上很迟才回家,还要准备明天送去医院的饭菜。她给她妈妈炖鸡汤,自己馒头白开水对付着吃点,也不知道好吃难吃,就囫囵吃了。 一开始王昱童想陪着她去医院,陪了两次晚上九点多才回家作业都没时间做,被爸妈狠说了一顿才老实了,跟祁因说不能去陪她了。 祁因很能理解,也不让她再来,就自己往返。 那天杨素不知道为什么发脾气,护士过来给她换吊瓶,她一抬手挥在护士脸上,“啪”地一声极响,小姑娘的眼镜当场飞了出去。 坐在一旁看书的祁因也吓了一跳赶紧叫医生,一群医生冲进来之后杨素也没再动弹,仿佛刚才那一掌是幻觉。 祁因看着杨素,第一次觉得她特别陌生。 被她打的小护士还在实习,也就比祁因大几岁,哪被人这样对待过,红着眼睛直接走了。 杨素的脸上没有表情,根本读不出她的情绪,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打人。 以前她完全不能动弹时并不用考虑她的想法,可以随意摆布她。可她现在能动了,反而更让人不安。 就这样怀着心思奔波着,她每天在家的时间很短,作业在医院写完了,回到家做饭洗澡睡觉,第二天大早起来就走。她忙得团团转上课都打瞌睡,家里居然还遭了贼。 祁因报警,警察来了之后问她都丢了些什么,她在凌乱的屋子里转了一圈说:“没丢东西。” “没丢东西?真是神了。”警察说,“会不会是为了报复你们家?你爸妈最近有得罪过谁吗?” 祁因摇头。 警察走了,祁因拿来椅子踩上去,费劲够着天花板,将天花板一块烂了一半的木头往上顶,“吱嘎”一声落她一头烂木屑。她将房产证从里面抽了出来,抹了抹上面的污物,打开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再塞回去。 从椅子上下来,祁因一直端详那块烂木头,只有一点儿往里塌陷的痕迹,不注意看的话是看不出来的。可是,如果注意看呢? 祁因越看那处越觉得有破绽,最后安慰自己是心理作用,赶紧去做饭。 初三最后一个学期,中考迫在眉睫,每分每秒都很珍贵。王昱童和身边的同学一样,削尖了脑袋卯足了劲往重点高中的分数线上冲。新学期的第一次年段大考之后老姚划了重点线。王昱童考了15名,正好卡在重点线上。老姚拿着排名表格一笔红线划在王昱童的名字上面: “红线之上就是重点高中的门槛,红线下面的各位同学,努力啊!加油啊!只要学不死,就往死里学!” 一上初三仿佛有人在王昱童的屁股上点了一把火,烫得她又急又燥。一天天的转眼就没,一张张卷子还没做一半就已经深夜。王昱童连续好几个晚上梦见自己考砸了,就差一分没能上重点线,她妈妈操着刀在她身后追着,连吼带骂。 “在你心里你老妈就这德性?” 早饭的时候听完女儿说昨晚做的噩梦,仇秀珍真不知该作何感想。倒是王建国哈哈大笑: “很有可能,小童你可得好好考,不然你妈真有可能拿菜刀砍你。” 仇秀珍怒了:“说什么鬼都不知道,能在女儿面前说些正经话么!毛病!吃完饭洗碗去!” 两人一如既往地打打闹闹,王昱童却没时间掺和,迅速吃完饭推车出门,她今天本来就有点迟到了。 仇秀珍透过窗户见她又一个人走,问她:“最近没和祁因一起?” “祁因早就去医院给她妈送饭了。我走啦,妈妈再见。” “哎,再见。慢点骑啊注意安全。” 仇秀珍洗完了碗见王建国居然还没去上班,躲在卧室里打电话。她正要骂,王建国比了个“嘘”的手势,继续对着话筒说:“啊,啊,对,一直在总装车间负责装车,对,提主任好多年了。行啊,马总有时间的话我随时都能去。” 听到这话仇秀珍眼睛一亮,王建国还没挂电话呢她就在一旁准备敲锣打鼓了。 “干嘛啊你。”王建国挂了电话指着仇秀珍,哭笑不得,“你说你丢不丢人?” “马总找你了我能不高兴么!有问给多少吗?” “你怎么就掉到钱眼里去了?等我去谈了之后再提工资的事情,别急别急,先别给小童知道,免得她分心。” “放心吧,我不说。” 连着一个多星期王昱童都没和祁因一起上学放学,在学校里两人也没什么时间聊天,考试一波接一波,考卷一捆连一捆,王昱童不太会去想自己为什么要做这些试卷,只是一心想要再往前挤两名,要考上重点高中。 祁因自然也在复习,不过重点高中的分数线对她而言不成问题,只要每天能抽出时间把作业写完就行。妈妈还是在医院输液,之前被她打的小护士又回来了,换了副新眼镜,没对杨素表现出什么不满,依旧该干嘛干嘛。 祁因陪着杨素输完今天的液,作业也写完了,收拾好书包跟她说:“妈,我先走了。”说话的时候完全没看她,拎上书包就走。 刚走到一楼就闻到了雨水的味道。 真是倒霉。 走到门口发现雨势很大,她没带伞。市立医院外面就有公交车站,看看这雨势再看看距离,她也不跑了,反正都会被淋透,索性慢悠悠地穿过马路站在路灯下等车。好几个穿雨衣在雨中冲刺的人都回头诧异地看着她。 祁因不明白,没带伞淋个雨而已,这有什么好奇怪,有什么好看的。 忽然狂暴的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头顶一片饱满的闷响声。祁因回头,见张婕举着伞站在她身后,穿着校服背着书包,发梢被打湿了,有点自然卷似的往外卷。 祁因五官紧了紧,很快将目光收了起来打算从伞下离开。张婕将她拉住,说: “我以后送你上学放学,在医院等着你。”张婕已经变声,是和王昱童稚嫩声音不同的成熟女声。 祁因又走,又被她拉了回来。祁因用力挣扎,张婕怕弄疼她就松了手劲,但没完全放开。 “我不喜欢你。”祁因说,“别做这么奇怪的事了。” “我知道你姑要收你家的房子。” 祁因莫名其妙地看着她。 “我大姨和你姑是一个单位的有听她提起过。如果你愿意你和你妈可以来我家住,我家有三个房间,我妈搬到福州去了,现在就我和我外婆两人。” “我的事我会自己想办法解决。” “你解决不了。”张婕说,“你有钱吗?你妈手术这次钱就花得差不多了吧,你从哪里再弄钱?你出去工作有人会要你吗?你才15岁初中还没毕业。你妈的病就是无底洞,再没了房子你能去哪?”张婕的话强硬到让人非常不舒服,她似乎采取了和祁因相同的语气来反击。 “那也是我的事。”祁因说,“放开。” 张婕和她对视了一眼之后便放开了她,任她跑向刚刚到站的公交车。 就在祁因要上车时,张婕看似无意地提了一句: “你的好朋友也要走了,你不会不知道吧?” 第18章 第 18 章 祁因上车的时候司机多看了她一眼,没等她坐下就将车启动了。 她一身的雨水晃晃荡荡地随便坐下,夜班车车里很空,只有她和一位菜农。 菜农坐在最后一排仰头睡觉,呼声和雨声一慢一快,从祁因的耳边流过。 刚才被张婕察觉出了惊讶。一只脚已经踏在车门内,祁因却因为她的一句话停下了脚步。 张婕慢悠悠地走过来对她说:“你好朋友也要走了,我听我大姨说的,我大姨和她妈妈认识。你好朋友她爸妈已经开始要卖房子了,他们要到北方工作去,去大城市,离开日光城。她爸妈走她肯定也会走,她没跟你说过吗?” 面对张婕祁因十拿九稳,唯有这次出乎意料。她不甘心说一句“不知道”,但脸上惊讶的表情已经将她拉到了下风。 “你喜欢的人就是她吧。”这不是一句疑问句。 直到司机催促祁因才上车,张婕独自站在雨中目睹公交车渐行渐远。 祁因全身都在滴水,雨流在车窗上肆意蔓延,从车外透进来的城市灯光被来回拉扯,千奇百怪。她不知道在想什么,也不知道能想什么,只有面对即将生变的未知未来的恐慌。 夜班车慢悠悠地在大雨的夜晚前行,抵达厂门口时“吱嘎”一声停了下来,祁因下车,已经湿透的白鞋踏在泥水里,独自一步步从早已收摊却布满菜叶的菜场走过。 王昱童今天回家早,一回来就喊着冷,仇秀珍啰嗦了她一顿让她别穿那件白衬衣了,薄得要命根本不保暖,穿上秋衣秋裤就不冷了,毛衣也得补上。 “不。”王昱童居然拒绝她,“我的白衬衣好看。” 仇秀珍把电热炉打开对着女儿,帮她脱了袜子用掌心握住脚趾给她暖和暖和:“那件衣服是祁因做给你的?” 王昱童声音提高八度:“是!” “小女孩子还挺厉害,会自己做衣服。” “那是!上学期期末考她又考了第一名,学习好体育也好,什么东西一学就会。真是冷死啦!冬天还一直下雨,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有好天气。”王昱童不满地抱怨,“回头春天来了我膝盖又要酸,太难受了。” 仇秀珍说:“小童,那爸爸妈妈带你去不潮湿房子里又有暖气的地方生活好不好?冬天没那么多雨,夏天也不那么热,就是风沙大了点。” “嗯?干嘛好好说这个。你们要去外地工作吗?” “暂时还没定,你爸要先去和老板谈一谈。” “那到时候再说。”王昱童将渐渐温暖的脚对着电热炉,心里盘算着一脚踩上去会不会被烫死。 前段时间王昱童她堂哥买了新配置的电脑,小姨把他替换下来的旧电脑开车运了过来,放在王昱童卧室里。 仇秀珍和王建国是完全不会弄这玩意儿的,王昱童学校有计算机课,虽然平时没能上几节,去了机房也都只能对着DOS界面输入什么dir指令,特别无聊,但是学校里玩不着她可以去网吧啊。祁因是从来不去的,王昱童拉了她几次都被她严词拒绝,说网吧里三教九流的什么人都要,也不让王昱童去。后来她就跟蒋茂一伙人偷偷去了几次。 王昱童还记得她第一次去网吧,注册了一个聊天账号去了聊天室,为了聊天室的网名煞费苦心。想了半天想起《金枝玉叶》里袁咏仪演的那个角色,便输入“阿wing”。环顾了一圈确定没人在注意她之后,在一片五花八门的聊天室名称中摩拳擦掌地点进了“情感天地”。 不愧是在线人数300多的庞大聊天室,她一进去就见着五颜六色的字飞速往上刷,眼睁睁地看见有人对她说话,一瞬间刷没了,害她拖半天回去找。 一开始聊天是新鲜的,和没见过面,不知道长什么样甚至是男是女的人聊天,很刺激。但聊了一段时间之后王昱童也觉得有点儿无聊,没话说。就在这时她发现了xilu论坛和chinaren相册,里面一大把都是她喜欢的韩国组合的新闻、图片,甚至还有播一分钟卡三十秒的视频。这下王昱童可激动坏了,到网吧一泡就是一下午,寒假的时候她去过好几次,每次都是仇秀珍杀过来费老大劲才把她拎走。 爸妈都不喜欢她去网吧,更不明白电脑有什么好玩,能一坐坐好几个小时,水都不喝一口。王昱童嫌弃他们:“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电脑可厉害了,能随时知道全世界发生的事,就算是一辈子也不可能见到的外国人也能知道他在干嘛。以后肯定是电脑普及的时代,不会用电脑的人就要被淘汰啦。” 仇秀珍不稀罕:“切,有什么好得意,除了电脑你说还有什么是你们这些小孩会而我不会的?每个时代拥有的东西不一样。” 王昱童脑子转得快,边跑边叫唤:“可我有的青春你就再也不会有啦!” 仇秀珍对着在一旁哈哈大笑的王建国皱眉:“你看看你的好女儿!也不管管!” 王建国摇头:“不不不,还是你功劳大,我一个人可生不出来。” 现在家里有了电脑王昱童特别兴奋。仇秀珍去电信局问过了,说现在家里上网是用电话线上网,一小时六块钱,按分钟计费。一小时六块钱还是很贵的,不过王昱童求了很久,说不能上网的话电脑没用,只能看堂哥不知道为什么藏在里面的《还珠格格》小说,她想看新闻想知道国内外发生的大事,而且电脑能学英语,对学习特别有好处,仇秀珍这才咬了牙把网给装好了。当然,王昱童说得都对,但她没说上网还能和陌生人聊天,还能看明星。 这周网络刚刚安装好,妈妈说了平时不能玩,只有周末才能玩会儿。今天正好周五,王昱童一回家就赶着吃饭,吃完饭便跑去卧室开始拨号。仇秀珍也是服了她了,把电热炉搬到她房间里。 “谢谢妈妈!”王昱童就是嘴甜。 仇秀珍摸摸她脑袋:“别玩太久,小心眼睛。” “哎!妈妈晚安!” “……我还没睡呢。” “猫”嘟嘟嘟地拨号上网得拨好久,好不容易连上网王昱童简直争分夺秒,看网页听音乐,只是韩网的图片又大加载又慢,一张高清图得用flashget下半天。还是Chinaren好,一本相册上千张图,她一翻能翻一晚上。 一直到爸妈来催她睡觉她才恋恋不舍地关了电脑去睡觉,睡意刚刚到来,敲窗户的声音把她惊醒。 外面下这么大的雨,祁因还没回家? 王昱童迅速下床,打开窗户一看,祁因全身都是雨水,头发被她捋到头顶上,台灯的光落了点儿在她小巧的脸庞上,祁因就这样看着她也不说话,眼神有点儿奇怪。 “怎么回事,这么大的雨你没带伞?”王昱童披了衣服就要出去,“等会儿我给你送伞。” “不用了,小童你来,我跟你说句话就回家。” 王昱童有点莫名,还是听话地回到窗前。 祁因打了个喷嚏,王昱童说:“你看看,都感冒了,这么冷的天怎么可以淋雨,你不要命了么!” 祁因说:“我从我妈那儿出来时就下雨了,看样子一时半会停不了,我也就懒得等。不就是淋淋雨嘛,衣服湿了可以晾干,人感冒了吃药也会再好……” “你怎么了?”王昱童摸了她脸一把,她脸上除了冰冷的雨水之外还有别的温度。 王昱童疼惜的目光瞬间刺痛祁因的心,冬日寒风裹着雨浇在她身上,让她瑟瑟颤抖。 王昱童的手从温暖的房间里探了出来,握住祁因扒在窗台上已经冻僵的手。 “你有心事吗?”王昱童实在看不了这样的她,比自己淋雨还要难受。 王昱童穿着厚厚的睡衣,看上去特别暖和又可爱。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王昱童似乎长大了一些,眉眼中时不时会透出一丝像大人的表情。 “没什么。”祁因说,“其实也没什么想说的,就是想你了,这几天都没和你一起上学放学。” “我也可想你了!”王昱童说,“明天周末,我陪你去医院看看你妈吧。顺便带点儿西洋参过去。我小姨上回从福州过来时带来的,说能补气,对病人好,我马上就想到你妈妈了。对了,她还带了台电脑来,咱们可以一起在家玩电脑啦!” “我不太会。” “你这么聪明一学就会!就这么说好了,明天你睡醒了给我打电话。” 祁因笑:“应该是你睡醒了给我打,你那么爱赖床。” “行行行,我给你打!你倒是快回去啊,太冷了。”王昱童说,“回去洗个热水澡,好好睡一觉,千万别生病。” 两人都舍不得对方,可雨实在太大,只好再约明天。 从王昱童窗边离开,顶着大雨回家的一路上,祁因的脑海中一直都浮现着她担忧的脸。 回家之后洗了澡,家里的吹风机坏了,等头发干的时间里祁因没有睡意,她觉得自己必须做点儿什么。 不想再看到她难过的样子。 将缝纫机的布盖掀开坐到跟前,手脚协调地将普通的布料缝成一件件衣服,一直到大雨停歇窗边露出新一天的曙光,她都没有停止。 她知道自己需要的是什么,知道希望在哪里,也明白明天不会有人赠予她,只有靠自己伸出手,紧紧握住。 第19章 第 19 章 第二天王昱童起了个大早,洗完脸还没吃饭就跑去给祁因打电话。祁因倒是很快就接了。 “你醒了吗?” “醒了啊,都说我比你醒得早。” “我妈给我留了两块蛋糕当早饭,还有牛奶,你吃饭了吗?我给你带过去。咱们吃完饭就去医院。” 祁因还没来得及说“不用了”,王昱童就急匆匆地挂了电话准备往她家跑。出门时看看袋子里的蛋糕和牛奶觉得不太够,又去厨房抓了两袋子零食一起带过去。 祁因看见一堆零食时当真傻眼:“你带这些来干嘛?” “吃啊。你太瘦啦,营养不良似的,要多吃点。” 祁因无言以对,也就只有王昱童会觉得吃零食能补充营养。 两人一块儿吃了点东西,王昱童喝牛奶时看见缝纫机边上挂了条枣红色的裤子,随口问:“这是做给谁的?” “新客人的,厂外的人你不认识。” “哟。客户都发展到厂外了。你真厉害,以后是想当设计师吗?” “设计师?”祁因听了后笑着摇摇头。 “我是说真的,你这么聪明,做衣服都是自己学的,你……” “别动。”祁因把她拉过来,微微踮起脚看她肩头,“你说你穿个衣服怎么整天这里破那里破的,看,又开线了。” 王昱童扭着脖子看半天看不到:“不知道,我都没发现。大概是长身体长太快了吧。” “我帮你缝一下,你把衣服脱下来。” “哦……”王昱童当着祁因面脱衣服总觉得别扭,祁因见她眼神闪闪烁烁的觉得好笑: “干嘛,怕我吃了你?” “你有这么大胃口么?” “你怎么还是穿着这件衬衣?说多少次了,小心感冒。”祁因接过她的外套专心地缝起来。 “我愿意,才不冷。” “这么喜欢我给你做的衣服?”祁因一边缝一边抬头看她几眼,微笑带出浅浅的梨涡。 “喜欢啊……”王昱童做到她面前专心看她缝衣服。 祁因两下就缝好了开线的地方,把衣服展开:“来,快点穿上,冻着你了吧?” 王昱童本来还想逞能,但见祁因穿着一件黑色的毛衣,非常漂亮,却又有点单薄。毛衣贴身,把祁因刚刚开始发育的身体衬得很纤瘦。 王昱童展开手臂,祁因刚把两个袖子给她套上,她双臂一合,直接将祁因包了进来。 两人胸口相贴,王昱童的心立即狂跳起来。 祁因没说话,双手还保持刚才帮她穿衣服的动作,非常僵硬地被她抱着。 王昱童明白这个突然的拥抱很奇怪,奇怪到让她不安。而祁因没有给她任何回馈更放大了这种惶恐。 “你,你冷吗?”王昱童发现自己喉咙有些干,说出来的话分明就是无聊又牵强的借口。 祁因还是没吭声。 下一秒她就要推开我了。 这个念头一闪过,王昱童便放开了她,准备退回去。 就在她要坐直身子的时候祁因抱住了她,比她拥抱的力气还要大。 “有点冷。”祁因微扬着头,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声音比她的还要沙哑。 “不过你没说谎。” 王昱童不解地“嗯?”一声。 “你很暖和。” 她们到医院的时候已经中午了。 两人坐公交去医院,大周末的车里全都是人,祁因被一路挤到车尾,王昱童追上去,挺直了腰板拉住上方扶手:“你抓着我点,别摔倒了。” 祁因的目光在她身上环视了一圈犹犹豫豫,没找到地方下手,又觉得哪儿都不满意,最后双手插到她外套口袋里,站定了。王昱童撤下目光看她,两人面对面。车忽然急刹车,在全车人的惊呼中王昱童毅然抓牢了扶手,却被身后涌来的人潮挤到了祁因面前,两人紧紧贴在一起,鼻尖都快挨着了。 “怎么这么挤。”王昱童错开祁因的目光,抻直了一臂给祁因护出一块小小的空间。祁因低着头,全程看着王昱童外套上第二枚黑色的衣扣。 车晃晃悠悠开往医院,她们俩也摇摇晃晃,身体不时触碰在一起,谁也没躲开,心照不宣地享受沉默中不可言说的甜。 到了医院门口,下车也挤了半天。王昱童先挤下来伸手要拉祁因,祁因对她蹙眉,小声说:“我自己会下来。”说着就跳到她身边。一起走向医院的时候手背不小心贴在了一起,祁因非常自然反手和她十指相扣。 她们的确经常拉手,比这更亲密的事情都做过,可是当下的十指相扣却有不一样的气氛。王昱童心里像被抹了一层蜜一样,忍不住地想笑,心里的小鹿蹦蹦跳跳,跟着什么也不说但是让她感受到了全部的祁因一同进了医院。 在病房见着杨素的时候,杨素的床被摇了起来,坐在那儿看着医生手里的画板。 祁因第一时间发现她妈妈的眼神有所不同,不再是完全失焦的空洞,她正看着医生所指的地方。 “很好,来,告诉我,你看到的数字是几?”杨素的主治医生林宇看见祁因她们,分过去一眼,又收回目光看着杨素。杨素嘴唇动了动,很明显地有要说话的**,但双唇一直颤抖终究没发出声音。 “别急,咱们慢慢来。”林医生继续引导她,试了好几次都没成功。 “好吧,今天就先到这儿。”林医生拿着画板走向祁因,“你妈妈手术很成功,但还是需要引导练习。这样,今天就可以办理出院手续,这些练习可以在家里完成。” 听到妈妈终于可以出院的消息祁因很开心,她终于不用再往医院跑了。 杨素出院的时候妇联的人来了,林医生叫了个小伙子开车把杨素她们送回去,回到卫生所时,小伙子主动请缨背杨素上楼,大冬天的将人背上去后累得大汗淋漓。 “谢谢你。”祁因拿了水给他喝,他抹了抹汗说不用谢,应该的。 妇联的阿姨过来问:“是小俊吧?都这么大了?长得真好看。” “阿姨好。” 妇联的阿姨对祁因说:“这是林医生的儿子,叫林俊,你们应该差不多大吧?” 祁因没开口,林俊说:“我应该大她几岁,我都上大学了。” “在哪里上大学?” “集美。” “集美好,离家也近。” 两人聊了一会儿,祁因和王昱童把医院带回来的东西都放好。林俊走过来双手叉腰问道:“需要帮忙吗?” “哦,不用了,我们自己就行。”王昱童回答他。 “你们是姐妹?” “不,同学。”王昱童回答时都没看他,莫名有点烦这个爱打听。 “同学感情这么好。”林俊笑了笑,露出一排小白牙。见两人都不爱搭理他,他也很知趣地告辞。 杨素躺在床上,发直的目光望向她们的方向。 妇联的人和林俊都走了,祁因把家里都收拾好,打算做饭吃,正好厂里下班广播响了起来,一阵冲锋号的声音响遍整个生活区,两分钟后楼下就有了脚步声和说笑声。 “别做了,去我家吃吧。我爸妈该回来了。” “不了,你快回去吧。”她看了眼杨素,“我还要做我妈的份。” “没事,我让我妈多做点不就行了,回头吃完了给你妈带点回来。” 杨素的眼神忽然尖了起来,盯向王昱童的后脑勺。 祁因笑笑说:“你快回去吧,我吃完饭去找你玩好不?你不是要教我玩电脑?” “行吧,那我先走了。六点半就吃完,你快点来。” “好好好,一会见。” 王昱童这才依依不舍地回家了。 第20章 第 20 章 吃完饭之后祁因把零食一起带来了,向仇秀珍和王建国问好之后,和王昱童窝在卧室里玩电脑。 王昱童带着祁因去聊天室玩,见她兴致不大又去上韩网,特兴奋给她说韩国组合又出新专辑了,这回专辑里所有歌都是他们自己作词作曲,“猴子”也写了几首歌非常好听,找到在线视频播放,又扒了几条全程韩语的娱乐节目,视频里明星说一句王昱童就根据气氛自己瞎猜地翻译,笑得祁因前俯后仰。 两人在网上挂了两个多小时,仇秀珍跑过来让她断下网:“你外婆说打电话一直打不进来,都找到你大舅那边去了。电话给我用一下。”转头对祁因微笑,“你们待会儿再玩。” “好啦。”王昱童说,“正好,有个游戏很有意思,不用上网就能玩。我之前玩了一点点老是卡在迷宫里走不出来,你跟我一起试试。” 点开电脑桌面的“仙剑奇侠传”,电脑一黑进入DOS,很快开始了游戏。 “这个镇妖塔啊我快走疯了,走来走去都绕回原地。” “没有攻略什么的么?” “网上有人写攻略,但是我不喜欢看。看别人弄出来的攻略过关一点成就感都没有。就像魂斗罗你ABAB地调成无数条命,就算过全版也没意思啊。只有凝聚了自己的智慧和汗水通关游戏才是玩游戏真正乐趣所在!” “那你自己玩啊,还让我和你一起?” “不一样,这怎么一样。写攻略的是别人,和我并肩作战的是你。”王昱童直接靠到她肩膀上,像小猫一样磨蹭她的脸颊,“咱们俩还分什么彼此。” 祁因看着她笑。 “笑什么嘛?” “嗯,不分,不分。” 果然有祁因在王昱童如有神助。 祁因记得她走过的每条路,很快就通关了镇妖塔,只是通关过后林月如死了,让她们大为惋惜。 “居然就这么死了?我的妈呀,这两个女主角我可是站在林月如这边的!昨天我还在网上给她投票来着,还和喜欢赵灵儿的人对骂了好几楼!结果居然是这样的结局,做游戏的人太偏心了!” 王昱童一蹶不振,后面的情节也不想打了,拉着祁因哼哼唧唧没完没了。 “死得干干脆脆有什么可遗憾的。”祁因安慰她,“而且是为了自己喜欢的人死,也算一辈子没白活了。” “但是值得嘛?李逍遥又没和她在一起。” “值不值得不是由结果来计算的。” 王昱童觉得祁因的想法很奇怪:“结果正是从过程得到的,结果不好过程也未必好。再说了,如果达不成最后的目的,中间的努力又是为了什么?” “我也很想明白。”祁因有点出神,“为什么有些努力没有结果,有些结果无可奈何。” 王昱童才发现祁因是个消极的人,她和爸妈散步的时候聊起这件事,聊起对祁因的看法。 王建国反问她:“你觉得祁因消极,但你想想,就算她知道结果不尽如人意,但她还是愿意享受过程,这和你主张的消极是不是矛盾了?” 王昱童点点头,又心事重重地摇头:“都是她爸妈害的。如果不是她爸妈,她会比所有人都优秀。” 仇秀珍说:“她现在也比很多人优秀,是你要学习的榜样。” “我可没她那么聪明,她每天做衣服赚钱都能考全班第一,我头发都学白了也挤不到十五名之前。” “不能这么说。”王建国语重心长地跟女儿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优势,可能祁因在学习上有天赋,但你性格开朗还会画画,最重要的是你喜欢接触新事物,想要做的事就一定会坚持做到。这些爸妈都看在眼里,平时没夸你是怕你骄傲。” 王昱童有点开心:“那现在怎么又夸了?” “因为老是听你说祁因怎样祁因怎样,怕你心里有负担。爸爸想跟你说,没有谁的人生会一帆风顺,很多技能也不是一开始就会。就像我,我刚进厂的时候也是个愣头小子,跟着师父学了很多年才把技术学扎实。别人抽烟喝酒去我加班,别人睡觉偷懒时我还在加班,多得是比我理解力好一学就会的人,为什么他们没有当主任,最后这个位置给我了呢?勤能补拙,何况我们小童一点都不拙。你可以向祁因学习,但千万不要觉得自己不如她。不要觉得别人一定比你好,把这种想法放下,你会发现其实大家都是一样的,都是努力学习工作的普通人而已。” 王建国很少这么认真和她说话,她听完之后挺感慨的。原本以为她爸就是比别人优秀,原来并不是这样,她爸也是靠后天的积累。 王建国本想鼓励女儿,女儿也的确被鼓励了一点点,可能是因为对比对象是祁因的关系,她不是那么想要全盘接受,好像接受了王建国的观点就是否认了祁因的与众不同。 更重要的,她第一次清晰地直面了“命运”这个概念——聪明能干的人最后并不一定会获得幸福,因为这世界上除了老天爷的偏爱之外,还有命运的编排。 初中最后半年过得飞快,一转眼就到了四月份,离中考只剩两个月。到了最关键的时刻,王昱童废寝忘食地学习,誓要考进前十五突破重点线。四月底的月考成绩出来了,17名。没有进步反而又退了一名。王昱童接到成绩单那一刻几乎要崩溃了,真是近在咫尺,又咫尺天涯的重点线。 祁因也有点着急,拿来她的试卷全部看了一遍,格外惋惜:“你看这题,怎么能选B呢?这是完完全全不该丢的分。” 王昱童趴在桌上,听见楼下操场打球的声音从远处传来,高中篮球部联赛,啦啦队的加油声一波接一波地传到教室里来,让王昱童脑仁疼。最后一节课自习,其实是老姚的班会,但她匆匆忙忙不知道去哪里了,也不让大家走,非要留在这自习到放学。祁因和王昱童同桌换了个座位,当起了小老师。 王昱童趴着玩祁因的袖套:“我知道选D,在草稿纸上算出来的也是D,但不知道为什么写到考卷上就写成了B。” 祁因也是服气了:“一道选择题三分,你知道加上这三分你多少名吗?直接到14名了。光是14名就有三个人并列,到了中考全市一排名,别说三分了,一分都非常非常重要。” “行了你别说了,我比你还难过。” 见王昱童在吸鼻子,祁因也不忍心多说:“这样吧,今晚开始咱们一起写作业,有什么不懂的马上交流,行不行?数学卷子有不会的吗?” “有,最后两题我都没做出来。” “今晚吃完饭我去你家找你。” 就这样,在祁因的带领下王昱童冲向了初中阶段的尾巴。 一晚上时间还是很漫长的,除了足够祁因帮她讲解错题难题之外,还够王昱童各种动手动脚。 自从发现祁因对亲密行为并不抗拒之后王昱童便开始得寸进尺,想要做更多的事。 她相信两人相视时的眼神里藏着相同的心情,因为祁因总是对她的事那么在意。 同样是女生却喜欢另一个女生,在别人看起来或许有些奇怪,不过王昱童不觉得。她甚至没有一点彷徨就接受了这件事,没有一点动摇就承认了这件事。 她对班上任何一个男生都没有多过于祁因的兴趣。 就算她会喜欢男明星,却完全不会幻想与之发生什么,单纯觉得歌好听舞好看,叛逆的样子符合审美。在她曾经看过的香港电影里,总有那么一个中性化的女主角让她喜欢。 有时候不必中性化,只要漂亮或者温柔,厉害或者聪明,再加上“女性”这个标签,就会让她神往。而现实生活中只有祁因让她动心,只有祁因让她想要久久地注视,甚至拥抱、触碰。祁因和所有人都不一样。 80后出生的人没有接触过什么性教育,或许有那么几堂若有似无的生理卫生课,大多数学生对此的反应不是羞耻得一言不发就是趁机捣乱胡说八道。不过这代人也不是对性完全空白的一代——任何一代对此都不可能空白,大家总有自己的法子长大成人。 70后性启蒙有各种各样的外国文学,80后则有岛国动作片。 王昱童的世界更丰富一些,岛国动作片看过一两部,有点吃不消。后来偶然的机会在电脑上看到一部女生和女生的动作片,新世界大门就此被打开。 王昱童可能一辈子都忘不了那部小电影,基本情节是这样的:两个闺蜜一样的女生住在一起,一位准备做饭,拿出了一只鳗鱼,随后另一位走了进来,两人在厨房嘻嘻哈哈打打闹闹,忽然开始扒衣服。扒光了衣服亲亲密密地做成年人特别热衷的事,自己动手还不过瘾,甚至使用了鳗鱼。当时看到这一幕时王昱童下巴都要掉下来了——这!都!行!?随后她们完事,将刚才那只被玩得奄奄一息的鳗鱼洗洗切切,煮了吃了。 此片给王昱童留下了无法磨灭的伤害,也曾一度对大人的世界非常抗拒。不过看完《I”S》之后非常喜欢苇月伊织,又开始觉得女生真是非常美好的物种,像祁因这样,又漂亮又聪明,香香软软的,很想…… 台灯之下,祁因正认真跟她讲解难题,王昱童的目光早已经移到她粉色的唇上。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0章 第 20 章 第21章 第 21 章 “怎么?”见王昱童双眼发直目光完全没有放在试卷上,祁因点她脑袋,让她一瞬间魂魄归来,“你真行,我这么费劲给你讲题目,你呢?又在胡思乱想什么?” 王昱童摸着脑门,声音飘飘忽忽:“可不就是在胡思乱想么?” “嗯?”祁因真是没想到她会如此坦诚,笑了,“你居然还承认了?” 她这一笑大大的眼睛变弯,带着两边甜甜的梨涡,王昱童心里那只小鹿又开始四处乱撞。 “别发呆了,就最后一题,讲完了我们休息一下好不好?”她看了眼仇秀珍刚才送进来的果盘,有葡萄有苹果有桔子,她知道王昱童最喜欢吃桔子,“我给你剥桔子吃。” 在她面前的祁因永远都是耐心的,都是有求必应的,带着微笑,满足她所有要求。 无论做什么事祁因都不会拒绝,上次的拥抱已经论证了这个念头,有恃无恐,王昱童心里升出了蠢蠢欲动许久,更大胆的想法。 “祁因,你知道是什么感觉吗?” 祁因翻动卷子的时候王昱童忽然开口。 “嗯?”祁因疑惑地抬眉看她。 “就是……那个。”王昱童都快要不知道把目光放在哪里合适了。 “哪个?”祁因是真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这个。”王昱童点了点自己的唇,祁因一下明白了。 “原来在思春。” “什么态度!”王昱童没想到会被嘲笑,立马不乐意了,“对,我就是在思春,我思春我骄傲我自豪!” “等考到15名之前再骄傲好么?” “你……”王昱童被祁因轻描淡写地戳到痛处,气急败坏又不敢大声喧哗,“还不是你,都是你的错!全怪你!” “我?我怎么了怪我。” 祁因这副特别无辜的样子让王昱童更生气,尽管不知道气从何处来,就是想大作一番,让祁因着急,让祁因哄哄她。 “就是你!你说我!” “说你什么了?” “思春!” “这不是你自己说得么?” 王昱童快气背过去,转身不再搭理她。祁因忍着笑,果然来哄她了: “是是是,都怪我好么?别生气了?” 王昱童不理她。 “那不讲题了,我先给你剥桔子?” “不吃啦!” “那吃个葡萄?” “哼。” 祁因看着王昱童装腔作势的背影,知道她不是真的生气,圆圆的脑袋还挺可爱。长发被高高束起,露出两个被台灯照得半透明的耳朵,耳朵尖上还有颗小小的痣。 近距离下祁因仿佛感觉到了王昱童的体温,忍不住靠上前,贴着她的后背。 感觉到祁因的接近,王昱童立马挺直了上身,小鹿在她心中蹦蹦哒哒,蹦蹦哒哒。 “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祁因柔软的双唇在她耳边缓缓地一张一合,“我也没和别人试过。” 双唇间温热感缓缓流进王昱童的耳朵里,让她从耳垂到脸颊变得通红。 王昱童僵硬地坐着不动,祁因的脸颊贴在她后背上,双臂绕了过来,轻轻环住她的身子。 王昱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不敢喘。奇怪的地方变得更加奇怪,燥热难安,黏黏腻腻。 “小童,我们试试吗?” 小鹿疯了,直接奔上了高速公路。 王昱童像石化了一般一动不动,喉头不停地蠕动。 祁因抱了一会儿忽然离开了,王昱童心里一揪以为她要放弃,赶紧回头。 祁因根本没有放弃,只是为了要扣住她的手臂将她转回来而稍稍拉开了一些距离。王昱童猛然回头,两人正好面对面,面上的表情都略有惊讶,目光都以相同路线从对方的眼睛转移到唇上,再转回去。 所有的心思昭然若揭。 王昱童抿了抿嘴之后微微侧过头,向祁因靠近。 祁因凝视着她,而后闭上了眼睛。 很久以后王昱童有想过,如果当时这个吻没有被外婆突如其来的电话打断,她和祁因之后的关系是否会完全不同。 有些事情可以回想,比如在日光城度过的童年。 而有些事情不敢多想,比如和祁因的其他可能性。 接起外婆电话的时候王昱童整个脑子都是蒙的,外婆在那儿说了半天王昱童“嗯”个不停,却完全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外婆说了两分钟王昱童才“啊?”地一声: “你说什么了?” 外婆:“……叫你妈来。” 王昱童脸血红,将电话放到一旁要出门叫她仇秀珍,祁因还坐在书桌前,目光追随着她。王昱童眼神闪烁,小声道:“我去叫我妈……” “小童。”祁因叫住她。 王昱童:“嗯?啊?什么?” 祁因站起来摸了摸她脸,王昱童感觉她手非常冰冷。 祁因小声道:“你脸这么红出去找你妈妈不怕穿帮么?我帮你降降温再去。” “嗯……” 祁因冰凉的手缓解她燥热的体温,王昱童心情的确平复了不少。 仇秀珍进来接电话,祁因决定回家。她这个决定非常正确,今晚她们就算待在一起也肯定没心思再学习,而且多少有些尴尬,与其大眼瞪小眼不如先回家冷静一下。 王昱童将果盘上的水果全部扫到袋子里,追着祁因出门。 祁因正往外走,被叫住了。看见王昱童手里大包小包,微微皱眉道:“你这是干嘛呢?” “带着回家吃吧……刚才都没机会吃呢。” “别给我这些了,我家有的。” “但是……”王昱童可怜兮兮地看着她,完全不像是要塞给别人食物,反而像只在乞求食物的小狗。祁因最是看不了她这个样子,接下了水果。 “谢谢。” “跟我还客气什么……” “那明天晚上来我家吗?”祁因说,“我家没有电视电脑,也没有其他的妨碍。我们可以做我们想做的事。” 祁因的长发被夜风吹起一些,从王家厨房透出朦胧的光照在她脸庞上,有些看不清她的样子,正因为这种不确定她仿佛变得成熟了。 五官透着期待和认真的神态,祁因明白自己在做什么。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1章 第 21 章 第22章 第 22 章 第二天王昱童五点就醒了,一点都不困,一双眼睛放着贼光,摸黑起来洗澡。 平时洗澡时并不会多留意的她今天特别细致,发现自己身体的确和以前不太一样了。长高了自不必说,去年就在妈妈的半强迫下换掉了儿童背心。直到现在穿内衣还是让她不太习惯甚至有些羞耻,可那都意味着自己长大了,已经是个准大人。 她决定赴约,这是必然的。 祁因向来不是个喜欢拐弯抹角藏着掖着的人,她昨晚的话不能更直白,王昱童也没有任何理由装作听不懂。 在镜子面前穿内衣时,王昱童仔仔细细地观察15岁的自己。 她明白会发生什么。 吹干头发穿上裙子,她深吸一口气,奔赴成人的世界。 7点15分。 “我去你家了。” 电话那头祁因只是“嗯”了一声,王昱童就要挂电话时祁因补了一句: “我下来接你。” 去祁因家这么多次,这是第一次祁因说要下来接。 王昱童出门的时候王建国才刚刚醒来,穿着背心短裤打呵欠,从房间里走出来时正好见到女儿拎着包穿着小皮鞋往外走。 “这么早就出门?”王建国眨巴眼睛。 “嗯,去找祁因。”王昱童薄荷绿的小裙子一闪而过,人都不见了才听到她补充了一句,“做作业。” “早饭不吃就去做作业?”王建国纳闷,“这么勤奋,中考压力这么大啊。”挠着头走去刷牙洗脸,忽然回过神来,“她刚才是不是拿着秀珍的包?” 王昱童唯一有的包就是书包,连钱包都没有。长期以来她完全没有这个意识,除了漫画、明星和电脑相关的东西外她几乎没有其他需要花钱的需求。但今天不一样,这一身去年夏末时姑妈送给她的小裙子她很喜欢,不过上学都要穿校服,裙子根本没什么机会穿。回忆了半晌才确定祁因应该没见过她穿这身,在镜子面前照了又照,将头发梳了又放放了又梳,刘海从左分到右,右再分到左,左再夹到头顶还是不妥再放下来……如此反复都冒汗了,索性不再折腾,从衣柜里翻出她妈妈珍藏的包包,一秒变成熟。 穿着让她信心倍增的战衣,走过她家这栋楼一拐弯就是卫生所,穿着校服的祁因已经站在“98年特大洪水线”几个白色的大字之下等着她了。 两人一见面互相都惊了一惊,祁因吃惊的是的确没见过这样漂亮成熟的王昱童,而王昱童吃惊的是居然又见到天天如此,丝毫没花心思打扮的祁因。 王昱童本来就比祁因高,穿了带跟的小皮鞋更高了,足足高出祁因大半个头,从身高到装扮两人简直不像一代人。 一前一后走上二楼,王昱童跟着进屋时下意识地说了句:“阿姨我来了。” 当然没人回答她,甚至连祁因妈妈都不见了。王昱童将包放在书桌上时好奇地四下看了一圈,发现床边的帘子拉了起来,她妈妈应该在里面。 王昱童知道她妈妈基本上醒的很早,差不多6点就醒了,要吃饭。所以祁因也都有早起的习惯,平时早上来到她家的话帘子一般都是拉开的。祁因妈妈像她去过的龙门石窟中大佛一样,一动不动地躺在那儿,仿佛不会对这个世界提任何建议。一直到晚上9点睡觉时再拉上。 布帘紧闭着,整个房间好像只有她们两人。 “你的考卷呢?昨晚没说完的。”祁因丝毫没有像王昱童一样坐立难安,伸手向她要考卷。 王昱童在出门之前还犹豫过要不要带卷子,犹豫之下随意塞进了包里,没想到还真派上用场了?等会儿,为什么要派上用场啊?今天不是来做想做的事的吗? 王昱童乖乖将考卷递了过去,祁因一边将试卷捏在手里,一边把柔软的头发夹到耳朵后面。 “其实这题老师上课说过,你没认真听。”祁因摁着自动笔,咯噔咯噔将笔芯摁出来,“你看,先过P点做BC的平行线交AB于点D、F……” 祁因说得认真,仿佛从来没和王昱童约定别的什么事一般,王昱童看似听得投入,其实满脑子都是真情反问:不会吧她真讲上题了?不是来做羞羞的事吗怎么真成学习了?难道我被耍了吗? 王昱童越想越委屈,扁着嘴趴在桌子上不言不语。 祁因问:“怎么?” 还“怎么”,分明是明知故问。 “我借你家卫生间用一下。”王昱童“唰”地站起来跑到卫生间里待着,当然没有任何想要排解人生大小事的想法,只想让自己冷静点。 是我理解错了?祁因不是这个意思? 不可能啊!都说得这么直白了还能有其他可能? 王昱童提起碍事的裙子,露出白花花的大腿很豪迈地在狭窄的卫生间内踱步,一点想要装矜持的想法都没有。 这么说来也不是不可能,从来也没听她说过这方面的事,借她看《电影少女》也不见她感兴趣,平时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这么说起来上回跟她提起虐得乱七八糟的漫画《绝爱》她分明是随口敷衍。 难道想要做的事是学习?!有没有搞错啊! 想到这里王昱童大为泄气,难怪大周末的还穿着校服,一点都没花心思打扮,根本不重视今天的约定。 她在镜子前赌了好久的气,直到祁因来敲门她才开门。 “没事吧?你在里面待了半个多小时。” “便秘不行吗?” “……又在生什么气。” 祁因这话倒是真的提醒了她,好像一遇到祁因的事情她就特别容易不开心,明明平时除了揍男同学之外脾气都很好的。可也不是她的错啊,都是祁因的话太有歧义,让她想多了。 “没事,继续学习吧。”王昱童在“学习”这两个字上加了重音。 就要走回书桌时,祁因勾住她的小拇指。 王昱童回头,祁因说:“你是气我不像你一样重视吗?” 王昱童有点惊讶,祁因居然能准确无误地猜到她心思。 “虽然给别人做衣服,但我现在就这一身……抱歉,别在意嘛。” “我不是在意这个……”王昱童被祁因说得很羞愧,她的确想的太理所当然了。 “那是在意什么?”祁因双手握着王昱童的手,一根根玩她柔软漂亮的手指。 “你说呢?”王昱童直视着祁因,祁因也看着她。祁因的头发利落地扎起来,露出又细又白的脖子,看得王昱童心里发痒,想要一口咬上去。 祁因突然笑了起来,故意说:“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王昱童提高声音,带着笑将她往后挤,“你敢说你不知道?哇,好不要脸。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 祁因被她连挤两下直接挤到墙边上了,王昱童过来要抓她腰,她笑着要躲:“不来了不来了,我知道我知道。” “知道什么,倒是说啊。” 祁因歪着脑袋带着情不自禁地笑,双手轻轻搭在王昱童的腰上,什么也不说就笑着看她。她家的大门朝北,仅有一扇小小的窗户朝南。一整间大开间不分卧室和客厅,所有的光源都来自于那扇小窗。 小窗照进来的光映了一点在祁因年轻稚嫩的脸庞上,王昱童清晰地在她如湖的眼眸里看见了自己,满满的自己。 “你也知道的。”祁因说,“别装傻。” 王昱童的目光紧紧锁在祁因的唇上,粉色的唇珠之下雪白的牙齿若隐若现。她特别喜欢她的牙,她的唇,她的梨涡和她整个人。 “好,我不装傻。”王昱童脑子里能思考的事情已经所剩无几,只想起《金枝玉叶》里Sam和阿Wing接吻的时候总会扶着她的后脑勺,怕接吻时间太长她脖子酸。 指尖穿过祁因的马尾辫扶住了她的后颈,王昱童微微侧过脸俯身,来到祁因的高度。 祁因闭上了眼睛。 王昱童也闭上了眼睛。 双唇交叠,微微触碰到对方柔软的唇瓣之上。 王昱童扶在祁因后颈上的手有些颤抖。 巨大的撞击声让全心全意投入在对方身上的两个姑娘同时吓得猛一哆嗦,正在做“坏事”的两人立即推开对方,往声源处看去。 杨素不知道什么时候摔在了地上,手里紧紧攥着被扯下半边的布帘,身子因为摔跌之后没有能力回位而扭曲着,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像野兽一般的声音,身体不住地剧烈抽动。 “妈!”祁因上前要扶她起来,杨素太重祁因一个人搬不动。王昱童有点害怕,但毕竟是祁因妈妈,赶紧上来帮忙,两人费了好大劲才把杨素扶着坐起来。 “给医院打电……”王昱童话还没说完杨素一挥手重重打在她下巴上,立即印上五个手指印。 王昱童彻底愣住。 “变……态……”杨素瞪圆的眼球里全是血丝,乱七八糟的稀疏头发挂在眼前,就像一只咬牙切齿,恨不得将王昱童生吞活剥的怪物。 她不利索却又坚定地重复道:“变!态!” 祁因和王昱童对视,两人的脸同样苍白。 这是这么多年来杨素说出的第一句完整的话。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2章 第 22 章 第23章 第 23 章 王昱童回到家时她爸妈才刚起来吃饭。王昱童一声不吭径直进屋,王建国和仇秀珍四只眼睛粘在她身上,饭端在手里半天忘了吃。 “怎么回事?这不是早上才刚出去?”仇秀珍停在半空中的筷子还夹着咸菜。 “是啊,打扮得跟小公主似的去做作业了。” “还拿了我的包?找祁因?” “从那方向回来可不就是找祁因了么?”王建国琢磨了一下有点担心,把碗筷一放,“不行,我得看看她去。” “回来!”仇秀珍一把将他捞回来,“你去什么去啊?你去了说什么?” “我、我问问她出什么事了。” “她能跟你说?你也太大看自己了。吃完饭赶紧出发吧,东西我都给你收拾好了,别误了火车。” 王建国被老婆说得特别郁闷。也是,女儿长大了什么事都不乐意跟他说了。小时候他们俩无话不谈,小童什么心事都只跟他讲,两个人还联手“智斗”仇秀珍。可现在呢?问她两句就烦,满口的“哎呀老爹你别问了你不懂”。王建国特失落地将面前的稀饭一扫而光,打了个饱嗝洗碗去了。 仇秀珍借口去房间拿行李包时偷偷看了王昱童一眼,见她坐在书桌边一动不动,入定似的。 “小童。”仇秀珍说,“爸爸要出差了,送送他吗?” 王昱童过了两秒钟才“哦”了一声,抬手在脸上抹了两下转过脸来,眼睛红红的。 看见女儿哭,仇秀珍心里一痛:“发生什么事了?” 王昱童不吭声。 “愿意跟妈妈说说吗?”仇秀珍习惯性地想要蹲到女儿面前安抚她,但女儿已经跟她一样高了。 王昱童摇摇头,说:“我们去送爸爸吧。” 一直到从火车站回来王昱童才缓过劲,问仇秀珍:“我爸要去哪里?” “就之前跟你说过的,这个厂快不行了,已经有人在谈厂里的收购问题。再继续待在这里没有出路,你爸去北京了,谈以后工作的事情。” “和谁谈?” “一个做汽车的老板。” “哦……如果谈成了呢?” “谈成了我们可能要去北京了。” “啊?去北京?” “我之前不是跟你说过吗?你根本没往心里去。” 这段时间里除了祁因,其他任何人任何事王昱童都不曾放在心上,连家里这么重要的事都没过脑子。 看女儿有点内疚,仇秀珍摸着她的脑袋说:“中考虽然很重要但也要注意休息。别累着自己。” “如果真的要去北京,我中考怎么办?” “哎,可不是么?”仇秀珍也挺愁这件事的,“你说说看,非得赶上中考这时候,折腾人。” 看妈妈这么烦恼,王昱童确定去北京这事并不容易,稍微安心了一点。 “你先别考虑这些。我也真是的干嘛这时候跟你提乱七八糟的,别分心啊小童,就按照你的步调来,中考无论如何不能放松,不要想着有退路。你爸那边也不是轻轻松松能谈下来的,毕竟只是熟人推荐,对方老板生意做得很大,车都卖到国外去了,这么大的生意要找个合作人应该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所以我们不一定会去北京,是吗?” “一切以中考为主。” 事后回想,妈妈的确有跟她提过离开日光城的事,只不过她没觉得那会是真的。 仇秀珍没发现她下巴上变浅的手掌印,大概是被王昱童一双哭得发肿的眼睛分散了注意力,又或许她不觉得有谁会对王昱童这样一个小孩子动手。 但杨素这一巴掌从王昱童的脸上消退了,却深深烙在她心里。 下午的时候祁因有打来电话,王昱童接了之后两人都沉默着。 “抱歉。”还是祁因先开口了,“还疼吗?” 王昱童眼泪不争气地掉下来,带着哭腔说:“不疼。” 其实她特别委屈,从小到大仇秀珍和王建国从来都没对她动过手,跟男同学吵架什么的也都是拼嘴上功夫,杨素那一下算是她人生中第一次挨打,还是挨在脸上,一时半会儿真消化不了。 祁因沉默了片刻,再说话时声音带着明显的沙哑和不太明显的颤抖:“等我从医院回来就来找你好不好?我很担心你。” 听到祁因温柔的话王昱童更受不了,眼泪哗哗往下掉。 “好,我等你回来……” 日光城之所以叫日光城,就是因为它日照时间丰沛,从初夏到夏末都炎热无比。 四月底,风扇已是形影不离。 王昱童吹着风扇躺在妈妈铺好的凉席上,散着头发需要小心翼翼,一不小心极有可能被夹到凉席的缝隙里,不经意地一个大力拉扯,痛不欲生。 王昱童抠着已经被她抠坏好几片的凉席边缘,翻来覆去等待窗外的动静。 祁因什么时候来? 同时又有些忐忑,不知道她妈妈还好不好,毕竟做完手术刚有了点起色就从床上摔下来,万一因此受伤她们就真成罪人了。 从八点翻滚到九点,从九点熬到十点……十一点了,祁因还没有来。 王昱童终于忍不住丢了漫画,穿鞋往外跑。 仇秀珍呼噜都打了两轮了,听见开门的声音马上警觉地醒了:“这么晚了干嘛去?” “祁因还没回家,我怕她出事,出去看看。” “别胡闹了,这么晚你一个小孩子别乱跑。” “可是祁因……” “等一下,妈妈穿好衣服跟你一起去。” 这头王昱童和仇秀珍摸黑往外走,那头祁因已经到厂门口了。 她从医院出来时已经很晚。今晚留在医院比较合理,但她惦念着和王昱童的约定,坚持要回来。 公交车已经没有了,她是打车回来的。 车不进厂区,就停在外面。祁因付了钱往里走,路过夜间菜场时忽然觉得不对劲。 有人跟着她。 祁因心扑通扑通地跳,厂大门就在前方一百米处,但上个月裁员时将后勤全裁,岗亭里已经没有看门人了。菜场两边都是荒地和高墙,小卖部小门紧闭,漫长的、唯一的道路上只有她一个人。 以及身后的人。 祁因不敢回头,只能越走越快。 身后的脚步也越来越紧凑,那人在追她。 祁因不顾一切地奔跑起来,身后男人立即冲上来拉住她:“别走!” 第24章 第 24 章 祁因回头一脚踹在对方的膝盖上,那人吃疼暗暗叫了一声。祁因虽然看着瘦弱,好歹是名运动健将,这一脚踹得非常用力,对方是个高高壮壮的男人也被她踢到弯腰。 祁因趁机再跑,对方也没再拉她。 “对不起,吓到你了吧。我不是坏人,我是你爸爸的朋友。” 这种程度的谎话岂能骗得了她,她边跑边拆穿谎言:“我爸已经死了!” “我是他以前的朋友!”男人急切地说,“你叫祁因对不对?你看,这是我和你爸爸的合照!我是来给你妈妈治病的!” 祁因停下脚步,确定和那个怪人保持十米以上的距离之后才回头,吃力地看向他手里的黑白照片。 “真的,我和你爸爸在日本认识,从小一块儿长大。后来他先回了国和你妈妈结了婚,之后有了你。你爸爸是97年去世的你妈妈现在还瘫痪在床。你今年16岁对吗?我真的不是坏人,我叫宋仁济。” 王昱童大老远见祁因和个陌生男子相对而立,立刻跑过来,特别戒备地看着对方:“叔叔你是谁?你好像不是我们厂的人。” 仇秀珍也不认识他,上前将两个小姑娘护在怀里。 “误会误会,我是祁先军的旧友。” 仇秀珍看他斯斯文文穿着也很得体,一双皮鞋刷得光光亮亮。他身后停着辆车,仇秀珍看了一眼那车,和她在福州开火锅城的妹妹是同款。 “女士,你看看,这是我和先军的合照。” 男人小心翼翼地靠近,双手递上照片之后立即退后。仇秀珍看了眼,照片里的人的确是祁先军。那时的祁先军看着也就十多岁,和大家印象里郁郁寡欢的酒鬼完全不同,他和身边的男人笑得非常开心。 “宋仁济?”仇秀珍看看他,再看看照片,他的确很像照片里的人。可王建国不在家,夜深人静的仇秀珍也不敢随便接近陌生人。正好王建国的徒弟骑了个车叮叮当当地刚约会回来,看到仇秀珍立即飞过来:“师母!怎么了!” 有人壮胆仇秀珍轻松许多,问这个宋仁济做什么来了。宋仁济看着祁因笑:“我知道祁因她妈妈年纪轻轻瘫痪在床很需要钱,先军去世这些年家里里里外外都是小姑娘在照顾,非常辛苦。我没法帮忙,只能在我能帮助的范围内聊表心意。祁因,你来。” 祁因倒是挺大方地上前去。 宋仁济拿过来一个厚厚的牛皮纸袋:“里面的钱你想怎么用就怎么用,给你妈妈做手术,再给自己买点东西。我这次来得有些匆忙就带了这么些,里面还有我的电话,钱不够了再联系我。” 王建国的徒弟“哇“了一声:“天上掉馅饼啦。” 仇秀珍拿胳膊肘顶他。 王昱童皱眉看着那纸袋,比上回厂工会和妇联捐款的那次还厚实。她本能地觉得祁因不会收这莫名其妙出现来路不明人的钱,何况还是这么多钱。 祁因捏着钱,久久地沉默,最后略带痛苦而艰难地说: “谢谢。” “千万别客气,我和你爸爸感情很好的,只是这些年一直没机会联系。不瞒你说,我也是这个月和以前日本的朋友们聚会才知道他已经去世的消息。”宋仁济长长地叹了口气,“太可惜了,这么年轻就去世,他这辈子过得实在太苦了……你和你爸爸长得真像。” 仇秀珍怎么看这男人都觉得不太对劲,但又说不上哪儿不对。 祁因邀请他到家里坐坐,他说不必了,时间太晚他还要赶去南平。 “有什么困难一定要跟我说。”宋仁济上车前一再嘱咐祁因,“给我打电话。” 宋仁济走了,小徒弟特别好奇过去问祁因:“我能看看里面有多少钱么?” 祁因把纸袋给他,他拨开一看,难以置信地回头看仇秀珍。 “别闹了,快还给人家。”仇秀珍真受不了这孩子。不过说起来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普通老百姓一个月工资就几百块钱,突然见到大几万块,是个人都得缓半天。 “拿这么多钱回去太危险,我们送祁因回去吧。”仇秀珍问祁因,“你自己有银行账号吗?保险点把钱存起来,别放这么多钱在家,你家之前不是进过贼?” “我没有银行账号,都是用我妈妈的。” “也行,这样,明天阿姨请个假送你们去上学,咱们顺便把钱存上。” “嗯好,谢谢阿姨。” 仇秀珍摸祁因后脑勺:“不用谢,你和我们家小童这么好我把你当女儿的。小童好像一直在等你,大晚上的觉也不睡说你还没回家,担心你的安全非得出来看看。” 王昱童被她妈妈说得臊得很:“妈!” “怎么了?你们小姐妹感情好挺好的呀,你们这代是独生子女,好朋友之间多帮助帮助是好事,以后你有个什么事祁因也会帮你的。” 祁因微笑:“是,一定的。” 王昱童平时也没这么小气,妈妈说她们俩感情好她还巴不得呢。可这回不一样,她和祁因哪还是什么正经的小姐妹啊,都已经…… 王昱童偷偷看一眼祁因,祁因正好也看了过来,两人目光都有点微妙,匆忙避开,生怕会被仇秀珍发现些什么。 仇秀珍她们送祁因回家时问她:“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我妈去医院了,刚检查完。” “又去医院了?不是刚做完手术吗?” 王昱童心漏跳半拍。 祁因很镇定回答:“不小心摔了一跤,没有什么大碍,但还是上医院看看比较好。” “怎么这么不小心摔了?你也再细心些,你妈妈本来身体就不好,经不起摔。” “我知道了。” 到了卫生所楼下小徒弟骑车走了,王昱童说有点话要跟祁因说,跟着她一同上楼。 仇秀珍在楼下等着她,她们俩站在二楼走道里,王昱童小声问:“你妈妈真的没事么?” “嗯,就是摔了一下,不严重。但是情绪好像不太好,一直在闹脾气,一整天什么东西也没吃,林医生也没办法只好给她输液。输液的时候又把护士给打了。” “……都是我的错。” “跟你没关系,她一直都这样神经兮兮的。” 很明显祁因的话是在宽慰王昱童,这事的确是她们刺激到了杨素才导致杨素摔伤住院,王昱童难辞其咎。 “所以,当时你妈妈是真的看到了么?全部都看到了吗?”王昱童还抱着一丝侥幸心理,却在下一秒被祁因斩钉截铁的一个“嗯”字打破了。 “那、那怎么办?” “别慌啊,她瘫痪了能怎么样?当时能说几个字,后来去医院就什么也说不出来了。没事你别放在心上,她也不可能去找你妈妈说什么。” 仇秀珍在楼下提醒王昱童快点回家。 “我不是怕她找我妈。”王昱童逞强,“我是怕她对你不好,万一她也打你怎么办?” “我不怕她的,倒是你……”提及那个巴掌,祁因心疼得不行,“还疼吗?” “早就不疼了。明天你还要去医院?” “林医生说第二次手术本来就要开始准备了,这次住院正好,一并检查之后观察,能做就做了。我正愁钱的事,你看,钱就来了。我也挺幸运。” “可是那人是谁啊?谁会给小时候认识的朋友家里这么多钱。”王昱童不太喜欢那个姓宋的男人,说不上为什么。 祁因说:“如果有一天你需要我也会这么做,把我拥有的一切都给你。” 杨素第二次手术安排在五月份进行,度过四月之后日光城马上热了起来,气温爬上35度之后就一直没降下来过。 王建国两头跑了好几次,仇秀珍跟着他一块儿愁眉苦脸,王昱童隐约听见他们说什么厂房说什么租房,她没敢细问,生怕问了便会立即得到答案,迅速被带离日光城。 她一直想找机会跟祁因说她家里可能有的变动,却一直开不了口,总觉得一旦开口祁因就会疏远她,就会觉得她是个背叛者。 未来可能发生的变动让王昱童对祁因的亲密都小心翼翼,充满了罪恶感。 夏季的校园里全都是不知热为何物的小豹子,太阳在头顶上炙烤,他们在操场上疯跑。 王昱童特别不喜欢晒太阳,一晒就黑,一黑就丑,进入五月份之后她发现自己变黑又变胖,课间操还非得下去晒太阳,简直成了她的噩梦。 “我班芋头一回头,震倒一栋教学楼;我班芋头二回头,飞沙走石水回流;我班芋头三回头,男人自杀成潮流;我班芋头四回头,吓得恐龙回地球……” 蒋茂跟在王昱童身后每天编着不同的调调逗弄她,气得王昱童到处找武器,极度后悔当时没坚持下去的跆拳道,不然现在怎么也拽着他决一死战。 蒋茂依旧抄着王昱童的作业,每次考试都垫底,王昱童也一副妈妈心肠地提醒过他:“你作业都不自己做考试哪会考得好?别抄啦,马上中考了,你这样怎么考高中啊。” 蒋茂老大没意思地挂在椅子上:“芋头现在厉害了,都会教训人啦?谁说我要考高中了。不考。” “不考高中你干嘛去?” “去我表哥的小卖部帮忙呗,活人还能被尿憋死?” 王昱童嫌他说话难听不再搭理他。不过这还是第一次有同龄人跟她说不上高中了。在她印象里所有人都会奔往高中的道路,经历血淋淋的高考之后成为一名成熟的大学生。 如果不上高中,这么小就要踏入社会吗? 就在杨素被推进手术室的那天,老姚早读课就早早来了。她走进教室的时候班里的人都没发现,哄闹的教室里她挺直了腰板,安静地看着这些学生。 祁因喊了一声:“起立。”这时大家才发现老姚居然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立马全站起来,齐刷刷地:“老师好。” 老姚没像平时模式化地回答“同学们好”,而是压了压手掌,比了个“坐下”的手势。 气氛莫名地古怪。 “今天上课之前我要告诉大家一件事。”老姚低沉缓慢的声音让人心慌。 王昱童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她的斜前方,空的。 “我们的蒋茂同学,昨天去世了。” 老姚说出这话的时候全班人几乎同时转头看向蒋茂的课桌,低低的一片惊讶声。 “他骑摩托车帮家里人运货时遇到了车祸,没有戴头盔,当场被撞身亡。明天他家里会为他办追悼会,为了方便各位同学参加特意定在中午。”老姚的表情有些失控,低下了头,“大家有空就去送他最后一程吧……” 同学们互相交换吃惊和难以置信的表情,祁因看向王昱童,见她整张脸都白了。 记得上一次直面死亡的时候王昱童年纪还小,面对将要离开这个世界的爷爷,她表现出的是害怕。那时她并不明白什么是死亡,这一次她依旧懵懂,可她很难过。 每天都会见到的人,会说话,会生气会笑的人,一夜之隔就成了摆在灵堂前的一张黑白照片。 王昱童和祁因站在一起,看着白色布帘下蒋茂被封存在玻璃框之后的脸,非常陌生。王昱童眼泪不停地往下掉,祁因抱着她,帮她抹去眼泪。 老姚站在人群中也在哭。 有人低声说:“姚老师应该想起他儿子了。” “她儿子怎么了?” “前不久也是刚去世,据说也是意外从楼上掉了下去,哎,年纪也是这么一点点。” 祁因看向老姚,两鬓都已经花白的老姚一丝半点凶悍不剩,哭得像个孩子。 夏天的河堤旁很凉爽,有低飞的蜻蜓。 桥上轰隆隆地开过摩托车和公交,仿佛再多一辆车碾过桥就会被压得支离破碎。 这是王昱童第一次逃课,也是祁因的第一次。 她们俩坐在那儿很久,风吹痛她们满是泪痕的脸,她们认真地讨论什么是生,什么是青春什么是成熟,什么是死。 “当时我不该那样伤他的心。他很爱我们。”提起去世的爷爷,王昱童特别内疚,“但是再也没有机会向他道歉了……‘再也不可能’这几个字,就是死亡本身吧。” “那时候你还小,你爷爷明白的。”祁因说,“这就是成熟本身。” 王昱童被她说得更难受:“那什么是生,我们终有一天要死的话,为什么而生?” “这不是我们能决定的,连死也不是。” “我们怎么不能决定死?”王昱童站起来,指着河里奔腾的河水,“现在我从这里跳下去我就死了,我可以决定!” “可你真的会跳吗?”祁因问她,“你的恐惧不会让你跳,你对你爸你妈的负罪感也不会让你跳,你的理智和牵挂更不会让你跳。你说你是不是无法决定死亡?” 王昱童无言以对。 “就算活着的大部分时光里都很痛苦,可我们都在贪恋快乐,就算快乐只有一瞬间。大概这就是我们生的理由吧。” 王昱童发现祁因和她不一样,完全不一样。 “幸好。”祁因说,“我们的青春中有彼此。” 王昱童知道长大是一件不容易的事,大人的世界有很多痛苦和陷阱,可她有祁因。只要想到聪明的祁因在身边她就有无穷的能量。 “我们会一直在一起吧。”王昱童握着她的手,有些激动。 “会啊。”祁因笑道,“你不是说了么?咱们要上同一所高中,同一所大学,以后结婚生孩子都要住在隔壁,老了再一起养蚕。” 王昱童脸一红:“谁要结婚生孩子……” “不是你说的吗?” “那时候不一样啊!我才不要结婚,我要和你在一起。” 祁因迎着夕阳,笑容很甜。 带着一些欣喜和一肚子的心事回家,即将到家的时候听见家里一阵躁动声,王昱童特别心慌:难道家里发生什么事了? 她心惊胆战地冲回家,见仇秀珍突然跑出来,对着她狂奔。王昱童吓了一大跳,正要后退却被她一把抱住。 “小童!你爸爸谈成了!咱们要走啦!” 走? 王昱童呆若木鸡,王建国站在家门口,特别得意:“小童,我们要离开这里,展开新生活了。我一定会让你们幸福的,我们都会更好的。” 离开?更好? 王昱童的脑袋像被人狠狠敲了一棍。 什么是生,什么是青春什么是成熟,什么是死。 什么是别离。 第25章 第 25 章 王建国本来想将房子卖了,后来又改变了主意。 王建国的小徒弟和他奶奶住在电影院边上的老楼里,98年特大洪水过后也被列入危楼,只是厂门口当门面的这几栋新楼给重建了,反而是里面老得半截入土的楼都还立在那儿,墙都黑了,王昱童和祁因都叫它鬼楼。 小徒弟是奶奶带大的,他奶奶年纪越来越大爬不动楼,还摔过一次,小徒弟心疼成天跟王建国在这里诉苦。王建国跟他说了或许会离开日光城的计划:“我们一走你就带你奶奶过来住吧,我们家一楼,刚装修两年多,全都是新的。要走的话估计也不带家具家电了,全都给你们留下。” 小徒弟很感激,但面有难色:“我的好师父啊,谢谢,真的谢谢,但是我买不起你们家的房。你也知道啊现在效益不好,每个月就那么几百块钱,成天咸菜白饭的,给我奶奶买点药我自己再抽包烟,基本上没剩了,哎……” 王建国一圈打他后背上:“你小子少唉声叹气。谁要你买房子了?你住着呗,空着也是空着。” “啊?”小徒弟没想到,“那怎么行,你们一家子举家迁徙也需要钱啊。” “你操心这个,别想了我都安排好了。你好好照顾奶奶吧,她一个人把你拉扯大不容易,现在年纪大了你多孝顺孝顺,少抽烟。” 小徒弟转身抹眼睛。 王建国一手的机油,环视这个待了三十多年的车间。 曾经无比想要离开这里,飞得更远。如今真的要走了反倒有点舍不得。 王建国重重地叹了口气,鼻子也有点酸。 要走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仇秀珍去了一趟弟弟家,陪着住在弟弟家王昱童她外婆说了一整天的话。外婆舍不得女儿:“你说你在日光城过了大半辈子,哪能适应北方的天气啊?北方什么都没有,菜都是干巴的。春天刮大风冬天下大雪……”外婆拉着她的手眼泪都出来了,“多苦啊。” 仇秀珍帮她擦眼泪:“有菜吃啦,我还能饿着自己?多出去看看也是好的,趁我还跑得动。哎哟你别哭了,哭得我难受。” 弟弟坐在一旁泡茶,看她们都哭了,被逗笑:“又不是生离死别,哭什么啦?现在火车多方便,那个直达列车睡一晚上就到。飞机什么的更快。正好啊姐,新机场刚建好,完全是为你们准备的嘛。机票买了吗?” “买了。” “多少钱?真坐飞机去?建国这是要发大财。” “哪有,人都没去发什么财,那边的老板让我们买机票,给报销。” 弟弟“嚯”了一声,“呼噜呼噜”地喝茶:“这是跟了大老板,真的要发财。” 15岁的王昱童,第一次坐飞机。 她走的那天常年阴雨绵绵的日光城一反常态晴空万里,非常适合飞行。 五月中旬,落地窗之外阳光曝晒在机场跑道上,冷清的候机大厅里冷气开得特别足,装修的气味刺鼻,让穿着短裤短袖的王昱童瑟瑟发抖。 王建国和仇秀珍兴奋地畅谈未来,说马总非常大方,来回的机票给报,还在厂区里安排好了宿舍,是个两居。 “宿舍居然还有两居的。”在仇秀珍心里宿舍应该都是像以前厂里那样上下铺的单身汉公寓。 “马总人家是做大生意的嘛,不会吝啬这点。” 虽然现在每个月就给王建国两千块工资,但干得好的话年底中层领导会有分成的,如果有分成那就多了——这是马总和他谈时的原话。 仇秀珍好奇:“分红能有多少?” “不知道。” “你猜猜呗。” “起码也得一万吧?不然也不用特别说。”王建国看着跑道上飞机起起落落,心情有些激动,“管他呢,总比待在那个半死不活的厂里强。而且人家还给你了个工作,虽然800块不多吧但就是管管仓库,点点货就好。全部都是车部件的型号,你拿手。” 仇秀珍点点头,看向一直沉默不吭声的王昱童。 “小童,昨晚又很迟睡了吧?要不要靠在妈妈这里睡一下?登机还要等一下。” 王昱童摇摇头,没看她。 仇秀珍和王建国互看一眼,都有些无奈。 仇秀珍最受不了冷场的尴尬,没话找话东拉西扯地说到了祁因:“哎?你说你和祁因平时那么好怎么你要走了她也不来送送你?” 王昱童回了一句:“反正都要走,还有什么好送。人家不要上课吗?” 王建国:“怎么跟你妈妈说话呢?跟别人说话要看着对方的眼睛,你这样对妈妈不礼貌。” 王昱童:“你们没问我意见就把我带走,你们礼貌吗?” 王建国:“你说什么?” “哎哟!”仇秀珍把王建国按了回去,小声道,“发脾气没看出来吗?” “不能这样对你说话。” “行了行了,去去去你出去抽根烟。” 强行将王建国支开,仇秀珍问王昱童:“你有什么想法跟妈妈说说吧,是舍不得祁因吗?” 王昱童眼泪往下掉,还是不说话。 仇秀珍叹气:“我和你一样都是在日光城长大的,爸爸妈妈所有的亲朋好友都在这里,我们也舍不得他们更舍不得你外婆,但是能怎么办呢?我们要赚钱要供你读书,还要为你以后很多很多事做打算。留在日光城只能越来越坏,没有出路。我和你爸爸在为了我们全家的未来放手一搏,你能明白吗?希望你能理解。” 王昱童哭得更难过,仇秀珍拿出纸巾给她擦眼泪:“你爸爸已经帮你联系好了,你会去新的学校,结交新的朋友,有新的生活。一切都会有一个崭新开始的。” 准时登机,一分不差,飞机将王昱童带走了,没有任何的意外和拖泥带水。 王昱童坐在靠窗的位置,用红肿酸涩的眼睛望出去,日光城变得越来越小,又矮又旧的房子像被丢弃的陈年积木,随意摆放在地上。贯穿了半个省的溪流从远处兴致勃勃地奔涌而来,又匆匆忙忙地离去。 “你会讨厌我吗?” 在知道即将离开的那晚王昱童跑去找祁因,告诉她要离开的事。 祁因回答她:“不啊,我为什么讨厌你?这不是你能决定的事,我明白。” “我想一直和你在一起……” “会的。”祁因帮她擦掉眼泪,“我会去看你,你也可以回来看我。虽然在不同的城市但只要我们一起努力学习以后可以考同一所大学。很快,只有三年的时间,三年之后我们会再在一起。到时候我们也成年了,没有人可以再把我们分开。等着我,小童,我一定会去找你的。” 王昱童相信祁因,一直都非常相信她。只要是她说的话一定会实现。 成年之约存在心里,可是要如何度过孤独的三年的时间? 三年,完全无法想象会是怎样的漫长时光。 日光机场建得很美,巨大的落地窗贯穿了上下两层的候机大厅,屋顶流线型结构看上去就像是一直展翅高飞的雄鹰。 祁因背着书包站在机场外看着一架架飞机冲上蓝天,其中的一架带走了她喜欢的人。 祁因并不意外,她早就从张婕口中得知了这件事,她早有准备,只是心疼小童。 小童从小到大没受过什么委屈,真怕再看到她哭,也怕离别的场面,所以祁因借口要上课没去送她。又舍不得,只好站在机场外目送她离开。 一定会重逢的,祁因告诉自己,不要难过了,从今天开始有更多的事需要拼搏。 无论有多困难都一定要到小童身边去。 一定。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5章 第 25 章 第26章 第 26 章 发个呆的功夫飞机就落地了,王昱童的新家在昌平区,五环外,大郊区。 马总和司机一起来机场接王建国一家,开着车带他们回厂里。 马总挺着个大肚子看上去和王建国差不多年纪,油头梳得锃光瓦亮。他说话特别大声也特别快,带着浓重的口音跟说相声似的,王昱童几乎听不太懂他在说什么。 马总和王建国一路聊着工作的事,偶尔回头看一眼王昱童:“这是你女儿?小美女。” “叔叔好。”王昱童有礼貌地回答。 “叔叔帮你们把房子都收拾好了,你还有单独的房间。” 仇秀珍忙着说谢谢,马总让她不要客气:“以后咱们厂还得仰仗建国的技术,生活和工作上有什么困难直接来找我就好了,千万别不好意思。工资嘛现在低了点,不过会涨的。毕竟我对建国的能力经验和眼界都很有期待,不把他当工人,他就是我的合伙人。这段时间厂里效益不太好,正是需要建国这样的人才。只要你们好好干,我保证明年工资就会翻番,年终奖更不会亏待你们。放心在这里工作吧。小美女,你也好好休息,学校我和你爸爸都为你安排好了,不过你得去昌平一中考一次入学考试,还得重新读初二是吧?” 王建国:“对,年段长说知识点可能不太一样,入学考试是摸摸底看你成绩如何,能行的话希望你进重点班。” 马总说:“小美女在学校有什么困难就跟年段长说,年段长是我妻子。” 王昱童对马老板的第一印象除了胖之外就是大方,感觉人挺好的。 所谓的宿舍其实就是在厂区里盖的两栋新楼,一楼到五楼全都是套二,马老板和其他两位副总住在六楼的套三里。生活区下面就是食堂,厂区是原来他们那个老厂的三倍大。 王昱童她们家住在五楼,装修简单但是必要的家具家电齐全,全自动洗衣机,席梦思都是厂里统一配备的。厂区自然不在昌平商业中心,厂门口就有直达一中的公交车,自己骑车去也就半小时。 这话厂里同事说起来挺轻松,王建国一听就吓了一跳:“要半小时这么久啊?” “嘿你这人,半小时还远?” “以前我们那小地方,我女儿骑车上学也就十分钟。” “你也说了嘛,你们以前小地方。” 王建国嘿嘿笑,干活儿去了。 仇秀珍带着王昱童去一中找年段长,年段长也姓王,戴着副眼镜看上去瘦瘦小小但很严厉。她说老马已经说过了,这是各科课本、重点提纲和上个月初三月考考卷,你回去准备一下,我们下周一考试。按照重点班的分数给你划一下,够分量就可以到重点班。我们初中部的重点班每年都有保送名额上高中部,我们高中部在全市看来还是有竞争力的,去年清华三人北大五人。 年段长一起头就说个没完,仇秀珍小鸡啄米似的一个劲点头,王昱童闷着不说话。 “你怎么回事,刚才年段长跟你说话你也不理人家,妈妈要批评你。” 从学校出来仇秀珍带着她等公交,看她还是发蔫儿,忍不住说她两句。王昱童撇撇嘴:“知道了。”过了会儿又问,“咱们家什么时候安电话?” “电话?明天吧,我得去问问电信局在哪。哎,怎么北方也这么热啊,才五月份太阳这么大,热得我一身汗。” 王建国很快投入工作,每天都和马总在一起,隔三差五去出差往徐州和金华一带跑,经常不挨家。仇秀珍暂时没去上班,家里的电话、电脑网络和一些生活必需品都得她操持,新生活一切都得重新开始,忙得她团团转。马总跟三包的经理说明情况,让仇秀珍晚一些入职不着急。 王昱童考了入学前的摸底考试,考得还不错,决定进重点三班。其实她的成绩完全可以进二班,但年段长还是建议先进三班稳一点,一班二班进度太快怕她不适应,反正每两个月实验班都有排名考试,通过考试来决定在哪个实验班,或者直接退到普通班去。等王昱童成绩稳定再往上走也不迟。 “居然还按照成绩来分班。”听完年段长的话,仇秀珍和王昱童坐车回家时一直在感慨,“这样的话会不会让小孩子心里压力太大啊?万一从实验班掉到普通班的话心态调整不好岂不是更糟糕?才初中就这样,高中怎么办哟。” 王昱童全程若有所思,仇秀珍说什么她都只“嗯嗯嗯”地点头。 周三早上起床,王昱童洗漱完出来见爸妈坐在饭厅,一如既往的稀饭和配菜,一瞬间让她觉得回到了日光城那个小家,一切都没有改变。王建国难得在家吃顿早饭,感动得吱哇乱叫。仇秀珍嫌弃他:“哎哎哎,咸鸭蛋你吃完蛋黄就不管了?全部吃掉啊,留着咸蛋白给谁吃?别浪费。” 王建国嫌她啰嗦,两人套路式地互相拆台,王昱童闷头扒饭吃,看了一眼比盘子还大的甜油饼,想起昨天她在学校肚子饿也买了一块吃,吃得牙都疼了,简直是一块抹布,和日光城那种芋头丝和瘦肉外面铺一层米浆炸得外酥里香的油饼完全不一样。 “我吃完了,去上学了。”她放下碗筷迅速出门,将爸妈的碎碎念抛在脑后。 推着仇秀珍新给她买的自行车出门,厂门口之外有早市,大爷大妈们抱着白菜操着大嗓门问着早,王昱童看见她爸的同事拎着菜过来,两人对视了一下对方正要叫她,王昱童低下头上车,一溜烟地走了。 夏天的北京比她想象得要热得多,日光城的夏日像蒸笼,北京的夏日却是一个大烤箱。王昱童顶着大太阳骑了半个多小时才到学校门口,背着书包的手背全湿了。她有点担心薄薄的浅色校服会透出内衣的痕迹,特别心烦。 正是要上课的点钟,校门口边上两条街都停满了各种各样送孩子上课的车。 王昱童骑着自行车在车流中穿梭,被前方停下的车卡了个正着,骑不动了。她正等着车里的同学下来,身后一声刺耳的喇叭声吓了她一大跳。 “嘛呢!赶紧走啊!”后面的车里探出个中年男人的脑袋,对着王昱童前方的车喊道。 车里下来的女生校服是红色袖边和衣领,王昱童认得那是初三的校服。 女生拎着书包下车,肥肥的校服裤子明显大了一号,她对着叫嚷的中年男人比了个中指。 “嘿?!这谁家孩子?!你指谁呢!有妈生没爹教的玩意儿!”中年男子快炸了,王昱童被他们吵得耳朵疼,推着自行车到人行道上,和一群人挤进学校里。 燥热感,嘈杂感,陌生的道路和校园,听不懂也不想听懂的卷舌口音。 王昱童闭上眼,耳朵里闪过一阵尖锐的耳鸣。 “妈,我这周末在同学家补课就不回去了……嗯,你不是说我尽快交到朋友比较好吗?我这不是就交到朋友了么。行了我知道了,我周一放学之后回家吃饭,就这样。” 仇秀珍还想问她要个同学家电话,还没开口王昱童就将电话挂了。 放下刚刚开通的电话,仇秀珍觉得蛮欣慰的,女儿还是挺快就融入新环境了嘛。也对,小童一直都很外向,交朋友对她而言不算难事。 仇秀珍也开始正式上班,放下电话后就匆匆去做午饭了。午饭做着做着,又觉得哪里不太对。 火车站无论什么时候都是人山人海。 王昱童站在候车大厅里,麻木地看着车站中央的巨大屏幕。 Z59,北京西站到日光城,14:45分开车,正在候车。 第27章 第 27 章 祁因把吃剩的炝炒白菜和海带汤换了小碗放在餐桌上,将桌子擦了一遍,这桌子一擦就晃,菜汤容易洒出来,每次她都擦得小心翼翼。 天气越来越热,祁因其实不太喜欢夏季,一来剩菜容易坏,通常前一顿吃的放到下一顿就不能吃了;二来这季节她妈容易生褥疮,这些年一到夏季无论她多勤劳翻身擦拭,褥疮就是如影随形,怎么都好不了。林医生说这褥疮不能怠慢,它是组织溃烂的征兆,每年死于褥疮的人数有好几万人。 “而且你妈妈经过两次手术,情况越来越好了,康复治疗正是关键的时候,你要积极配合。” 林医生其实完全可以不用担心,祁因比谁都希望她妈妈快些好起来。就算手术很成功地让她能挥动手臂在心情不好的时候打人泄愤,又让她精神振奋一顿能吃两大碗饭,越来越庞大的身躯教人翻身也费劲,但祁因并不觉得难熬。妈妈能快点康复对她而言是现阶段最重要的事。 她拿来脸盆,把林医生开的药水和温水搅和在一起,浸在毛巾里给她妈妈擦身。累了半天总算将外用的药擦遍了易溃烂的后背和臀部,正要擦腿后的时候见妈妈嘴唇开裂了,一道道的血口扎眼。 她大清早出门买菜做饭,收拾后去医院拿药,周末医院人多,光是中药房门口就排了大长队。祁因站在队尾耐心等着,半天没能往前走。她看见前方有人不断插队,一开始还能忍着,好不容易要到她了又有个中年女人插过来把单子往取药口一拍,理所当然地等着拿药。祁因说:“请你排队。” 中年妇女看她一眼,上上下下地打量她,根本不动。 “请你排队。”祁因又说了一遍,那人就开始用乡下话大剌剌地骂起来。 祁因听得懂她在说些什么脏话,迎着她动也不动,继续坚持让她排队。 “排队排队,不排队不给药!”药房里的人被吵烦了,冲外面喊了一句。那女人还是不走,站在队边上骂骂咧咧。祁因拿完药后她迅速挤上去,走出医院大门时听见她和药房里的人大声吵架。 回到家后先做饭,喂杨素吃完后她再吃,洗完碗筷之后天都黑了,又要上药。大周末忙得团团转,忘记给妈妈倒水喝。 “妈,喝点水吧。” 杨素躺着喝水容易被呛着,将她扶起来又太艰难,两次手术之后她状况的确好多了,起码吞咽动作没问题。祁因买了一包吸管让她吸水喝。 祁因将水拿过来把吸管放到杨素嘴里,杨素一开始没吸,祁因再问时,杨素一挥手打在祁因手背上,水杯马上被打翻。 祁因看着地上的水迹又看向她妈妈。 杨素眼珠在转来转去,表情没变,也不说话。 她不能做更复杂的动作,而抬手阻隔或者打人的举动倒是越来越驾轻就熟。 祁因拿扫把把玻璃渣扫干净,换了塑料水杯再倒水给她,重复着: “妈,喝点水。” 林医生说杨素现在能够简短交流了,如果她不想说话也别勉强她,一切以她的心情为主,心情好了病才能更快好。上回那样的跌伤情况千万不要再出现了,跌伤会到什么程度我们谁都不好说,特别是像你妈妈这样下半身萎缩脂肪都储存在上半身的情况,尾椎的压力更大。病人嘛,生病都会有情绪,会闹,你多宽容宽容就好。 林医生说完之后看着祁因点了点头,一张稚气未脱的脸倒是很镇定。 “你都记得下来吗?”林医生怕小孩子理解能力有限。 “嗯,记得了。”祁因说,“就是凡事让着她就行。” 杨素喝了两口水后祁因一鼓作气把药涂了个遍。她将满是药味的脸盆端到窗边宽敞的水泥水池边,“哗啦”一声将水倒了。 今晚要早点睡,明天还得带她妈妈去医院复查。 妇联那边不可能一直都来帮忙,需要帮助的家庭千千万,她们本来就很忙。厂工会上个月也解散了,厂里空了一大半,从二楼望出去本是万家灯火的夜晚仅剩几盏零星的孤灯,杂草都长高不少。 她知道不能一直依靠别人的帮助生活,最近她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 她站在窗边发呆,目光落在楼下的某个人身上。 路灯下王昱童站在那儿。 祁因愣住,眨眨眼,晃了晃脑袋再看,她还在那。 “祁因。“王昱童轻轻喊了她一声,声音里又疲惫又兴奋。 将脸盆一抛,祁因手都没来得及擦干就冲下楼了。夜色之中双手插在口袋里,穿着陌生校服的人的确是王昱童。 祁因觉得自己在做梦:“你,怎么回来了!” 王昱童红着眼睛说:“我想你了……” 没有想象中再相逢时的激动,祁因居然质问她:“你从北京自己跑回来的?你跟你爸妈说了吗?!” “没有。”王昱童实话实说,“我骗他们去同学家补课,周一再回家。” “你骗……你一个人怎么回来的?” “坐火车。” 祁因从来没有这么生气,眼睛都瞪圆了:“你没告诉你爸妈去了哪里,也不跟我提前说一声,就这样自己坐火车回来?万一出事怎么办!” 王昱童没想到自己千辛万苦坐了十多个小时的夜车回来找她,她不仅没感动居然还骂她?没钱买卧铺的王昱童屁股都要坐裂了,这会儿挨了骂又累又委屈,立即绷不住,眼泪一颗颗往下砸: “如果你不想看见我,我现在就回去。” 王昱童说走就走,祁因赶紧拽住她:“不是,我怎么会不想见你。可是这样真的很危险,你从来没有一个人出过远门。你没有想过碰到坏人怎么办吗?你要是出事了我真得内疚死。” “对,都是我的错,我不该来。” “别生气了小童。”祁因将她拉到卫生所的楼道里,双手扶在她的腰上,“我是真的特别担心你。”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可以自己坐火车,你看我现在不是一点事没有在你前面了吗!” “我知道,但不管你长多大,在我眼里你永远是个小孩。”祁因一本正经的话却让王昱童破涕为笑,这回轮到祁因莫名其妙了。 “你是我妈啊?还在你眼里永远是个小孩。你就说,你想不想我。”王昱童逼问她,祁因没脾气,点了点头: “怎么可能不想。但是……” “别说什么但是。你再回答我第二个问题,见到我你开不开心?” 祁因被她逼问这两句莫名心跳很快,很心动,老实回答:“开心。” “开心就好,其他的管它这么多。我也是,真的非常非常想你,就想见你。不属于北京,我不喜欢北京,我想回到这里来。” “别傻了。”祁因帮她把装了衣服的沉重书包从她肩头接下来,“既然你已经来了我给你找地方住下,以后别再干这种事。” “我可以自己去住招待所。” “我怎么可能放心让你去住那种地方。可是我妈……”她往上看了一眼卫生所二楼,“你家以前的房子呢?” “给阿东叔叔和他奶奶住了。”阿东就是王建国的小徒弟。 祁因点点头:“这样,我们现在外面待一会儿,等我妈妈睡着了我进去确定一下,咱们再进去。她睡觉很沉的,只要没大动静一般不会醒。” 回来找祁因的确是王昱童一时冲动,完全没考虑到自己能住哪儿。她小舅是还在日光城,可去找他的话不就暴露自己跑回来这件事么?妈妈知道还不得剥了她的皮。她们家老房子也给了别人,所有的零用钱她都用来买车票了,唯一的可能性就是住在祁因家。 一想到祁因妈妈看她的眼神和那一巴掌,王昱童汗毛都炸了起来。 “别怕。”看出王昱童有些畏惧,祁因安慰她,“她真的不会醒,相信我。” 两人坐在走廊上聊了很久,王昱童跟她说在新学校的事情,新老师新同学和新家,唯独没有新朋友。 “我不需要新朋友。”王昱童说,“我有你就够了。” 两人聊到很迟,王昱童特别累快受不了了。祁因悄悄回屋确定她妈妈睡着了便带王昱童进来。两人小心翼翼地洗漱之后挤上了床,祁因将帘子一拉,全世界只剩她们两人。 “你这样热不热?要不要我把我微风保健扇打开?” 两人才躺平王昱童就睡着了,没回答祁因的话。 摸了摸她脑袋,祁因将头顶的小风扇打开,环着王昱童的腰入睡。 闷热的初夏,挤在一米二的小床上,两人睡得无比香甜。 第28章 第 28 章 第二天一大早趁着杨素还没醒,祁因拉着睡眼朦胧的王昱童偷偷洗漱出门,两人去厂里的馄饨摊吃早饭。 馄饨摊的老板天还没亮就起来包馄饨熬骨汤,她们来的时候第一锅骨汤刚开锅。 “老板,两碗馄饨。”祁因一边说一边坐下,王昱童急忙道: “两碗馄饨再加一碗拌面!多放花生酱!饿死我了!” 老板看着她们,捞面的时候问道:“你是王建国的女儿吧?” 王昱童看向他。 “你们一家不是去北京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王昱童接过拌面没回答他的问题,低头猛吃。 祁因把胡椒粉洒入热腾腾的馄饨里面,搅动了一番。见王昱童吃得凶猛忍不住劝道:“吃慢点,谁跟你抢啊。” “实在太好吃了!老板你们家拌面真是绝味!” 穿着白色汗衫的瘦小老板盛了拌面标准赠送的骨头汤给她,王昱童大口吃面大口喝汤,烫得舌头都麻了,无怨无悔。 “你真不知道,北京什么吃的都没有。”王昱童小声对祁因说,“油饼油条都跟咱们的不一样,而且巨大一个,又老又硬,吃完早饭我牙都掉光了。” 祁因小口吃馄饨:“听你扯。” “我真没扯,你跟我去吃一次就知道了。” “你吃烤鸭没?听说北京烤鸭好吃的。” “没呢。我住在五环外的郊区,叫什么昌平区,骑车到学校都要半个多小时。北京一点都不凉快,太阳也是老大。我去了一周时间一直都在准备入学考试,他们那初中居然就分实验班,想进实验班还得考试,我还要重新读初二,烦都烦死了。我爸一到那里就开始出差,几乎都不见他在家里待着,我妈跟到了更年期一样天天念叨我,我都快崩溃了,哪有机会去吃烤鸭啊。”王昱童抱怨一顿之后哭唧唧地握着祁因的手,“我不想待在没有你的地方,我真的特别特别想你。” 祁因见老板在往这边看,让王昱童快点吃。 “这么凶。”王昱童有点不乐意,“好啦好啦我吃就是。” “不是……”祁因当然知道她在想什么,“你快点吃完我跟你说。” 两人匆匆吃完往厂门口走,祁因跟她解释:“你傻吗?那个老板知道你偷偷跑回来了,要是跟你爸妈说的话你肯定屁股开花!” “啊?”王昱童忍不住要回头看他,祁因拉她一把: “别看了,反正都已经暴露,你爸妈能来接你最好。” “不行!肯定不能让他们知道!我爸出差了我妈忙里忙外脾气特别暴躁,要是被他们知道我说了谎打是不至于,但肯定要骂,特别是我妈!没事,那个老板和我爸妈根本不熟,不会有新的联系电话的,我们……”王昱童话说一半,突然见阿东叔叔骑着车带她女朋友往厂里骑,大老远就看见了她,目不转睛看半天了,确定是他师父的女儿立即叫起来: “小童!是你吗小童!” 王昱童被吓得一哆嗦,见了鬼一样看着把女朋友和自行车都抛到路边向她飞奔而来的阿东叔叔。 “你怎么回来了?你爸妈知道吗?哎?你别跑!” 阿东在后面追,王昱童拉着祁因玩命似的狂奔向公交车站,路过菜场时被烂菜叶滑了一下祁因的脚崴着了。 “没事吧!”王昱童着急,阿东叔叔就要追上来了。祁因咬牙:“没事,走吧!” 两人迅速跑上正要开动的清晨首班三路车,阿东在后面跑得气喘吁吁:“你们这两个小鬼,跑得还挺快……小童!你别乱跑!” 王昱童缩在车厢里,直到三路车开远了她和祁因才露出两双眼睛往外看,见阿东被他女朋友狠狠在屁股踢了一脚。 “完了,阿东叔叔肯定要告诉我妈了。”王昱童万念俱灰,绝望了几秒钟之后立即振作,“既然这样就不用担心了,咱们好好过周末,万事等我回去再说。” 祁因揉着发疼的脚踝,想起今天和林医生约好了要带她妈妈去医院复查这事。 三路车带她们到了学校附近,王昱童拉着祁因下车。她今天胃口大好,以前不爱吃的小吃烧烤今天全都要吃一遍,路边小摊子卖的甘蔗汁也来一大杯。外面被炸得金黄酥脆的油饼她买了一袋,咬一口,混着辛辣口感的芋头丝和瘦肉让她惊呼:“这才是油饼啊!” 祁因和她一起坐在公交车站边,看她吃得不亦乐乎,也是好奇:“你就走了不到一个月,怎么跟几辈子没回来过似的。” “你不懂,你没离开过日光城。” 祁因默默地看了王昱童一眼,王昱童正被油饼辣得到处找水喝。 这一整天祁因就跟在王昱童身后,陪她走遍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日光城。她们走过河堤,头顶上飞过一群不知从哪个远方飞来的鸟群。祁因看着那群鸟飞过王昱童的头顶,夕阳将她愈发修长又凹凸有致的身体映成剪影。 “小童,你又长高了。” 王昱童回头看她,甜甜地笑:“15岁生日过完,我已经16岁了。” 两个人在外面逛荡了一整天,王昱童花光了所有的零用钱,只剩下返程的车票。 日光城是她们从小长大的地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似乎也没什么地方可去了。 王昱童一直在说着怀念,告诉自己好久不见,可是再回到这里走完了大街小巷,才发现这里一丝一毫都没有改变,也没人在乎她欢迎她,就连祁因都有些心不在焉。 “你是不是觉得我烦?”王昱童也走累了,坐在河堤边,“突然就这样回来,拉你到处走。” “怎么会。”祁因见她总算坐下来,赶紧坐到她身边,将酸痛难忍的脚踝放松一下。悄悄摸了一把,似乎肿起来了。 “你一直在想其他的事情吧。” 祁因说:“本来今天要带我妈去复查的。” “啊?你怎么不早说?” “你明天就要走了,我想陪陪你。” 王昱童不说话了。 直到夜幕降临她们才疲惫地往回走。 走到卫生所楼下时王昱童突然说:“我不该回来,我是说真的。” 祁因的确是累了,想要随便再哄哄她,一回头看见王昱童不知道什么时候眼泪流了满脸。 “不是。”祁因有点着急,看见她哭,即便有千万句话都无法再说出口,统统换上最温柔的安抚,“复查可以明天再去,之前是我说错话了,你别哭好吗?是我的错……” 祁因越温柔王昱童就越难过,不停地用力抹眼泪,哭得一抽一抽的:“昨晚也是,我、我硬要到你家去睡,万一被你妈妈看见,她会为难你的……你脚崴了都不敢告诉我,我真没用……” 祁因抱住她,将胸口贴在一起,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把王昱童太过真心的自责包容消弭。 大哭一场也算是排解了多日的抑郁,祁因让她在楼下等一会儿,她先上楼收拾一下,确定她妈妈睡了没有再下来叫她。 王昱童痴痴地看着祁因上楼,祁因总觉得她的目光不太对。 打开屋门拽下吊灯开关绳,眼前的场景让祁因浑身发紧,生生地退了一大步。 没有等到祁因再下来叫她,王昱童走了。 她不想再给祁因添加任何负担,她又坐上了三路车,前往火车站。 熟悉的三路车摇摇晃晃地前进着,日光城又开始下雨。 王昱童看着坑坑洼洼的地面,这才明白日光城是她回不去的昨天,北京是她不愿抵达的明天。 她已经不属于任何地方。 第29章 第 29 章 昏暗潮湿的屋内一片狼藉,所有的餐具都摔在地上裂得粉碎,当做餐桌的折叠桌翻倒,杨素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脑袋对着大门口。 看见开灯,听见门口有动静,杨素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似乎在喊祁因的名字。祁因从极度震惊之中回过神,急忙跑上前:“发生什么事了?” 杨素看着她,双唇努力地想要张开,脸上的肌肉颤抖着满脸的汗,极其愤怒地想要开口却力不从心。 祁因想将她抱起来却抱不动,只好放弃。 “妈,你受伤了吗?到底怎么了?” 杨素抓住祁因的手臂,奋力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却无能为力,差点将她一并带倒。 祁因忽然想起了什么,挣脱杨素,将凳子搬来踩着往屋顶上够,找了半天终于找到了房产证。 房产证还在就好! 她把房产证紧紧捏在手上想要打电话给医院,满桌子找不到电话。祁因焦急万分,最后在门后找到了电话。 拨打急救之后祁因一时呆在原地不知所措,想起王昱童还在楼下,夺门而出想让她上来帮忙。 “小……”趴在二楼喊了一个字却不见王昱童的影子,祁因大惑不解,感觉自己到了奇怪的世界,所有事情都不在正常的轨道上。 小童怎么会不见?难道她遇到坏人了? 这个念头一出祁因自己被吓得不轻。厂门口已经没有门卫了,上个月裁员之后经常有厂外的人进进出出,她怎么能让小童一个人大半夜地在楼下待着? 祁因心急如焚,不知道该追出去寻找王昱童还是留下等待救护车。 “哎?祁因!” 黑暗中有人喊她,祁因一看,是那个叫阿东的人。 “你一个人在这干嘛呢?你说你们这些小孩胆子怎么这么大,大老远的一个人从北京跑回来也不跟家里说一声,她爸妈都快急死了。小童人呢?” “叔叔!”祁因拉着他,“小童不见了!她刚才还在这里!你能不能帮我去找找她!我怕她出事!” “怎么了……什么意思你慢慢说,人怎么会不见了?”阿东听到她这样说也紧张起来。 “我让她在这里等我一会儿,可是……我家里出了点事,一会儿救护车就到,叔叔你能不能帮我等一下救护车?我马上回来!”祁因脑中一团乱主意一时一变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觉得特别特别害怕,害怕小童出事。没等阿东答应祁因就冲了出去,一路狂奔到厂门口,依旧没有看见王昱童的身影。喘着气继续跑,穿过黑暗的菜场,黑夜在她眼前晃动,全世界只听见自己喘气的声音和疯狂的心跳声。 哪里都找不到小童,祁因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小童或许不是遇到危险了呢? “我不该回来,我是说真的。” 想起王昱童的话,祁因一愣,难道她回北京了?看向路边小卖部里的挂钟,离她那趟车开车还有四十分钟。 有可能! 离火车站有三公里远,这个点钟已经没有公交了,祁因在夏夜狂奔,跑了一半的路头发已经被汗浸湿。 “女孩子,去哪里啊?”有辆黄包车停在她身边,司机问她。 祁因什么都没想,拉开车门上车,喘着气道:“去火车站!” “十块钱。” “好好好!快开车!” 火车站候车室里空空荡荡的,有人坐有人躺,祁因冲进候车室时正好看见工作人员将Z58的车牌摘下来,挂上了别的车次牌。 “阿姨。”祁因上前一边拭去额头上的汗一边问,“Z58开走了吗?” “你怎么这么迟才来?已经开走啦!”工作人员的声音很大,刺得祁因头昏脑涨。 祁因站在玻璃门边往简陋的站台上看,站台上黑洞洞的一个人都没有。 这时候她才发现汗湿的手里还捏着家里的房产证。 在火车站周边走了一整圈没看见王昱童,祁因打了车回家。一路上她脱力的双腿抖个不停。 黄包车开了一半迎面开来一辆救护车,祁因急忙让司机掉头,跟着一起到了医院。 杨素被推进急诊,阿东也跟来了正在和医生说话,见祁因来了指着她点了半天:“你说你这女孩子怎么说跑就跑?话也不说清楚,自己妈妈丢在家里不管!” “谢谢你叔叔,我妈妈怎么样了。” “刚推进去我怎么知道啊?好像摔得不轻,你快点跟着进去看看吧。” 祁因正要走,阿东又将她拉住:“等下,你之前说小童去哪里了?你找到她了吗?” “没有……我觉得她可能回北京了。叔叔你有小童她家在北京的电话号码吗?” 祁因走进急诊部,林医生和护士说着话快步从她身后穿过。 “林医生!”祁因叫住他,“我妈妈怎么样了?” 林医生看到她气得不行,劈头盖脸地骂道:“你怎么回事!给你交代了多少次要看好她不要再让她摔了!结果一次比一次严重!今天约好了来复查也没来,你到底想不想她好了!” “我……” “别我了,现在要马上手术!” “现在手术?”祁因被吓着了,“这么严重?” “能不严重吗?脊髓再次损伤,之前的手术都白做了。让我说你什么好!” 再次损伤? 之前的手术都白做了? 祁因无法相信林医生说的话。 …… 王昱童坐了一整夜的火车回到北京,一路上几乎没睡。 大晚上的车厢里又是放音乐又是打牌,好几次被大笑声惊醒。过了安徽之后好不容易睡着了又上来个抱小孩的妇女,非要挤在王昱童这排。坐最外面的人往里挤,中间的人没办法,整个都要躺到王昱童身上,王昱童受不了挣扎了一下,抱小孩的妇女还不乐意了:“现在人怎么这么没爱心?我带小孩多不容易啊,挤挤怎么了。” 王昱童一肚子的话没说出来,侧过身对着窗,继续睡觉。 到了北京,在西站的广场上找了许久才找到公交车站,晃晃悠悠地来到积水潭,王昱童迎着满天的柳絮打了好几个响亮的喷嚏之后,开往昌平城区的345路公交车才缓缓进站。 大早上全都是从郊区奔市里上班的,回昌平的车中空空荡荡,王昱童坐在最后一排,车上高速之后便睡着了,一直到站都没醒,被售票员催促着下车。 累是累,不过好歹能赶上周一的课,否则班主任得去她爸妈那里告状了。 今天的天气挺好,除了漫天直往人鼻子里钻的柳絮之外,阳光充沛却偶尔有风刮过,走向校门口的路上王昱童差点儿走着睡着了。 后背的书包仿佛有千斤重。一周末硬生生坐了三十几个小时的硬座,王昱童觉得整个身子都要散架了,她从来没经受过这样的折磨。 她只不过太想祁因了,想要见她一面,可是这么累地跑回去祁因并没有开心,反而给她添麻烦了。 王昱童越想越难过。 “嘿,嘿!” 隐约感觉有人在她身后叫唤,王昱童魂魄都还在脑袋顶上飘着,根本没在意继续往前走,突然书包被用力往后拉了一把,王昱童完全没防备,一个趔趄差点摔地上。 “叫你丫没听到啊?书包开这么大被小偷偷了东西怎么办?缺心眼么?” 王昱童看着眼前对她一顿乱骂的陌生女生,一句话都没回,对方要再开口教育时愣住。 “我说你……我也没说你什么啊,哭什么,至于么。” 王昱童奋力站起来,将书包反背到胸前,用力将拉链拉了起来,大踏步奔进学校。 “哪来的二愣子。”女生看着王昱童的背影说。 一路上翻着自己的包,哪儿都找不着钱包,急得王昱童烟熏火燎的。 钱包去哪了?!难道真的遇到小偷被偷了?她记得下公交车的时候书包明明是拉上的啊! 王昱童惊慌失措的时候余光里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一抬头,妈妈仇秀珍已经叉着腰站到了她面前。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9章 第 29 章 第30章 第 30 章 “妈……”王昱童和仇秀珍对视的第一眼书包掉到了地上。 仇秀珍帮她把书包捡起来,眉间仿佛旋着一团黑色风暴,随时可能爆发将王昱童卷得尸骨无存。 “你去哪里了。”仇秀珍这话一字一顿根本不像是问话,很明显她在极力压抑自己的怒气,“跟我说实话,我不骂你。” 身边不断有学生路过她们,纷纷笑嘻嘻地往回看热闹,王昱童臊得很,小声说:“回头再说吧,别堵在这里大呼小叫多丢脸。” “王昱童,我今天就要在这里和你说清楚。”仇秀珍寸步不让,“你还知道丢脸?你说谎的时候怎么不知道丢脸?你自己跑回日光城也不跟家里说一句?翅膀硬了是不是居然敢说谎了?骗我去同学家补课?!谁教你的这些!你知道我和你爸爸多着急吗?要不是阿东给我打电话我都不知道我女儿去哪了,我差点就跑回日光城找你!王昱童你去哪里!站住!我还没说完!”仇秀珍越说越大声,最后几乎叫嚷起来。 王昱童头也不回没命似的跑,无论仇秀珍怎么喊她都不回头。 身后的那个人不是我妈妈!我不认识她! 王昱童低着头在人群里快步穿梭,撞倒了两个人踩飞了三双鞋,从闹哄哄的走廊穿过,坐进了教室里。 刚才那一幕还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妈妈怎么能这么蛮不讲理!当初你们要离开日光城的时候问过我的意见吗!完全没有征求我的同意就决定要到北京来,现在我要去哪里关你们什么事!我为什么做什么事都要跟你们汇报?我是你们的附属品吗?你们凭什么决定我要去哪里! 王昱童心里狂风暴雨般的委屈,视野被泪水糊成朦胧的一团,面前的课桌上摆满陌生的练习册也没发现。 “哟,这不是那不着四六的傻孩子吗?” 一个声音从她头顶上传来,王昱童抬头,见在学校门口提醒她书包拉链没拉那位初三学姐正单臂撑在她桌面上,另一只手插在腰间,一边肩膀的书包带已经垂在小臂上她也懒得拽,五指在桌面上敲出节奏感:“怎么着啊?被老妈骂了一顿给骂更傻了?你好好看看你自个儿在哪呢?坐我位置上坐得很舒服是吧?” 王昱童茫然地抬头,发现这是个陌生的教室,周围全都是陌生的同学,黑板正上方最醒目的位置挂着个倒计时挂牌,上面写着“离中考还有31天”。 王昱童:“……” 将满屋子的爆笑声甩到身后,王昱童狼狈地跑出教室,从走错的初三部四楼往下跑,回到三楼属于她的教室里。回来时教生物的年段长已经开始准备上课了,王昱童什么话也没说硬闯进来,全班向她行注目礼许久。 年段长看王昱童低着脑袋掏课本,什么也没说她,将同学们的注意力转移回来: “来,大家把练习册翻到36页。” 一整天几乎蒙圈度过,课上老师说了什么知识点王昱童一点都没听进去。放学后她也不想回家,耷拉着脑袋往校门口走。她妈已经不在那儿站着了,也挺庆幸妈妈还有些理智没有跟着她冲到教室里吵,不然这学她真不想再上下去。 王昱童没骑车,见街对面的公交车站上排队的人都快淤到主路上,顿时心烦气躁完全不想回家。 可不回家她能去哪? 就算再烦再不想见到妈妈,她都必须回家,因为那是她唯一能去的地方。 如果我已经有自己的家呢? 王昱童看着夕阳,无数的自行车和同龄人从她身边穿过,在一片欢乐的笑声中她第一次想要快点长大,长大之后有了自主权她就能选择在什么地方生活,就能摆脱爸妈,摆脱小孩的身份。 未满16岁的王昱童心里升出许多的迫不及待。 “小童。” 刚走出校门口,一辆尼桑停在她身边,里面有人叫她。 王昱童好奇地往车里看,居然看见开车的是他爸,妈妈坐在副驾驶上也盯着她,似乎还没消气。 王昱童掉头就要走,王建国立刻下车叫她:“别走别走,你妈特意来接你了。上车,来,我们一家人有商有量好好聊聊天。有什么想法大家都坦诚说出来,你不知道你妈妈有多担心你,昨晚一晚上没睡哭了好几回。” 听到最后一句,王昱童停下脚步,转过头时正好看见车里的仇秀珍在抹眼泪。印象里这是从小到大第一次看她妈妈哭。 王昱童坐到车后座,书包还抱在怀里,很拘束。 王建国将车挪到路边不碍事的地方,扭着身子对王昱童说:“你边上有个袋子,你打开看看。” 王昱童把腿边上的纸袋打开,里面是一台手机,摩托罗拉8088。 “啊?手机?干嘛啊。”王昱童惊讶。 “我看你很多同学都有手机了,之前就想也给你买一个,咱们不能落在人后了。”王建国看到女儿又惊又喜还是很满意的,“再说了,下次你再一声不吭地跑掉我们也有办法联系到你是不是?” 果然还是要提这件事,王昱童低下头藏起脸。 王建国接着说:“我知道新环境给你压力很大,你想念老家的小同学也能理解,你完全可以跟我们说一声,你妈妈就算再忙也会陪你回去。爸爸妈妈多在意你你知道的,阿东叔叔打电话说在厂里见到你时你妈都急疯了马上就要飞回去,可大半夜的上哪找飞机去啊?” 王昱童撅着嘴,眼泪往下掉。 “急得她跟驴一样在屋子里原地打转。” 仇秀珍一拳打在王建国胳膊上,怒瞪他。王昱童忍不住“噗呲”一声破涕为笑。 王建国揉着胳膊:“后来祁因打电话来,说你应该坐车回来了我们才放心。想你应该直接去学校,你妈请了假大早上就在校门口等着你了,实在是太担心你也是着急所以才对你凶了点,妈妈这回有做错的地方我已经批评她了。” 仇秀珍说:“我不该在学校门口骂你,这是我不对。” 王建国跟着:“妈妈已经向你道歉了,你是不是也该向她道歉?你不该一声不响跑回去,还对我们说谎。要是出了什么事我们都不知道去哪里找你,你说怎么不着急?” 王昱童点点头,眼睛里湿湿的,一说又哭:“妈我不该说谎,以后再也不会了……我也不想让你着急的。” 仇秀珍摸她脑袋,给她递纸:“好好好别哭了,我就是担心你遇到危险。你说我就你这么一个女儿,要是你出了什么事我可怎么活……”仇秀珍安慰她安慰一半自己也受不了,说话带着哭腔。母女俩哭成一团,王建国纸都递不完。 好不容易不哭了,心结也算解开,皆大欢喜。王昱童问爸爸:“祁因打电话来了?她怎么知道家里的号码?她说什么了?” “她当然是问阿东叔叔了,你也没告诉她你回来了,也把她急坏了,大半夜的跑到火车站找你,你那时候已经走了。回头给她打个电话保平安别忘了……对了,她家里好像也出了点事,你多关心关心她。” “啊?出了什么事?” “我也不知道,就是听阿东说她妈妈好像又住院了,家里遭了贼还是怎么回事,我最近忙着赚钱给你买手机了嘛,以前厂里的事都没时间打听,秀珍啊你去问问。” “行。” 王昱童好奇:“爸爸,这车是谁的?” “厂里的,马总让我先开着。” “送你了?” “怎么可能,再大老板也没这么阔气,我才来多久。就是他看我没车去哪里都不方便才调了厂里的车先借我开。行了快回家吧,我都饿死了。” 王建国开车载着妻小回家,看王昱童坐车后面玩手机玩得很投入,问她:“好玩吗?” “好玩。” “你喜欢就行。” 20小时前,日光城。 祁因坐在手术室外的塑料椅上独自等待着,四个多小时了手术还没结束。 眼睁睁地看着即将天亮,她不敢睡觉,怕一睡着又会错过什么重要的事,导致她妈妈的病情更严重。 “我不想死……” 祁因揉着太阳穴,杨素被推进手术室的时候紧紧拽着祁因的袖子,青紫的嘴唇哆嗦了半天挤出这四个字。 祁因有点发懵。 事情比她想象的要严重得多,而现在这种窘境是她一手造成的。 发懵之后想起爸爸死时的场景,她开始害怕。 擦了擦眼睛,她站在市立医院简陋的走廊上,看着窗外清晰到不能再清晰的黑夜有些迷茫。相比夜晚,更清晰的是她手里的钱。前两次的手术已经将捐款和宋仁济给的钱用得差不多了,幸好有医保,不然根本撑不到现在。可这次手术费用还没结算,她很头疼。 如果把她存了许久的高中学费和生活费也拿出来的话,估计勉强还能够这次的费用,可这样的话高中怎么办?别说高中了,往后的生活费都没有着落。之前惠顾过几次的阿姨已经开始嫌她做衣服款式太老,没再来了。 再去问问阿姨呢?努力帮她改到满意为止。只要一百块,她和妈妈就能活下去。 可是家里为什么会被人砸了?门锁被破坏,难道是小偷? 是小偷还是她表姑?上次家里进了小偷也是她干的吧? 如果她再来该怎么办? 无数个问题绕在她心头,扼着她的喉咙。 初夏凉爽的夜晚有人喝多了啤酒在医院楼下唱歌,不远处通宵的烧烤摊一阵阵的香味飘上来。 祁因又饿又困,没有办法。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0章 第 30 章 第31章 第 31 章 没有办法也要想办法。 祁因用力拍拍被疲倦和饥饿吞噬表情的脸,要自己振作起来。 她相信这世界上路有很多,这条走不通就换条路走,总会找到办法。现在的磨难只是一种试炼,是天将降大任前的劳筋骨饿体肤。而且妈妈以前完全不能动,手术之后不是也有起色了吗?大不了一切重新开始。 是的没问题,我还年轻有的是时间。 安抚完自己后重拾了一点信心,祁因迫切想要喝瓶冰汽水提提神。 卖烧烤的小摊边上堆了个泡沫箱子里面垫着冰,上面铺一层玻璃瓶的汽水,棉被盖在汽水上帮其保持冰凉口感。棉被掀起一个角露出半截汽水瓶子以招揽生意,祁因往口袋摸,摸出两张一块钱的纸币和一些零碎硬币,以及一大叠缴费单。她握着钱往泡沫箱子的方向看了几眼,想了想把钱放回了口袋,跑到卫生间打开水龙头喝了几口自来水,也挺凉快解渴的。 “谁家小孩子,怎么在这里喝自来水,不怕生病啊?”一位中年值班医生走进来,把茶水杯放在水台上看了她一眼,“我记得你,你妈妈是不是瘫痪了。” 祁因点点头。 “别在这里喝凉水了,想喝水去我办公室拿水壶倒,我那也有纸杯。出门往左边拐门口写着值班室,去吧去吧。” 祁因道了谢有点开心地往值班室走,听见身后那医生哀叹了两声“小女孩子怪可怜的”,祁因脚步缓了缓,立即又加快跑去喝水。 杨素的手术一直做到太阳探头才结束,林医生和护士们出来时各个面露疲态。祁因倒是挺有精神的立即上前问林医生:“我妈妈怎么样了?” “手术算是成功,但……我跟你实话实说,她以后想要再站起来比较困难。” “比较困难?” 祁因太过年轻的脸让林医生不忍心对她说谎:“再站起来应该没什么希望了。” 祁因摇了摇头,又点点头。 “不要灰心,家里情况怎么样?”林医生对之前怒斥她有些内疚,毕竟15、6岁的孩子偶尔贪玩也是能理解,他儿子都大学毕业了成天也不找工作就待在家里上网打游戏。 提到家里祁因才是头疼:“家里好像遭了小偷,我已经报警了。” “我是说手术费,之前妇联有组织给你妈妈捐钱吧,还有多少?” “林医生你放心,手术费我一定会凑齐,一分钱都不会少。” “不是不是,除了手术之外我还有件事要跟你说。这样吧,一会儿再去看你妈妈,你跟我来。” 林医生的态度有些奇怪,似乎还有些话没说完。 祁因恍恍惚惚地跟着林医生到他的诊室里,一晚上没睡的林医生两只眼又红又肿都是血丝。他先泡了杯热腾腾的茶抿了一口,慢慢地把茶杯盖旋上,似乎在考虑该怎么跟孩子开口。 “林医生你就直说吧,我接受得了。”祁因问道,“我妈是不是有别的情况?” 林医生点头道:“是有些别的状况,你听我说先别着急。长期瘫痪在床肯定会有并发症,之前就有些静脉血栓,肺部状况也不太好。这次摔跌情况比较严重,会对她往后的生活造成更多不便,会有更多并发症。” “嗯……” 林医生忽然话锋一转,问道:“祁因你今年17了?” “16。”祁因说,“我是84年的。” “虚岁也17了,马上就成年了,转眼就到20岁……” “林医生想说什么?” 林医生还在犹豫的时候有人推门进来了,是他儿子林俊。 林俊手里提着馄饨拌面和豆浆,看见祁因在这儿表情有点不自然,将装着早饭的塑料袋递给林医生,林俊问祁因:“你吃过了吗?” 祁因摇摇头。 “一起吃吧,我买了很多。” “不用了,我得去看看我妈妈,谢谢。”祁因很礼貌地道谢离开,走的时候听见林医生和林俊在小声争执些什么。 去病房看了眼麻药还没过的杨素,祁因打算先回家拿点东西。昨晚来得太匆忙什么都没来得及带,这下开了刀又得住一段时间的院了吧。 护士拿来缴费单,祁因一看数额,顿时心彻底凉了,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比她预想的要多多了,扣除杨素的医保报销和祁因好不容易攒下来的学费和生活费,还需要一万多。 “林医生已经帮你减免了一些费用了。”护士看祁因脸色不好,帮忙解释道。 “嗯、嗯……谢谢你们。”祁因脑子里嗡嗡直响。 “对了,林医生说要尽快安排你妈妈做肺部检查,怀疑有沉积性肺炎。瘫痪在床的病人很容易得这个病。” “沉积性……肺炎?” “对,你想想老人高位截瘫整天躺在那里不动,无论是血液还是痰都很容易沉积,这个沉积性肺炎如果不重视的话很容易发展成全身性的炎症,要是引起窒息就麻烦了。” “好,好,要检查要治的。” 护士比祁因大不了几岁,看她这么惨哀叹了一声:“你一个人不行的,家里也没别的亲戚了吧?快点找个人嫁了算了,还能帮你分担医药费。” 祁因看向她。 “找个好男人嫁了吧,你一个女孩子哪里扛得住。” 祁因走出医院的时候一直在想手术费该怎么办,住院费和往后一系列的检查和治疗又怎么办?她去哪里弄钱? 没坐公交车,她走回了家。 一路上她想的都是钱钱钱,好几次和汽车擦肩而过都没察觉到危险。 回到厂里,祁因站在卫生所楼下思索了很久,到底要不要给他打电话。 这个电话一打,她便再也没有自尊可言。她记得爸爸曾经跟她说过,就算再穷也不能丢了骨气,做人贫富贵都无所谓,但绝对不能贱。 不能贱。 王建国开车载着妻小回到家,仇秀珍一回去就开始做饭,王建国还有好几个电话要打,王昱童坐在客厅看电视吃零食也没人管。 她抱着垃圾桶吃零食吃到饱,王建国电话还没打完。 “是,一天大概500台吧。嗯?明天?明天不行,明天我要和马总一起去吉林。嗨,谁说不是呢……” 王昱童惦记着祁因家里的事,一直等着他挂电话好给祁因打过去,半天了,他似乎没有要挂的意思。 哎?用手机打好了,正好试试手机通话的感觉。 王昱童立即兴冲冲地找来手机,飞快地按下祁因家座机号。 占线。 王昱童再打,还是占线。 仇秀珍做好饭了招呼他们来吃饭,一家人吃完饭后一起到楼下厂区里走了两圈当散步,回来后仇秀珍催王昱童去做作业,王昱童说个祁因打个电话就去。 拨出号码,这回没占线,响了很久没人接听,自动挂断。 难道祁因还在医院么? “祁因。” 宋仁济在楼下喊祁因的名字,祁因穿鞋下楼。 “叔叔……” 面对宋仁济祁因非常局促,手都不知道该放在哪里。 “幸好我就在日光城参加老朋友婚礼,你妈妈住院的事怎么不早跟我说呢?”宋仁济西装革履靠在名车车门边,又拿了一个牛皮纸袋给她:“这是一万块,够吗?我暂时就带这么多,不够的话我再去取。” “够了,够了。”祁因拿过钱的时候非常烫手,几乎拿不稳,头也不敢抬,有团火从脚心烧到脸颊,5月的傍晚烧得她汗如雨下。 宋仁济见她这副模样拍了拍她的肩膀说:“上车吧,我带你去个地方。”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1章 第 31 章 第32章 第 32 章 宋仁济的车往市里开,路上车人渐渐多了起来,让起初觉得上陌生人车太鲁莽的祁因渐渐安下心来。 宋仁济早就看出她的担忧,笑道:“别担心我不是坏人,我只是要带你去我和你爸爸曾经住过的地方。” “住?” “嗯。跟你说过吧,我和先军在日本认识,他先回国了,作为知青被安排到日光城工作,两年之后我回来找他,我们在一起住过一段时间。” 祁因低着头玩手指。 “就在森工医院边上,那边有一排老楼,有一间是我爸爸朋友的房子,当时闲置着就借给我们住,你来过这儿吗?”宋仁济说话的时候车已经开到森工医院门口。 “嗯,有来过。” “你爸爸带你来的吗?” “不是,我有个同学家也住在这里。” 宋仁济显得有些失望,下车,祁因也跟着下来。 “就在那里。”宋仁济指着前方一栋黑得几乎看不清的老楼说道,“楼梯边第一单元往上数三楼第一间,那就是我们以前住过的地方。他应该也没跟你提过我。” “嗯。” “哎。”宋仁济叹了口气,“小因,你不仅长得像你爸爸,连这不会说谎的性格都像。没什么,我就是有点想念这里了带你来看看,怎么样也算是你爸爸的故居嘛。你看,这家卖炒粉的店居然还在,哇,以前它就是我们的食堂。”宋仁济从祁因身边走过,带着一阵清晰的香水味。祁因眨眨眼,跟在宋仁济身后。 “小因吃点东西吗?我好久没吃这家的炒粉了。”宋仁济说着就已经坐了过去,破破烂烂的店里只坐了一位二十多岁的小伙子,看见有客人他穿着拖鞋背心走过来,用本地话问她们吃什么,宋仁济向祁因求助,祁因说两碗炒粉。 包菜丝、香菇、瘦肉和辣椒混在一起爆炒后加入米粉,小伙子在火光冲天的大铁锅前熟练地颠勺,很快炒好两份端上来,他多看了祁因两眼坐回去继续玩游戏机。 “真是一点都没变,不过以前没放肉,全素的。”宋仁济吃饭的样子也很斯文,细嚼慢咽。祁因的确很饿,但每次见到宋仁济不知为何都会刻意压抑自己的行为,仿佛被他的斯文感染了一般,就算再饿也都慢慢地小口吃着。 宋仁济吃两口便看祁因一眼,露出笑容。 “宋叔叔,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宋仁济“嗯?”一声。 “你和我爸爸到底是什么关系。” “为什么这样问。” “以前我爸妈老吵架。”祁因看着碗里不断拨动香菇的一次性筷子,“我听到过几次。” “吵架?为什么?” “我爸觉得待在厂里没前途,不适合当个工人,一直想要出去打工。但是我妈不让,一提打工的事两人就吵得不可开交。我很小的时候好像才3岁,我妈有一次吵架吵急了抱着我爬到三楼楼顶,说我爸要走的话她就和我一起摔死。这事后来我也是听邻居说的。” 宋仁济不敢相信:“居然有这样的事。可是你妈妈为什么不让?出去打工不是挺好的吗?而且你爸爸的确不适合当工人,他很有才气日语又说得好,是该出去闯荡闯荡。” “我妈说他不是正经想出去打工赚钱,就是为了去见一个人,说他变态。” 听她这么说宋仁济先是一愣,立即就明白了。 “我妈说的那个人就是你,对吗宋叔叔。” 宋仁济把筷子放了下来,仿佛刚刚知道天大的事情,痛心疾首。 “所以你和我爸爸到底是什么关系?”祁因问他,他沉默着。 “其实你不说我也能猜到。”祁因继续吃炒粉。 一盏低瓦吊灯悬在他们头顶,勉强能照亮小店,灯绳上全是灰尘。 桌面上是擦不干净的油腻,宋仁济就像消失了一样什么都不说,再开口时很明显他的思绪沉淀了下来,平静了,接受了事实。 和祁因想的一样,宋仁济和她爸爸祁先军的确有一段超越友情的关系。他们在日本时年少气盛,两人一见如故非常喜欢对方。宋仁济说祁先军是他们朋友圈子中公认的美男子,又高又英俊还会写一手好诗,男人女人见了都喜欢。 不过他不喜欢别人,只喜欢宋仁济。 祁先军写诗、画画、唱歌,全都只送给宋仁济一个人。 本以为能一直在一起,但祁先军的父亲突然打算回国,硬是将他一起带走,他们甚至连道别都没来得及。 祁先军走后宋仁济大病一场,终于明白自己的心思绝对不只是友情而已。他托在国内的朋友打听到了祁先军的下落,独自跑回来和他见面。 “已经是快三十年前的事了,现在回忆起来那场重逢的每个细节都还特别清晰,那时候我们一见到对方,哭的啊……眼泪根本止不住。后来我爸爸知道我偷跑回国,他也没办法,就让他在国内的朋友帮忙照顾一下,那边那套房子就是当时借给我们住的,我们就住在一起了。” “你们住在一起多久的时间?” “头尾也就两年吧。” 祁因点点头:“那两年时光一定特别快乐吧。” “是,那是我人生中最快乐的日子。当时想着可以就这样一辈子待在一起,做最亲近的人,谁能想到呢,最后他去世都是三年后我从别人口里得知的……”宋仁济的眼神有些发直。 “为什么会分开?” 宋仁济看着从头到尾都问得很冷静的小姑娘,笑了。 即便再早熟也还是个孩子,别人的旧伤说扒就扒,毫不留情。 “他爸爸知道了我们的事,叫了一群人把我打了,威胁我如果不离开他儿子就杀了我。” “你害怕吗?” “不害怕,但是你爸爸怕,最后是他把我赶走的。” “……” “那时候真的很气愤啊觉得被他背叛了,我不顾家里的反对为了他跑回国,那时候国内好穷的什么都没有,可我不觉得有什么难过。物资生活是一方面,人还是更在乎精神上的满足吧。和他一起的时候他就18块钱工资,我从来也没叫过苦,但最后他怕他爸爸就把我赶走了,这气谁受得了啊。更何况我走了没多久他就找了个女朋友,就是你妈妈。” “喔。”祁因说,“我妈为什么知道你们俩的事,是你告诉她的吗?” 宋仁济嘴角抽搐了一下,想起以前的事眼角翻出点泪花。 “我对不起你爸爸,更对不起你妈妈。我不该那么做,可是年纪小啊,太冲动,之后年纪大了些想起这件事才明白你爸爸当时赶走我也是为了保护我。或许我们都有更好的方法处理这件事吧,不过当时想不到,只想把心里一口恶气撒出去。哎,我真是作孽。” 祁因摇摇头,说了句宋仁济完全没想到的话: “别这么说,都过去这么久了,我爸也不在人世了。” 宋仁济突然听到这句话更受不了,眼泪马上往下滚。祁因默默给他递纸。 从第一次见到宋仁济开始,祁因对这个陌生男人已经有了判断,今晚得知真相后她总算将这个家无数藏在暗中不为人知的扭曲细节串连在了一起,一切不合理总算合理了。 从祁因开蒙起祁先军和杨素的争吵就没停过。祁先军无数次想要走出日光城杨素都以自己和孩子的死相逼。祁先军终究是懦弱的,他没敢走。又或者他是有责任感的,他没有走。 祁因分不清是哪一种。但他的结局祁因亲眼见证。 对于爸爸,她最多的印象就是拎着酒瓶子发疯骂人打人。他动手打杨素,好几次祁因上前阻拦他也不停手,弄得女儿也浑身是伤。 祁因知道厂里的人都骂她爸爸是个没用的酒鬼,打老婆和孩子的畜生,都觉得杨素坠楼导致高位截瘫绝对不是个意外,是祁先军打的。 祁因是唯一目睹整个经过的人。 那天祁先军照旧喝得烂醉,班也没上直接回家了。回家便开始收拾东西,就在家楼下上班的杨素看到了他,追回来问他又发什么疯。 “我要走。”祁先军打了一个嗝,发白的胡须上都是呕吐物,他醉醺醺地看了眼镜子里的自己,摇头,“这不是我,我不应该这样。现在的生活完全在浪费时间。” “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杨素冷笑,“你的时间值钱吗?告诉你,你敢踏出这个家半步我就带小因去死!” 祁先军突然指向她,发狠道:“你要死自己去!我要带我女儿走!” 中午放学的祁因已经站在楼梯口,听到里面的争吵声不敢进屋。 杨素把家里的东西都砸烂了,祁先军装了两件破衣服就往外走,杨素双手拽着他的胳膊整个人往后倒,大哭大闹着让他别走,他完全没回头多看一眼,倒是看见祁因的时候愣住了。杨素也看见了祁因,脸上表情一变立刻跑上去抱住祁因坐到了二楼水泥护栏上,大喊: “你要敢走我们就跳下去!我们死了你也不会好过!我们做鬼也不会放过你!”说着杨素就将祁因抱出了护栏。 祁因很害怕,用力挣扎回来,死死扒着护栏边。 祁先军酒也醒了,满脸的汗,气极了直接冲上来要夺回女儿:“你要跳楼自己去!把女儿还给我!你死!你快去死!耽误了我一辈子,你应该早点死!” 杨素听他终于说出实话,一脚瞪在他大腿上,祁先军反手一推,将她从护栏上推了下去。 杨素的惨叫声从耳边穿过,随着一声沉闷的落地声戛然而止。 “妈——!”祁因从他怀里挣脱,急忙冲下楼去。 他终于这么做了。 祁先军站在原地,灰色的衣服领口和后背上全都是汗渍。他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平视眼前辽阔的蓝天白云。 往前走一步,看下楼。 杨素倒在一楼的水泥台阶上,手脚都摔变了形,她想动,但是动不了。 一滩血从她鼻孔里流出来,浸湿了半边脸。 祁因跪在她身边哭着,刚到下班的点钟厂里的工人陆陆续续经过,看见这场面都吓着了,马上涌上来帮忙。 十几个人围着眼神发直的杨素,祁因压抑的哭声和人们的议论声混在一起,一**地涌进祁先军的耳朵里。 祁先军迎着所有人指责的目光,没有一丝内疚,反而笑了。 发自真心地笑了。 炒粉还剩半碗,祁因已经没了胃口,宋仁济说送她回家。 从车里出来,眼前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卫生所,她忽然想起某个阳光明媚的寒假下午,她爸爸难得没有喝酒,站在走廊上梳头。浓密的黑发往后梳,露出好看的五官。他摸了摸刚刮干净的下巴,对着手中的镜子似乎在寻找些什么。 祁因刚从王昱童家回来路过他,他叫住祁因。 “听说你会用缝纫机了?” 祁因点点头。 “难吗?” “不难。” “你们学校是不是开始学英语了?” “去年五年级的时候就开始学了。” “难吗?” “不难。” “上次教你的五十音图背给爸爸听听。” 祁因张口就来,特别流畅。 “聪明,像我。”祁先军摸摸她的脑袋,告诉她,“好好学习以后考个好大学出去见识见识。外面的世界大得很,你会成为和我不一样的人。”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2章 第 32 章 第33章 第 33 章 “嘟……嘟……” “喂?” 祁因的声音从听筒那边传来,将昏昏欲睡只知道重拨的王昱童的魂魄唤醒。 “你回来了?!” 祁因看了一下座机的未接来电:“你打了很多电话给我?你平安到家了吧。” “是……”王昱童还是很善于承认错误的,“之前我没跟你说一声就跑了,是我的错。我听阿东叔叔说你家出事了?你妈妈又去医院了,现在怎么样啦?” “我妈紧急手术做完了,现在脱离了危险没什么大碍。家里么,我不确定发生了什么事,已经报警了,警察刚才也来过看了一下,说已经立案了,有消息会跟我说。” “报警?这么严重么?” “嗯,家里的东西都被砸了,现金也少了一点,不过还好我存了一点在银行,存折和房产证我都藏起来了,对方没偷走。具体什么情况只好等我妈醒了之后听她怎么说了。”祁因顿了顿,“不过她可能说不了。” “因为受伤了?” “林医生说她可能再也站不起来了。” 王昱童握着话筒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仇秀珍从房间里探睡眼惺忪的脑袋,提醒她该睡觉了。她看了眼挂钟,已经快12点,再不睡明天真的要起不来。 可是她实在担心祁因,祁因看穿了她那头的安静,说道:“这么晚了你快点睡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可是你还待在家里安全吗?门锁是不是都坏了?” “放心,家里刚遭过小偷短期内不可能再遭一次啦,你睡吧,明天我给你打电话吧。” “嗯……”王昱童想了想说,“快中考了,要不然你先去我小舅家住着吧,起码安全。好好复习跨过这道坎再说。” “我怎么能去你小舅家,我和他又不熟悉。好了真的不说了,我也困了,睡吧。” 祁因催促了好几次王昱童才挂电话,王昱童怎么想都觉得是自己的错,如果不是她这次硬要回去祁因也不会跟着她出门,她也在家的话小偷就不敢随随便便进屋,她妈妈更可以逃过一劫。越想就越不安,辗转反侧睡不着。如果可能的话她多想在祁因身边帮她出谋划策,如果她家还在日光城的话今晚说什么也要将祁因护在自己身边。 她想念祁因,很想很想。 腿关节的酸痛感让她清晰地想起了和祁因一起度过的无数个换季的五月,关节炎的折磨是她自小就熟悉的难受。在难受中她似乎又寻味到了一丝归属感,比归属感更清晰的是对祁因的感情。 不是想要探索成人世界的工具,也不是寂寞青春聊以安慰的陪伴,她和祁因是爱情,距离让曾经的朦胧变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她用力抱着兔子玩偶,因为思念而哭,也为无能为力而哭。 兔子呆滞的双眼看向窗外朦胧的月光,明天又是风沙天。 第二天一早王昱童就给祁因打电话,祁因起得比她更早,将做好的稀饭和咸菜装在不锈钢的饭盒里,打算带去医院,准备出门时正好接到王昱童的电话。 “我不会再乱来了。”王昱童向她保证,“我一定好好学习,跟上你的脚步,以后和你考同一所大学。我不会再让你担心了,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我们约定好不好?” 祁因听她声音带着哭腔自己也跟着难受:“好,我们约定……” “以后你考到北京来好不好?” “好。” “等我们上了大学就可以再在一起了,毕业之后就住在一起,再也不分开。暑假马上就到了,暑假我一定回去陪你。” 祁因满口答应,挂电话之前王昱童小声道:“我喜欢你,很喜欢很喜欢。我会乖乖的,你记得想我……” 这一句话说得甜进祁因心里,挠在她心窝中又酥又麻。 “乖了。”祁因看见镜子里自己笑出两个梨涡,“当然会想你。我等你暑假回来。” 心里甜出蜜来。 就算一晚上没怎么睡王昱童也哼着歌去洗漱,仇秀珍看她昨晚抱着电话惨兮兮,今早一起来容光焕发,好像是来北京之后第一次这么开心,这孩子是怎么了? 吃早饭的时候王建国一个劲打呵欠,王昱童横扫整个餐桌,吃完后精神抖擞地跟爸妈道别之后骑车上学去了。 “哟……这是怎么了?恢复正常了?”王建国抖开马总订给他看的商业报纸,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恢复正常了还不好?还想你女儿一直都郁郁寡欢?等会,你不是把车开回来了吗?顺便送女儿上学去呗。” “送去她还要自己坐公交回来,我下午就出差去了。” “你没看她们学校门口车水马龙的一整条街都被塞满了么?全都是送孩子的私家车。你女儿到了新环境本来就很难适应,再让她有自卑情绪的话就更难弄了。” “自卑?因为她爸是个工人么?但这是事实啊,她爸爸就是个普通工人,她家就是没车,开着别人的车装有钱人?不傻么?” “怎么这样说?我什么时候说要装成有钱人了?我就让你送个孩子你什么态度?” “就这态度。”王建国把报纸乱糟糟地一叠拍到桌上,“成天累死累活的还一桌子咸菜,不吃了不吃了。” “你……不吃拉倒!还嫌弃一桌子咸菜?蛋饺没看见?有本事你自己起来做!” 王建国仇秀珍这头难得的不欢而散,王昱童那头将walkman放在书包里塞着耳机,慢悠悠地骑在厂门口堵着路。Walkman里韩国组合咆哮嘶吼唱法将她身后跟了一路按了一路喇叭的暴躁声全盖了下去,黑色轿车没脾气地跟在后面慢慢挪。 “又是这傻逼孩子!”坐在副驾上的马悠然快崩溃了,无论怎么按王昱童就是不让道,“我刨了她家祖坟了还是怎么着啊?走哪儿都能见着她。” 她爸有点烦将她一直拍喇叭的手拨开:“哪儿学的这些乱七八糟,嘴怎么这么脏?” 马悠然卧了回去不说话,双脚架在车玻璃前。 “拿下来!像什么样!你还说别人?人家王昱童学习比你好多了,刚转学过来就考到实验班,你呢?马上就要中考了不好好读书就知道混,上个月月考考卷呢?怎么没见着影儿啊?” “谁告诉您有月考了?” “还谁告诉我……你妈妈是年段长!” “她初二年段长好么!管得着我初三?而且我为什么要和别人比啊她是她我是我!你是谁爸?我学习不好我愿意?我也想考个好成绩啊,基因不行我还没找您的茬呢。从小你就忙这忙那不着家,想起你女儿的时候教育两句,想不起来的时候晾在一边,我是你女儿还是玩具啊?” 马总不说话,脸色奇臭。 马悠然也特别不爽,就让他别送别送非要送,又吵起来了吧?还不够累的。 马总将女儿送到学校门口,马悠然下车“咣”一下摔了车门就走,马总一肚子不悦没地方发泄,索性闭嘴。 跟祁因通了电话之后王昱童那段时间学习特别有干劲,对于新环境不太适应干脆不适应,也不想交朋友,就埋头苦学,加上本身初二的知识点她已经学过,期末考完的时候感觉还行,成绩一出来吓了她自己一跳。 全班第一。 这可把王建国和仇秀珍开心坏了,供菩萨一样供着王昱童。王建国工作卖力,马总很赏识他,将他升为制造部部长,薪水从两千元一下子涨到五千,还跟他说中层领导不是拿月薪的,全都是年薪,年底的分红少不了他。 本来暑假要回去找祁因的,但是爸妈都特别忙走不开。她被升入了实验一班,面临中考需要补课。她给祁因打电话道歉,说为了中考她可能回不去了,希望祁因不要怪她。祁因安慰说你上个月不是刚自己跑回来吗,现在再回来也不嫌累?没关系,我暑假也有一堆的活要干,一起努力吧。 祁因考上了市重点,宋仁济给她的那笔钱和她一角一角存下来的钱加起来正好够杨素的手术费,祁因作为特困生学校给减免了一部分学费,但还差点,在开学之前她必须自己赚出学费来。幸好王昱童没回来,不然她真没时间陪她。 一年时间很快过去,王昱童每天两点一线地上学放学,给祁因打电话写信,生活中再小的事王昱童都乐意跟祁因说,祁因也总是很耐心地倾听。 祁因说高中知识比较难,王昱童问她想学文科还是理科,祁因说还没决定。 中考王昱童毫无悬念地考上了昌平一中高中部,而王建国去年年底分红分了十万,拿着支票回去让仇秀珍猜多少钱。仇秀珍猜一万,王建国摇头,再猜五万,还摇头,仇秀珍不敢相信不敢猜了,王建国把支票往她眼前一贴,看到数字她差点儿晕过去。 仇秀珍开心得一晚上没睡着觉,大半夜躺在床上直乐。 王建国给王昱童买了一台最新的电脑,给仇秀珍打了一条金手链,问女儿暑假想去哪儿玩。王昱童说:“我想回日光城找祁因。” 王建国升职后更忙,肯定没时间陪她,仇秀珍的三包刚招了个小姑娘可以顶一顶,她便请了几天假陪孩子回去。 “正好我也回去看看你外婆,一年多没回去了。” 要回日光城了,王昱童特别开心,买了火车票之后立即给祁因打电话,想告诉她她有遵守承诺,有好好学习考上了重点高中,也要回来看她陪她。 电话打了两天,直到要回去的当天依旧没打通,王昱童从一开始的兴奋变得有点忧心忡忡。 祁因这事儿她没跟仇秀珍说,母女俩踏上返乡之路。 王昱童想着回去直接找她吧。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3章 第 33 章 第34章 第 34 章 仇秀珍买了一堆东西当礼物让王昱童拎着,下了火车直接去小舅家看外婆。 王昱童心里惦记着祁因,在小舅家吃饭也心不在焉,外婆问她什么都只是埋头“嗯嗯嗯”个不停。 “这孩子,外婆问你话呢。”仇秀珍拍了王昱童的手臂一下,外婆和蔼道: “没关系,吃饭的时候不要多说话,吃完聊。” 吃完还要聊?王昱童屁股长钉子似的根本坐不住,为了加快进度,小舅刚泡出来滚烫的茶王昱童一口喝完,舌头都烫熟了。 仇秀珍和小舅一家、外婆在拉一些有的没的家常,说她们在北京的事,说王建国蒸蒸日上的工作,说王昱童特别能干考上了重点高中。 小舅听别人说外地户口好像不能在北京参加高考,要回原籍。仇秀珍也听说了,她打算让王昱童高三最后一年回日光城跟一下适应一番,高考之前能调整回来就行…… 仇秀珍和一年多没见的家人自然有很多话可说,王昱童却度秒如年,手里攥着手机时不时翻翻盖,特别想打电话又觉得撇下家人不太礼貌,仇秀珍肯定要说她。还是外婆心细,问她是不是有什么着急的事。 “我约好和好朋友见面。” “那就去吧。”外婆对她挥挥手,“我们这些老人家说的这些你也不爱听,去找你同学玩吧。” “哎!那我走了!”王昱童立马原地复活冲出家门,一脚踩在门垫上差点飞出去。 “慢点!真是的,多大的孩子了还这么冒冒失失。”仇秀珍对着她的背影摇头。 外婆问:“16了吧?” “对啊,16周岁了。” “正是叛逆期啊。”小舅继续倒茶,当地人的习惯,不在吃饭就在喝茶。 “叛逆?”仇秀珍想想看,“还好吧,好像从去年自己跑回来后一直都挺乖的。不过还是有点融不进新环境,没交什么朋友,就和马总女儿能说上两句,也不正经说,见面跟仇人一样互瞪眼。她啊心思还在这里,对老同学太亲了。希望上了高中后换了新环境重新开始吧。”说着仇秀珍也挺感叹,孩子不容易。 小舅家楼下就有回厂里的三路车站点,王昱童等了一会儿三路车就来了。 三路车上人非常多,混合着一股夏天独有的酸臭味。不知道为什么三路车变窄变小了,王昱童捂着鼻子靠到一旁站稳,跟着车慢悠悠地回到厂门口。 不过一年没有回来,通向厂门口的那条小路旁野草茂盛了许多。路面上的烂菜叶没人打扫,全被踩成了烂泥。进进出出很多人王昱童都不认识,更有几个外地人一直看她。王昱童有点嫌地太脏,绕过污浊小心翼翼地往里走,直奔祁因家。 这个点钟正是晚饭点,祁因应该在家。王昱童知道她妈妈身体情况特殊,除了学校外祁因很少去别的地方,初中时约了她好多次一起去外地玩她都没办法去,更别说去北京找她了。 没关系,祁因离不开日光城,那王昱童就回来找她,距离时间都不是问题。无论如何,只要两人能见到面就行。 王昱童站在楼下一阵酸辣味传来,非常熟悉的味道,这是祁因经常做的醋溜白菜。 惦记祁因的事王昱童晚饭没怎么吃,这会儿闻到熟悉的味道立马饿了,“咣咣咣”地上楼敲门。 “等一下。”祁因的声音和炝锅的声音混在一起,咳嗽声中祁因的脚步越来越近。 王昱童兴奋得直咧嘴,一颗心七上八下不知道祁因突然见到她会不会特别惊喜特别开心。 门一开,醋和辣椒的刺激性味道扑面而来,将王昱童呛了个正着。 “张婕你……” 祁因刚开口就发现自己叫错了,立即住口。 王昱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眼泪都出来了,而刚才“张婕”这两个字她也听得一清二楚。 “你叫谁?”王昱童捂着鼻子,发红的大眼睛看向浓烟中一身烟火味的祁因。 祁因束着有些发油的长发,脸上即没有惊喜也丝毫不开心,仅有的惊讶在她看了王昱童两秒钟后也不见了。 “小童?你怎么回来了?” 不咸不淡,甚至有些为难,这就是王昱童期待多时的久别重逢。 上次独自跑回来给祁因带来的麻烦成为心中的一块阴影,一直跟随着王昱童,所以尽管刚才祁因叫错的那个名字是她最不想听到的名字,王昱童还是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满,只是委委屈屈地说:“之前不是约定好了吗?暑假我回来看你……之前给你打了好多电话你都没接。” 祁因自己被呛得不轻,回头把火直接关了,菜也没做好特别匆忙地拉王昱童离开:“你跟我来。” “去哪啊?” “先跟我来再说。” 祁因穿着拖鞋一口气将王昱童带到了厂对面林业中学小卖部门口,她给了老板三毛钱用他的公用电话拨号,王昱童看着她在键盘上熟练地摁,这组数字非常熟悉——祁因她自家的电话号码。 祁因刻意放低了声音,不想让王昱童听见似的:“嗯……你回去了,行,菜交给你了你先装起来,我一会儿回去……别问。” 没有说任何“再见”之类的话,祁因把电话挂了。 王昱童听得一清二楚,也明白电话那头是谁,更知道为什么祁因要把她带出来而不是像以前那样自然地让她进屋。 毫不客气的交代是最亲近的象征。有人在她不在的时光里来到祁因身边,顶替了她的位置。 王昱童低着头看着脚尖,鼻子发酸,不知所措。 祁因挂了电话回头看王昱童,问她:“你怎么回来了?” 王昱童笑笑,又说一遍:“咱们之前的约定你忘了吗?之前写的信你也没回……我在信里跟你提到过的,一放假就回来看你。信你收到了吗?” “哦,收到了……应该吧。” 祁因心不在焉的回答让王昱童心又凉了一分,她很疑惑也很难过,拉着祁因的手:“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回来之前我也一直联系不上你,打了好多电话。” 祁因看着王昱童变得白白嫩嫩的手,和自己烟熏火燎又在南方的艳阳下奔波愈发黝黑的手完全不同。 “我没听到。”祁因回答。 “怎么可能没听到?”祁因很明显的谎话让王昱童急了,“我都是晚上给你打的,你怎么会没听到。发生什么事了你告诉我好不好?我可以帮你一起解决,你这样我很害怕。” 祁因摇头:“没什么事,还不就是我妈的那些事,我一直往医院跑,可能错过你电话了吧。” 这个解释略合理,让王昱童七上八下的心稍宽了一些。 祁因问她:“你回来住哪里?” “我小舅家。” “哦,对。什么时候走?” 王昱童眼泪直接往下掉:“我才刚回来你就要我走。” 祁因是看不得她哭的,是最害怕她的眼泪的。只要她哭祁因一定会马上手忙脚乱地来哄她,用尽一切办法让她开心起来。 可是眼前的这个祁因连看都没多看她,好像根本没发现她哭。 “我不是怕你忙么?” “我能忙什么……就是学习。”王昱童自己擦眼泪,“为了和你考同一所大学我一直很专心……” 祁因打断她,很疲倦地说:“我不上大学了。” 王昱童完全没想到她会丢出这么一句话,眼泪凝在眼眶里:“你说什么?” 祁因无所谓道:“不上大学了,其实我暑假之前就没去学校了。” “不、不去学校?”王昱童是发懵的,“那什么时候再回去?” 祁因就像看个傻孩子一样看着她:“不回去了啊,我辍学了。下周开始就去翟阿姨的店里帮忙。” 翟阿姨是谁王昱童完全不知道,也没时间了解,她只明白辍学的严重性。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高中都没毕业以后怎么办?你会被社会淘汰的!你怎么能辍学呢!”王昱童急得骨节都握青了,眼泪珠子大颗大颗往下砸。 祁因看着街对面满地烂菜叶,无所谓道:“没钱,还上什么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4章 第 34 章 第35章 第 35 章 王昱童一直都知道祁因家困难,可困难到要辍学的地步还是超出了她的预料。 “上次你写信的时候说你妈妈得了肺炎,难道是因为治疗……” 祁因摇头打断她的话:“不止是肺炎,她根本就没好过。可能有乐观过一阵子,但表姑那次来我家里大闹我妈和她拉拉扯扯摔倒之后情况就越来越差。褥疮、沉积性肺炎反反复复从来没好明白过,这边刚刚有点起色那头又来了,全都是并发症。还有一些我没跟你说过,我妈失禁很久了,全都得我擦洗,光是照顾她就会耗费我所有的时间。我一年中一半的时间都在医院,根本没时间做别的事。” “那你中考还考上了一中,你很聪明的,日语也好钢琴也好,你全部都一学就会,我没见过比你更厉害的人了,你不能不上学!” 王昱童有些激动得过分,引得路人回头看。王昱童完全不理会别人的目光,就盯着祁因,想多说一些更有说服力的话让她回心转意。 “钢琴?我从来都没弹过什么钢琴。你根本不明白。”从祁因脸上闪过一丝心烦,被王昱童看个正着。祁因很快转身背对着她:“我们别在路边吵了,去河边吧。” 没有等她回应,祁因独自穿过窄窄的马路往河边的方向走。王昱童用手背擦了眼泪跟在她身后。 祁因依旧穿着她熟悉的校服,校服发黄变形,上面沾着洗不掉的油渍。白色拖鞋的跟也坏了,塌了一块,走起路来深深浅浅。王昱童记得这双鞋,她们初二暑假时买的,之后每年夏天都有它的影子。 两人一前一后闷不吭声地来到河边,一路上祁因都没有转过身来等她,面对着奔流不息的河面很久也不说话。王昱童不敢打扰她,就望着她的背影跟她一起沉默着。 这种场面王昱童不熟悉。 她向来有话直说,在她的世界里只有嬉笑怒骂,没有沉默。沉默充满着未知,未知让人恐惧。可她必须说点什么才好,才能表现出对祁因现在窘境的在意。 “我会跟我爸妈说的。”王昱童承诺,“你不能不上学,我让我爸妈帮你出学费……” “小童。”祁因非常郑重地对她说,“我收了很多人的钱。妇联的,厂工会的,陌生叔叔的……我拿他们的钱已经很不要脸了,可你们家的钱我绝对不能要。绝对不行。” “为什么?” 祁因胸口起伏了一下,像是将刚才失控外露的情绪统统收回,把目光从王昱童脸上撤走:“不为什么。” “你可以接受别人的帮助,除了我们家?”王昱童激动得浑身发抖,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急躁愤怒又不知所措,说出的话没有时间思考任何逻辑,想到什么就往外蹦:“我做错了什么吗?你跟我说我到底做错了什么,难道我对你不够好吗?还是你在生我的气,因为我离开日光城?我不是回来看你了吗?我说到做到的,我有好好学习,我们还要考同一所大学,你怎么能说辍学就辍学呢?!” “你没做错什么。” “那你为什么这样对我?!” “我对你没怎样吧,你来找我我不也跟你出来了么?” 王昱童上前拉住她,努力控制着情绪,反反复复只会问这一句:“我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你告诉我吧?我……打电话太少了?还是写信太短了?我也想每天给你打电话的,但是中考之前压力真的很大,我妈还给我报了补习班周六日都要上课。我不是在找借口,真的,一抽出时间我就给你电话了,信也从来没落下对不对?我妈说了,我高三要回来考试,有一整年的时间我都可以陪你,再等我两年,很快的,我……” 祁因依旧不为所动,甚至笑了起来:“回来陪我干嘛?我要上班也挺忙的。你好好学习吧,考个好大学说出去我也有面子。我可以跟别人说,你看,我朋友是名牌大学的大学生。” “朋友?”王昱童找到了最关键的词,总算明白怪异的气氛源头在何处,“你说我只是你朋友?” “嗯?你不是我朋友吗?” “我说过我喜欢你,你不记得了吗?我说过我们毕业以后就住在一起,你也答应了,你都不记得了?” 祁因面无表情。 “好,这些不记得了,难道我们接吻的事你也……” “王昱童。”祁因再次生硬地打断她,这回王昱童做好了准备,她倒是要看看祁因还有什么话能说。 祁因往后退,边退边笑,甜甜的梨涡在夕阳的河岸边若隐若现。 那曾是她认定世间最美的笑容。 “那么恶心的事你还记得啊?” 祁因独自走在回家的路上,路灯已经坏得差不多了也没人修,不过她记得路面上所有的坑在哪儿,闭着眼也能避开。 走在卫生所楼梯上,张婕站在路灯照不到的地方开口: “没想到你还能对她这么狠,还以为狠话都是留给我的。我很好奇你为什么要拿我当挡箭牌呢?她有多讨厌我啊?” 祁因没理会她,继续上楼,走到二楼开门时张婕说:“你结婚日子定了吗?到时候一定给我发喜帖,我也好给你包个大红包。哎?你伴娘找好了吗?给你当伴娘也行。” 张婕极尽所能地想要激怒祁因,既然看不到她开心的样子,愤怒的表情也不错。 祁因向来对她不冷不热,只有当初她误会祁因和宋仁济有不道德交易时气得骂了人。这一年多来发生太多事,祁因对外界给予的刺激给予的回应倒是越来越平淡,整个人变钝了,目光都是涣散的。 “你那个老公又高又帅,家里有车有房,结婚金子给足八两八不是问题吧?你和你妈妈也算是有救了。古有卖身葬父,今有你卖身救母,太让人感动了。” 祁因停下了开门的动作,往下看着满怀期待的张婕,说: “回去吧,挺晚了。” 青色的木门不带任何情绪地被关上,在寂静的黑夜中之发出“咔”地一小声。 张婕站在夜气沉沉的厂区里,觉得自己是个白痴。 祁因把凉透的醋溜白菜从锅里盛出来码在盘子里,装了还残留点热气的米饭独自坐在桌上,一筷子一筷子安静地吃着。 杨素已经绝食两天了,之前祁因还哄哄她,现在完全不想哄。 吃了两口就累了,醋溜白菜吃了好几年,恶心。 祁因拿着筷子的手臂靠在桌边,从小窗户外看出去,夜空灿烂,繁星无数,居然时不时还有流星划过。 没有许愿,她只是想,小童在北京的时候是不是也能遇见这么漂亮的星空? 王昱童回家之后就去浴室了,说要洗澡,一洗洗了一个多小时都没出来,把喝茶喝成习惯的一家人憋在外面坐立难安。 小舅满屋子走,跟他姐说:“女孩子洗澡时间长很正常,但我真是快憋不住了,你去问问小童还有多久?” 仇秀珍也忍了半天,敲敲卫生间的门问:“小童啊,你还要多久才能好?我们等着上厕所呢。” 问完里面也没动静,姐弟俩互看一眼,还是外婆发话了:“再问问看,不要是出什么事了,我看小童回家时就不太对劲。” 仇秀珍心刚被提起来门就开了,王昱童抱着浴巾低头出来,一声不吭从她们之间穿过去,去卧室。 “小童?你这就睡了?头发还湿湿的!” 外婆在自己的脸上往下划了两道,示意王昱童这是哭了,仇秀珍一脸担忧看向卧室,犹豫着该不该去找孩子聊聊,谈个心。可王昱童长大了,尤其是这两年总强调什么个人空间,硬问的话肯定惹她反感。 难道跟祁因吵架了?还是一年没见生疏了,心里难受? 算了,谁年轻时没点心事,让她先自己消化消化吧。 等明早起来看看再说。 湿漉漉的长发散在床上,把被子和枕头弄得都是水迹。 她哭了整整一个晚上,眼睛已经红肿得睁不开。 在祁因否定了曾经的亲密,说她一到20岁就要去结婚的这天,王昱童忽然失去了人生的目标,她不知道自己一直以来的努力都是为了什么,考上重点高中有何意义,以后要何去何从。 一想到从此以后祁因就要成为别人的妻子,或许很快要变成妈妈时,王昱童很惶恐更是难过,仿佛未曾想过的未来没有任何预示硬推到了面前,非要她接受。 她辗转反侧,回忆起无数和祁因共度的美好时光,她的笑容和所有清晰的场景被她反复回味,越回味越伤心。 她想起蒋茂完全不打招呼的死亡,活生生的人就这样消失在生命之中,以后再也无法相见。 或许祁因也是如此。 人与人的分离都是单方面的死亡。 在失去的极端痛苦中,王昱童独自熬过了青春期最漫长的一天。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5章 第 35 章 第36章 第 36 章 王昱童不愿在日光城多待,仇秀珍这边社保和医保报销等一系列事还没办完她就提了好几次想走,仇秀珍看女儿闷闷不乐足不出户也忐忑,匆匆办完后赶紧带她走了。 “吵着要回来的是你,闹着要走的也是你。”仇秀珍都不敢正面说她,怕她一戳就哭,都用开玩笑的语气试探,“到底出什么事啦?和祁因吵架了么?” 王昱童摇摇头:“没有。我就是想我老爹了,他一个人在北京没人给他做饭,天天吃食堂,又咸又油肯定吃不惯,怪可怜的。咱们早点回去陪他吧。” 一听就是借口,不过能在这时候还想着她爸也算是进步了。 回北京的火车票已经卖完,王建国在电话那头嘱咐:孩子不想待就带她回来吧,火车票卖完买机票好了,不差这点钱。” 时隔一年再来到机场,这儿依旧空旷得让人不安,王昱童跟在妈妈身后随着扶梯慢慢升上二楼。日光城的夏天依旧热得过分,机场所有冷气开得呼呼响,耗尽所有力气和盛夏作斗争,王昱童看得都累。 这才发现日光城的确比北京热多了。 后背汗湿了,她将书包背到身前,两只手耷拉在上面有气无力。 看着妈妈推着的箱子下四枚万向轮灵活地忽左忽右,毫无阻碍地前进着,她知道自己又要离开了,这次没有不舍。 她庆幸自己还能离开,还有个可以去的远方,无需面对日光城即将发生的一切。 “妈,祁因说她要结婚了。” 飞机即将起飞的时候王昱童忽然说了这么一句。 仇秀珍的确有些意外:“哎哟,怎么这么小就要结婚?她就比你大一岁吧,怎么就能结婚了?” “她说一到20岁就结。” “那也太小了吧。她上学要怎么办呢?一边成立家庭一边上学?哪顾得过来啊?” “她不上了,她已经辍学了。” “怎么回事呢……她辍学多可惜啊,成绩那么好。”仇秀珍感慨了几句发现女儿望着窗外的眼睛红了,果然没错,她这几日都是因为祁因的事难受。半大点孩子居然要辍学结婚,肯定也是因为她瘫痪的妈。小童被保护得太好,别说结婚了,都没听她提起过同龄男生的事。仇秀珍感叹她们这代八十年代出生的孩子到17、8岁都是天真烂漫,要接受这种变故可能需要些时间吧。庆幸的是她愿意说出来和妈妈聊,仇秀珍也愿意陪她说,郁闷发泄出来都能好点。 仇秀珍问她祁因为什么结婚和谁结婚,王昱童不耐烦:“我怎么知道。” 仇秀珍想了想,说:“是给她妈治病的那个林医生的儿子吗?” 王昱童:“你知道?” “我就是听以前厂里的阿姨说起过,他儿子林俊好像早就对祁因有意思,但他爸不同意。” 王昱童气死了:“小因有什么不好!他爸有什么可不同意的!” “大人看世界的眼光和你们小孩子不一样。你想想祁因爸爸去世了妈妈又瘫痪着,家里一穷二白,谁家愿意攀上这么一个亲家?林医生还是她妈妈的主治医生,一旦结了婚这医药费林家也不好意思不出啊,所以他爸不乐意。可林俊一直闹,他爸不同意他就不去找工作,好好一个集美大学本科生毕业了整天窝在家里像什么话,所以他家里人后来应该是妥协了。” 王昱童见过林医生的儿子,难怪第一次见他感觉就不好,原来都是有原因的。 王昱童默默思索着这件事,一种特别不好的判断升上心头。 这样的无赖祁因怎么会看得上?怎么可能跟他结婚? 只可能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为了钱。 想起祁因第一次接受宋仁济装满钱的牛皮纸袋的那个夜晚,王昱童心里也有相同的感受。一方面觉得祁因这么困难有人帮助她挺好的,尽管她并不接受自己家的帮助;另一方面,在内心深处无法忽略地滋生出失望的情绪。 祁因对她的冷淡和疏离还在脑海里不断闪回,她总算明白陌生感从何而来了。 在她不在的日子里祁因变了心。她将王昱童一直珍藏的美好以特别粗暴的方式全盘否认,要和男人结婚了,居然说她们曾经的亲密恶心…… 另一方面王昱童也明白,远距离的电话和信就算饱含再多真心,永远都比不上近在手边一次实在的救济,特别是祁因家里情况特殊,更需要人帮助。 我帮不了她,不该怪罪可以帮她的人吧。 飞机在跑道上加速,一举冲向云端。 她透过小小的窗户看向越来越远的日光城,控制不住眼泪。 漫长的暑假无论在哪个城市都是闷热的。 王昱童回到北京的家后在屋里闷了好几天,吃了无数的零食看穿了好几套漫画,终于想要出去走走。 其实她是想吃雪糕了。 王昱童穿着拖鞋和初中时的校服慢悠悠地往厂门口晃荡,手里拿着一面蒲扇乏力地摇晃着,不知道是不是在家躺了两天没挪窝的关系,猛地一站起来走两步有点儿头疼。 站在厂门口的小卖部的冰柜前翻出根老冰棍,付了钱正要走,听见身后有人瞎叫唤:“桶,大桶!咱们村口最大的桶!” 王昱童翻了个白眼,叼了冰棍就要走,被马悠然堵了个正着: “嘿!叫你呢,躲我干嘛。” 马悠然穿着一身特淑女的宝蓝色抹胸裙,肩头搭着白色的镂空披肩,甩着小皮包往王昱童身上砸:“你装听不到啊□□嘚儿!” “你骂谁!”王昱童将她包挥开,“烦死掉了,一边去!” 马悠然哈哈大笑,细着嗓子模仿她说话:“烦死掉了,一边去!我请教一下您,烦死就烦死,掉了是什么意思啊?你们南方人都这么说话么?” “滚!”王昱童一挥手向把烦人的马悠然隔开,结果这么一甩还没吃两口的老冰棍脱了棍儿飞出去,在空中划出一道特别完美的弧线,直接把马悠然笑趴在地上了。 “哈哈哈哈哈,逗死我了你,□□嘚儿就是□□嘚儿。” 马悠然笑得眼泪花都出来了,王昱童掉头就走,她还没乐够,追上去拉她。 王昱童用力一扭身将她甩开,马悠然见她一脸怒气眼睛都红了,“哎哟”一声:“不就一根冰棍儿,至于么?” “离我远点。” “嗨,别这么小气,大不了我请你吃,赔你,成不?” “不要。” “嘿,别介别介,是我的错姐姐给你赔不是……” “谁是姐姐啊!”王昱童义正言辞地抨击她,“我和你一年的好么?要不是因为来北京读书我也不用多读一年初三!” “是是是,您是姐姐,我这颗脆弱的小心灵怎么就这么看不得漂亮的姑娘哭呢?来嘛,给点儿面子。想吃什么随便挑。” 一手拿根老冰棍一手拿冰镇汽水,两人爬到工厂顶楼水井后的阴凉处坐着,一边吃吃喝喝一边聊天。 “我说你发什么神经,原来是失恋了。”马悠然开导她,“男人么全都一个样,你看我爸平时人模狗样,背地里特不是东西,成天不着家我怀疑他在外面有二奶。还有我那几任小男友,一没看紧了就给别的女同学递纸条,抽丫几个大嘴巴都不长教训,下次还这样。所以我说啊……” 王昱童吸了一口冰棍,说:“如果我说对方不是男的呢?” 马悠然琢磨了一下,突然“我操”一声跳了起来:“行啊阿桶,你玩儿同性恋?够时髦的啊!” “嘘!喊什么喊!”王昱童把她拽回来,“生怕我爸妈听不见么?” 马悠然特好奇:“对方是女的不是?什么样的你有照片么?漂亮吗?你们南方人都这样?” 王昱童踹她一脚:“关南方人什么事。没照片,有照片也不给你看。我说你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很烦知不知道?不跟你说了。” 王昱童站起来拍拍屁股就走,马悠然追上去:“别介!话说一半哪有往回咽的,跟我聊聊呗反正暑假这么无聊。” 王昱童边走边说:“你不是要出门么?” “和那帮孙子约会哪有听你八卦有意思。” “不说。” “……烦死掉了你。” “又学我说话!滚!” 第37章 第 37 章 暑假快要结束的时候王建国为家里买了台窗机空调,咯噔咯噔启动了好久,躺在客厅地板凉席上的一家三口屏住呼吸,耐心又敏感地努力感受冷风从哪个地方吹过来。 “哎?”仇秀珍抬起手臂,跳帧一样连喊好几个“有了有了”,王建国也蹬腿,特别兴奋呼应她一排“真的真的”,一喊一身汗。躺在中间枕着水袋的王昱童特着急,怎么就我没感觉到?努力调整半天姿势也不行,索性站起来,对着空调呼呼吹。 “怎么能这么吹,你这孩子,过来,别感冒了!”仇秀珍唤她回来,王昱童有点开心,空调虽然没风扇给风给的那么快那么爽,可说到底给的是凉风啊!不像风扇,什么时候给的都是热的。 2001年,在王昱童身上发生了很多大事件。 首先是喜欢的韩国组合毫无预兆地解散了。 中考冲刺期间王昱童被全面断网,报了很多补习班,仇秀珍一有时间就全程监督,连给祁因写信都是在厕所偷偷摸摸挤出时间写的。直到考上了重点高中,网络被重新开放且答应她每个月给她100块钱的网费,王昱童兴致勃勃上网,第一时间就看见她最喜欢的韩国组合解散的消息。 这件事对她而言简直是晴天霹雳,难过得欲生欲死,看着满屋子的海报痛哭流涕,哥哥们的友情支离破碎了!人生中最珍贵的信仰被摧毁了! 王昱童抽抽泣泣一晚上,拿出她所有珍藏的绝版海报和高价买来的北京演唱会时百米开外拍摄的糊照,问天问大地再问问自己。吓得仇秀珍和王建国蹲在她卧室门外好几个小时不知道该不该敲开处于青春期女儿的屋门。 之后王昱童将屋里他们的海报全给掀了,抱着比她脑袋还大团的垃圾丢到垃圾桶的路上还遇见了马悠然。乍看之下马悠然一个人站在哪儿不知道犯什么病,王昱童把海报丢了想偷偷走过去吓她一跳,刚靠近就发现不对啊不止她一个人,居然还有个男的,两人抱在一起互啃。 王昱童脚底打滑差点摔出去,一脸通红赶紧跑了。 听到动静马悠然把对方推开回头看到她跑得脚跟连着后脑勺,差点笑出声来。 解散事件和马悠然不怕死在厂区里胡搞事件一起塞给王昱童,囫囵吞了便踏上了返乡之路。本来她还指望着祁因能帮她一起消化消化,谁知消化不成差点堵她一个心肌梗塞。 捞回半条命回到昌平,做什么的兴致都没有,7月份下半程王昱童简直就是一废人,成天起床喝稀饭看漫画,中午吃午饭睡午觉,下午醒来接着看漫画,到了晚上偶尔被下班回来的父母抓出去散散步,晚上回来看看电视吃吃零食雪糕就到睡觉的点了。前一周看完了所有看得进去的漫画,后一周去书店买了一堆世界名著回来啃,啃着啃着也渐渐发现有些书也挺有意思。 从《巴黎圣母院》到《儒林外史》,这些书她早就听同学说过,一向喜欢看漫画的她看见密密麻麻的文字有些头疼,但想起中考时语文拉下些分,觉得是应该把阅读量拔一拔了。 看了几本中译本觉得不过瘾,王昱童又去挑了些英文读物。 那时候书店里很少英文原版书,最多的就是双语读本。她买了一套精简版世界名著,每本都附送相应的口语磁带。她花完了中考的奖金费老大劲才抱回家,连续两天啃到凌晨。 家长们自然发现了她的异样。 仇秀珍假装拿东西进过她卧室,出来时表情跟见了鬼似的。 王建国一个劲问怎么样怎么样,仇秀珍说:“你肯定想不到。” “你别吓我,是不是出事了?” “她居然在学习。” “?” “在学英语,看名著。” “??” 王建国也吓坏了,没想到祁因辍学去结婚这件事对女儿造成这么大的影响,让她深刻明白自己的生活有多幸福,要抓住幸福的时光好好学习,这才不辜负爸妈的殷切希望。 暑假即将到尾声的时候家里安装了空调,王家正式步入夏天夜晚不会被热醒的新时代——仅限于睡在客厅。 2001年王昱童之外也发生了很多大事件,比如北京申奥成功。 王昱童记得7月13日那天大晚上整个北京都在放烟火庆祝,电视里滚动播放着萨马兰奇宣布2008夏季奥运会举办城市为“北京”的画面,连厂里都沸腾了。王昱童被爸妈拉着下楼,看烟花不断地炸上天空,跟着人群瞎开心。马悠然一个健步飞上来挂她身上,对着她脖子就咬。 “呸,咸的。” 王昱童骂道:“谁让你咬了!咬完还嫌弃我?” “这不高兴嘛。” “你有什么可高兴的。” “大家高兴我就高兴。” 王昱童还打算说她,马悠然对着王建国和仇秀珍大声道:“叔叔阿姨晚上好!祝贺祝贺,咱们申奥成功了,盼了多少年啊这是咱们炎黄子孙的骄傲啊,可喜可贺。” 王昱童真想把马悠然给送到天上,一起炸成烟花。 王建国特喜欢马悠然,觉得这孩子特别开朗特别逗。王昱童觉得她爸太单纯了,要给他看见这位开朗少女在路灯下和男的舌吻那场景,不知道她爸该跌碎几副眼镜。 9.11恐怖袭击的新闻一出也是满世界循环播放,王昱童刚刚进入高中生活没几天忽然发生了这件事,周围所有的同学都在议论,坐在前后左右本来没怎么说话的同学都互相聊了起来。 她也和她爸妈看到了新闻,觉得这事太不可思议了。也是从这件事开始王昱童开始更多关注国际形势,知道了一个新的事物——恐怖主义。 在担忧了几天国际局势之后,王昱童的心思被高中全新的知识点全面占据。 按成绩划分,王昱童进入了实验一班,实验一班是整个年纪的尖子班,是每年高考学校的重要颜面。所有任课老师讲解知识点都非常快,不耽误进度,默认全班都能快速理解。个别同学有什么问题可以下课后单独找老师问。这谁会去问啊,一问大家都知道他没听懂了,被嘲笑都来不及,所以全班同学心照不宣都不去问,就算有不会的课后自己琢磨,或者问补习班老师。 王昱童数学越来越吃力,放学之后花在数学作业上的时间也最多。学得比较好的科目是英语,英语老师没少夸她发音好,还点名让她当英语科代表。 说起来,曾几何时最拖名次的科目成了最得意的,如果没有祁因的帮助的话,现在是什么样的情况真不一定。 原本以为忙碌的新生活会让她暂时忘记祁因,而她也的确在努力这么做。 挣扎着往前冲了多远,只一个念想就被打回了原地。 台灯之下考卷上落下一颗颗的眼泪,扩成一片片灰色的泪痕。 她还是很想祁因,很想很想。 她拉开窗帘,看向外面,市里的灯火辉煌和车水马龙都在眼前,这还是一座陌生的城市。 她明白她会一直属于这里,也明白再也没有人会敲开她卧室的这扇窗。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7章 第 37 章 第38章 第 38 章 一中的高中部和初中部在同一个校区里,前后楼,大环境基本没变,从初中升上高中感觉就换了一身宽宽大大惨绿色的校服,王昱童特嫌弃。 “别嫌弃,你看我高二校服,屎黄色,你这绿好歹青春呐。”夏天一到马悠然就不爱自己骑车或者坐公交上学,非要让她爸的司机送她。车里开着小风扇吹一吹挺凉快,比在外面风吹日晒的好。有这种好事马悠然叫上了王昱童一起,反正上课时间都一样,顺路,还能找个人聊会儿天。 “青春什么啊,可热死我了。”王昱童把厚厚的裤脚卷起来,“为什么不能发短裤穿?夏天还穿长裤要人捂出痱子么?” “别掀啊,掀起来太阳一晒就得黑。你抹防晒了吗?” “没。” “我靠,就没见过你这么糙的小姑娘。”马悠然从书包里掏出一罐蓝皮的防晒霜拍在她手里,“赶紧抹,脸,脖子手臂,露在外面的都抹!” “这东西贵么?” “呵!你爸年底分十几万呢,还在乎一瓶防晒?” “你怎么知道?” “钱是我爸发的还我怎么知道。”马悠然嘴就没一刻能闲下来,她见王昱童擦防晒的时候拉了一下衣领,露出一截浅黄色的边,可惊到她了。 “你这里面还穿了一件?不热吗?”说着她就去扯王昱童的衣领,王昱童抱着自己缩到角落,特警惕地看着她: “别动手动脚,不然我跟你急。” 马悠然看了一眼专心开车的司机,笑嘻嘻地贴过去小声说:“你这资深同性恋还跟我急,你不是应该特享受和我在一起时间么?我这一大美女……” 王昱童“呕”了一大声,呕得实在太真心实意以至于司机往回瞄了一眼,担心地问道:“小王姑娘是不是晕车了?我这里有点糖要不要吃?压一压?” 王昱童和马悠然笑得前俯后仰。 仇秀珍说越是到秋天就越要注意保暖,衣服添得不勤很容易换季感冒。北京本来就凉得快,立秋之后两头气温直线往下掉,所以这几天她妈妈一直在监督她的穿着,让她短袖外面再套一件。 学校规定在校期间只能穿校服,要套一件就非得套冬天的外套,那还不热死她。被仇秀珍烦得无处可逃,王昱童随便找了件短袖衬衣套在宽松的夏季校服里面,堵住了妈妈絮叨的口。 坐上马悠然的车才发现里面这件衬衣是祁因早年帮她亲手做的那件。她先前一直都在穿,只是衣服越来越不合身,去年开始胸口想要扣上就有些困难了,但她舍不得收起它,仿佛冷落它就是冷落祁因的一番好意。每回王昱童都亲自用手洗,将它叠得平平整整放在衣柜最醒目的地方,穿在宽松的外衣里面,非常完美。 可暑假发生的事让她有些动摇,一看见这件衣服就想到祁因,想到祁因就会情不自禁地脑补她现在是不是和哪个男的在一起,在做些什么。 她是不是快结婚了?可能已经办过酒了吧……虽然有老同学在日光城,但王昱童不敢去问。结婚意味着什么?“结婚生子”这两个词向来是连在一起的,实在无法想象祁因是不是已经和别人…… 今天要不是起晚了随手习惯性一拿,王昱童不会选这件衣服的。 到学校之后王昱童走到二楼的教室,刚一坐下脖子一凉,冻得她差点跳起来。 “侯勇你干嘛!”王昱童回头怒视她后桌,后桌坐的是一个黑瘦黑瘦有点龅牙的小眼男生,他手里拿着一罐冰可乐,见王昱童生气了他特别开心特别有成就感,将冰可乐递给她: “别这么激动,请你喝饮料。” “神经病,我不喝。” “这么不给面子啊?我特意买给你的。” “你买我就要喝啊?”王昱童对男生向来不客气,侯勇还就喜欢她谁面子也不给的泼辣劲儿。王昱童转回去从书包里拿课本和文具的时候,侯勇见她校服里面还有个边,用力一揪将她里面那件衣服淡黄色花边领口给拽了出来。 王昱童大惊,迅速转身想把他手别开,谁知侯勇死命拽着就是不撒手,大声嘲笑道:“啧啧啧,这什么呀,哇这花边也太土了,不会是自己做的吧?” “你放手!”无论王昱童怎么扭身侯勇就是死拽着不放,而且她越生气侯勇就越开心,笑得越大声。 周围的女同学看得糟心男同学满脸笑容,谁也没上来帮忙。 “真的是自己做的?行啊,王昱童你妈是裁缝么?这年代居然还有人自己做衣服,够艰苦朴素的啊。你是从哪个山窝子里跑到北京来的?唱山歌不……”侯勇自顾自说得特来劲,要不是王昱童操起他的笔盒杵到他脸上将他杵了个鼻血横飞,估计他能哔哔一整节早读课。 打了人,见了血,王昱童平生第一次被请家长。 仇秀珍接到班主任打来的电话,说她女儿和同班男同学打架时完全不相信,以为对方打错了:“怎么可能,我们家小童从来不打架。” “你是王昱童的母亲吧?”对面班主任的声音很冷酷。 “是啊……” “就是你女儿打的架,把人家男同学打得浑身是血。快点来趟学校接处理一下吧。” 浑身是血! 小童这是要杀人?! 仇秀珍冲到厂里满世界找王建国,终于在生产线上把老公找到,两人借了马总的车立即杀到学校去。 见到了女儿和鼻子塞了两根纸团到底是活生生的男同学,落实了浑身的血是鼻血之后,他们俩这才松了一口气。向班主任了解情况时侯勇的妈妈也来了,这位烫着一头大卷发的中年妇女一来就指着王昱童大骂,什么臭外地人没有教养的野种全往她身上招呼。王昱童哪听过这种野蛮的措辞,愣在原地。班主任觉得她操着大嗓门在学校骂街实在有碍观瞻,上来想要阻止,没想到被一起骂了进去。 “你这个老师吃白食儿的?会管不会管?我把儿子交到你们学校给了这么多钱,是来学习将来考清华北大的!不是来被人打的!你们学校是怎么回事儿,啊?什么阿猫阿狗的都往里招,钻钱眼儿了是吧!我可告诉你,我们家可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三代单穿的一根独苗,要是出个好歹别说你这个老师干不干的下去……”她回身一指王昱童一家三口,“我让你们家都吃不了兜着走!你们知道我老公是谁吗!” 王建国最看不得女儿被欺负,直接上前挡在王昱童面前:“你这个女同志怎么可以这样骂孩子?有话不能好好说吗?” 侯勇妈尖笑一声后狠狠一“呸”:“舌头捋直了再说话!你看看我宝贝儿子被打成什么样了?”说着将侯勇拉了过来,“看看,看看,全身都是血!” “别说了,这件事我们会负责到底,当然也要查清楚前因后果。如果是我们女儿的错我们一定会赔偿到底。”王建国始终不是个会吵架的人,跟谁都是一副温温吞吞的模样,根本没人怕他。 “赔?你们拿什么赔?你们有钱吗?一家子乡巴佬。” 侯勇实在受不了他这妈,正要勇敢承认这件事是由他先调皮引起的,忽然一阵风从他身后传来,仇秀珍大步跨上前一个大嘴巴子抽在侯勇妈妈脸上,侯勇他妈当场被抽懵,捂着脸嘴唇颤抖:“你……你打我?” 仇秀珍歇斯底里地大叫:“我打你!我打的就是你!” 侯勇妈也疯了,两人立即跳到一起撕扯,王建国想上前阻止被两爪子挠了回来,手背上鲜血淋漓。王昱童和侯勇彻底吓傻在原地,班主任手足无措,冲出办公室大喊:“保安——保安!”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8章 第 38 章 第39章 第 39 章 两位家长在班主任办公室里大打出手这事儿想压也压不下去,正值下课十分钟休息时间,侯勇他妈和王昱童她妈声音一个比一个大,后来抱在一起挠的时候更是扯起嗓子嘶吼。班主任关门都来不及,办公室外的小猴崽子直接爬到窗户上看热闹。后来俩妈实在挠得太激烈班主任怕出事,冲出去叫保安的时候大门一开,两人算是彻底露了脸。 保安来了才算将两人分开,两人满脸满脖子都是伤,分别报警。警察赶来后调解教育了很久才将她们劝走。本来侯勇他妈是不走的,非要王家赔钱再进局子才罢休,还是侯勇说都是他先招惹的王昱童才闹出后面的事来,责任都在他。他妈气得原地跺脚,拎着他的耳朵走了,这事儿才算完。 王昱童觉得自己跟做梦一样。虽然平时她也挺怕她妈的,却从没见过妈妈这么彪悍过,全程她站在一边不敢出声,生怕往前凑一步脑袋就会被拧下来。 这件事说起来挺让王昱童心有余悸的,仇秀珍骂她没良心:“你还怕我?你怕我什么?我是为了谁才冲锋陷阵的?看我平时有跟谁动过手吗?上回打架还是你出生之前。” “啊?什么样的人?为了什么啊?” “还不是为了你爸!那时候厂里有个小流氓整天吃饱了撑的没事干找你爸麻烦,你爸老实一直让着他,可我不,日积月累我受不了,直接把他推河里去了。” 王昱童很少听他们讲以前的事,感觉特有趣,追问道:“后来呢?那时候你们结婚了吗?” 王建国站在窗边开着窗对外面抽烟,听到老婆说这事转过来笑得像朵花:“没结呢,还在谈恋爱。你看你妈那时候就特护着我。” 仇秀珍:“臭美!” 王昱童:“然后呢然后呢?那人有爬上来报复么?” 仇秀珍拔高声音:“有啊,当然有,凶得很啊立刻跑回来要揍我,然后你爸就来了。来,老王,这段你自己说,让你表演。” 王建国把烟头一丢,横着就来了:“那家伙,敢欺负你妈妈,开玩笑。我看他跑上岸要动手,过去直接一脚踢过去,把他重新踹回河里。” 王昱童大笑:“真的假的?你都要我妈保护,这会儿又厉害起来了?” “你还不信?你问你妈妈。” 仇秀珍承认:“是,你爸是老实,别人不招惹他他从不惹事,但他年轻的时候很喜欢健身,还住在单身汉宿舍的时候每次路过他们楼下就看见他穿着背心在举哑铃,然后跟我打招呼。” 王昱童特别嫌弃地“噫”了一声。 “每天跑步,游泳,练出一身肌肉。不过他很少打架,那次在河边算是打很惨了,是吧。” 王建国:“他惨,脑袋被我用石头敲了缝了五针,我没事。” 仇秀珍感叹:“你打过架,我打过架,小童你可别学我们俩,一切以和为贵。” 王昱童还以为妈妈又要说教,正要回答“知道”的时候,仇秀珍话锋一转:“但是,如果别人一再地得寸进尺,对你和你特别在乎的人做了过分的事,你也不能软弱。该出手时就出手!” “嗯!”王昱童有点激动,“一定的!” 这一战彻底奠定了仇秀珍在家里的地位,甚至奠定了王昱童在学校的地位。谁都知道王昱童有个十分彪悍二话不说抽人耳光的妈,没人敢再招惹她,见了她都跟见到□□千金一样毕恭毕敬。 王昱童将那件白衬衣洗干净叠好,放到衣柜的最深处,再也没穿过它。 马悠然知道这事儿后笑得乱滚,王昱童骂她幸灾乐祸。 马悠然特别想知道骂街的泼妇长什么样,非拉着王昱童给她指认。放学时俩人趴在楼上往学校门口看,看见侯勇他妈骑着电动车出现时马悠然“嘿”地叫了一声,用力一拍大腿,王昱童看得都疼。 “这人我认识。”马悠然眼里冒着莫名其妙的贼光。 “啊?你怎么会认识?” “丫是我爸二奶,你说我怎么认识?” “啊?二奶……”王昱童在原地愣着,马悠然拽着她就走。 “干嘛去?” “跟踪探路啊干嘛去。快走,别跟丢了!” 王昱童是有点怕马悠然的,感觉这姑娘干起事来很癫狂,容易出人命。事实证明王昱童的感觉十分正确,两人当天跟着侯勇和他妈到了他们家,在楼下盯着看确定具体位置之后,第二天一早马悠然六点不到就来敲王昱童家门,生拉硬拽拽她出门。 王昱童看她抱着一个桶,还特别沉的样子,好奇问:“这什么玩意儿?” “你亲戚啊你不认识。” “滚!” “哈哈哈哈说正经的,油漆。”马悠然一脸神秘狡猾,“红油漆。” “……你要干嘛啊?” “跟我走你就知道了。” 马悠然拎着红油漆杀到侯勇他们家,等她妈妈出门时二话不说直接从楼顶浇下去,王昱童眼珠子都要跟着一起掉下去。 尖叫声中马悠然拉着她大步跑,王昱童从来没干过这种事,疯了一般跑得根本不愁800米测试。找到自从车后马悠然飞到后座上王昱童一脚蹬出去,好嘛,关键时刻车链脱了。 “我靠!你行不行啊!这时候掉链子!”马悠然跳车就跑,王昱童还要去修车被她踹了屁股,“修你大爷!赶紧跑路!” 她推着车跑得大汗淋漓,马悠然在前面一个劲让她快点。 王昱童的记忆里,高中时代她和马悠然做过不少类似的事情。泼油漆这事儿只是个开端,马悠然向来是个惹祸精,学习从来不放心上成天惦记着吃喝玩乐交男朋友,王昱童看完一本书的时间她身边的男友就能换一位。王昱童曾经好奇问过她干嘛这样,她用三个字打发回来。 “无聊呗。” “无聊你看看书!学学习!” “你怎么跟我妈一样啰嗦。我就不爱学习啊,就是学不进去。” “那高考怎么办?以后工作怎么办?” “有我爸在我还用担心工作么?” 王昱童被她堵了个正着,无话可说。 “特没劲。”马悠然惆怅,“都是我爸给我起的破名字,悠然个屁啊,我宁愿有点什么事让我烦一烦。” 时光悄声无息地走,王昱童一天天长大,脸上的婴儿肥渐渐消失,五官长开的时候她个头蹿上了170。马悠然身高徘徊在163左右不再挪窝,特恨她为什么要长这么高。 “奇了怪了,你一南方人凭什么长到170?”马悠然很疑惑。 王昱童拍拍她脑袋:“别羡慕。人各有命。” 2001年即将走到头,北京冬天的大风呼啸而来时总是会在半夜将王昱童惊醒。 嘴唇干燥得直开口子,静电依旧让王昱童怕得往角落里躲。 台剧《流星花园》大热之后学校里的男生开始四人一组蠢蠢欲动,非得并排横着走,一人圈着发带用摩丝把头发全竖起来走得大摇大摆,一人低着头走在最后玩儿深沉装神秘,其他两人负责留长头发。 “好幼稚啊现在男生!”王昱童跟马悠然说,“看个偶像剧而已,至于吗?” “哎哎哎?你发现没你说话像台湾人!” “没礼貌……我这是标准福建普通话。” 隔天王昱童和马悠然上学路过校门口时,看见那四个男生被老师揪在学校门口当场剪头发,将她们俩笑翻了。 这年就要走到尾声,王昱童也有些舍不得。 圣诞前夜昌平下了好大的雪,那是王昱童长这么大第一次见到大雪。 日光城也下过雪,可惜转眼就化了根本积不起来。 王昱童在雪地里奔跑,又笑又叫特别开心。马悠然站一旁看着直摇头:“多大人了,没见过雪啊?”刚说完回头一看,王昱童她妈也在奔跑,笑得满脸牙。 马悠然:“……” 2001年最后一天,侯勇终于将写了好久不敢递出去的情书递给了王昱童,忐忑了一晚上,第二天早读课还没开始就被拒绝了。 “好好学习,别想乱七八糟的。”王昱童的语气活像教导主任。 “哦。”侯勇就应了这么一个字。初恋结束了。 元旦三天假,王昱童买了一套二十四史回来,看得很艰难却趣味无穷。马悠然约她上街从早约到晚总算把这祖宗给请了出来。 两人穿着厚厚的羽绒服裹着围巾去等345快,风雪中两人冻得直剁脚,头发上全是冰渣。 坐上345直达积水潭,再坐公交去新街口淘碟。马悠然听日本和欧美的,特别爱日本视觉系摇滚乐队,王昱童听韩国的比较多,同为吼叫系两人很快就听到一起去。马悠然买打口CD论斤买,买完再坐车到什刹海滑冰去。王昱童刚开始不会滑,被马悠然嘲笑几次之后憋着气学会了。 那时候北京只有跟着长安街走的一号线和二环上的二号线,据说十三号线马上就要开通,未来还有多条线路四通八达。 地坛淘过书,前门大街吃个遍,东单公园围过观……王昱童在渐渐熟悉这个城市,用自己的双眼观察着这个城市飞速的变化。 2002年年初,王建国又带回来一张十万元的支票,一家人开始张罗买房。 “北京房价会升吧,毕竟要开奥运会。” 两人算了算存款大概有二十来万,都是平时吃咸菜稀饭省下来的。他们看中了昌平城区一个新小区,二十来万全砸进去还向亲戚借了一点,正好够这两室一厅。 “北京房真是贵啊。”王建国感叹,“这要是在日光城都能买豪宅了。” “够不错了。”仇秀珍说,“你出来打工才两年就在北京买房了,谁有你这命?知足吧!” 入住新房的那天,王昱童一家人坐在一起喜气洋洋地吃饭,王建国开了瓶茅台硬要让老婆孩子陪他喝。王昱童第一次喝白酒被辣够呛,实在不明白为什么有那么多人爱喝酒。 王昱童记得那天她爸妈特别开心,仇秀珍敬王建国,说感谢他努力工作撑起整个家,王建国赶紧回敬说哪里哪里,全靠你操持付出才有我们家的今天…… 两人你侬我侬个没完,王昱童打了个哆嗦回到自己房间。 期末考试她考了班上第六名年段二十九,进步很大,王建国给她买了她一直很想要的SONY CD机。那会儿班里很流行交换CD听,王昱童翻着换回来的碟,找到那张她一直很想听的,卡进CD机中滴滴滴几下调到那首歌,喜欢的旋律响起时,浑身舒畅。 那首歌是2001年的大热歌曲,谁都会唱几句。王昱童很少听华语歌,偶然在电视上听过后特别难忘。 多雨的冬季总算过去,天空微露淡蓝的晴 我在早春清新的阳光里,看着当时写的日记 原来爱曾给我美丽心情,像一面深邃的风景 那深爱过他却受伤的心,丰富了人生的记忆 只有曾天真给过的心,才了解等待中的甜蜜 也只有被辜负而长夜流过泪的心 才能明白这也是种运气 让他永远记得曾经有一个人,给过完完整整的爱情 …… 曾经为祁因写过的日记还在抽屉里锁着,王昱童戴着耳机趴在桌上一遍遍将这首歌单曲循环。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9章 第 39 章 第40章 第 40 章 2002年年初的时候,已经解散的韩国组合中的三个人又组成了新的团体继续演艺活动,第一张专辑在北京音像店能买到的那天王昱童差点疯了,大周一下了课直接杀到西单的音像店把热乎乎的CD买到手里,当场放到CD机里听得热泪盈眶。一张CD被她带在身边循环播放了无数次,除了上课和睡觉其他时间她都戴着耳机,还抓着马悠然硬让她也一块儿听。 那时候西单华威几楼来着有个韩国城,里面除了眼花缭乱的各种“韩版”衣服鞋帽之外还有专门买韩国明星周边的店。王昱童去买照片海报和各种节目的刻录盘,马悠然站在一旁打呵欠,困得鼻涕眼泪一起流跟吸了毒似的。 那时候所谓的正版照片一张二十,王昱童脑子一热就捏了一大叠打算付钱。马悠然看她大把大把的花钱实在忍不住多了一嘴:“你确定你买这么多这玩意儿回去你妈不会打死你?花这种钱干嘛也不好看啊。” 王昱童想了想,觉得她的前半句还是正确的,挑来捡去就买了三张,还是刻录盘重要,毕竟家里的网速特别慢,三分钟以内的视频还能咬咬牙下载下来看了,动辄四十多分钟的节目她要是下载得先做好被老妈殴打的准备。 临走前又看到大头贴纸,王昱童蠢蠢欲动,直接被马悠然拽走了。 两人去八楼小吃城吃饭,一人点了一份盖饭和汽水坐那儿吃得热气腾腾。 王昱童脸上沾了饭粒,马悠然实在看不了她的粗心,反手帮她擦了。 两人继续吃饭,马悠然吃撑了,正打饱嗝的时候突然两个大学生模样的女生坐到了她们身边,都是短发,一个穿着蓝红相间的格子衬衣,另一个穿了一件灰色的帽衫反戴黑帽子。 马悠然和王昱童同时看向她们,她俩嘿嘿一笑,问道:“你们俩,是那什么吗……” 马悠然皱眉,特不客气:“什么啊?” “就……那个。” “说啊。” 马悠然这凶的,两人又像接暗号似得互看一下,特有默契地站起来离开了。 “嘿,□□嘚儿,寻姐姐开心呢?”马悠然对着她们的背影投去鄙视厌恶你们敢回来就踹翻你的目光。 王昱童有点不自在地擦嘴,等马悠然喝完汽水她说:“她们应该是,那个。” 马悠然“砰”地把汽水瓶子放下了:“我说王昱童,你怎么也跟着犯病?那个是哪个啊?是你们傻了还是我傻了?” “你喊什么,嘘!过来,我跟你说。” 两人隔着桌子脑袋拼命往前凑,王昱童在她耳边说了三个字之后马悠然倒吸了一口气,像京剧演员亮相之后的定睛一瞪:“我靠?你这都看得出来?” 王昱童一副老江湖教育小年轻的样子笑笑:“这还看不出来?说到底我也是,嗯,你懂的。” “所以丫刚才是要搭讪?” 王昱童意味深长地点点头。 “……”马悠然回想了一下刚才那两人有些猥琐的目光,浑身不舒服。 两人背着包进了一号线西单地铁站,下楼梯的时候大风吹得王昱童睁不开眼,马悠然伸手拉她,两人顺利下楼。 “干嘛对我这么体贴。” “体贴个屁,我怕你摔下来压死我。” 上了地铁王昱童把今天买的照片拿出来细细品味,马悠然拉着扶手跟着地铁晃晃荡荡。 “你说……”马悠然憋了好久,实在忍不住去问王昱童。 王昱童靠在车厢上眼睛都没抬,“嗯?”了一声。 “你们女的和女的……那玩意儿怎么弄啊?” 王昱童看她一眼,特别嫌弃:“知道这种事干嘛。” “说说呗。”马悠然和她站到一起肩并肩,“说说你和你老家那个初恋,你们在一起什么样啊?她长什么样?短头发?” “没啊,长的。” “啊?漂亮吗?有照片吗?给我看看呗。” “神经病。”王昱童吓她,“别好奇,小心你也变同性恋。” “那不能。”马悠然还挺骄傲,“天下这么多帅哥我都没泡完呢,怎么可能想不开变同性恋。” “那就是呗,别哔哔了,赶紧下车换乘。” 马悠然这么一提又让王昱童想起了祁因,晚上回去洗了澡后电视也没看,直接回到卧室里打开台灯,抽出张信纸想要写信。 写下“祁因”两个字之后王昱童的笔停在空中许久,不知道接下来该写些什么。 问她最近还好吗?问她是不是还在辍学中?问她结婚了没有?问她和林俊过得如何? 每一个问题都砸在王昱童的心上,光是想象就像心头压了一堆砖,又沉又闷。 把信纸重新叠好收起来,王昱童趴在书桌上重重叹了口气。 “小童。”仇秀珍在外面敲她房门,“你爸买了点荔枝回来,你很久没吃了吧?出来吃点儿再继续学习啊,别太累了。” “好嘞!”王昱童的确很久没吃荔枝,北京水果比较少,苹果比她脸还大,吃一颗腮帮子都痛,难得有荔枝王昱童吃得不亦乐乎。 王建国洗了手进屋来,说快过年了,问仇秀珍今年过年有没有回老家的打算。 荔枝核还在嘴里,特别关心地回头看妈妈。 “我是这样想的,咱们刚买了房头年别回去了,在这儿暖暖房,把妈接来让她看看,以后年纪大了可能也跑不动了。” “也行。” “你问问你姐有没有空,让她们也过来热闹热闹。你们姐弟俩也有段时间没见面了吧。” “咱们就两个卧室,哪够住啊。” “这里住不了还能去厂里住啊,就咱们以前住那房还在呢,稍微收拾收拾就行。” “好吧我去问问。不过我姐也是一大家子,大过年的估计也不爱动。” “不管爱动不爱动你去提一嘴表示有这份心。我也跟我妈打个电话去。” “行吧。” 王昱童见他们说得热火朝天,完全没跟自己商量一句,没人问她是否想回去。 王昱童默默吃着荔枝看着快乐大本营,电视里热热闹闹的,她完全没看进去。 外婆答应来过年,姑妈果然还是要留在省会陪女儿。还有一个多月才过年,仇秀珍和王建国就成天在王昱童的卧室里比比划划,说外婆喜欢睡硬床,床垫得换了,被子被罩都要换。窗户有点漏风得补上,老年人吹不了风。 王昱童问爸妈那她睡什么地方,仇秀珍说:“你就跟我们睡一屋,你爸客厅沙发上睡去。” 过年的时候小舅送外婆来的,他操着大嗓门在屋子里一边走一边喊,这敲敲那敲敲,问王建国房子多少钱。王建国说一平不到四千。小舅满嘴的“不得了不得了大老板大老板”。王建国夫妻陪着笑,王昱童有点烦,跑到马悠然家待着。 “亲戚都一样。”马悠然说,“我爸十二岁就从保定来北京了,我都快二十了老家还经常有亲戚来让他帮忙找工作,见了我老摸我脸,躲都来不及。” “我小舅倒没有这样,但感觉就是不太舒服。”王昱童抱着热水袋嘟嘴,电视里五颜六色从她脸庞上闪过,她表情完全没变过。 “当时离开老家时一万个舍不得,可是离开了也就离开了。” 马悠然看她:“干嘛这么伤感啊,老家不是还有你初恋么?” “都说失恋了。” “你表白拒绝了还是怎样啊?” 王昱童身子晃了晃,刚想开口鼻子就酸了,一边摇头眼泪一边滴滴答答。 马悠然一连说了一打的“好”,抽纸递给她:“不说了不说了,不经历过风雨怎么能出嫁谁能随随便便当妈,谁人生中不会遇到几个混蛋呢,咱们聊别的。” 王昱童一边擤鼻涕一边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祁因不是混蛋,她其实对我很好,只是我没办法决定自己在哪个城市生活,没办法继续陪着她。她爸去世了她妈瘫痪,她一直很努力,但最后我帮不了她,她辍学了,也决定去结婚了。” “……这人生过得跟电视剧一样跌宕起伏不容易,怎么什么事儿都让她碰上了呢。” “谁说不是。”王昱童鼻子红红的,“但还是很难过,之前她什么都没说,我回去找她她也对我特别冷淡,才提到结婚的事。” “这算什么?这算冷暴力,生活过得再艰难跟你清楚,断得明明白白能死么?纯属耽误别人。也就你这种小傻逼还惦记着她。我看你别想了,反正你以后也不回去了,忘了她吧。内什么,等我一会儿。” 马悠然跑去冰箱拿了瓶白兰地来,王昱童被吓着:“我靠你干嘛?” “失恋嘛总是要喝点酒助兴,一醉方休,包你明儿一早起来就忘了那什么祁因是圆的还是扁的了。怎么样,一瓶一千多呢,咱们把他喝个干净!”前两天马悠然又跟他爸吵架,正想方设法打击报复。 和爸妈喝酒没意思,跟同龄人就完全不一样了。 两人拿了杯子你一杯我一杯喝得兴致勃勃,王昱童说她和祁因的有始无终,马悠然谈她和众男生的不得不说,将两人十七年来所有的大事小事都揪出来侃了个干净,当然事后也吐了个乱七八糟。 王昱童醉得把马悠然当祁因,狠狠在她胳膊上抽了好几巴掌,大哭着问她为什么抛弃她,为什么不遵守承诺,你到底把我当什么了?说亲就亲说恶心就恶心,你到底怎么想的,只是玩一玩就算吗! 马悠然也昏得不行,一听有人骂就想起被她甩的众前男友,赶紧道歉,是是是都是我的错,你说你也挺好一大小伙子还怕找不着女朋友么,该教我的也教你了,师父领进门修行靠个人…… 怎么睡的已经不记得了,反正第二天她们都是在卫生间醒来的,一个靠着洗衣机一个抱着马桶,浑身散架一样的疼。 王昱童难受了一整天,马悠然也一脸菜色,两人互相搀扶着站起来,发誓再也不喝酒了,谁再喝谁傻逼。 年热热闹闹地过完,寒假也到了尽头。王昱童被暖气熏得嗓子发炎一整个年都吃不下东西,看着大鱼大肉从她眼前溜走,特别绝望。 年过完了天气很快转暖,四月初,清明节。 2002年的清明,北京艳阳高照,日光城大雨连绵。 祁因坐在逼仄的公交车里,雨鞋脚趾的方向贴了块颜色相近的补丁。她穿着枣红色的雨衣,额前的头发已经湿透了,嘴唇冻得有些发紫。车厢里很挤,大家都在往公墓赶,土话叽叽喳喳地又急又大声。祁因虽然坐着却被挤得缩成一团,将怀里的小铲子和抹布往里护好。 下车时雨下得更大,天像破了个大洞,雨连天地泼下来。祁因将雨衣的帽子戴起来几回就被吹飞几回,之后索性不戴了,风雨中努力保持着视线,集中十二分精神艰难地在公墓的黄泥路上前进。 夏天狠狠露了个脑袋,北京气温一下子拔高了8度,才四月初就已经飙升到29度,马悠然又不爱坐公交了,拉着王昱童一起坐他爸的车上学。 “好热啊。”王昱童跺了两下脚,耐克太厚,该换双匡威了。 祁因将祁先军墓边的杂草铲了干净,再用抹布擦去泥浆,“祁先军”的名字边上“杨素”二字还盖着,她在雨中待了一会儿便往下走。走了三层再拐到另一区,来到宋仁济的墓前。还不到一年的时间居然长出了这么多杂草。 大雨天是有些不方便,但也好,至少不用提水冲洗了。 王昱童到了学校请马悠然喝汽水,马悠然说她大姨妈来了就不喝了,王昱童自己喝掉两瓶,喝完就开始打嗝,一路打到教室。 “晚上吃烤鸭去不。”马悠然说,“我请客。” “干嘛请客。” “我生日。”说起来马悠然也觉得别扭,“清明节生日,你看看我这阴气重的,难怪一直碰不到好男人。”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0章 第 40 章 第41章 第 41 章 马悠然带王昱童去大董吃烤鸭,吃一半她爸来了,不过不是来找她,甚至没看见她,马总和侯勇他妈挽在一起像一对恩爱的夫妻,在服务员的引领下坐到了马悠然斜对面的位置上。 王昱童见马悠然的表情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正要顺着她的目光回头,马悠然突然道:“别转回去。” 王昱童生生地卡在原地。 马悠然把手里的饮料杯一放,提起手边的可乐桶吨吨吨倒了满满一杯,全程目光都没离开过她爸的后脑勺。 “悠然,别乱来好么。”王昱童一看就知道她要搞事,赶紧劝阻。 “是我姐们就闭嘴老实待着,没你的事。”她一手握着饮料杯一手捧着吃剩的半拉蛋糕走了过去,侯勇她妈先看见了她,笑容马上从脸上掉了下去。 马总好奇地往后看,看见的是她女儿灿烂的笑容。 “爸,阿姨,今儿个我生日,请你们吃蛋糕。”说完一巴掌将蛋糕盖在侯勇他妈的脸上。侯勇他妈大叫,马总立即站起来对马悠然吹胡子瞪眼,一个“你”字还没说完,马悠然整杯可乐伺候过去。 全店的人都往这儿看,马悠然大声道:“奸夫□□谁给你们的脸!马涛我告诉你!只要你一天还是我爸这个女人一天就别想进咱家的门!” 马总抹着满脸的可乐还没回过劲儿来,侯勇他妈已经拨开蛋糕怒发冲冠打算出手教训马悠然了。她才一站起来王昱童飞过来一把将她推倒,侯勇他妈“哎哟”一声被推得人仰马翻,顺便带翻了一桌子的餐具。 马悠然大笑,王昱童拉着她的手飞速逃离现场:“笑屁啊!赶紧走!” 马总看着她们逃走的背影无可奈何,气得在原地直跺脚。 王昱童这一推彻底奠定了她在马悠然心中患难与共好姐妹的地位,有好吃好玩的全都想到她,两人就此结下了深厚的友情,甚至每任男友都要到王昱童这儿报道,甚至想要给她介绍男朋友。 王昱童实在很疲惫,高中的知识点都要忙不过来了,谁有兴趣知道她男友长得方还是圆?更重要的一点,王昱童再次跟马悠然强调: “我真的不喜欢男的,从小就不喜欢,别再让别人加我□□了,好烦!” “可我手里也没女的啊。” “都不要!男的女的我都没兴趣!我现在眼里只有学习好吗,只有学习让我快乐!只有学习让我幸福!我爹刚买了房倾家荡产,未来只能靠我自己拼搏!富家小姐别扯我后腿行吗?” 马悠然何其无辜,但她认定了王昱童是她姐妹就特别听话,再也不把她□□号到处散播。 其实王昱童也就周末才被允许碰电脑,平时电脑放在爸妈那屋。 为了保证她能好好学习,家里的所有娱乐设备,包括但不限于电脑、漫画、和游戏机全部都在爸妈卧室里。王昱童觉得老王和老仇真是天真,还怕她有心思玩?数学都要让她焦头烂额了好么?还有物理也越来越难,王昱童根本没心思看漫画摸电脑,只要一玩她就心慌,总觉得别的同学都在背着她熬夜读书。 王昱童本质还是外向开朗的。虽然老同学和老朋友都留在了日光城,但她慷慨大方总是请同学吃零食;学习好也越长越高越来越漂亮,成为了一名合格的英语课代表——所以高中时代她也交到了不少朋友,除了侯勇之外也有其他三四个男生给她塞过情书送过早饭,但她对这些心如止水,一心放在学习上。 就算身边有马悠然这位恋爱狂魔在暴风式影响,可王昱童就是视而不见,17岁正是花花肠子满地流的时候,老师不在时教室里男同学女同学追追打打,尖叫声此起彼伏。王昱童觉得他们特别幼稚,本身自己比同班同学大一岁,看他们都像小孩。 王昱童书柜里的文学名著渐渐超过了漫画,偶尔上一次网还特别怕碰到日光城的老同学,生怕老同学嘴一顺就给她说祁因的近况,万一说她过得不好王昱童难受,说她过得好更不爽,索性一点不听。 不听! 坚决不听! ……其实还是想听的。 等待着很久没登录的□□开启,王昱童心跳得有点快。她觉得应该会有老同学来跟她聊几句关于祁因的事,毕竟大家都八卦,小小的日光城抬头不见低头见,就算辍学了祁因的事也会通过三姑六婆的嘴传递到大街小巷千家万户。 来吧,王昱童告诉自己,你们都来吧,八卦的嘴不要客气地张开吧!我承受得住。 结果□□登录成功,淡紫色的列表之中一排的熊猫兔子和狗头全是灰的,没有留言,一条也没有。 王昱童傻眼——你们这帮没良心的!这就忘了我吗! 不过转念一下也是,她都没联系老同学,人家为什么要来联系她呢? 王昱童哀叹了一声鼠标挪了挪正要将□□关闭,突然听见一声咳嗽声,有人要添加她为好友。 连续好几声的咳嗽,不知道是网络延迟还是对方加了太多次,咳嗽声响得惊动了仇秀珍。 “不要乱加好友聊天。”仇秀珍对□□也有点了解,“现在网上古古怪怪的人太多了,还谈什么网恋……你还是小孩子,少接触这些。” 仇秀珍念叨完这一通以为小童要反驳几句,谁知没动静,她把收下来的衣服放在床上时悄悄看了女儿一眼,见王昱童微微张着嘴,死死盯着电脑屏幕。 “怎么啦?”仇秀珍被她的样子吓着了,过来摸她脑袋。 “祁因……”王昱童魂不守舍,“祁因加我□□了。” 验证信息里写着“我是祁因”,昵称是“QY”,的确是她的风格。 看了看添加日期是半个多月前了,王昱童一直没碰电脑所以一直没通过。 不知道祁因什么时候学会了上网,她是不喜欢去网吧的,大概是……林俊给她买了电脑吧。 王昱童有点生气,既然你都去结婚了为什么还要加我□□,想跟我说什么呢?说我们恶心的过去?还是要告诉我你现在过得有多好? 王昱童将鼠标悬在对话框上,犹豫了片刻,没通过她的验证,把所有验证框“咔咔咔”全关了。 “怎么了?干嘛不加人家?”仇秀珍还挺好奇。 “不干嘛!”王昱童“蹭”地站起来,“不玩了!我学习去!” 仇秀珍愣了半天,真不知道女儿这是生病了还是彻底开窍了。回头跟王建国提起这件事,王建国大手一挥:“随她去吧,正叛逆呢,你千万别跟她硬着来,咱们小童很好了。人家孩子叛逆期又是早恋又是离家出走的,小童呢?一心向着学习,还能有比咱们女儿更省心的吗?” 仇秀珍点头,深以为然。 高一升高二的期末考王昱童居然考了全班第三年级第五,班主任在班会上点名表扬了她,王昱童还有点不好意思。 文理分班王昱童选了文科,暑假依旧百无聊赖地度过。 有人说回忆学生时代特别的丰富多彩,可王昱童一回忆全都是在家里看书或者在马悠然家看碟,连春游秋游她都懒得去,丝毫没有什么多彩供她回忆。整个高二她都在读历史,以前没分科之前历史是副科她都没在意过,分班之后历史变成了主科,她一读就停不下来,每个学期最期待的就是发历史课本。课本一到手就抱到床上躺着一口气看完。课本不得劲,又翻了一遍二十四史。王昱童对看书简直痴迷,仇秀珍和王建国感动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王建国有时候会感叹北京真是他的福地,来这儿算是来对了。 马总完全不计较王昱童帮着自己女儿行凶的事,年底又给他了一张支票。王建国看了一眼支票上的钱差点晕过去,回家给仇秀珍一看她也险些没站住,两人还了向亲戚们借的钱后还有富余,买了辆大众,剩下的存起来,打算给小童当嫁妆。 王建国这头升职加薪存款越来越厚,那头房子刚买房价就猛涨,女儿还一心向学,他辛苦了这么多年总算看到了回报。毕竟是穷工人拼出来的,当年为了几百块钱的奖金连续一整周熬夜装车到凌晨两三点,王建国夫妻格外珍惜现在来之不易的安逸,不想再回到曾经的贫穷,更加努力。 2003年春天,马悠然即将迎来高考,但学习状态依旧轻松,比高二的王昱童还要不上心。她说她爸已经帮她打点好了,去个重点大学挂名的国际学院学管理,毕业出来直接回厂里,之后二十年的路她爸都为她想好了。 王昱童听着就没劲:“那你这辈子不就在方圆十里地兜圈子么?” “没办法,我想出国留学但我爸妈都不肯放人。北京很多家长都这样,觉得自己家里哪儿都好,孩子都得护在身边。再说了,我爸就我这么一个女儿,白手起家弄了个破厂也总得有人接手吧?说不定十年后你悠然姐就是国内知名企业家了,也挺牛逼。” 王昱童听她说得挺好,可话里话外分明透着点不甘心。王昱童有些庆幸自己家情况不一样,要是一辈子都待在爸妈身边,她肯定受不了。 王建国和仇秀珍对哪所大学好哪所不好什么专业有什么前景完全没有概念,一切都让王昱童自己做主。王昱童半大的孩子也很犹豫,好像选什么都挺好,选什么也都挺难。 就在王昱童教室黑板正前方挂上高考倒计时的时候,一场谁也没想到的巨大恐慌正在悄声无息地席卷全国。 2003,**来了。 第42章 第 42 章 对于很多人来说,2003年的**是个逃不掉避不开的话题,当时它造成全国甚至全球范围内的恐慌让王昱童记忆犹新。 2003年过完春节后王建国去广东出差,那时候**就已经闹得很凶,仇秀珍不放心他去。生在红旗下长在新中国健健康康活了大半辈子的王建国根本不把**当回事,让老婆别操心,他很快就回来。 去时容易回来难,王建国要回北京的时候正好赶上**在京爆发的时间点,所有进京的都得测量体温,体温偏高的直接拉去隔离。 王建国上飞机时就有点不舒服,一咳嗽所有人都充满戒备地看着他。王建国觉得这些人大惊小怪,可心里也有点发毛。到了北京一量体温,38.7,测体温的工作人员向远处招了招手,两个和他一样戴口罩的人走来让他配合隔离。 王建国差点吓腿软了。 接到王建国打来的电话仇秀珍和王昱童立马冲到机场边上的一家医院。 所谓隔离就是谁也不能见,当时只要发热都会被送去医院隔离,和其接触的人都要检查是否发热咳嗽,有此症状的话医院隔离,没有的话就在家或者到疾控中心指定的招待所隔离。 仇秀珍和王昱童见不着王建国心急如焚,只能和他通过手机沟通。上午的时候医院还让人待,到了下午家属全部被请了出去再也不让进去。王建国打电话跟她们说先回家,医院里都有人照顾肯定没事的,说不定睡一晚明天就退烧了。 “你们在这里待着也没用啊,我还在等检查结果。你们快点回去吧,小童明天不是还要考试么?” 仇秀珍听着王建国的声音忍不住眼泪:“可是……我担心你。” “你放心吧,我一定好好回来,行吗?哎哟你别哭,你哭我心里不好受。”王建国说要小童接电话,他跟小童说,“我没事你别担心,你要照顾好妈妈知道吗?你是大孩子了,妈妈很辛苦,我在医院的这几天家里就靠你了。” 听完王建国的话王昱童使命感从头贯到脚,精精神神地让爸爸放心,一定完成任务。 王昱童挂了电话后苦口婆心地安慰仇秀珍,拿纸给她擦眼泪,说现在待在这里也没用反而让爸爸担心不能好好休息,你看现在医院除了发热病人外都不让进了,咱们在这里说不定一个不留神还被感染,到时候更麻烦。先回去吧,我们明天再来。 王昱童说了一大堆终于把妈妈劝回家,晚上马总和马悠然一起来她们家问到底什么情况。仇秀珍跟马总说了情况,这次出差王建国是代替走不开的马总去的,赶上这事马总很过意不去,也挺担心他,说明天一起看看他去。 “还是等我爸爸电话吧。”王昱童说,“医院现在也不让人去,那边很多被隔离的发热病人,听说**会通过飞沫和呼吸道传播,如果不小心被传染就不好了。马叔叔,我爸一有消息我就给您打电话好么?” 马总看王昱童能说会道又懂事,很欣慰地点了点头,当场让马悠然多向小童学习。 马悠然满口答应,微笑又从容道:“您也跟小王叔叔学学呗,对仇阿姨一心一意,也不给小童添堵。” 她是一点都不给她爸面子,马总在外人面前也不好发作,马悠然借口要去买醋杀菌跑掉了,拉着王昱童一块儿骑车去。 “买醋?” “都说煮醋能杀菌防**,我觉得够呛,不过大家都这么说咱们也去买点备着吧,总比听我爸念叨的好。” 王昱童:“还说板蓝根也行,我妈今天灌我三大杯了!” “你家还有么?我爸屯了一屋子板蓝根,回头我给你们家拿点儿。” 两人戴了口罩骑车到最近的超市,停车的时候就看见里面黑压压的一大片人头,走进去一看,全都是在抢醋的。王昱童和马悠然打仗似的赶紧抢了两瓶,货架都差点被撞倒。排队结账的时候听前面的两位大妈说她们跑遍了昌平城区所有的超市,已经没有醋了,这是最后一个超市。 王昱童和马悠然都觉得自己挺幸运,起码还买到了。快要轮到她们结账时一个抱了十多瓶醋的中年女人冲上来自己将她们挤开,让收银员马上给她结账:“快点快点!快给我结账。” 收银员看她一眼:“您排队吧,大家都排队的。” 女人把柜台拍得咣咣响:“你知道我是谁吗!要是我家老爷子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你担得起责任吗!” “我靠。”马悠然在王昱童耳边小声道,“丫脸皮怎么这么厚,谁的命不是命啊。” 王昱童也很烦这种人,忽然灵机一动扶住马悠然的肩膀,弯下腰大声咳嗽起来。 **什么时期,对于发热咳嗽的人大家都像见着瘟神一样躲得远远的,王昱童戴着口罩咳得肺都要吐出来了,周围本是围得满当当的人立即后退,迅速闪出一个圈来。那个中年女人更是大惊失色,见王昱童一边咳嗽一边往她这儿靠近,马悠然还帮她顺背,念叨着“让你去医院看看吧你不听”,最后女人醋也不要了,撒腿就跑。 拎着醋瓶子从超市出来,马悠然和王昱童笑得腰都要直不起来。 “真看不出来你丫还挺坏。” “分人呗,最烦插队了。” 两人要去拿车,马悠然都跨上车了见王昱童站在原地没动,不知道在看什么。顺着她目光往边上看,见一位大学生模样个子高挑的姑娘站在超市外打电话,似乎有点着急:“妈,醋真的卖完了,整个昌平我都找遍了全被抢完了,没了……不是,别人说要抢您就抢啊,隔这么大老远的您还操这心。这都是卖醋的商家趁机哄抬物价促销的手段,您想想,**那是冠状病毒引起的,那是病毒,醋只能有一点杀菌的作用,病毒和细菌那是不一样的,醋它就是个心理安慰,您……好好好,您别激动,我再找找行不。” 大学生挂了电话有点惆怅地站在原地,左顾右盼了一会儿不知该再去哪儿寻觅。王昱童想了想,拎上瓶醋过去给她。 大学生有点儿意外地看着她,王昱童说:“老人家都有点不讲理,你拿着回去交差吧。” “哟……谢谢你了。” 王昱童对她笑了笑走了,跨上自行车的时候马悠然嬉皮笑脸地贴过来说:“行啊大桶,这都会勾搭姐姐了。” 王昱童翻了个白眼,当场把醋盖子给拧开,作势就要灌到马悠然的嘴里:“吃醋么你?吃么吃么?” 王昱童买了醋回去仇秀珍倒锅里煮,煮得满屋子都是醋味好几天下不去,王昱童觉得自己都要被折腾病了。 担心了两天,王建国退烧回来了,检查结果说只是普通的发热并不是**,烧退了人家也不留他,赶紧空出位置让真正得**的病人进来。 回来之后一家三口坐在一起还觉得有些后怕,毕竟他只是普通发热而已把他和真正**病人隔离在一起,万一真被传染了找谁要说法? 幸好幸好,仇秀珍说,咱们家人一向逢凶化吉,大吉大利,大吉大利。 **横扫北京的时候各大学校全部停课,这可把马悠然给开心坏了,拉王昱童到她家看碟打游戏。王昱童抱着一叠海淀黄冈不撒手: “马上期末考了我没时间,乖啊,等暑假我再陪你玩。” 马上要高考的马悠然:“……” 王昱童有些不记得**是怎么过去的了,只记得它能让全市学校停课也是威力无穷。她第一次觉得死亡离自己这么近,难以避免地想起了病逝的爷爷和突然就死去的蒋茂,也记起第一次知道“死亡”时彻夜难眠的战战兢兢。 这次她也害怕,但在害怕之余也想了些别的事。 人都是要死的,这一生该如何度过,如何度过才不会留有遗憾。 **过后马悠然的高考也结束了,她一点都不关心成绩,考完当天就出国玩儿了,还要拉着王昱童一起去泰国。王昱童刚报了个暑期班,高考在即她哪有这时间,让马悠然好好玩。 “我挺佩服你的,真的。”马悠然说,“心定。” 王昱童其实心不定,她记得妈妈说过高三要回日光城一年准备高考的事,躲了那么久,该来的总是要来。 如果真的回日光城了,她会和祁因再见面吗? 祁因现在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祁因买了颗白菜,今天中午的菜色依旧是醋溜白菜。 自上一次大手术之后杨素再也无法下地,话也说不利索,很多时候想要说话都要哆嗦半天才能挤出一字半句。她又成了躺在床上的一具活死人,虽然不能动不能说可是脾气不少,对于祁因准备的一日三餐意见颇多,只要吃白菜就不张口,怎么喂都不吃。她喜欢吃肉。 祁因夹了菜递到她嘴边,她眼珠子动也不动,劝了两句后索性闭上眼。 祁因没辙,杨素发脾气绝食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她不乐意吃就算了,祁因把饭菜端了回去用罩子照起来,等她饿了自然会吃。 到了上班时间祁因匆匆忙忙出门,到翟阿姨的店里替下她,正好有两个人上门取衣服。祁因把做好的衣服拿给她们,她们当场试穿,对着镜子挑剔个没完,说都二十一世纪了这款式也太老土了,现在谁还穿收口袖啊,而且看看这腰收的,太显腿短了。两人叽叽喳喳说半天,问祁因能不能打个折扣便宜点。祁因微笑说价格之前就说好的,已经很优惠了。 “你又不是老板。”对方说,“你们老板答应我们,不满意不要钱。” 祁因耐心道:“是,我不是老板所以没法决定,我们老板刚回去吃饭,要不你们等会儿吧,大概一个小时就回来。” “啊?还要等一个小时啊,谁有这个时间。算了算了,算我们倒霉,不讲诚信的店再也不来了。” 她们拿着新衣服走了,祁因松了口气喝喝水,坐到缝纫机前。 那两人走进了街对面新开的女装店,在里面溜达了大半小时没舍得出来。 女装店今年年初刚开的,号称韩款尾单全是尖货,对于日光城的年轻女性来说的确是个购物的好去处。祁因坐在冷清的缝纫机前看着对家店里热火朝天,她轻轻地踩动老式的缝纫机,将手里的布料缝出一根漂亮的缝合线。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2章 第 42 章 第43章 第 43 章 晚上九点祁因和翟阿姨一起盘点之后关了店门,翟阿姨上初中的儿子跑来找她,母子两人一起骑电动摩托车回家。 “小因啊。”临走前翟阿姨对祁因说,“店里的情况你也知道,每个月都在亏本,阿姨打算做完这个月就不做了,你看……” 祁因“哦”了一声笑道:“没事,我帮你一起收尾。” “这个月的工资可能要晚点给你了。你家的情况阿姨也知道,但是……哎,现在大家都挺难的,体谅体谅阿姨啊。” “嗯嗯,我明白。” 儿子在一旁催她,翟阿姨骂了他一句,继续跟祁因说:“其实阿姨觉得你还是去上个学,念点书考考文凭比较好,就算出去打工也比别人赚得多。你看你那个好朋友她爸,就是王昱童她爸,他多能干啊,出去不到三年在北京买房了,成大老板了。王建国当年没赶上恢复高考但也读完了高中,现在更不一样,你们这代人啊没上大学以后都会被社会淘汰的。你是不是连高中都没念完?” 祁因接话接得快:“那不是因为我妈生病么,家里也没钱,就不想念书这种闲事了,先把日子过下去再说。” 翟阿姨长长叹了一口气,特别惋惜:“听说你以前学习特别好,还是班上的尖子生,门门考试得第一……” 祁因笑着更甚:“哪有,没有没有,偶尔班里考得靠前一点而已。” “那也很厉害了,不像我那儿子,成绩差的要死只会乱花钱。” “翟阿姨,没什么别的事我先走了。” “哎哎,你慢点。” 祁因去隔壁菜场时依旧到了要收摊的时间,她买了一把小白菜,路过猪肉摊的时候看见案板上放了一坨白花花的碎肉,上前问老板肉怎么卖。老板将嘴上叼着的烟拿下来,一片青烟之中眯着眼说:“你要这猪板油啊,拿去吧拿去,不用钱。” “啊?那怎么行。” 老板摇着头把肉丢到塑料袋里,递给祁因:“拿去,反正也没人要,还省的我收拾。” 祁因不太喜欢网吧。 走进网吧,坐在门口的几个光着膀子的男人看向她,她目不斜视坐到电脑前,看着满满一屏幕花里胡哨不知用来干嘛的图标,在期间找到那只肥企鹅,用两个手指在键盘上一个个数字和字母按过去,登录。 □□里没有任何消息,死寂一片。 祁因看着空荡荡的好友栏发了会儿呆,点“查找”,王昱童的□□号她已经能背了。 将八位数输入后找到了王昱童的□□,祁因看着粉色大象的头像许久,把她的个人资料翻来覆去地看,迟迟没有再点添加好友的按键。 回到家已经很迟了,祁因肚子饿得咕咕叫。她将猪板油放到锅里熬出一茶缸的猪油,将熬剩下的油渣装到碗里,端来凉透的醋溜白菜,倒到沾着猪油的锅里重新加热,热烘烘的酸辣味混着肉香蒸上来,让她口舌生津。 就着加了猪油的白菜祁因吃了一大碗白饭,吃好后用水把剩下的饭泡软,拌了白菜和油渣进去,拿去喂杨素。 走近杨素床边闻到一股熟悉的臭味。祁因平心静气地先喂她吃饭,有了油渣杨素也不绝食了,吃得很积极。吃完后祁因将她左翻一次再右翻,把床单抽了出来,丢到水池里。 翟阿姨曾经建议她买点尿不湿回来,总不能杨素拉一次她就洗一次吧,那还不得累死。 祁因去超市看了一下价格,还是算了,洗就洗吧。 最近杨素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有时候拉了一床她都没发现。祁因每天按照三餐洗都有点洗不过来,而杨素的陈年旧疮也一直不好,其他并发症也一直没断。祁因几乎将所有收入都投到杨素的医药费中,她的病就是深不见底的深渊,无论往下投多少钱多少精力和希望都消失不见,没有半点回响。 杨素是95年瘫痪的,到今年也8年了,祁因和她发过无数的脾气,到最后她发现就只是自己在演独角戏。 她知道杨素是故意的,故意不开口。只要杨素闭上嘴就是具尸体,逃避来自这个世界的一切。一旦开口就是讨债,不知在讨谁的债。 祁因洗漱完关灯躺到了床上,依旧没能睡着。 她睁着眼看着房间内熟悉的一切,耳边没有任何声音。 这些年来她每天的生活没半点波澜,做饭买菜上班下班。她走着相同的路看着相同的人,这间房间中任何一个细节都未曾改变。 她忘记了今年是哪一年,忘记了自己几岁。 生活静止了,世界静止了,就连小小窗口外泄进来的月光都无比单调而腻味。 翟阿姨很快将店关了,一周后给了祁因最后一个月的工资六百块。祁因本来想用这笔钱去买一台新的缝纫机,就在家开个小店继续给人做衣服也挺好。当天杨素又被卡了痰差点窒息,她叫了救护车把人送到医院,吸完痰之后留院观察。 幸好杨素还有医保,否则六百块都不够塞牙缝。 杨素住到医院祁因反而轻松了一些,走回家的路上感觉有些热,她才发现已经是2004年的5月份了。 马上就要高考了。 “你拿到准考证了么?” “拿了。” “你报了什么专业。” 祁因路过公交车站的时候听到两个女高中生在说高考的事,她停下来站在她们身后假装等车,听她们说话。 “我妈说国际贸易挺好的,我也不知道,就瞎报。” “我爸说女孩子学历史不错,然后我小姨又说历史以后不好找工作不能报,一家人争了半天没答案,我才懒得理他们,我自己报了计算机。” “计算机?以后毕业出来修电脑?” “你才修电脑!有没有文化!以后是信息时代,学计算机准没错。不过我觉得我分上厦大有点难,上回没考好,有点后悔第一志愿报厦大了,应该报福大保险点。” 两个女生说了半天,车来了。祁因很想再听她们说说,正好又是一路,就跟着一起上车回家。 5月份日光城已经进入到30度以上高温天气,祁因想要买新的缝纫机一时拿不出钱,就找厂里的朱师傅帮忙到她家修。这个朱师傅修了半辈子的车,对修什么都有点天赋,到她家折腾了大半天还真给折腾好了。祁因特别感谢他想留他吃饭,朱师傅一个五十多岁的大男人怎么好在小姑娘家吃饭,说别客气以后家里有什么事尽管说,然后拎着破包走了。 缝纫机修好,祁因终于能去找顾客,赚点生活费回来了。 忙碌中6月不知不觉地来临,翟阿姨帮她拉线接了个大单,帮一家小学做校服。本来这种事肯定要找工厂做的,翟阿姨和学校采购的人是老熟人,跟她说了祁因家里的情况,人家也特别愿意帮忙,就把活给祁因了。时间很紧,她要在9月之前手工做出六百套衣服,从现在开始就要日夜忙碌起来。但她很兴奋,这笔钱少说能赚三千块,她长这么大还真没一次性赚这么多钱。 烈日炎炎,祁因从布料店里抱出一大摞的布,几乎将自己的视野也挡住了。她步履艰难地往外走,站在公交车站等车。 一辆黑色尼桑停下来等红灯,车窗半开着,王昱童坐在车里副驾上盘着腿吃雀巢花心筒,不知听到了什么,哈哈大笑。 祁因的目光几乎在第一时间锁定在她身上,瞬间就认出了她。 王昱童和驾驶位上的人打闹:“再哔哔我丢了你的绿舌头!” 喊了一句后车开走了。 祁因站在原地,6月的天艳阳当头,晒得她浑身发冷。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3章 第 43 章 第44章 第 44 章 车开走了很久祁因还站在原地,人来人往的十字路口似乎还残留着属于王昱童的气流,硬生生地穿过祁因的心,来来回回。 回家的一路上恍惚着,到家后她坐在椅子上发呆,似乎想了些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想,等她回过神时甚至忘记那一大摞的布放在了哪里。 小童好像长大了一些,五官有些不一样了。小时候一张带着婴儿肥的小脸收起了稚气,变得更标致美丽,套着一件淡黄色的外套,像个成熟的大人。 她是回来高考的吧……也对,她今年该上大学了。 杨素剧烈的咳嗽声之后伴随着一阵阵窒息的低喘,将祁因的心思拉了回来。 祁因上前将她扶起来弯腰,用力帮她拍背,好不容易将喉咙里的痰咳了出来。 浓痰喷在地上祁因看也没看,把杨素放平后鬼使神差地走到落满灰的箱子前,打开,拿出初中时的课本和笔记,一页页地翻开看。 单词已经不太认识了,有些数学题根本不知道当年是如何解开的。英语书扉页有王昱童画的漫画,画的是她们俩大头像,挨在一起亲密无间。 将箱子合上,回想起王昱童那句兴奋又略带北京口音的话,祁因是庆幸的。 她很庆幸。 马悠然开着车让王昱童带她吃遍日光城的土菜和小吃,一圈吃喝玩乐下来时间不早也该回去了,马悠然把她送到家门口,问她要不要陪她进去。 “你妈要是知道在高考前你还出去疯肯定得念叨,有我在她还能碍着面子温和点。” “得了吧。”王昱童将她香槟色长风衣拢了拢,也不顾天气热,“你以为你在她就不啰嗦了?是我硬拉你陪我放松放松的,没事儿,她也怕我学傻了,之前还说过让我有时间出去走走别就知道读书,不过就是怕我见到……” 王昱童突然想起什么,话说一半戛然而止。 “怕你见到谁?”马悠然就八卦的时候脑子转得快,“怕你见到你初恋么?敢情这事儿阿姨也知道?” “不,她不知道……哎呀,别烦了,回头再跟你说。”王昱童挥了挥手,“你回酒店去吧,再等我几天,很快考完了。” 因为户籍的问题王昱童无法在北京高考,需要回原籍报考。本来她们家计划要让她提前一年回来适应适应再考试比较保险,谁知日光城一中这几年一批批地出清华北大高材生,名声鹊起,周边乡镇望子成龙的父母都在托关系把孩子往一中塞,高三一个班原本70个人已经不少,现在挤到了92名,上课都得去阶梯教室,老师拿喇叭喊。 这是王建国和仇秀珍完全没想到的,很后悔为什么没早张罗,眼看高三已经开课自家女儿还没着落,他们到处找人四处托关系,一直到高考前俩月还没能落实,急得仇秀珍班也没心思上,直接飞回了日光城,提着她弟满城跑着找人,花了好几万总算把王昱童弄进去了。 离高考还有一个多月时王昱童回来,时间特别紧迫,她没功夫耽误,起早贪黑地学。仇秀珍为了陪她考试连工作都辞了,回来陪考。王建国太忙没法回来,王昱童宽慰他说别担心:“你就在家等着我们胜利的消息吧。” 母女俩住到王昱童小舅家,小舅为了不影响“一辈子最重要的考试”,把他四岁大的儿子交给媳妇带到老丈人家去,外婆也屏声说话悬空踏步,一屋子的人见个面都打哑语。 王昱童知道家人辛苦,她也争气,回来的第一次月考考了年级第十,稳稳上一本线。仇秀珍开心但不能表现出来怕女儿骄傲。她每天接送孩子上学放学做营养三餐,这场高考不仅对王昱童很重要,仿佛也是仇秀珍人生的转折点。 “你要专心学习,老同学什么的暂时别见了,免得分心。” 仇秀珍这话王昱童当然知道什么意思,她的“老同学”除了祁因还能有谁?当年从日光城离开时王昱童心情低落了那么久还偷偷一个人跑回去过,她对祁因的心思仇秀珍都看在眼里,而在偷跑之后回到北京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她几乎没再主动提过祁因,只是自己躲起来默默哭。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仇秀珍没问过女儿,她知道就算问王昱童也不会说,还不如不问不说给女儿落个清净,反正小童一直都算是个有自制力的孩子。 其实不用妈妈说,王昱童也不敢见祁因,生怕见到她心思动摇心态爆炸。要是考试考砸了她对不起爸妈的殷切希望对不起马悠然的千里相随更对不起自己。 她所有的精力都放在高考上,用了一百二十分的力气和专注度,势必要赢下人生第一场重要战役。 马上要高考了,王昱童多少还是会紧张,马悠然说光有压力也不行,适当放松放松有利身心健康,这就带着她出去玩了小半天,缓解高考的压力。 其实在日光城逛荡这半日王昱童心里还是忐忑的,她生怕一不小心在街上和祁因以及她的另一半巧遇,万一再带个孩子,那场面简直无法想象。 幸好没有遇见,一切风平浪静。 心无旁骛,王昱童迎来了6月初的那场无法逃避的人生历练。 今年刚考了驾照的马悠然和仇秀珍一起,护祖宗一样护着王昱童去考场,在考场外等着她再把她接回去,绝口不问她考试是否考得好,聊着别的事不给她任何压力。 晚上回去马悠然给她捶腿踩背,跟伺候拳击运动员似的。王昱童回来考个试被供成了小公主,滋润得不行,顺顺利利地考完最后一科文综后马悠然和仇秀珍才敢开口问她考得如何。 “感觉……挺简单的。”王昱童说,“第一志愿应该没问题。” “这么自信,看来是真行。”马悠然和仇秀珍笑成两朵花。 高考就这样结束了,比她想得快,以至于考完之后莫名有些失落。 王昱童回头看着承载了她所有童年记忆的学校,和记忆中的一模一样。来来往往的学生们还穿着熟悉的校服,而她现下这一身都是自己选择的搭配,她已然不再是高中生。 19岁的王昱童即将踏入大学校门,成为一名大学生。 王昱童清晰地记得可以查分数的那天她在睡觉,被同班同学的电话吵醒,让她去查分数。她迷迷糊糊地拿起电话查询,没听清具体分数,就记得是6字头。 “多少?”马悠然听到王昱童成绩时可吓坏了,612,她高考成绩只有王昱童的一半…… 王昱童轻松上了第一志愿,学校在学院路离她家也不算太远,周末回个家也方便。学校是211重点,金融专业实力强大,同样的,分数线也高非常难考。王昱童求稳报的是英语专业,也算她擅长的方向。 这不是坏的选择,但也不是最好的选择。 家里有人为她惋惜,觉得她报得不好,毕竟英语已经开始全面普及,以后谁都能说几句,学英语前景不算太好。 “既然选择了就踏踏实实往前走吧。”王昱童在家族晚餐时说,“这是我自己选的我不后悔,而且也会尽全力把它做好。” 王昱童这番话说得踏踏实实不卑不亢,在场闲言碎语的亲戚们马上没了声音。 王建国喝了大半瓶的白酒满脸通红,听了女儿的话哈哈大笑。他满面红光眼睛里亮晶晶地摸王昱童的脑袋:“我们小童长大了,看看,多会说话。你爸妈没赶上高考没能上大学,这是一辈子的遗憾。我们对你有希望,但你不要有压力。好好走自己想走的路,我们会全力支持你。” 仿佛一夜之间王昱童站到了和爸妈相同甚至更高的位置,她的决策爸妈已经帮不上忙,她即将面对的世界也是爸妈从未经历过的。 她终于要离开家长的羽翼,奔赴属于自己的成年人战场。 很多人说考完高考就彻底解放了,上了大学就轻松了,大一课程满得让王昱童怀疑人生。作为新生她还没养成翘课的习惯,而同宿舍的同学一进入大学生活都忙着谈恋爱。 高中时繁重的学业和家长老师的禁锢成为大学新生蓬勃恋爱的最大助力,王昱童宿舍六个人其中四个都在入学后的两个月内找到了男朋友,剩下的一位高中时期已经有了对象,人家现在稳定异地恋中。 每每走到校园里看见的都是成双成对出没的情侣,王昱童一时有点茫然。一门心思扑在学习上的她倒成了异类。 马悠然的学校就在她一条街之隔的另一端,马总生怕宝贝女儿住不惯宿舍特意在学校边上给她买了房,配了车,每个月给的零花钱也特别足。王昱童时常会去马悠然那儿串门,学校食堂的饭菜吃恶心了就买了菜过去自己琢磨着做饭。王昱童自小娇生惯养,别说做饭,就连被子她都没叠过。上了大学之后最大的好处就是自由的时间变多了,除了本专业的专业课需要学习之外,她还有很多时间做感兴趣的事情,做饭就是其中之一。 王昱童上大学的时候王建国给她买了台笔记本电脑,一万多的戴尔,2004年那会儿算是很高大上的,可惜太沉,背到马悠然家差点把她小身板给压垮。 马悠然的电脑常年挂着电驴下一些岛国不可描述之物,配置也不高,一开电驴就干不了别的,所以王昱童的戴尔炸药包还得每回都带,带来专门找菜谱研究闽菜,就想自己能动手做点家乡菜吃。 马悠然在电驴上搜索五花八门的关键词,最喜欢看super three,收集了整整一系列,还在下载时被个英国人问为什么要下载这种影片。对方发过来英文马悠然看不懂,扯来正在煲汤的王昱童,王昱童帮她翻译了之后马悠然觉得特别有意思,还和对方聊了起来…… 谁能想到下个小黄片都能网恋,王昱童对马悠然佩服至极。 马悠然条顺颜正,又是企业家的千金,从来不缺男朋友。她自己恋爱至上总觉得姐妹也该如此。眼看着大一就要结束王昱童成天看书看报煲汤简直过上老年人的生活,马悠然特别费解,将她提拎起来仔仔细细地研究。 “干嘛?”王昱童扎着长发两周没修眉了,一身松松垮垮的睡裙还没穿内衣,看着是有点不修边幅。 “我说你能不能好好捯饬捯饬?二十岁的人了有点危机意识好不好?别一放假就往我这儿钻,你也去约个会什么的呗。” 王昱童将她挥开:“哎呀好烦,你恋爱你的管我干嘛?” “我这不是怕你一辈子走不出被初恋伤害的阴影么?你到底怎么想的?就因为当年她说了你一句恶心你就阴影到现在?不至于吧。” 王昱童撇撇嘴没说话。 “不过你朋友蛮多的啊,上回我去你们学校找你不是一堆人前呼后拥的么,几个小男孩对你小童前小童后的,腻味死我了。” “那是社团活动的同学,我不是加入了一个反家暴社团么,大家都叫得挺随意的。” “真没人向你表白?你别跟你悠然姐藏着掖着了,赶紧交待。” 王昱童什么样马悠然都看在眼里,这孩子越长越好前凸后翘,只要愿意打扮绝对是光鲜亮丽美人一枚。她也就周末在家里丧,平时走在校园里从身高到样貌还是很出挑的。就这样都没人表白马悠然真要敢问一句大家是否瞎眼。 王昱童拧着眉表情十分沉重地“哎”了一声,马悠然立即明白她的确有情况,但这情况不尽人意。 “来说来说!”马悠然反骑着椅子飞过来问,“高么?帅么!大几的学什么专业的?” 王昱童默默看她一眼:“我不喜欢男的。” “……男的跟你表白都被你拒绝了?” “你这话说的,本来也没几个。” “没几个是几个?!” “仨吧。” “你都拒绝了?那你叹什么气?”马悠然忽然灵光一闪,明白了,“女的?” 王昱童一脸木然地看着她。 “有女的跟你表白了?” 她苦恼的还真是这件事。 第45章 第 45 章 马悠然痛斥王昱童不够意思不把她当姐妹,这么重要的事居然不第一时间跟她八卦,完全不把她放在心上。王昱童特别无辜,这事儿说起来荒谬到不知如何开口,什么时候开始发生的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大学生活因社团而丰富多彩,王昱童一进校门就被眼花缭乱的各类社团迷了眼,“反家暴社团”在众多社团中被她一眼发现,鬼使神差就填了报名表,成为其中的一份子。这位叫饶钰的姑娘就是在社团认识的。 这姑娘短发,不折腾时其实挺精神,偏偏喜欢抹很多发胶将其一丛丛地竖起来,单眼皮近视眼,最喜欢穿红绿相间的格子衬衣。听王昱童形容马悠然有点想象不出这人的模样,王昱童就拿曾经在华威八楼那俩搭讪的人举例,她一下就开窍了。 这个反家暴社团社长是一位学长,课余时间会组织大家到各大商场门口拉横幅发传单,宣传反家暴思想,对一些深受家暴伤害的人进行心理辅导和援助。王昱童特别卖力,从横幅制作到跟商场的合作都是由她和一位学姐去联系的,传单印发也是由她亲手操办。传单一印都是上千份,拎着也沉,饶钰自告奋勇要来帮忙,一来二去就和王昱童熟络起来。 社团活动之后她总是要拉着王昱童再单独吃宵夜,不聊到半夜三更不罢休。饶钰对翘课已经习以为常,典型的到了大学没人管就开始放纵。王昱童课程满满不想耽误,可人家聊得兴致高昂激情澎湃她也不好打断,往往陪她到呵欠连天才被放回来,学校大门都要关了,回宿舍屡遭宿管阿姨白眼。 王昱童被饶钰拖得身心疲惫,也曾多次跟她商量别在外面混得太晚。饶钰倒是往心里去了,不在外面混改在学校食堂一坐一天,并且开始给她写一些暧昧不明的信,抄现代诗给她,买了根项链装在塑料盒子里送给她。 王昱童当然没收礼物,并告诉她不要再送了。饶钰口头上说“好好好”,还是隔三差五地往她这边塞东西。发箍、布娃娃、盗版耐克护腕、零食……还曾经送了一个耳钉给她,另一个她自己戴着。 王昱童上课她要跟,下课也要跟,就连去洗衣房都要前后脚,最后她提出一起去澡堂洗澡的时候王昱童彻底崩溃,躲在宿舍不敢出来。 本以为躲她几天她就会明白王昱童间接的拒绝,谁知她开始夺命连环call,无数个电话不分白天黑夜打到她寝室,寝室的同学倒是没怎么怪她,只是纷纷投来诧异的眼神,询问她惹到了什么人,能这样追债。王昱童哭笑不得之际有一天她下午没课待在宿舍,有别的寝室不认识的同学敲门,送她一支玫瑰花。她傻眼之际又陆续有人送花给她,一支又一支全都送过来,都说是受人所托。同宿舍的同学回来也带了玫瑰,跟她说饶钰站在她们宿舍楼下捧了一把大花见人就拜托对方送给345宿舍的王昱童。 王昱童疯了,冲到楼下将饶钰拉走,特别严肃地问她到底要怎样。 “我喜欢你。”饶钰说,“我喜欢你,当我女朋友呗。” 说到这里马悠然都笑抽了,王昱童说更离谱的事还在后面。 饶钰并没有因为她的拒绝而退却,反而得寸进尺,喝醉了杀进她们楼在走廊上喊王昱童的名字让她出来,王昱童没出去她就开始踹门,把整个楼道的人都惊出来了,最后还是宿管杀上来把她拎走。 王昱童实在不明白为什么饶钰看着挺正常一人能办出这种事,她都不太敢去参加社团活动,生怕再撞见她。 社团的学姐见她没去就打电话问她,她支支吾吾说了个大概,学姐说那更要去了:“这种人不要姑息,不然她还觉得你心虚。再说了,为什么要为了她让自己不自在?” 王昱童觉得学姐说得在理,便继续参加社团,不去在意饶钰当她空气,无论走哪儿都和学姐在一起。 饶钰看在眼里记在心中,发短信问她是不是喜欢学姐储晶,是不是和储晶处对象了。 “处对象”这三个字熏得王昱童睁不开眼睛,她义正言辞地回复: “不关你事!” 马悠然一边吃面一边瞪大眼睛催她快说:“然后呢然后呢?丫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王昱童耷拉着眼皮:“你还真说对了,之后的事才是火星撞地球,我长这么大真没见过这么死皮赖脸的人。” 饶钰消停了几天没再出现,就在王昱童觉得这事儿算是过去的时候,对方杀了一个大大的回马枪。 那天王昱童和储晶学姐约好了要去一位家暴受害者家做调解,她一下楼就看见饶钰和两个又高又壮的女人站在花圃边上。那两个女人看着就像社会人士,饶钰手里夹着根烟,看见王昱童下来便对那俩人说了句什么,三人走上来拦住她的路。 “王昱童,今天给个痛快话,到底能处不能处!”饶钰驼着背,用夹着烟的手指冲她的脸用力点了点。 王昱童咆哮道:“不能处!!” “我操?”另两个人围上来用胸怼王昱童,“你他妈怎么说话的?冲谁嚷嚷呢?” 饶钰插到双方之间:“等会等会。王昱童,你这人不厚道,一开始跟我暧昧那么久,我又是送礼物又是送花的,怎么转头又不能处了?见异思迁这么快?你总得给我个交代吧。” 王昱童:“谁跟你暧昧了!我从来没收过你的东西好不好?” 社会女一把拽住王昱童的头发往后扯:“□□你跟谁狂呢?要不是看在我妹份上早揍你了。你他妈耍我妹玩儿是吧?” 这边一拉扯路过的人纷纷投来目光,王昱童怒视她们:“放开我!” 饶钰把烟一甩:“放手放手,跟你说了等会!王昱童啊,你这一天到晚吊着我有意思没意思?不是当初你成天和我腻在一起的时候了?你不跟我处那就是跟储晶处了呗?” 王昱童活了二十年没见过这么能颠倒是非自以为是的人:“我喜欢谁,跟谁在一起,跟你一毛钱关系都没有!” 俩社会女听她这么狂立即炸了:“这你他妈都能忍!”把饶钰往边上一推,伸直了胳膊指向王昱童的鼻子:“嘴咋这么贱呢!你爹妈没教过你好好说话是吧?姐今天就好好教教你!” 那一瞬间王昱童心里是闪过一丝害怕的,她从小到大没和谁动过手,眼前这两个社会女从体积上看对她是绝对的碾压,可她不服又不甘,她最不喜欢被冤枉。 就在双方一触即发就要动手时,指向王昱童的那只胳膊突然被人擒住了,只一眨眼,听见“嘎啦”一声,社会女的手臂被从上掰下直接脱臼了。社会女“嗷”的一嗓子嚎了出来,储晶放开那只形状扭曲的胳膊将她往边上一推,她直接一脑袋栽进了花圃里。王昱童都还没看清发生了什么事,另一个社会女操起花圃边年久失修脱落的砖块就往储晶脑袋上拍,储晶闪电般的高踢腿,将砖块和社会女一起踢飞。 王昱童认出了,这是她曾经学过但是没学会的跆拳道里的一招,快准狠。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5章 第 45 章 第46章 第 46 章 储晶学姐快如闪电的出手别说饶钰她们没想到,就连王昱童看见这么炸裂的一幕也半天没反应过来。 储晶将修长的腿放下来稳稳站住,眼神一转锁定饶钰时,饶钰感觉从灵魂到□□都被冻住,一声都没敢吭。 马悠然拉长音“喔”了一声:“真的假的?有你说的那么神吗?后来呢?这算是斗殴了吧?你学姐为你出头还卸了人一胳膊,肯定得倒霉了。” 王昱童垂着肩膀有气无力道:“后来我们都被带到教务处,那俩社会女硬说储晶学姐出手伤人,要叫警察。学姐上去又是一个迅雷不及掩耳把对方胳膊按了回去,咯噔一声那人大叫过后当场没事了。被踢飞的人先拿的砖头要拍人,有很多围观的人可以证明学姐是为了保护我才出手,所以最后送到警察局去的是她们。饶钰被记过,学姐也得了个警告,好像还要通知家长……”说到这里她唉声叹气没完,“这事儿赖我,我觉得特对不起学姐。最主要是我和她不熟啊,就是社团活动见过几次面而已,她就因为我的事被请家长……太过意不去了。” “那有什么,礼尚往来几次就熟了。”马悠然眨巴眨巴大眼睛,“哎,叫她出来一起吃个饭呗。” 王昱童警惕:“你要干嘛?” “我想知道女侠长什么样。” “别添乱行么?” “这怎么是添乱,你想想,虽说你们不熟悉,可人家为你动了手,这个饭是一定要请的,别不懂事儿。至于你还想买点什么送过去就看你自个儿的心意了。” 其实马悠然说得对,王昱童的确该表示表示,没储晶学姐她还真不知道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出个怎样的大丑。王昱童当然不是个不懂事的姑娘,她也的确请储晶在校外的餐厅的火炉火吃了一顿,只是没叫上爱看热闹喜欢咋咋忽忽的马悠然,总觉得她一来就得坏事。 储晶学姐大三,性格外向开朗特别爱聊天,但和马悠然那种咆哮骂街式聊天完全不同,学姐声音平稳清脆,精致的瓜子脸上永远都保持着礼貌从容的笑容,就连当初揍人时都算优雅。她比172的王昱童还高两公分,长胳膊长腿人特瘦,看上去像大学生最受欢迎的那种时尚杂志里的日系模特,完全想不到还身怀绝技。她染着当年最流行亚麻色的长卷发搭在胸口,永远都在说说说,笑笑笑,好像没累的时候。 和储晶聊天是种享受,王昱童永远都不需要思考下个话题该说什么,再无趣的事情储晶都能把话题往好聊的地方延伸。她总能巧妙地将一个个话题连接在一起,还不耽误吃饭喝饮料,节奏感一级控场完美。 聊天之中知道,原来储晶学姐家在昌平,王昱童没想到:“我家也在昌平,昌盛园您知道么?” “叫什么您啊……你不是多上了一年初三?我也就大你一岁。”储晶说,“昌盛园我知道,你爸妈是老师?那儿好像都是教师公寓。” “哦,不是,当时二期开盘的时候便宜,我爸妈托关系买的。” “挺巧,我家也在附近。”储晶用公筷夹起烤好的肉放到王昱童盘子里,王昱童正要客气就见她给自己盘子里也放了一片,“难怪当年那么巧能遇上。” 王昱童“嗯?”了一声:“当年?遇上?” “忘了?咱们以前见过。”储晶神神秘秘对她笑,王昱童吓坏了: “以前见过?真的假的?学姐别吓我。” “真的啊,**那时候你让了瓶醋给我,做好事这么快就忘了?” “哦——是你啊!”被这么一提醒王昱童想起来了,“我记得这件事本身,但是不记得对方的长相了。” 储晶微微一愣,被她的直言不讳逗笑:“小童是真耿直。” 饶钰之后没再来社团,不过她这事儿还留了个血淋淋的尾巴。 求爱不成惹得反目成仇,饶钰痛恨自己开始自残,一边拿刀子霍霍自己一边让同学带话给王昱童,如果王昱童不去见她她就自杀。 王昱童从小到大没遇过这种事,拿不定主意,储晶跟她说:“残啊,让她残,你可千万别理她,这种人一理就来劲,到时候你想甩都甩不掉。” “可是,万一真出事怎么办?”王昱童还是有些担心的。 “要出事早出了。真能自杀的都一声不吭自杀了,满世界喊的都是死不了的。” 王昱童觉得学姐说得有理,没去见饶钰。大概俩月过去王昱童几乎都要忘记这件事的时候,无意间在学校食堂又碰见了她。 饶钰和一个样貌清纯的姑娘坐在一起吃饭,挥舞着伤痕累累的手臂拼命往对方盘子里夹鱼香肉丝。两人面对面坐着,看着也挺甜蜜。 王昱童其实挺庆幸的,这大概是最好的结局。 王昱童记得自己大一的时候不是上课就是往马悠然那儿跑,挺孤僻的,具体原因说不上来,总觉得初中转校那会儿的阴影还在心里,感觉融不入新的城市和集体。到了大学身边同学来自五湖四海,按理来说她应该没那么重的被排斥感,只是和同学保持距离已经成了一种习惯,她变成了一个并不乐于和别人多打交道的人。 到了大二就被储晶学姐各种拉出去参加社团活动,一开始王昱童也是不太适应的,就站在边上不多话,看着学姐和其他成员跟家暴受害者们聊天、开导。仇秀珍和王建国都没少旁敲侧击地让她多和同学玩一玩,多交一些朋友,不过谁也没强迫她。但是大二之后王昱童经常会在周末带同学回家玩,仇秀珍忙里忙外做好吃的招待大家,特别充实。 “我感觉小童好久都没带同学回来了。”仇秀珍在厨房听着外面闹哄哄的声音,跟王建国说。 “是啊,自从来了北京之后,感觉小童就没那么快乐了。”王建国摇头,“咱们当年举家迁移时没跟小童好好聊聊,没做好安抚工作,让她和出生的家乡以及从小一块儿玩到大的好朋友突然分别……她也不舒服了很长时间。多小的孩子也是人。” “叔叔,阿姨。” 两人正说着话呢,储晶进厨房来了,手里拿着一摞盘子,很快找到水池将盘子都放了进去。 “你别沾手了,阿姨来就行。”仇秀珍迅速将她往外“赶”。 储晶没客套也没走,靠在桌边偷吃了一枚刚煎好的蛋饺,很惊喜地“嗯”了一声道:“好吃!阿姨这手艺没话说,我得来偷偷学几手,回头也好在我爸妈面前显摆显摆。” “好哇,我现在就在包,你过来看。”仇秀珍左手拿着个铁勺在小炉子上均匀受热,右手浇一勺蛋汁上去,等蛋皮受热成形夹一勺肉馅,蛋皮左右一合等肉馅熟了之后一枚蛋饺就算完成了。 “看着不难,阿姨,我来试试?” “行,你来。”仇秀珍很大方把工具全给储晶了,储晶一学就会,王昱童来找她时她已经包好了大半盘。 “来尝尝?小心啊有点烫。”储晶夹个蛋饺往王昱童嘴里塞,王昱童赞不绝口: “好吃哎!” 储晶:“你爸妈调味的馅料当然好吃。” 仇秀珍和王建国哈哈笑,王昱童发现这位学姐最大的能力就是和谁都能在瞬间混熟,就连上一辈的人也不例外。 储晶扛着大可乐帮大家倒饮料,让王昱童拿进屋去。 “看我使唤小童也挺顺溜。”储晶对王昱童发号施令后回头跟仇秀珍笑着补了一句。 “尽情使唤,我们小童平时在家什么也不干,都20岁了被子也没叠过,是该学着干干活了。” “这不也干得挺好?”储晶指了指王昱童后背,“小童很聪明,任何事说一遍就行,不用第二次。” “是么。”不知道为什么储晶说话特别让人信服,不虚。 “真的。”储晶拿着一大袋垃圾下楼,“阿姨我先拿去丢了,一会儿您帮我开门。” 第47章 第 47 章 社团的人也一起去过储晶家几次,储晶家离王昱童家就两公里,是去年刚交付的楼盘,大套三就储晶一个人住,一阳台的植物长得格外茂盛,整个一热带雨林。 储晶让大家随便玩儿甭拘束,反正她爸妈都不在,这儿她说的算。 王昱童有点好奇她爸妈去哪儿了,但这是别人**不太好问,正坐在沙发上喝着饮料,储晶自个儿拿着个玻璃瓶坐了过来将她家里的事说了个一清二楚。 她父母都是外交官,常年驻国外,本来也想把她带去的但她没同意。 “坚决反对。”储晶这四个字说得铿锵有力,“当初要把我弄走时我坚决反对,他们还纳闷为什么我不肯去。当然了,我朋友全都在这儿,我也不喜欢国外,为什么要跟他们去呢?” “那他们就同意了?” “他们不同意也没办法,这是我自己的事。” 王昱童听得挺感慨,跟储晶说她初三那年被父母带到北京的事儿。 “我爸妈可没问过我意见就已经帮我决定了,不管我有什么牵挂都没用……”王昱童顿了顿,喝口饮料,“还是你爸妈开明。” “什么开明啊,天下的父母都一样,非要我走,觉得我在国内照顾不好自己。为了这事没少家庭战争,我摔了一摞的盘子才把他们吓走。” 储晶说话一向比较夸张,王昱童也不知道这是真的还是修辞手法,就是有点儿想不到脾气好好的学姐摔东西会是什么样。 两人聊了半天才发现储晶手里拿着的是瓶酒,边聊边喝毫无顾忌。 王昱童给大家做了两个菜,其他叫外卖,吃完饭大家玩游戏,吵吵闹闹到晚上十点才依依不舍往回走。大家都结伴包车去地铁了,储晶送王昱童回家。 已经没有公交了,她们一块儿走回去。王昱童让她别送了,不然她还得一个人回来。 “没事,跟你走走消食。”储晶摸着扁扁的肚子迎着晚风,似乎叹了口气。 走回去的路上储晶哼着歌,王昱童马上听出来这是当年她最喜欢的韩国组合的热门歌曲,特别惊奇问储晶,储晶说她也喜欢这个韩国组合,以前老房子里卧室铺天盖地都是他们的海报,照片一大堆,她最喜欢的是里面的舞蹈担当。 “你喜欢他啊,他是很帅,我喜欢他CP。”王昱童说的这CP自然是民间人气CP,储晶听她说完哈哈大笑,坦白自己还亲自操刀写过这俩人的同人文。 “真假的?我也在网上看过。”王昱童乐了,小使坏继续问,“你写的是哪种?我看过的都是……嗯,那种,你明白的。” 储晶见招拆招:“没错,我写的就是你看过的那种。” “我去——!你还真敢承认。” “有什么不敢,我写得活色生香一大把人追着看呢。” “有多活色生香?比鳗鱼还厉害么?” “啊?什么鳗鱼?” 王昱童说着只有自己知道的梗忍不住大笑,储晶追着她非让她说明白不可。换做平时王昱童怎么可能跟人说她年少无知时看过的小黄片,可储晶都毫无顾忌地交代了,她脸皮也厚了一圈,把埋藏在内心深处的那只鳗鱼放出来企图吓储晶一跳。 “呵——”储晶拉长了音调,“小姑娘兴趣爱好不一般啊,俩女的和一鳗鱼?你看这种?” 她这么一说王昱童才意识到鳗鱼不是重点,俩女的才是。她学着储晶淡定的模样回应: “对啊,我就看那种。” 储晶居然也有接不上话的时候,她看着王昱童抿了抿嘴,将笑不笑。 “怎么,歧视么?” “不不,完全不。”储晶低着头看着自己的影子,“小孩儿跟我想得不太一样。” 说完这句话时她抬起头正好对上王昱童明亮的眼睛,高高的鼻梁将路灯投下的光影切割成几块,将她带着疑惑的漂亮脸庞投进了扑所迷离的夜色之中。 气氛一下从边走边聊边聊边笑俯冲到地面,两人并肩走着,王昱童问她为什么要喝酒。 “学姐有些不开心的事吗?” 储晶“嗯”了一声,露出一如既往的灿烂微笑:“人活着谁还没点心事。喏,你家到了,我送你上去。” “别送了,我自己上楼,到了给你发短信。”王昱童犹豫了一下没上去,“那个,其实我不放心你一个人回家……” 正说着储晶放在口袋里的手机响了,她让王昱童等会儿她接电话。 储晶往路灯相反的方向走了几步,说话的声音很低,王昱童几乎听不见。 通话不到半分钟储晶就回来了,跟她说有朋友回来接她:“你安心上去吧。” “朋友来接……你要在这儿等吗?” “嗯,没事儿你上去吧。” “那个,你等我一会儿。” 王昱童迅速上楼,过了两分钟跑下来递给她一盒在热水里浸热的牛奶。 “之前看你喝了酒,想说晚上喝罐牛奶再睡比较好……我不知道有没有用哈,我爸喝了酒回来我妈都这样做。” 说着话,一辆车开来,停在十米之外。 储晶握着牛奶向她挥挥手:“谢了,我先走了,回头见。” “嗯,学姐再见。” 储晶上了车,看王昱童进了单元门,才让驾驶位上的人开车。 “怎么,口味变了?不再和我们这些中老年人混,改找小朋友了?”开车人说的话多少有些揶揄的意思。 储晶将牛奶的吸管插上,吸了一口,温暖香甜,好像真把酒精的作用压下去不少。 好喝。 “明天我去你家拿东西。”储晶说,“顺带钥匙也还给你。” 对方说:“明天我还有课。” “那我晚上去,晚上你不会又不在家吧?” “小晶,那件事……” “该说的咱们也都说完了。好聚好散吧,别没劲了。”储晶沉下脸,一口气将牛奶全部喝光。 对方沉默了很久,掏出烟来点上。白色的烟嘴贴在红色的唇上,青烟一缕缕,眼前的车来来往往。 “行。”她说,“就像你说的,好聚好散。这两年也委屈你了。” 反家暴社团每个月活动一次,基本上都利用周末时间聚在一起做公益。十月时天气渐渐转凉,招了一批新生进社团。 储晶已经大四马上就要开始实习,社团里的工作大多数时间里交给王昱童打点,她偶尔回来一趟跟大家一块儿走街串巷调解纷争。 储晶不在的日子里存在感也很强,王昱童时常能听见社团里的人议论她的事。一开始还以为是学姐人缘好大家都惦记她,留意了几次后发现不是这么回事,一群人聚在一起议论的是她的八卦。 某次社团活动之后大家一起吃饭,储晶说她在公司,下了班就过来。 点好菜后王昱童去卫生间,回来时看大家笑得颇有内涵,便问她们在说什么。 社团的新晋骨干小董特别喜欢王昱童,每回周末去王昱童家里蹭吃蹭喝都是她组织的。她凑到王昱童身边笑得意味深长:“小童姐,我问你个事呗,你和社长关系是不是很好?我们都非常好奇……” “好奇什么?”王昱童打开可乐,大口灌了两口。 “她和她们经济学院那个老院长是不是那个关系?”小董比了个让王昱童不太舒服的手势。 “老院长?”王昱童看向桌上的其他人。 “就是那个啊,你懂的。” 也有和王昱童一样不明真相的人插话:“经济学院院长不是个女的么?” “可不么!爆点就在这里!”小董压低了身子提高声音,“据我一位在经济学院和储晶同班的学长爆料,她们不仅老少恋师生恋同性恋,还住在一起。储晶从大一下半学期开始就和老院长搞在一起了,同居!就住在院长的教师公寓楼里,还一起养了只可卡。你说有多大胆,怎么就没人抓她们呢?” “噫,真的假的?你们别乱说了。” “私下聊聊八卦怎么了,谁管她真的假的。但既然有这种传闻我看多半假不了。” “哇,那个老院长我见过,起码有五十了吧……储晶学姐口味这么重?而且俩女的……怎么那个啥啊。” “好变态,接受不了。” “真的,看不出来啊。储晶平日里挺正经挺阳光的,敢情全是装出来的。私底下玩的挺开啊。自己学院的院长哎!还是个老妇女,这都下得去口!佩服佩服。” “不过说起来她去的那家外企实习是不是只有她一个名额?虽然储晶成绩挺好,但也没拿过奖学金,根本不算拔尖吧,为什么就只给她机会去了?院长背地里推了一把吧?” “她们好像分手了吧,我听说的,有人看见她拿自己的东西走了。” “分手?也是,实习机会都拿到了,还不赶紧分手。” “变态,好变态!受不了,噫!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小董语重心长地跟王昱童说,“小童姐,她最近好像经常找你,不是看上你了吧?你可要小心点……” 一群人七嘴八舌聊得带劲,王昱童把喝完的可乐罐放好,说:“和你没关系吧。” 小董:“啊?” “我说,储晶学姐和谁交往,多大年纪什么身份是男是女,跟你们有关系吗?平时你们有什么困难都找她,她有推辞过么?结果她不在你们就这样诋毁她?她这么好的人为什么要被你们这样说!你们……” 王昱童本还想再说几句重话,可一桌子社团的老成员,全都是认识几年的朋友,她实在无法像这些人一样,她说不出口。 拿过包,不想和她们为伍,就在王昱童要离开时,看见储晶站在一桌之远处,不知多久了。 第48章 第 48 章 热腾腾的火锅,不断翻滚的麻辣味。 储晶用公筷给王昱童夹了根鸭肠时颇为真心地点了点头:“其实她们说得没错,我的确和老余交往,不过她们情报有误,不是大一下学期开始交往,我打小就认识她。她是我妈的朋友,以前我爸妈还在国内时就常来串门,我高二就和她在一起了,大学志愿也是随着她填的。你知道我家两位家长崇洋媚外的德性,想让我读国外的大学,被我给否了。高中那会儿一个月才能见一两次,感情特稳定,反而到了大学同居之后越来越容易吵架,特烦。原来年龄差距真会导致一些价值观上的不同,何况她还大我两轮。她从来不和我朋友玩儿,聚会就让我自己去,倒是她,对谁都特别有母爱的样子,女同学说来家里就来家里,都不跟我打声招呼。我不喜欢我吃醋,但她改不了我也不想勉强,这就分手了。算了算在一起也快五年了,不容易。” 王昱童看着盘子里的那根鸭肠,满世界找不到一句能接的话。 “千万别安慰我,尴尬。”储晶继续涮茼蒿,“而且分手仨月了,最难过的劲儿过去了,该耍狠的也耍完了,争取以后当个朋友吧,当不了就算了。” 对比同寝室失个恋要死要活大半学期的同学,王昱童觉得储晶这番话特别洒脱成熟,是她向往的感情模式。 “不过要谢谢你替我说话。”储晶涮完茼蒿涮肥牛,嘴和手都没停过,“当时我也是在犹豫该假装没听见还是直接上去掀桌子。” “甭客气了,我也没做什么。我不喜欢她们做的事,但也没能力阻止,反而逃了。” “不,这可不算逃。我是你的朋友,同样她们也是。为了我一个人得罪她们一群,不太合算。” 王昱童用公筷给储晶夹了一大坨热烘烘的肥牛。 “友情不是用合不合算来衡量的吧。” “哦,我错了。所以在你心里我比较重要,所以你仗义执言。” “那当然了。”王昱童说,“你比她们加在一起都重要。” 这件事之后王昱童也很少去社团了,后来听说小董和社团里另一个女孩争同一个男生,闹得反目成仇,社团活动时当着受害者的面大打出手,一时间被传为佳话,王昱童对这个社团更加失望。 最后一次和储晶一块儿参加社团活动时还闹了一出有点危险的插曲,说起来那件事发生在社团活动之后,储晶和王昱童两人撇下小董她们的乌烟瘴气单独去吃火锅了。吃到尾声的储晶去上卫生间,王昱童将最后的菜扒到麻酱碗里时听见身后有个男人在叫骂,回头看,一男也就四十左右,身边坐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似乎是他女儿,他边吃边骂,小女孩哭都不敢哭。男人吃完之后要拽小孩走,小孩慢了一点就被他扯着胳膊整个从椅子上撕了下来,直接摔倒在地。她手还被男人拉着,男人胳膊一提将她提拎起来,接着骂。 火锅店一向是人群聚集之地,这么多人围着看却没一个想上来帮忙。那男人穿着无袖衫,胳膊比王昱童的大腿还粗,一块块石头一样的肌肉鼓胀着,被他揍一拳都得送命。男人就这样在大庭广众之下辱骂、恐吓、拖拽幼女,没有受到任何阻止,直到王昱童站到小女孩面前。 “先生,你不能这样做!”王昱童用胳膊圈住哭个不听的小孩,将她的脸埋到自己胸口,不再看见对方凶狠的模样,也避免她在冲突中受伤,“她还这么小,你这样会弄伤她的!” “你他妈的是谁啊?我管教我女儿关你屁事?用你多嘴?起开!” 王昱童不理他,问小女孩:“小朋友,你认识这个人吗?” 小女孩大大的眼睛里全是眼泪,有些瑟缩地看了男人一眼抽噎着说:“他是我爸爸。” 王昱童一眼看见小孩的脸上有淤青。 男人用力拉扯想将小孩拽回来,王昱童不敢硬和他对扯,怕小孩细嫩的胳膊承受不了,只能顺着他的力气往前走了两步,但没放开小孩。 “滚开!哪儿来的神经病吃饱了撑的,信不信我揍你!”男人瞪圆眼睛举起拳头威胁,王昱童毫不示弱,提高了声音反击: “你揍一个试试!” 她拿出手机就要报警。见有人第一个站出来,其他围观群众也陆续围上来数落,当爹的怎么能对那么小的孩子又打又骂?简直不像话!还要揍人家小姑娘,太不是个爷们儿了。另外还劝了劝王昱童,这种事儿管不了的,回头他只会打孩子打的更凶,那种人就是个人渣。 储晶从卫生间出来时正好看见这一幕,急忙跑上去掰住男人的大拇指,一个反扭将他错开。男人被她突如其来的一错吃了下风,更恼火,正要发作时火锅店的经理和服务员一块儿来了,将他团团围住,想将他送到警局。男人见情况不妙直接把孩子丢下就溜了,直到警察赶来把小女孩带走,王昱童才算是松了口气。 “我不在时你怎么敢!”储晶真是被吓着了,“万一那人真对你下手你肯定吃亏的!” 王昱童也在后怕,双手抖个不停,脸色惨白。 “我最讨厌家暴的人了,何况还是对小孩。小孩什么也没做错,只是他们发泄的工具。”她说。 “那也不能硬来啊,对方一看就是不讲理的神经病。” “可是如果我不阻止的话,那小孩被带回去会被怎么对待呢?还会有人帮她吗?”王昱童忧心忡忡,“不行,我得去警局看看,他们肯定会把她送回去的。” 储晶跟着王昱童一块去了警局,陪着小女孩等到她妈妈来接她。 女孩妈妈说她和前夫离婚有一年了,女儿判给了她,但前夫时不时还会来骚扰,今天又去学校把女儿接走了,她快找疯了。 警察指着王昱童对她说:“你应该感谢这小姑娘,是她勇敢保护你女儿。” 女孩妈妈激动得眼泪都出来了,握着王昱童的手千恩万谢,王昱童红着脸说别客气了应该做的应该做的。 储晶看她傻乎乎的样子,乐出了声。 要升大三的那年暑假王昱童和马悠然打算自驾去空中草原玩儿,正好储晶放假,想和她们一起去。马悠然当然乐意,她就见过储晶两回还都很匆忙,这次正好多相处相处。不过王昱童有点顾虑,这两人都是自己的朋友没错,可她们彼此不太熟悉,马悠然这狗脾气总是容易惹人生气,怕她狗嘴一张弄得三人行尴尬就麻烦了。 这心思她还没说出口储晶就帮她解决了。 “我再带一位朋友去行么?” “行啊!”王昱童心里叫好,这样四个人同行两两是朋友,这样谁也不会落单,正是最好的情况。 谁也没想到储晶带了个男同学来。 这男同学又高又帅又干净,身上有成吨的绅士包袱,上下车他一定要搭把手。坐在副驾上的王昱童全程都在好奇这人和储晶学姐是什么关系,为什么要这么不方便带个男的来,难道这男的是…… 王昱童的担忧都没能过夜。 大晚上到了张家口酒店后收拾收拾出去吃烧烤,王昱童喝了点酒回来后刚洗完澡就被马悠然赶了出去,让她今晚跟储晶一屋睡去。 脑袋上还顶着毛巾的王昱童:“???” 一顿烧烤就将储晶带来的那个男生拿下,火急火燎地就在一起过夜,王昱童真是服了她……相比于对马悠然的钦佩,她更不知所措的是今晚要怎么度过。虽然和储晶已经很熟悉了,但储晶毕竟和她有相同性取向,就这样睡在一间房里是不是有点不妥?结果悄悄进屋时发现储晶已经睡了。 幸好幸好。 学姐从不会让人尴尬。 入睡的时候一切都很正常,刚刚有了点睡意王昱童就被一阵剧痛痛清醒了。 肚子里尖锐的痛一阵比一阵强烈,而且疼痛的位置从上而下地转移。她翻了两次身发现床挤压的声音很大,生怕把储晶吵醒,不敢再动,躺在原处揪紧了被子想快点找到睡意,睡一觉就好了。谁知疼痛感不住地加剧,她闷着声沉沉地喘气,一直处于半睡半醒的状态不知多久,直到一只冰冷的手覆盖在她额头上。 “小童你在发烫,哪里不舒服?” “嗯?”王昱童迷迷糊糊地转过身,“我吵醒你了?” 储晶拧着眉摇了摇头,将王昱童脸边的台灯转了个方向才打开,担忧地问:“不舒服怎么不叫我?” “没事……我就是有点胃痛。” “胃痛?你体温还明显偏高了。你躺着别动,我下楼去借体温计。” 储晶去前台借了体温计回来一量,37度8。 “有点低烧。”储晶将体温计放到桌上,问,“具体哪里痛?” 王昱童抱着肚子指了一圈:“这儿痛,这儿也痛……我觉得哪儿都痛。” 储晶拉着她的手,在右下腹按了一下:“这儿呢?” 王昱童“哎哟”一声没忍住喊了出来,一弯腰吐了一地,连带着储晶的裤子和鞋都弄脏了。 “真……对不起,我……”王昱童想道歉,道一半又吐了。 “可能是急性阑尾炎。”储晶完全没在意,“把马悠然叫起来,咱们去医院。” 第49章 第 49 章 半夜正享受生命大和谐的马悠然被拽出门,简直内伤,同屋的小男生更是双腿发软一点力气都提不上。储晶背着王昱童下楼,马悠然开车,直奔医院。 到了医院一检查,果然是急性阑尾炎,立即挂瓶消炎。 一直折腾到几乎天亮剧痛才被镇了回去,王昱童睡了。 “你先回酒店休息吧,我在这儿看着。”一晚上没怎么睡的储晶看上去有些疲惫,对着呵欠连天眼里泪花就没下去过的马悠然说道。 “别别别,这是我姐妹,我得看着。”马悠然当然不能跑,“等她一醒看我不在身边,这姐妹还有法当么。” 储晶拍她胳膊:“别惦记这些表面功夫了,你回去歇会儿好来替我,等炎症下去了咱们就回北京做手术去,别都耽误在这里。” 听储晶说得挺有道理,看她也很可靠,马悠然想了半天接受了她的提议。 临走时站在病房门口看见储晶坐在王昱童床边的样子,尽管很疲惫,她还是挺直腰杆强打精神,王昱童迷迷糊糊说着梦话她也仔细听着,丝毫不懈怠,做得比好姐妹更好。 把小童交给她,马悠然挺放心的。 和储晶想的一样,王昱童醒来之后不愿意在这里手术,也让她们保密别告诉她爸妈,硬要保守治疗先回北京。这一趟草原之行连根草都没看见就病倒了,也挺倒霉。不知道王昱童心里是否遗憾,但马悠然明镜似的心里好像明白了些事,倒是没跟王昱童说。 她向来八卦,不过揠苗助长这事儿她还是不干的。 回北京的路上王昱童还是挺不舒服,小男孩坐在副驾上,让王昱童和储晶坐后座。王昱童全程躺在储晶的大腿上歇着,储晶负责给她端茶递水嘘寒问暖,马悠然简直想给她们拉个帘子直接二人世界。 急性阑尾炎这种病拖着还是会复发,反复发作才是最折腾人的,手术切除是最好的方案。王昱童一直挺健康,对手术比较排斥,本身保守治疗后一不痛她就跟没事人似的活蹦乱跳,主观上不太想挨刀子。储晶跟她语重心长地聊很久,与其拖着不如快点切掉,长痛不如短痛,不然以后复发还是得去了半条命。况且她已经大三了,本科生涯已经进入倒计时,接下来不是考研就是实习,无论走哪条路都需要健康的体魄,现在做手术马上就恢复不耽误事,再往后无论工作还是学习压力都大,有个小病小灾的估计连休养的时间都没有。 储晶跟着她念了大半个月,王昱童又开始有点痛,这才下定决心跟爸妈说了这件事,马上消炎做手术,切了阑尾。 她出院时不仅被爸妈左右护着,马悠然和储晶一块儿来接她,她觉得自己跟老佛爷似的,一群人前呼后拥。 储晶全程都在和仇秀珍聊天,说小童哪儿都好,就是有些优柔寡断。仇秀珍爆料: “可不是嘛,当初从日光城到北京,小童特别舍不得家乡的小朋友,还偷偷跑回去见人家,回来后一直哭……” “妈,别说了。” 仇秀珍笑道:“还害臊呢。” 储晶打圆场:“这不算优柔寡断,这是念旧,挺好的。” 对于考研还是直接参加工作,很多人都在这个分岔路口上徘徊过,王昱童也不例外。她觉得继续考研也不错,毕竟学历将对她以后的工作和人生带来很大的影响,而她本身也喜欢多学点儿东西。可看着身边的同学一个个都找到了实习,初步入职场的年轻人对一切都很好奇也很有冲劲,觉得早一年开始工作早积累工作经验也不是件坏事,毕竟学历重要,工作经验更重要。 王昱童请实习的同学吃饭,最喜欢听她们说工作的事情,可听得越多越迷茫,两边都有利有弊。 “肯定的啊。”电话那头储晶说,“所有事都有好坏两面,就看你觉得哪条路对你而言坏的那面更少一些。其实我觉得你可以这样,先找心仪的公司实习,实习的时候也不累,考研的事儿你也别落下。看看实习之后的感觉吧,如果实习后能留在心仪的公司那是最好,就算不留你也能感受一下职场气氛,如果觉得现阶段步入上班族不合适就全心准备考研,这样都不耽误。” 储晶说得很有道理,分分钟给王昱童满是愁雾的内心世界指出了一条通天大道。 “所以实习公司有意向吗?”周末的时候储晶回到昌平,两人又约到一块儿去吃火锅。王昱童不知道储晶为什么每次都愿意吃火锅。 “还没有,在寻觅,不知道我这专业能找个什么样的公司。”王昱童哀叹,“大公司人家又对我的专业不感兴趣,小公司嘛……说句实话我又不想去,我现在整个一高不成低不就。” “我建议实习还是去大公司,如果能直接留下能省你后面很多事,你可不知道现在人才市场正是打得头破血流。”储晶搅拌着眼前的麻酱,“我这专业的同学全都跑到银行端铁饭碗去了,不过我听其他专业的朋友说,他们都是选择大公司先镀几年金,回头愿意留下就留下,不愿意再转小企业当个领导,不累薪水还高,反正两条路都挺好走。我觉得你也可以试试看。别觉得自个儿专业怎样怎样就没信心,去面试一定拿出气势,不是骄傲,就是势在必得的气势,这很关键。嗯……不然这样,你有兴趣来我现在的公司试试吗?怎么说也是世界五百强,我刚签了正式合同感觉福利待遇都不错,最重要的是不太累,偶尔加班。我每天收发邮件都要用英语,眼珠子都要变成蝌蚪了,她们估计会很喜欢英语系高材生。” “啊……我不是什么高材生。” “别谦虚了,你什么样我都看在眼里。如果你觉得OK把简历给我,我内部推荐给你递上去。” 别人才想到一,储晶就已经把二到十的所有道路和方法都想好了,摊开在你面前就问你心不心动。王昱童是心动的。当年高考时填报志愿,因为家里人都不太懂,王昱童的择校和专业都有些遗憾。可是现在不一样了,有储晶在,她的人生完全没有偏航的危险。 储晶的想法没错,公司的海外采购部门正缺人,王昱童面试的时候储晶没跟去,不过站在对面楼道上远远地为她加油。在陌生的地方看见熟悉的身影让王昱童安心很多,面试特别顺利地通过,下个月起正式进入公司实习。 2007年,王昱童进入大学的最后一年,即将毕业前夕,她和马悠然、储晶以及一票同寝室的好友约定来一场毕业旅行,大家一起坐火车热热闹闹奔赴西宁,从西宁出发绕青海湖一圈后直接进藏。 2007年,她22岁,正是生命最活跃的年纪,渴望发掘世界的一切,想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觉得和好朋友在一起能抵达世界最艰险的角落,也极度想要在年轻时为自己刻下能够铭记一生的印记。 她们从北京出发,躺在卧铺里晃晃悠悠往西宁进发。储晶为了这次能一同前往特意请了假,连带着周末一共一周时间,或许最远只能到敦煌就得往回走,特别匆忙,但她还是来了。 “我问了储晶为什么要来。” 夜晚卧铺里熄了灯,马悠然和王昱童挤在狭窄的下铺里,看见储晶去卫生间了,便小声跟王昱童说:“你猜她怎么说的?” “嗯?怎么说?” “储晶说,她不想错过小童生命中每一个最重要的时刻。” 车轮在轨道上“咣咣咣”地响着,长长的铁轨拥有许多远行的记忆。透过陌生的车窗,王昱童看见了不一样的星空。更辽阔,更灿烂,更让她向往…… 抵达西宁的那晚,一行八人行色匆匆地入住了一早订好的青旅,本来订下的八人间被老板租出去了两个床位,弄得她们非得分出去两人到别的屋才行。这当然让人很不爽,不过也没办法,总不好一出门就和当地老板吵架,储晶自告奋勇到别的屋去: “就是睡一晚而已,明天咱们一大早就出发了。” 储晶完全不在意这些,可是其他人都不想和小伙伴分开。 王昱童拎上包跟在储晶身后,对马悠然她们说:“明天见啦,明天一早我来叫你们。” “啊?小童,你不和我们一起么?”同寝室的同学有点不乐意。 “要不你去?”马悠然说了一句,她立刻闭嘴了。 储晶和王昱童去的是六人间,大通铺。 王昱童对住宿要求不是很高,从小就睡在吵闹又随时人来人往的一楼,她不太在意,洗了澡后马上就睡。但储晶不行,在床上翻来覆去许久,非常累,可就是找不到睡意。她睡在窗边,偏偏大晚上下了大雨,风一直拍在窗户上,玻璃颤抖着,仿佛下一秒就要被吹裂。 储晶什么时候离开的王昱童不知道,等她被一个响雷吵醒时见身边没人,等了一会儿储晶还没回来,她有些担心便下床寻找,最后在露台上找到她。 “学姐,你干嘛呢?大晚上不睡觉。” 储晶坐在遮阳伞下,对她招手。王昱童裹着外套迎风而来,坐到她身边。盛夏的夜晚居然也这么冷,带羽绒服来是明智的。 “你往那儿看。”储晶指着远处一片空旷的地方,目所能及之地是一片深黑。忽然闪电从天际劈下来,将整个夜空照亮。远处的云层身边的树都被唤醒,就在储晶捂住她耳朵的一瞬间,洪雷巨响,将大地震得嗡嗡直响。 王昱童被这一震精神来了,两人迎着大风雷暴坐在那里看着这一出自然界壮观的景象,竟毫无睡意,越看越兴奋,好像来到了凶残的外星球。 “好看吗?” “好看!不过咱们不会被霹死吧。” “你肯定不会,但我说不定。” “啊?”又是一记惊雷,王昱童忍不住提高声音,“为什么?” 储晶看着她,目光沉沉的,舍不得移开:“因为坏事。” “坏事?” “我现在,很想做点坏事。” 王昱童正疑惑的时候,储晶的手指沿着她发凉的脖子伸到了她的后颈上,扶住了她,漂亮又动情的脸庞越来越近。 王昱童心跳猛然加快,肌肤被在储晶的触摸下唤醒了沉睡多年的记忆。 她知道这个动作的含义。 接吻。 手中的王昱童没有动弹也没有躲避,电闪雷鸣间储晶侧过了脸,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9章 第 49 章 第50章 第 50 章 储晶安心地闭上了眼睛,直到王昱童近在咫尺的开口。 “学姐。”她轻轻唤了一声。 储晶睁开眼睛,眉间蹙起一丝疑惑。 王昱童笑着抬手:“你头上有片树叶。”轻轻将储晶头上沾的树叶摘下后捏着叶子在她们脸前转动。 储晶慢慢后退,她明白了王昱童的意思,退到了安全距离后忍不住笑,一边对着王昱童笑一边摇头。王昱童抱着腿看着远处,第一次有些无礼地忽略了她的目光。 雷暴释放着巨大的能量一次次轰向地面,王昱童蜷缩起长腿,看上去小小一团,有些孤独,却孤独得很坚毅。 她的背影在告诉储晶,没问题,大风大雨你不必过来。 储晶有想过是否是自己的方式不对,一直以朋友的身份在她身边陪伴着,连个表白都没有忽然就要接吻,对小童这种普通环境下长大的姑娘可能有点太直接了。或许应该换种相处模式,先直白地表达喜欢比较好吧。 储晶计划着如何表白,也跟马悠然说了这件事,希望身为闺蜜的她能够提供些指导意见。马悠然知道这事儿完全不惊讶,她说她早就看出储晶的心思。 “我不觉得小童看不出来,她肯定明白你对她也不是普通朋友。她平时看着好像挺迟钝一人,其实心里明白得很,不知道为什么就不说。” “有什么原因吗?总觉得她心里装着事,的确不怎么爱说。” 储晶也是有点受打击的,当初老余是她自己主动追的,这么高难度动作都完成了,她一向觉得自己还行,对王昱童也呵护了这么些年,觉得时机已经成熟才出击,没想到被拒绝了,虽然拒绝的方式很温和。 “原因么,大概是和那个人有关。” 储晶抵达敦煌,和她们一同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被成吨的沙子打脸之后登上了鸣沙山,又去了必去的莫高窟之后就返回北京了。王昱童和伙伴们到了西宁后再坐火车进藏。 海拔越来越高,壮丽的风景在青海湖环行时已经看到发腻,她们中有人得了感冒,吃着药还不太舒服,几个人就围在一块儿喝着红景天,聊着天想要分散一下注意力。 从毕业论文到实习,从实习到考研,一整溜天南地北地聊,聊到最后口干舌燥兴致缺缺,不知谁提议聊初恋,话题一起大家立马兴奋起来,一个个扒拉开别人跃跃欲试的话题,积极贩卖自己的初恋情史。当然,在场的所有人初恋一律不在,统一下来大家的初恋都挺失败,各有各惨也各有各渣。马悠然随意贡献了几个能想起来的段子,只有王昱童坐在角落不吭声。 “小童,说说你的呗,不会还没初恋吧?” “怎么可能,我知道的就有两个男生在给小童写情书递电影票,她没初恋谁信呢。” 两位舍友就“王昱童条件不错,可就非要有恋爱史吗”这个问题辩论不休时,当事人自己发言了。 “我有过喜欢的人,大概在初二的时候吧,渐渐发现对她是喜欢的感觉,到了初三时确定了关系。”王昱童一开口大家全体起哄,“确定关系”这四个字很微妙嘛,所有人都想知道这关系是如何确定的。 王昱童回敬她们的起哄:“关系你们不知道怎么确定?别装了。” “那不一定,可能有本质的不同。” “你也太黄了!” “嘻嘻,你们都懂的。” “别插嘴,还想不想听八卦了,安静安静,让小童继续说!” 大概因为王昱童平时热情又喜欢呼朋唤友,但对感情的事一直守口如瓶,难得愿意开口大家都很感兴趣,纷纷问她初恋是个什么样的人。 “什么样的人啊……”王昱童摸着下巴仔细回想,“她很聪明,长得好看,笑起来两个梨涡特别可爱。她的聪明不是随随便便大街小巷客套式的聪明,她是真的一学就会,无论是语言还是音乐,她只要看一遍就会,丝毫不夸张地说,她是我见过最聪明的人。成绩也总是在年级前列,那时候我英语差她就耐心教我,老师说完我不懂,但她说完我一定懂。体育也很棒啊,校运会全班都靠她跑步拿分。” “有这么完美的人么?”舍友撑着下巴都听入迷了,“那他后来考了哪所大学?有近照吗?你们是怎么分手的?” 王昱童刚才讲优点时神采飞扬,可是所有的故事都有个结局,这个结局实在不尽如人意。 “她没上大学,高中时就辍学了。”王昱童说的时候很平静,短短一句话却让大家表情都变了一变,连马悠然都是第一次听她说得这么详细。 “怎么会辍学啊?太可惜了。” 王昱童点头:“是很可惜。她很有才华,但刚才我没说,她家里条件不太好,13岁的时候就自己一个人照顾瘫痪的家人了……” 一瞬间,关于日光城的往事纷纷涌进王昱童的脑海之中。 蕴藏了所有启蒙电影的老旧电影院;那场惊心动魄的洪水;布满了烂菜叶,通往家的小小土路…… 难看的校服;只学了一天就放弃的跆拳道;五毛钱一瓶的汽水。 以及再也没有穿过却也舍不得丢掉的白衬衣。 所有珍贵的记忆中都有祁因的影子。 “我曾经以为忘记她是件非常困难的事,没想到再想起她时已经是多年之后。”王昱童看着窗外飞速倒去的残影,并不觉得在朋友们面前落泪是一件多么丢脸的事。 马悠然递给她纸巾,无声地帮她擦去眼泪。 “那后来呢?” 大家都收敛起了嬉笑,眼睛发红地问道:“你们是怎么分开的?” “我不知道我和她算不算真正在一起过。我从老家来北京的那年,瞒着父母回去找她,但她似乎有了新的依靠,对我不太理睬,最后一句话否定也了断了所有关系。” 没人再追问那句话是什么,谁都明白肯定是句让人极不愿意回想的话。只不过真实的了断比她们想象中的还要残酷,以至于具体的事件在忙碌的生活中不再被想起,但它在心上撕开的裂口却持续疼痛着,即便疼痛消却,并发症还在,到了最后竟不知是真正的痛苦来源于哪儿。 “大概是因为这个女孩对她感情的否定伤害了她,导致她到现在接受一份新的同性感情比较困难。” 在电话中听完马悠然的陈述,储晶靠在露台边点烟。其实她一直都有抽烟的习惯只是不怎么喜欢,最近烦心事有点多,陋习又被重拾。 “也有可能,并不是因为曾经被伤害才不接受新的感情。”储晶的头发被北京10月底渐渐刮起的寒风吹乱,“她不是走不出阴影的人,总体上小童的性格是乐观的。我想她拒绝我有两种原因,一是真不喜欢我,二是心里还有割舍不下的人。”说完她自己都笑了,揉揉鼻梁,“我傻了,还能有别的原因吗?” 马悠然难得认真:“她不是不喜欢你,喜不喜欢在态度上太明显了,你我她大家都明白这点,这不用装傻。她在和自己较劲。储晶,我就问你你到底怎么想的,你真的想和她在一起吗?” 储晶“嗯”了一声,觉得只是一个语气词有点轻浮,特意补上两个字:“很想。” “既然如此你就争取啊!”马悠然都看不下去了,“为了自己的幸福好好努力不行么!就算她心里还有那个人也不可能了!这都过去多少年了,难道要永远抱着初恋的伤害过完此生吗?谁也不愿意这样吧。小童她也明白,只是需要有个正当的理由让自己放下,把心里的拧巴解开。” “万一她就是不愿意解开呢?” “万一她想解解不开呢?”马悠然第一次这么想在别人的感情世界里指手画脚,她觉得王昱童一个储晶一个都太要脸了,什么最重要?幸福最重要啊!脸算个屁!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马悠然咆哮道,“快点给我表白去!能不能成都是后话!” 第51章 第 51 章 马悠然在这里着急也没用,储晶有自己的行动节奏。更何况西宁那个狂风暴雨之夜的尴尬才过去没多久,她也想给彼此多一些空间。现在小童正是在自我对话不停摇摆之时,贸然再往前走会对她造成压迫的情绪,更会产生负面印象,不太好。 她也要庆幸公司太大两人几乎见不着面,就算偶然在食堂巧遇储晶都只是对她打招呼之后便和部门同事坐到另一桌去,王昱童也和自己的伙伴一起进餐。储晶并不觉得两人之间有什么跨越不过的鸿沟,小童对她一如既往,只是也在保持着距离。很明显她并没有全盘拒绝储晶,甚至在某夜储晶给她发了晚安的短信之后回复她——学姐,给我一些时间。 她也在思考,也需要时间解开心结。储晶蛮放心的,越是谨慎的开始越能驶向长久的未来。 先保持距离,解决自己的问题之后一身轻松地再靠近——连这方面的想法都极有默契,储晶更心动。 当初她和老余在一起的时候完全是恃宠而骄,和年长的人谈恋爱最舒服的一点就是对方知道怎样宠人,也不会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闹脾气。小公主当得舒服,可总觉得少了点心有灵犀的兴奋感。 王昱童是个懂得体恤别人的人,这和她成长环境不太匹配。她爸妈对她很好,好到几乎有点纵容。听她说过小时候家庭条件并不算优越,父母都是工人拿着几百块的工资却让她学钢琴又给买电脑,像她这样被惯着长大的孩子很容易落下一身娇气病。但小童不一样,小童乐于分享也懂得察言观色,敢于仗义执言也能设身处地。储晶对她的成长非常好奇,究竟是怎样的影响能塑造出现在的她。 王昱童实习进行得很顺利,海外采购的经理还带她去北美出了一次差,转了半圈回来后王昱童更自信,面对国外的合作商更能流畅对话。但公司优秀的实习生远不止她一人。 她们部门一共有3名实习生,分别分在不同的组里,业务对应不同大洲。其他两名实习生都是北外的,学的是小语种,小语种比英语吃香,但一出差就往穷乡僻壤钻,对王昱童好不羡慕,列了一堆清单让她帮忙带回来。王昱童不计较更不怕累,装了两大箱子代购的东西回来,还买了小礼物全分给大家。除了公司的同事外她还给马悠然和储晶留了一份。马悠然可以周末回家的时候带给她,储晶最近好像在公司边上买了房子不怎么往昌平去了,她想着要不然直接送到对面楼去给储晶吧,顺便找她吃个饭。 储晶见到王昱童时有些惊讶,更多的是高兴,中午出去吃火锅,一拍即合。 储晶和王昱童每次火锅底料都点麻辣的而且还要特辣的,再配上一扎酸梅汤特别过瘾。王昱童有时候会点凉茶喝,储晶倒是不怎么感兴趣:“凉茶是你们南方人爱喝,我喝不来。” 她们这回吃的是重庆九宫格老火锅,储晶将油豆皮和小酥肉都往王昱童那边下,王昱童回敬她牛肉丸和青笋。辣油推着红椒不停地翻滚着,好像没有西宁的那一夜,她们坐在这儿一如既往客套又熟络地给夹给对方喜欢吃的菜,聊着公司里的事,王昱童说她的北美之行,储晶透露正式员工福利待遇。 “你们采购部应该会更好,去年我们才14薪,你们部门有15薪,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身为一个花钱的部门你们可以发更多奖金。难道是在赞赏你们花钱花得漂亮吗?” 王昱童仰头大笑,储晶是羡慕嫉妒恨。 “保险和公积金都是按最高的交,所有假期都齐活外地和外国员工满一年之后都有20天的探亲假,加班的话三薪或者调休,包早午两餐,生日送购物卡……我打听了一下去年你们部门留下的实习生第一年开出的薪水是这个数。”储晶大拇指食指和中指捏在一起,王昱童往回吸了口气: “厉害。” “待两年就能破万,经理级别的都是年薪百万的百万富翁。” 储晶又展开一系列心动计划,听得王昱童差点当场撇下麻酱碗奔回去工作。 “我是觉得待在这儿挺好的,而且还不累,时常出个差什么的还带礼物回来。”储晶将手抬起来撑着下巴,微微侧过脸看王昱童,柔顺的长发从纤细银色的手链上滑过,王昱童想得没错,手链果然很适合学姐,将她衬得更白。 “谢谢了,我很喜欢。” “别客气了,学姐你也帮我很多。” “哦?所以这是专门买给我的谢礼?”储晶不信,“只有我才有礼物吗?” 王昱童迟疑地“呃”了一声。 “好吧我明白了,大家都有。现在你可以哄哄我,说我的礼物是最贵的。” 王昱童赶快道:“学姐的礼物是最贵的,真的,搭进去我第一个月工资。” 储晶心满意足:“那我可得好好珍惜,一直戴着了,你不介意吧?” “不介意啊,就是买来送你让你戴着的。” 周末回家跟爸妈说了公司的待遇之后,王建国和仇秀珍都鼓励她争取正式员工得了,考研也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可能还得换专业,其实都是折腾。 仇秀珍说:“读书到底也是为了找份好工作嘛,现在好工作就在眼前了干嘛不争取?” 王昱童并不觉得学习只是为了找到一份好工作,学习是追寻真理的基石,是自我完善的羽衣。当然还有一点,学习能让她有安全感,让她有不被这个世界淘汰、抛弃的踏实感觉。 考研的日子一天天逼近,王昱童始终没有放下考研的相关准备,毕竟她们部门今年确定有一名正式员工指标,但其他两个“对手”都很优秀,她不想到头来两边都落空。 很累,但她必须有两手准备。 眼看奥运就要到来,女儿每周在海淀和昌平之间奔波,王建国觉得她太累,算了算手里这些年存下的钱,也够给她在公司边上相个二手房付个首付,房子写王昱童的名字。 王昱童的意思是先别买房,最后还不知道能不能留公司呢。 王建国眼光长远不少,他最近都有在留意房价,一直觉得奥运之后房价说不定会猛涨,现在已经初露端倪,提前制备房总不会错。 “给你个小任务吧。”爸妈跟她说,“首付我们帮你解决,剩下每月4000多的贷款你自己还,行吗?是有点压力,你也可以向我们求助,但我们还是希望你能凭借自己的力量走出漂亮的第一步。” 王昱童欣然接受这个挑战,这套70平小两居的二手房是2000年的新小区,一共25层,属于她的新家在17楼,视野很棒。仇秀珍帮她收拾之后可以直接入住。 年轻的王昱童名下有了房,压力更大。她依旧两手紧抓,努力向前。 2007年秋天的时候马悠然交了个男朋友,不是储晶带去草原的那位,让王昱童惊讶的是这位男同学从英国特意回来和马悠然见面,马悠然领着他来给王昱童过目时说王昱童是她俩的红娘。 “哈?我怎么不记得有这种事。” “记得吗?电驴。”马悠然十指动作着,你帮我们聊天翻译来着,Mark香港人,在英国长大,现在还在读书。” 王昱童差点给小马姐姐跪下了,电驴下小电影都能下到一个帅男友,这上哪儿说理去? Mark喜欢去酒吧,来的这几天刚好赶上周末,马悠然就叫了王昱童储晶还有大学时的小姐妹一块儿去什刹海那边喝酒,她请客。一听财主要请客,她的大学室友们纷纷呼朋唤友招呼了一大帮的人往什刹海涌。马悠然刚接手老马的生意,去年她爸给她开了五十万年薪,其实就是给她的零花钱。她自己有车有房也没什么不良爱好,就喜欢到处玩儿挥霍、给朋友埋单。 喜欢请客的人人缘都不会太差,马悠然和王昱童都属于特别大方的类型,所以身边的朋友不少。 那次聚会算是很壮观了,马悠然包了整间酒吧一晚,里面待着的全是她朋友,大家随便吃随便喝,姐姐高兴姐姐付钱。 于是并肩坐在角落的储晶和王昱童算是见识到了什么叫为难自己,眼前这些人吃吐了喝,喝吐了吃,最后连厕所都爬不去,还是王昱童充当了救兵才让一些人没赶上成年之后的第一次尿裤子。 “这都是为了什么呢……”储晶拿了瓶嘉士伯半天没喝完,光顾着看热闹了。 王昱童抹了一把额头上累出来的汗:“因为有人请客就要为难自己吗?刚才我在卫生间看见有人抱着马桶,几乎枕着自己的呕吐物睡着了。我真想打电话报警。” 储晶被逗乐,让王昱童给她拿篮爆米花去。 王昱童特好指使,让她干嘛她就干嘛。 看着王昱童趴在吧台前乖乖等爆米花的背影,储晶还是觉得很心动,还是喜欢她。要表白吗?今晚是个好时机吗?她已经想清楚了没?毕竟连礼物都没有特殊待遇呢…… 储晶分析来分析去最后受不了自己,要了一打tequila shots,仰头喝了个干净。 谁要再用理性的头脑去分析最感性的东西啊?储晶决定喝下这些酒立即去表白,无论结果如何她都问心无愧,对得起自己了。 其实她明白自己是有胜算的,小童也喜欢她是再明摆不过的事,只要她往前踏一步小童不再躲避,一切就能开始,她也有信心带领小童往更好的地方走,忘记过往所有的不愉快。 她放下酒杯,酒精从心头往大脑中烧,迈着兴奋的步伐往王昱童的方向走去。 只差最后一步就要拍到王昱童的肩。 “我好像认识你。” 储晶停下脚步,看见有个人站在她和王昱童中间。 这是个短发女人,穿着Polo衫和红色匡威帆布鞋,手里拎着瓶啤酒坐到王昱童身边的吧台椅上,驮着背对她笑。 王昱童的目光在她脸庞上停留了许久,似乎在记忆中努力调取关于这个人的信息。 储晶一开始以为对方在用老土的方式搭讪,直到王昱童恍然大悟地“啊”了一声,居然真的认识。 “张婕?你是张婕?” “嗯。”张婕对她笑,“真荣幸啊,你还记得我。”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1章 第 51 章 第52章 第 52 章 王昱童是真有点认不出张婕,感觉她变矮变胖了,印象中这个人又瘦又高在学校里气质比较独特,很容易发现她。而眼前的这位故人穿着略显邋遢不说,说话时的感觉也很油。 “你也来北京了。”王昱童拿了爆米花看向储晶,并没有想和张婕多说话,就要离开时张婕拉住她: “这么急走干嘛?不聊聊天叙叙旧吗?” 王昱童不喜欢被不熟悉的人触碰,人和人之间保持应有的距离难道不是所有人都了解的基本礼仪?她直接将手臂一抬,将张婕挥开,换上一副有些可怕的脸: “我觉得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聊,说起来你我都不算朋友。” 她走到储晶身边的时候张婕提高声音:“那祁因总算是你的朋友吧?连她的事你都不想知道了?” “祁因”这两个字从别人嘴里说出来感觉非常陌生,王昱童停下脚步有些犹豫。 “去吧,你们聊,我在这儿等你。”储晶见她有些心动,便帮她推一把,“有些事弄明白了不好么?” 王昱童看着储晶的目光是有些惊讶的,她没跟她说过祁因的事,她却看穿了自己的心思。 没错,多年前青梅莫名其妙的转变一直鲠在她的心尖上,她一直很想去了解又害怕了解更不知道从何了解。如今人生的悬案已有证人,她的确蠢蠢欲动。 张婕走到酒吧外面去了,储晶在王昱童后背心上轻轻按了按,示意她向前。 马悠然喝了个七分醉丢下男友满世界找王昱童没找着,却见储晶一个人在角落里吃爆米花,便一头栽到她怀里,口齿不清道:“你的小童宝贝呢?你们俩怎么样啦?搞定么?今晚这么好的机会……” “小童遇见了个老家的熟人,出去聊天了。” 马悠然“哦”完一声反应了好几秒,缓缓抬起头看向储晶的时候酒已经醒了好几分。 “老家的熟人?” 北京的秋天夜晚气温已经跌破十度,张婕就穿了件薄薄的衣服站在寒风中点烟,一块钱的打火机摁了好几下才把烟点上。王昱童站到风源那头,看着烟飘向相反的方向。 “看你混得不错。”张婕说,“今天请客这女的很有钱,你是她朋友?平时没少得便宜吧?” 王昱童眉头皱了皱:“你不是想说祁因的事么?她最近好吗?” “我不知道,我也很久没回去了。”张婕吹了口烟出来,“不过听说她三年前生了个女儿,现在老公催着她再生一胎,应该是想要儿子吧。” 王昱童感觉脑袋被张婕这句话彻底糊住了,变成了一团烂面,心也猛然痛起来。 张婕弯下腰脖子伸得老长,半个身子都探到王昱童面前看她的脸,突然爆笑起来:“你看你这样子,哈哈哈哈!”她用力拍在王昱童后背,“逗你的!她没结婚也没生孩子,看把你吓的。” 被愚弄的感觉让王昱童特别羞愤,她耐着性子没发作,沉下声音道:“张婕,祁因不仅对我而言很重要,也是你曾经喜欢的人。我希望你能尊重她,好好说关于她的事。” 张婕老大没趣地吸了口烟:“干嘛,这就跟我兴师问罪了?我早就不喜欢她了。小时候嘛大家都没见过什么市面,见到好看的小女孩都会多看两眼,她又特别傲,对我爱答不理的我才给她写情书。但现在不同了,你看她那什么条件,谁还会喜欢她呢?再说我也没说错啊,她的确差一点就结婚了,这事也跟你说过吧,那时候还拿我当挡箭牌来着。” “拿你当挡箭牌?什么意思?” 透过酒吧脏乎乎的窗,储晶一直在往外看,见王昱童就穿了一件薄薄的风衣站在风里吹着,恨不得出去给她送衣服。但看她们似乎聊得很投入,也不方便打扰。 “你今晚要出血了,我要多喝你几瓶酒。”储晶说着又要了一瓶黑方,坐着自己喝。 马悠然没说话,和储晶一块儿一口口往下闷。 张婕烟一根根抽,王昱童的心随着她的话沉到深海之中。 …… 时光倒回六年前。 王昱童离开日光城的那年,祁因家里被她表姑□□,而杨素又一次摔伤彻底将她拉近了深渊。要不是宋仁济的慷慨解囊,那场手术的手术费都能扒了祁因一层皮。 祁因收了宋仁济好几次的钱,这是张婕亲眼看见的。张婕以为她为了钱居然去陪老男人,骂了她很多难听的话,而祁因根本就没理会她。 张婕说:“无论我怎么骂骂得多脏,她都像只骄傲的小孔雀踩着自己的步子走到二楼,不带任何情绪地把门关上。” 后来张婕知道了真相也没觉得是误会她。祁因是没做什么出卖自己的事,可她平白无故拿别人的钱,心安理得吗? 她凭什么啊,多低贱啊。 张婕就是这么想的,从那时候开始祁因就已经不是她心里纯白无暇的白月光,就是个假清高的穷鬼。 “宋仁济有钱,本来靠着他也能给杨素治病,她继续上学,以后考了个大学什么的离开日光城找个保姆照顾杨素,安心念完书后找个好工作,就算是彻底度过难关了吧。我找过姓宋的,姓宋的也是这么个意思,他会替杨素付医药费,然后资助祁因上完大学。挺好的一件事对不对,但很可惜没能成。” “为什么?”王昱童不解,“为什么没能成?是……意见不合吗?” “意见不合?哈哈哈,是就好了。祁因有点拧巴,特别是知道宋仁济和她爸的事情之后更觉得收他的钱不好,她也盘算过等到杨素这一系列救命的手术做完之后就不再收宋仁济的钱,靠自己打工一分分存下来还给他。可惜啊,没机会了。”张婕把烟头丢在地上,用鞋尖碾出几点火星。 “宋仁济死了。你离开没多久他就死了。” 王昱童难以置信:“死……了?” “对,说他死得特别蹊跷。他不是卖房子的嘛,那天去工地监工,也戴了安全帽,突然不知道为什么挂大风把放在女儿墙上的一块大玻璃给吹了下来,当场给拍成了肉泥。” 王昱童:“……” “他很早就和老婆离婚了,还有个儿子。死了之后钱当然都落进他儿子的口袋,祁因又没人管了。据说宋仁济已经在日光城公墓买好了墓地,他死了之后家里人才知道,没办法只好把他葬在那儿了。后来也没什么人去看他,就祁因给她爸扫墓时顺便去打扫打扫,冷冷清清的。” 宋仁济死后不久杨素一系列的并发症非常厉害,差点没命。林医生拼命抢救才把她从死神手里夺回来。祁因去感谢林医生的时候林医生给她看医药费的单子,简直是天文数字。林医生跟她说这些钱他已经帮忙付了。祁因问为什么,林医生并不是很乐意说: “以后都是一家人了,应该的。” 祁因说她听不懂时林俊来了,父子俩把诊室的门一关,说医药费我们也付了,选个日子结婚吧,反正不会亏待她。你年龄不到没关系,先办酒席后领证,日光城这儿很多这样办的。 祁因不同意想离开,被林俊拽了回来。林医生也生气了:“你家这种情况还有什么资格挑剔?再说我儿子配不上你吗?你要是不答应的话把手术费还给我,以后你妈是死是活我也不管了,你好好想想。” 祁因当然没答应他们,其实前期宋仁济给了她不少钱,她全都用来给杨素治病了,用的药也都是最便宜的。张婕说她抠抠搜搜省下一笔,够她上高中也够杨素的后续的药钱。她不想嫁给林俊更不愿意占林家的便宜,打算把这笔钱当做手术费还给林医生。当然数目上还是差了很多,祁因去医院之前打电话过去,希望林医生能给她点时间,她一定凑齐。 林医生那边说只认钱,如果没钱就用人来赔。 祁因一定非常后悔那天是坐公交去医院,如果她舍得打车或者干脆走去的话,最后一点赎命的钱也不会被偷。 那天发现钱不见之后祁因求着公交车的师傅把车门关起来直接开到警察局去,师傅不太愿意,车里的乘客更是骗她看见小偷已经下车,呵斥她耽误大家的时间…… 最后当然车没开去警察局,她的钱也没找到,她人生最后一丝希望就这样莫名奇妙地破灭了。表姑得不到房子就成天来骚扰她,不再明目张胆地进屋破坏,让几个人抓了蛇虫鼠蚁往她家放。祁因被咬伤过好几次,还中毒发了烧,都不敢去医院,就怕花钱。 “最后还是被我发现,我给拖去医院的。”张婕说的时候轻描淡写,王昱童却完全不能相信这种日子祁因是怎么扛过来的。 “她从来都没跟你说过吗?”张婕问,“我记得那么时候你们在打电话写信什么的,还挺浪漫。她在医院坐着挂吊瓶昏昏沉沉的还在给你写信,噫,感天动地啊。” “后来呢?”王昱童语气急切地问道,“她答应了林俊?” “不答应不行,她妈就要死了。” 祁因被生活推着跌跌撞撞往前跑,各种救济金全用完了,家里连粒米都不剩。本来还一直坚持要上高中,可是没钱谁让你去啊,又不是九年制义务教育。学校都把她所有费用减免到最低了,她还是付不起。有个翟阿姨说她别上学了,早点出来工作也好,让祁因去她店里帮忙。祁因一开始没答应还在垂死挣扎,可惜现实就是现实,没有奇迹。 辍学的时候祁因觉得自己即将走到生命的尽头。 她不是没有想过离开杨素,抛下这一切,并且真的在一个大雨滂沱的夜晚付诸于行动。 “那晚我刚好周末回家,和几个朋友出来吃饭,大下雨天的喝了点酒准备回家。我朋友开了辆车要载我们回去,临走时一个人说,嘿,你们看那家音像店门口有个乞丐在看什么韩国组合的MV,这么fashion。我一眼就看出她们说的乞丐是祁因,跑下车把她拽到一边问她怎么回事,怎么变成这样了。那么冷的天她就穿了件脏到看不出颜色的校服,我一问就蹲墙角了。再问她出来多久了,她妈一个人在家怎么办。都这样了,你猜她对我说什么。她说,张婕你走吧,我的事不用你管。靠!气炸我了。我一辈子的好脾气都用在她身上了。我逼问她她说要去北京,可笑么?一毛钱都没有,要饿死的人居然还想着来北京找你?当然我知道她有点冻傻了,就把她拖上车拉到我家……你别这个眼神看我,我那个时候就已经不喜欢她了,什么事都没对她做,就让她洗澡给了杯热水,再问她还去北京吗?去了北京你觉得你的小童该怎么照顾你?她爸妈怎么想你?你们能在一起吗?我就问她她会什么,除了做几件过时的破衣服还会什么,去了陌生的首都能赚几毛钱?” “你……”王昱童气得找不到措辞。 “觉得我嘴贱是吗?多谢夸奖,我也这样觉得,而且祁因也赞同啊。她说我说的对,她应该去死。我给她水果刀让她了断,她却迟迟没下手。的确是活得太累了,到了极限,可怕的是对于这个残酷对待她的世界居然还有留恋。最后她没死,我给了她一百块钱让她回去。我也穷啊,当时身上就两百块。” 王昱童问:“她收了吗?” “你觉得她没收吗?她之后还收过我大几千块钱,还有一些我穿不了的旧衣服。” 王昱童:“……” “她收了一百块没有回家,我跟着她看她在街上徘徊了很久,一个人坐在河边不知道想什么一直到天亮才回去。后来我问她为什么又不打算离开了,她说她不知道往哪里活更没勇气去死,只能回去。再后来林俊好像对她也不错,给她送了很多东西,吃的啊用的啊还买了台电视好像,又让林医生给她妈付了医药费,不然她妈那时候估计真撑不过去。林家人来得勤,大家就传祁因要嫁给林俊了,我打听过好像祁因没说答应,但也没不答应。这还有什么好说的吗?那就是在犹豫了,下一步就是同意了。我的想法应该没有错,不然你后来暑假回去那次她也不会对你那么绝情,也把结婚的事跟你说了。” 张婕说得口干舌燥,将最后一根烟捏出来点燃:“当时你恨她吧,对你说的那些话我都有点听不过去。不过她当时没有别的选择。与其让你长痛,不如狠一点一刀了断。” 王昱童有想象过祁因那次的决绝到底是因为什么,她的想象力并不单薄,可现实却更加沉重。 “后来……她为什么没有结婚?” “因为她妈不同意。” 这个理由完全出乎王昱童的意料:“她妈?”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2章 第 52 章 第53章 第 53 章 “没错,就是她妈,没想到吧。杨素瘫了十年就是不死,硬生生地拖着祁因,将家里拖得一贫如洗,拖得祁因辍了学……我一直觉得杨素是故意的。”张婕冷笑一声,“报复她爸。” “她爸?”王昱童问,“你是说报复祁先军?” “原来这事你也不知道。” 张婕说了祁先军和宋仁济的往事,连带着杨素是怎么坠楼都告诉了王昱童——当然,这些事情都是她从民间听来的八卦和硬从祁因嘴里挖出来的一些个只言片语拼凑起来版本,但也算说对了大概。 张婕在说的时候王昱童脸上火辣辣的疼,她想起她平生遭受到的第一个巴掌也是唯一的一个巴掌就是来自杨素,以及那句带着饱满仇恨和鄙夷的“变态”二字。时隔多年,那个巴掌仿佛还印在她脸上,从未离开过。 张婕一包红塔山抽完了再去买了一包,回来时远远地见高高的王昱童站在夜色之中,身形笔直目光带着沉甸甸的心事却饱满有神。她就像一棵在肥沃土壤中茁壮生长的小树,挺拔而枝叶繁茂。 张婕要分她根烟,王昱童礼貌地摇了摇头,迫不及待让她快点再说下去。 张婕如她所愿:“杨素恨祁先军明明是个同性恋却和她结婚,生了个孩子还是女孩,杨素很不满。你知道的,重男轻女的思想严重的往往是女人。其实祁先军对祁因还是不错的,除了喝多酒打她之外。” “除了打她之外?”王昱童反问,“为什么要将家暴因素排除?这难道不是最严重的事吗?” “那又怎样?家暴,呵呵呵,这都是你们这些生活无忧无虑的大小姐才会在意的事。祁因从小到大拥有过的所有新衣服和新玩具全都是她爸买的,你知道吗?杨素也打她,而且打得更狠,大冬天的还让祁因穿着睡衣睡裤在走廊上一站一整晚,你听说过吗?祁因什么都不会跟你说,她想让你看得起她,想假装和你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你告诉我这样的一对父母摆在眼前,同样都打她但其中有一个偶尔还能把她当人看,你觉得她该更憎恶谁?” 当年祁因很认真地说过她不恨她爸。王昱童一直都以为她心胸宽广让人佩服,没想到祁因的左右两边各守着一只恶魔,遍体鳞伤之时更愿意靠近下手比较轻的那个。 “杨素是阻止了她去结婚,并不是因为她爱这个女儿,相反,杨素曾经跟我妈的朋友说过,她恨祁先军明明是个同性恋却骗了她,还没能生儿子。她一想到自己和个变态结婚生了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赔钱货她就觉得恶心。杨素一点都不爱祁因,就算对全世界都还有那么一星半点的良心,她都不会把这点良心施舍给祁因。她和个同性恋结婚了,她不想祁因再去祸害别人,就是这么简单。她更不想让祁因有获得幸福的万分之一可能,所以她阻止。” 王昱童:“这些话是祁因跟你说的?还是杨素?” 张婕弱下声音有点耍赖道: “不是,是我猜的……但你敢说不是这样吗?你觉得杨素有可能良心发现才阻止她结婚吗?后来的几次手术也算蛮成功的吧,杨素动是动不了,但又能说几个字了。她对祁因说的原话是不希望她嫁给不喜欢的人,不希望她过得不开心,呵呵呵,她们一家都挺能演的。然后祁因呢她居然真的相信了甚至还有些感动,去翟阿姨店里上班一个月几百块辛苦钱,很少,但也算是能继续活下去了吧。杨素的医药费依旧那么多,不花钱就得死,祁因拆了东墙补西墙,每天都在为了钱跑来跑去,没想到还真又撑了好几年。林医生也被儿子折腾累了不再过问祁因的事,就让她还钱。祁因写了欠条给他,大概还十年能还完。后来我毕业了就来北京工作,她的事我没再留意,反正依旧是个穷鬼。听人说翟阿姨的裁缝店也倒了,她抱着个缝纫机在家里干活,每天给杨素把屎把尿也方便,应该就这样过一辈子吧。” 张婕连续抽了太多烟还说了许多话,嗓子不舒服地咳了咳。王昱童从风衣口袋里拿出一排喉糖,她最近上火喉咙有些干,储晶帮她准备的。 “给你。” 张婕看着喉糖,直接把整排都拿了过来,丢一片到嘴里,其它的塞到自己口袋中:“谢了啊。”她上上下下地打量王昱童,其实一开始张婕就发现王昱童化了妆,黑色长发没烫没染,很精神地扎在脑后,眼前斜斜的刘海是今年最流行的造型。 “据说你考了重点大学,学英语是吗?现在实习了?” “嗯。”听张婕把话题转移到自己身上王昱童有点心不在焉,“后来你没再联系过祁因吗?你来北京有几年了?” “两年多。有什么好联系,你觉得她被她那个妈拖着日子能有什么改变?不用打听我都知道她还在破房子里待着伺候杨素。我是不会再跟她联系了,我家也穷,再跟她耗下去也得被这吸血鬼吸死。借她的钱我不打算向她要了,算我倒霉吧。” “她喜欢你,是真喜欢。”张婕一边吃喉糖一边抽烟,“不然当初怎么着也要把你扣下啊。就算不能拖着你留在日光城和她一起照顾杨素,起码也要和你保持甜言蜜语之类的,让你从你爸妈那边弄点钱给她寄回去,她日子能好过多了。据说你爸妈到北京两年就买房了对吗?很厉害嘛。不知道她想死的时候有没有后悔放你走,不过她也算做了件好事,起码没拖你下泥潭。杨素这病是一辈子的,大家都明白只要她还活着,只要祁因对她还有一丝感情或者说还有一点做人的道德,都无法抛下她。她拖住祁因,祁因拖住你,你也会跟着她一块儿陷进去,直到被医药费这个无底洞掏空一切。可惜啊我还挺想看到这一幕的,没能实现。所以我说她是真喜欢你,宁愿让你一直恨着她都不愿将你拉下来。” 王昱童握着面前的栏杆,骨节都握白了,她努力在张婕面前控制着情绪。 “她其实有联系过我,她有加过我Q。” “喔,她居然会用电脑,真没想到。不过你拒绝了是吗?” “……” “猜也是,要是有人那样对我,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再管她,爱谁谁。我听同学说这些年有蛮多人追你的,男女都有,但你都没答应,现在还是单身?你是不是还在惦记着祁因?就算当年被她伤了却无法把她真正忘记?” 储晶和马悠然已经站在她们身后很久了,但她们俩谁也没发现。 储晶从没见过王昱童把心痛和难过如此明白地写在脸上,而她所认识的小童一向有自己的分寸,不是个喜欢将个人情感外露的人。 “是。”但她很直白地回答了那个陌生人的问题,“我没法忘记她。她还在日光城对吗?” “她离不开日光城,甚至离不开那栋卫生所,干嘛。”张婕斜眼看她,“难道你要回去找她?” 王昱童拿出手机查了一下,这个点钟已经没飞机也没车了。 “搞笑。”张婕问她,“你真要回去?你能干嘛?养着她吗?” 王昱童再查明天的航班,北京飞日光城隔天才有一趟,最快的方案就是坐Z59。 “你真要养着她?如果是现在的你,说不定她能很大方地脱下清高的外衣,马上投入你的怀抱。不过我都已经不喜欢她了,你想想看她现在得是什么样的?跟你那几个光鲜亮丽又有钱的朋友完全不同。” 王昱童心烦意乱地摇头,向她道谢之后回头一看就看见了马悠然和储晶。 …… 她们打车回家去,本来今晚她们的计划就是全部住在马悠然那边,好聊天聊通宵。结果回去之后酒精发作全都扛不住睡觉了,只有王昱童一个人清醒地睁着双眼,看着天花板上时不时透进来的车灯。 她根本没法入睡,张婕的话一直在她的脑海中翻来覆去地播放着。那个她未曾踏足的空间中所发生的一切她本该毫不知情,而此时却通过她的大脑形成一幕幕逼近现实的电影。 多年之前她也经历过相同的夜晚,难过到难以入睡,浑身发痛,似乎有人在暗地里不断对她拳打脚踢。不同的是多年之前她不过是个高中生,15、6岁的年纪被伤害之后不知道该做什么,只能痛哭。而现在她怀着内疚和剖开真相后的满胸腔难纾解的情绪,已经在思考即将展开的行动会遇上的问题以及相应的解决方案。 她很庆幸自己终究是长大了,她能决定自己去任何地方,做任何事。 快要天亮的时候她意识模糊了一段时间,在浅浅的睡眠中祁因出现在她梦里,依旧是瘦弱少女的模样。她穿着白色的校服和黑色的百褶裙站在丧礼混乱的人群中,目光发沉。王昱童跑向她,呼唤她的名字,她却始终无动于衷。 “小童?” 王昱童醒来时看见储晶担忧的脸,刚才的喊声还停留在她的耳朵里。 “你做噩梦了?” 王昱童口舌发苦,坐起来时梦里的难过和慌张还闷着她的心口。 这么多年来她第一次清晰地梦见了祁因,连她脸庞上最细微的细节都梦得一清二楚,她明白她的心一直留在了原地,留在了祁因身边。 她知道不能再等待。 她必须将所有该属于自己的东西带回来,将属于祁因的东西送回去。 拥挤的火车站,王昱童又出现在这里,和多年前一样,满怀心事地等待着Z59。 就要进站时忽然身后一声大喊:“王昱童!” 她回头,是一脸还没从宿醉中清醒的马悠然,以及一言不发的储晶。 “你他妈的去哪!明天还要上班不知道吗!”马悠然的喊声将四周的注意力都集中过来。王昱童看向储晶,说: “我请了三天假。” “这时候你请假,还想不想要工作了!”储晶没说话,马悠然跑过来撑在进站的栏杆上像只马上要出闸的斗牛,“你想干嘛去!你能做什么?你这一去别说三天了,三个月都未必能回来!你以为自己还是小屁孩吗!做任何事都不必负责吗!” 王昱童一边看着马悠然一边往后退,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马悠然气得跳脚,对着她的背影大骂:“你会后悔的!你一定会后悔的!” …… 王昱童背影消失在进站口处,马悠然用力捶了储晶一拳:“你怎么不说话!傻了吗!你知道她要回去干嘛吗!” 储晶说:“我知道。” “那你就这样放她走了!?” 储晶有些沮丧:“都怪我,本该更早一点将她圈在这儿。” 第54章 第 54 章 秋季的日光城一场秋雨一场凉,从医院拎着药出来时祁因被风吹了个正着,呼地一声狂风掠过,差点将她单手拿着的伞刮飞了。 薄薄的连帽衫的帽子被吹起来扣在她脑袋上,手里满当当的药又得腾出手去抓雨伞,长发被糊在脸上不时拍打她的脸颊。祁因有点狼狈,快速穿过风口,站到医院外面的蛋糕店门口,风立即小了。 蛋糕店明亮的玻璃窗上倒映着乱糟糟的头发,她无奈地梳理回去,有点想把麻烦的头发剪短。 今天刚穿上的衣服和裤子马上就被淋湿,裤管沾了些泥点,祁因看到了,没办法只能回去再洗。这天气洗一趟实在有点难干,帮妈妈换下来的被单还成堆积在那儿……算了,今晚一起洗了吧。 她站在漏雨的车站等公交,用一只手把伞和药都拿着,另一只手从帽衫口袋里找出一张宣传单,上面写着“函授课程”。她借着路灯仔仔细细地看着,尽管现在还没闲钱再去学习,但她发现除了去学校之外社会上还有很多种方式获得文凭,可能文凭的含金量不太高,但总比初中毕业这样的身份要好得多。 只不过上学需要钱和时间。时间挤一挤总是有的,而钱…… 她已经一个多月没有赚到一分钱了,但是妈妈的药不能停,钱只出不进的状态其实让她恐慌。 之前她缝衣服的时候不小心睡着了,手指受伤但没去医院,就自己在家用水冲了冲拿干净的布包起来后接着工作。如果这批保安服不能在月底赶出来的话人家以后肯定不会再找她做,毕竟这活儿给她也是看在她这里便宜出活速度又快。 谁知她忍着痛赶了一周,伤口没好反而发炎甚至溃烂,难怪这两天浑浑噩噩感觉有些发烧,原来不是错觉。等保安服都做完送出去后拿回两百块钱,犹豫了一下还是去医院了。医院批评她说这么热的天怎么不早来处理,早就该来清创了。医生看祁因脸色难看,问她多大了,她回答23了。医生说看着跟未成年似的,让她回去多吃含蛋白质的食物,比如蛋和鱼,又开了点维生素E口服。 清创之后伤口也好得慢,本来小区物业那边还有一单要做,可是迟迟不见对方来人,她便自己找了过去。人家物业看了她也没好脸色,说上次那批衣服是残次品,没找她要回钱就不错了,哪还敢把单子再给她。祁因不信,她做的衣服向来不可能有残次。物业说衣服上有血迹,脏不脏啊,真不知道她都是从哪里弄的布回来,一点都不干净。 祁因知道是自己受伤时沾上去的血,家里灯光太暗衣服又是黑色的,检查时居然没发现…… 日光城这几年还是有发展的,曾经算是市郊区的区域建起大型音乐喷泉后,这几年以音乐喷泉为中心盖了不少新楼和商场,服装店也越来越多。大家都去店里淘衣服,款式好看又不算贵,在她这里手工做衣服的越来越少,能来的都是改个裤腿或者给布料折个边,都是小活,一点零星的钱。 祁因知道这个行当就要被社会淘汰了,这些年她也一直在想去学点什么新的技能,可是学什么都要花钱。钱钱钱,喝白水吃白菜几个月都抵不上她妈被卡一次痰。 祁因累透了,但在她心里还留存着最后一丝的力气,这丝力气仅用于眺望远方。 无名指上的伤还会隐隐作痛,不知道是不是雨下太大,今天的公交车慢的出奇,等半天都不来。她实在被冻得受不了,就走到蛋糕店里躲一躲风。 一进蛋糕店扑面而来的温暖空气中带着浓浓的香味,立即让她饿了,肚子不受控制地叫起来。祁因马上走到角落去不让别人听到这尴尬的声音。 蛋糕店里放着很好听的歌,祁因欣赏着玻璃橱柜中漂亮又可口的奶油蛋糕,注视着外面的街道随时可能会来的公交。 “老爹,我要这个。”有个和她差不多大的姑娘站在橱柜那一头,对着一排的蛋糕一一点过,“还有这个,这个,我都要。” 站在她身边看上去五十多岁但是穿着一身运动衣、非常精神的男人手里拿着托盘跟在她身后,宠爱地笑着:“行行行,你挑,想吃哪个买哪个。” 姑娘又拿了个肉松面包和可颂放到托盘里,笑得比蜜甜:“去结账吧。” 她父亲说:“遵命。” 付钱时她爸忍不住唠叨一句:“吃这么多面包干嘛,我给你和你妈做糖醋鱼不好么?” “不要,我就要吃蛋糕!” “哎哟都这么大的人了还喜欢吃零食。” “就爱吃。长再大也是你女儿。” 父亲笑着摸她脑袋,注视着女儿的目光中全都是温柔。 祁因被这一幕吸引着,无法将眼睛移开。想起她还很小很小的时候,她的爸爸也这样抱过她,也这样抚摸过她的脑袋。 蛋糕店悬挂着一台小小的电视播放着MV,正是此时正在放的那首歌。 MV里弹吉他的黑发女生笑得温暖又好看。 …… 我的宝贝宝贝,给你一点甜甜,让你今夜都好眠。 我的小鬼小鬼,逗逗你的眉眼,让你喜欢这世界。 哇啦啦啦啦啦我的宝贝,倦的时候有个人陪。 哎呀呀呀呀呀我的宝贝,要你知道你最美…… 祁因为自己买了块店里最贵的奶油蛋糕,拎着出门时车还没来,雨却小了很多。 她帮自己擦掉眼泪,踏着泥泞的路慢慢走在回家的路上。 无力地踏着通往卫生所二楼的台阶回家。再往前走两步转个弯就是那间冰冷的小屋。她不想回去。但是不得不回去。她的妈妈依旧躺在里面等待着她将今天一整天分量的屎尿收拾干净,然后再做饭,喂饭,吃药,睡觉。 昨天一样,明天也会是一样。 她站在台阶上许久,透过满是霉点的走廊天花板和生锈的护栏往外看去,漆黑一片的夜空里什么也没有。 祁因轻轻地叹了叹气,往上走,拐弯。 她家门口站着一个陌生人。 陌生人笔直地站在栏杆前看着夜空。 这人穿着一身整洁又精致的外套,厚厚的看上去非常暖和。单肩挎着个大大的背包,下身一条黑色破洞九分裤卷起个边,露出光洁雪白的脚踝。有些跟的皮鞋一尘不染,踏过肮脏的路面竟也干干净净。她手里握着把叠得整整齐齐的黑色长柄雨伞,伞尖在缓慢地滴着水, “你好,请问你……”祁因的问话问到一半陌生人转过头来,在两人目光相汇的一瞬间祁因疑惑的表情非常明显地变成了震惊。 这不是个陌生人,这是王昱童。 王昱童将肩头的包往上拎了拎,走向祁因。 “不认识我了吗?”她化着淡淡的妆,尽管看上去有些风尘仆仆的疲惫,但却漂亮干净得让人不敢直视。她很高,走到面前时祁因几乎要仰起头来看她。 “喔……是你,小童。”祁因努力让自己目光回避得自然得体。她绕过王昱童想找家门钥匙,偏偏一手的东西没地方放。 王昱童替她拿过东西,祁因连忙说谢谢。 “你怎么回来了?”祁因开门的时候说,“学、学校放假吗?你是不是已经上大三了?” “大四。” “哦,你看看我,太忙了时间都记错了。大四,就快毕业了吧,工作找好了吗?” “找好了。” “那你怎么没好好工作,跑回来玩?”祁因快速地回头对她笑了笑,想要快点开门钥匙却找不到门眼,莫名其妙。 “我回来找你的。”王昱童从容道。 “找我?”祁因好像恍然大悟,“你不是来寻仇的吧。对……以前是我不好,小时候不懂事说话没分寸。都过去好久的事了,你就原谅我吧。” 王昱童没说话。 “实在太迟了,我妈和我孩子都睡了,我就不请你进屋了。改天再请你吃饭谢罪好吗?你也该回招待所休息……” 王昱童说:“张婕都跟我说了。” 祁因手一抖,钥匙掉在地上。 王昱童弯腰将钥匙捡起来,灵巧的手指在一把钥匙中很快找到了熟悉的那把,把房子主人一直打不开的门轻轻松松地打开。 木门“吱嘎”一声开了,浓郁的臭味扑面而来。 “你孩子在哪里?带我看看她?”王昱童仿佛一点都没闻到异常,站在祁因身后撑着门说。祁因僵着身子要进去,被王昱童一把拉了回来。 “小童……” 王昱童直接将她抱住,祁因整个人都懵了。 “这次还要怎么骗我?说吧。”王昱童双臂紧紧地箍着她,让她喘不上气。 祁因完全挣不开她,声音弱了下去:“小童,别这样……我们早就不联系了不是吗?” “你一次都没想起我吗?”王昱童把她转回来面对自己,“你现在就告诉我,这些年你已经完完全全将我忘了。” “我……” “你根本就没喜欢过我。你说。” 祁因被王昱童这几句话逼问得浑身发软,低下头闷闷地,她已经完全不是王昱童的对手。 王昱童看她这幅样子也不忍心,先将屋门带上,拉着她到楼梯边坐下,这是她们俩小时候经常聊天的地方。 “你一点都没变。”王昱童看着垂着脑袋抱着膝盖的祁因,觉得时间在她身上仿佛凝固了一般,分别时她是这样,六年过去了她还是如此。 祁因不说话,不知道在想什么。 “刚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我有点生气,气你一点不留余地推开我,更气我当年竟真的相信你的话。之后本来有再联系上的机会,我没有把握住。” 祁因摇头:“是我的错,我不该联系你,是我鬼迷心窍。” “在遇到张婕之前我以为我和你就只能这样了,但跟她聊过之后我发现我一直喜欢着你。我问我自己如果不回来见你,用尽全力再争取一次,我会不会后悔。内心的声音告诉我,会。所以我回来了。在坐车回来的路上我告诉自己,无论你再说什么我都会坚持想法,不会退缩。” 祁因的心“砰砰”直跳:“你的想法?” 王昱童握住她冰冷的手,坚定的眼神直戳她的心:“跟我走,离开这里。” 祁因的眼里闪过一瞬间的心动,被王昱童逮了个正着。 “可是我妈……” “我会处理好。” “但是我……” “我也会照顾好。” “小童……” “还有什么疑惑的地方吗?” 祁因将手抽了回来:“你只是一时冲动,你不知道自己要面对的是什么。” 这句话本身就是一个强烈的信号,聪明的王昱童自然没有错过。 “我知道,我说过在来的路上我已经想好的一切。我已经工作了,我会请一位保姆照顾你妈妈。而你跟我走,到北京去到我家去,我自己的家,和我一起生活。” 祁因站起身要走:“你真的只是一时冲动,明天你就会后悔。” 王昱童没让她离开,把她堵在拐弯处。 眼前强势的人让祁因陌生,但这种陌生感竟特别让她心动。王昱童摸着祁因熟悉的脸,感觉到肌肤触碰之下,她在压抑着颤抖。 这是被喜欢的人触碰才会有的反应。 被认可之后王昱童更大胆地抱住祁因,将又瘦又小的她裹进自己厚实的外套之中。 “你穿得太少了,有暖和一些吗?” 祁因被她抱着,被疼爱着,这种温暖踏实又幸福的感觉一瞬间将她击溃。她无法再违背内心对王昱童强烈的心动感,几乎被王昱童身上的香水味弄醉了。 祁因抬起手也抱住了她,忍了好久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 “你不该回来……”她抽噎着说,“你真的、真的不该回来。”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4章 第 54 章 第55章 第 55 章 红色的标识在左边,右边的是蓝色的,所以往左拧应该是热水。但为什么拧到头了水还好冷? 祁因站在淋浴器下不解地左右调试,直到热水涌来一瞬间烫得她退后好几步,慌乱地调回到中间,开水变成了热水,她才开始洗澡。 酒店的浴室很大,干湿分离还有个浴缸。祁因有点想泡个澡,可那么大的浴缸要把水放满实在太浪费水也浪费时间。小童也淋了雨还坚持让她先洗,她动作得快一些。 洗好澡看了眼放在架子上的浴袍,她觉得有点暴露,就穿回了自己的衣服走出来。 “……对,我现在在日光城,你们别问了,我办完事就回去。”王昱童站在阳台边背对着她打电话,温暖的室内她脱掉了外套,就穿一件薄薄的长款竖条纹收腰衬衣,将她的身形衬得更修长。 “不用担心了好吧,你和我爸先睡觉,很迟了明天我再给你们电话。……是,请假了,真的。”王昱童听见脚步声回头看,祁因穿着被雨淋过的帽衫和裤子站在那儿,手中还拿着用过的浴巾。 “我挂了啊,明天再说,妈妈晚安。”王昱童挂了电话把手机丢到床上,走过去接过她手里的浴巾。 “我不知道它该放哪儿。”祁因解释道。 “放哪儿都行,就我和你俩随便放,又没人来考核卫生。”王昱童揉揉她脑袋,对她笑,将浴巾抛到浴室洗漱台下的脏衣篮里。 “衣服湿了就别穿了。”王昱童说,“浴袍有点薄啊,冷的话我再给你找件衣服套在里面,等我一会儿。”王昱童没等她开口,将背包拎到桌上,找了一套分体睡衣给她。 祁因抱着香香的睡衣,说:“那我再进去换。” “我去洗澡了,你就在这儿换吧。对了你是不是还没吃晚饭?我让酒店的人帮忙去买点了宵夜,一会儿就送来,听到门铃就给他们开门吧。” “嗯嗯。” “乖。” “……感觉我成你女儿了。” 王昱童进浴室之前说:“你是我宝贝儿。” 米黄色的门关上,祁因换睡衣的时候一直回想着小童的笑容和刚才那句“宝贝儿”。小童的口音已经很北方了,时不时会带些儿化音,特别好听。一句“宝贝儿”让祁因心里又酥又甜,忍不住一直回味。 睡衣大了一些,祁因将袖口卷起来。睡衣是全棉的很舒服,穿上后完全不冷,她也不加浴袍了。 王昱童洗澡的时候手机响个不停,祁因问她要不要接。浴室里有轻轻划水的声音,王昱童问是谁打来的,祁因跑回去看一眼说:“马悠然。” “哦,先别理了,等我洗完澡再说。” 王昱童泡在浴缸里舒服得不行,她躺着软卧回来,但那一间下铺的婴儿哭了一整晚,弄得她睡眠不足。回到日光城之后她马上就回厂里,在祁因家门口站了大半天才等到她回来。虽然马悠然的衣服挺保暖,但日光城的阴雨太有杀伤力,就这会儿她的膝盖就开始酸痛,好多年没光顾的关节炎又犯,泡在热水里能舒缓舒缓。 马悠然的电话被无情挂断之后没两分钟酒店的人就送宵夜来了,在外面按门铃。祁因想开门却怎么都打不开,有点急。王昱童听见动静急忙从浴缸里出来,也没擦身只把头发上的水给顺下来,裹了浴袍出来,见祁因无可奈何地站在门口握着手把,怎么都打不开门,向王昱童求救。王昱童上前将反锁的安全扣拧了一下,门开了。 “女士,您的晚餐。” “谢谢。”王昱童接过食物说,“明天在押金里扣。” “好的,不打扰了,晚安。” 将门关上重新拧上安全扣,王昱童把装满食物的塑料袋交给祁因:“拜托啦,我冲一下马上出来。” “好好,你快去别着凉。” 王昱童看了眼祁因放在床上的浴袍:“你不穿了?” “嗯,穿你的睡衣就好。” “那我拿去穿了。我这一身都湿了。” “好……”祁因看王昱童捞起浴袍时领口开得有些大,急忙将目光收了回来,专心把外卖的食物摆好。 王昱童出来时桌上一盒盒的外卖整齐地打开,筷子也摆好,全都是久违的家乡菜,让一整天没怎么吃饭的她食指大动。吃一口,流一桌子眼泪。 “天哪,太好吃了,炒螺丝!还有红烧牛筋!”王昱童感天动地,一桌子全是辣的,都是小时候经常吃的菜,特别下饭。她立即再打电话给酒店前台,让他们送两瓶可乐上来。 祁因慢吞吞地吃着,胃早就饿过劲,没什么食欲了。王昱童突然想到什么,去把祁因先前买的蛋糕拿过来。 “能给我吃一口吗?”王昱童问。 “当然可以了。” 王昱童直接咬了一口说好吃,又把蛋糕给了祁因。祁因捧着少了一角的蛋糕不知道从哪头吃起来比较礼貌或者比较亲密。 两人一边聊天一边将饭菜吃了大半,王昱童撑得瘫在椅子上时,祁因一盒盒地收好,又装了起来,看上去是想留下来。 王昱童说:“还有什么要收拾的你告诉我,明天我去你家把你的东西都带出来。” 祁因“啊?”了一声:“你去?” “对,我去。你别再和你妈妈见面了。” “我就这样不回去了吗?这……” “我知道你不忍心,可你一旦回去你妈会做出什么事说出什么话谁都说不准,你要是心软再留在日光城那一切都白费了。我不许你去。” 祁因还想说什么,但王昱童这一声令下让她乖乖闭嘴。 “对了。”王昱童站起身,从包里掏出一本存折给祁因看,上面有三万多块钱。 “我打听了,日光城有养老院但是价格偏高,好像也不太愿意接全瘫老人。保姆的话一个月一千块比较合算,让保姆去你家照顾你妈就好。医药费每个月要多少?” 王昱童说话太快祁因有点跟不上,王昱童慢下来再问一遍:“你妈妈的医药费大概一个月多少钱,两千够吗?” “够了够了,五百块其实就够了。” “嗯,那咱们按八百算,再加上生活费的话你妈妈这边开销大概在两千三左右。我每个月实习工资有一千八块,补一点进来也够了。行。” “小童。”祁因想说什么被王昱童否了: “不要往回看,你身后是深不见底的泥潭,你现在上来了就别再惦记里面还有谁。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可能你还惦念着你妈妈小时候偶然对你的好,或者觉得纵然她有千般不是但毕竟是你唯一的亲人。你放不下,你就是这样的人。” 祁因低着头,像做错了事。 “所以我才喜欢你。” 王昱童把存折放到她手里,看着她指甲缝里没洗净的黑泥:“但我们现在有别的方法,让我们双方都好的方法。这是我打工赚的钱和一些奖学金,实习之后倒是没存下来,不过等我过了实习期找到正式工作很快就会存更多。我想告诉你的是我知道我要面对的是什么,也不会后悔。可能现在实力还单薄,但我会努力的。祁因,咱们一起努力,你别再回到你妈身边,不要再把时间浪费在这儿了。听我的安排,明天你在酒店休息,我把你妈妈那边都打点好之后咱们坐后天的火车回北京。这段时间你们先别见面,等一切都稳定之后,你想回来看她我当然不会反对。” “你爸妈知道这件事吗?”祁因忧心忡忡。 “我跟他们说了,也只是说一声而已,我的事情我可以自己拿主意。宝贝儿,我23岁了,不再是他们说什么就要做什么的小孩了。” 王昱童的想法很坚决,坚决到祁因有些害怕。她的生活十年如一日没有发生过任何改变,曾经极度渴望改变,可这一天真正到来时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成了一个畏首畏尾,一步都不敢往前跨的人。 本来旧人相见应该很热衷聊这些年发生的事,只是祁因的生活没什么可聊,王昱童也不多说自己的事。过去就让它过去,从今天开始她们只往前看,只说明天。 祁因收拾食物的时候王昱童发现她无名指上有道很深的伤口,便问她怎么回事。祁因说工作的时候不小心弄破的,已经差不多好了。王昱童拉着她让她坐到床上,自己去收拾。 祁因看着王昱童在自己面前忙忙碌碌,觉得像做梦一样,注意力都不敢涣散,生怕下一个念头一起,就从梦境中醒来了。 要睡觉的时候祁因还有点不知所措,就一张大床,她们该怎么睡?没想到王昱童很直接问她: “今晚我可以抱着你睡吗?” 她眼里是坦率的渴望,这样的小童反而让人安心。 祁因被她拥在怀中,平静而放松。 王昱童太累了,很快便睡着了。 祁因却没能睡着,她舍不得睡,看着王昱童的脸,她从没想过还能在这么近的距离下注视她。 其实看久了,王昱童的五官还是熟悉的模样,只不过长开了,更有大人的样子了。她是真的长大了,成了一个有担当又厉害,非常可靠的人。 就要去北京了吗?就要和小童生活在一起了吗? 祁因问自己,我去北京能做什么,能给小童带来什么? 小童越是对她好,越是照顾她的感受,她就越恐慌。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5章 第 55 章 第56章 第 56 章 “小童这个缺心眼的要回来了,比她预计的要晚一天,我这边这两天一直被我爸拎着忙厂里的事,没法接她。”马悠然在电话那头对储晶说,“你去接吧。” “是两个人一起回来吗?” “不然呢。” 储晶站在阳台边一大片绿植中有点为难:“我去不太好吧。” “哦,那让她们自己打车回来呗。” 储晶:“……” 为杨素找保姆的事比王昱童预料中要艰难,一千块一个月是照顾普通老人的价格,人家一听说要照顾全瘫的马上就不愿意,要提价。王昱童跑了好几家才找到愿意接这活的。 梁阿姨四十多岁,本地人,说她知道杨素也知道她们家的事,愿意一个月一千二去照顾她,不过需要一次性支付半年的薪水。 王昱童很爽快地答应,取了钱带梁阿姨上门看杨素,一推门屋里的臭味活生生把人给熏了出来。提起勇气再进屋去,梁阿姨一边打扫一边抱怨,王昱童也跟着一起帮忙,而躺在床上的杨素全程都用惊愕的眼神盯着这两个不该属于这里的人看,她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这样,嘴里紧张又含糊地喊着祁因的名字。 王昱童一眼都没看她,全程只和梁阿姨交流,临走时又给梁阿姨塞了个红包,说麻烦她了。梁阿姨捏着红包苦大仇深道: “哎!我就当积德了。” 本就晚了一天回去,公司那头经理亲自打电话过来问出什么事了为什么没回去上班,王昱童解释道她在老家有重要的事,明天才能回来。经理不是很乐意,但也没再说什么。 没时间耗在火车上,王昱童匆匆忙忙订了两张明天一大早的机票,打算和祁因一起飞回去。 祁因的东西很少,王昱童帮她收拾的时候发现只有几件旧衣服和一个箱子,有些衣服是王昱童以前就见过的。箱子里装的是韩国组合的磁带、VCD,以及她们俩初中时写的信。箱子比衣服沉多了,王昱童已经在头疼箱子要怎么拎,要不要再买个行李箱,这时祁因说她还想带上缝纫机。 王昱童:“缝纫机太难搬了,如果你需要的话咱们到了北京再买。” 祁因一开始还坚持说她自己能搬得动,王昱童继续游说: “我知道缝纫机对你很重要,可是这回我们要带你的行李,也没开车来,实在很不便。这样吧,缝纫机先放这儿,等咱们回去安顿好了我们再回来拿好不好?你回去应该也用不到缝纫机了。” 如此一说,祁因也不再坚持,只是问她妈妈怎样。 王昱童一整天在大雨中奔波,去旅行社取票的时候旅行社说机票卖光了。王昱童捂着手机说:“我钱都交了怎么会卖光?你帮我查一下。”然后把身份证给她,继续跟祁因讲电话,跟她说梁阿姨已经去家里了,接下来交给她照顾就好。 “我妈有说什么吗?” 旅行社的人查半天说:“没有啊女孩子!” 王昱童:“她没说什么,我也没去听她说了什么。怎么会没有,你查一下,昨天就过来订了然后告诉我今天取票。你别去在意她有什么想法,不然你走不了。” 祁因听出她语气有点急,知道她在忙,想出来找她。王昱童说不用了你待在酒店好好休息,我一会儿就回去。 旅行社的人总算找到了王昱童的机票,不过好像给错人了,打电话去找。王昱童环视了旅行社一圈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 一直折腾到晚上九点半她才抱了两个大箱子回来,也没时间去买行李箱,明天打车到机场直接办托运好了。 回到酒店时祁因迅速跑来把箱子抱了过来,有些吃力。 王昱童抱了两个箱子都有余力,祁因只抱一个就摇摇欲坠。也是,她脸色发黄看上去营养不良十分严重,这么多年来有好好吃过一顿饭么。 “没想到东西这么多。”祁因问她,“累坏了吧,我该去帮你的。” 王昱童摇摇头:“你现在的首要任务就是多吃点东西把身体养好,我特壮,都能搞得定。咱们明天坐飞机回北京。” “飞机?你买好机票了?” “嗯,给你,你帮我收着吧,我怕我一会儿乱放弄丢了。”王昱童把两张机票和她们的身份证都交给祁因。 祁因接下后说:“机票太贵了,咱们还是坐火车回去吧。” “我也想坐火车来着,但是我经理催我回去,还是飞机能快点……你中午饭吃了吗?酒店的人送上来了吧。” “吃了吃了,我留了些,我们一起吃晚饭吧。”祁因迅速将几个快餐盒在桌上摆开,王昱童看了眼,一半是昨晚的剩菜,一半是中午的菜,中午那一顿祁因基本上没怎么吃。 “咱们出去吃不?”王昱童提议。 “出去吃?可是这么多菜怎么办?明天带去飞机上吃?” “……算了我也累了,咱们一起把它们消灭吧!” 吃了晚饭后祁因让她去洗澡,王昱童差点泡在浴缸里睡着了。 一晚上梦中兵荒马乱,第二天天还没亮手机闹钟就开始响,王昱童翻来覆去地起不来床,祁因和闹钟一块儿拔她拔了好久才将她和睡魔分开。 迟了迟了。 王昱童背着包,和祁因一人抱着个箱子在机场里狂奔,换了登机牌又托运之后再度奔向登机口。幸好日光机场不大,不然这一趟还真赶不上。 两人坐下时气喘吁吁,机舱里只坐了一半的人。 当飞机加速产生巨大的轰鸣声,马上就要一飞冲天时,祁因非常紧张地用力握住王昱童的手。 王昱童搂住她的肩膀让她别怕。 飞机升空愈发平稳,一路上匆匆忙忙,祁因这会儿才有时间往下看看日光城。 “我们就这么走了吗?”祁因还是抱着不太确定的心情,跟做梦似的她们真的要离开了。 “对,咱们走了。王昱童摸着她的头发,“你早该离开这里的。” 卫生所二楼的所有细节祁因都能一一细数,可是在高空之中她怎么都找不到自己家在哪里,看哪处都不像。 王昱童说飞机飞很快,日光城已经在身后,不用找。 憎恶的城市还没来得及多看一眼就消失了,厌烦的母亲还没道别就不见了。在不时的颠簸和摇晃中王昱童沉沉入睡,留着清醒的祁因瞪圆了眼睛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飞机降落北京的第一时间王昱童就接到储晶的电话,说她来接机,已经在到达处。 王昱童有点忐忑地和祁因一起走出来,一眼就看见了储晶。 这个点钟机场人不多,储晶穿着一件到大腿中段的黑色风衣,里面搭一件蓝白纹丝绸裙,这是她经常上班穿的风格,只是平日里她都会露出修长漂亮的双腿,而今天倒是一反常态加了条牛仔裤。 她见了王昱童和祁因立马露出笑容,对她们挥挥手。 “航班挺准时。”储晶上前帮祁因拿行李,祁因连忙道: “我自己来就好。” 储晶也不再客气,站到祁因身边和她们一块儿往停车场走。 “她是……”祁因小声问王昱童,王昱童本来想要说她是大学的学姐,储晶抢先一步开口: “我是王昱童的同事,我叫储晶。本来她好友要来接她,但被她爸抓着来不了,只能拜托我。我正好要去公司就顺路过来了,对了祁因,你的行李就是这些是吗?” 祁因没想到她知道自己的名字,被陌生人直接称呼名字有种奇怪的羞耻感,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多的亲切。 “嗯,就这么多了。” “行。”储晶把行李都放到车后座,王昱童赶快去帮忙。 两人靠近的时候储晶突然转头,王昱童以为她要说什么,没想到她说: “祁因住你家对吧,还有点时间先送她回家。” “嗯,好……” “上车上车。” 储晶比王昱童还要雷厉风行,车开得又稳又快。将祁因送回家之后王昱童留了钥匙给她,告诉她冰箱里有吃的,无聊的话先看看电视,她六点下班大概七点就回来了,又留了手机号和公司的座机号给她,有急事打电话。 王昱童匆匆走了,上储晶的车两人直奔公司。 “行,路况不错,应该不会迟到。” 去公司的一路上储晶都在跟她说公司的事,说她其实表现不错,偷偷向她经理打听过了,虽然其他两个实习小姑娘也挺好,但经理还是更偏向她。 “好好努力吧,大家都挺看好你的。”储晶对她笑。 到了公司两人从电梯里下来,就要分别向两个方向走。 储晶直接就走了,王昱童忍不住叫了她一声: “学姐。” 储晶回头,王昱童欲言又止,说不出口。 储晶对她笑笑,一如既往。 只不过没等她斟酌和开口,很快转过身,继续大踏步离开。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6章 第 56 章 第57章 第 57 章 身为实习生其实工作量没那么大,她做的是经理助理的工作,平时基本上就跟在经理身后帮忙处理一些琐碎的事。她这一走走四天,经理忙得脚后跟踢破后脑勺,见到王昱童没好脸色,对她去干什么了没兴趣,只是让她火速订机票,下午去广州出差,中午吃饭的时候回去收拾东西。 “去多久?” 王昱童完全没想到一回来就得再走,她第一时间关心的不是出差的内容,而是去多久。这完全不像她平时的行事作风,经理停下手里的工作难以置信地看着她。王昱童当然知道这一眼代表着什么,低声道了歉迅速忙工作去了。 一早上王昱童忙得水都没来得及喝一口,积攒了一周末加两个工作日的工作让她焦头烂额,一直到午饭的点才被经理赶回去收拾行李。 部门的司机负责接送她,在回家的路上王昱童打了电话给祁因,等回到家中发现祁因已经帮她收拾好衣服和随身物品了。 “不知道你要去多久所以就按三天的量准备,正好一个行李箱能装满。你衣服好多,我不知道你准备带什么,就挑了衣柜最外面适合上班穿的衣服,是你经常会穿的吧?希望没弄错。”祁因一笑,甜甜的梨涡也是久违了。 连轴转了这么些天,没想到回到北京之后要接着下一轮的奔波,王昱童也是挺没脾气。但在回到家的一刻见祁因为他打点好了一切,一瞬间心情就好了,还能再战三百回合。 “谢谢。”多年不见的两人即便有这几日的相处依旧还有些生分,而王昱童一颗心浸在幸福里特别想要快速打破这段距离,便一点儿都不吝啬自己的热情,抱着祁因亲了亲她的额头。看着怀里一样动情的祁因,王昱童心里砰砰直跳,感觉自己分明就是个成熟有度的大人。 “我真的没想到一回来就要出差,我会给你带礼物回来的。” “不用不用。”祁因急忙说,“你专心工作比什么都重要。我会在家好好收拾屋子,也会去看看附近的菜场在哪里。等你回来时我一定会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做一桌子你喜欢吃的菜等着你。” 这是真正意义上“家”的温馨感和圆满感。 王昱童从小和她爸妈生活在一起,就算二十多岁她的身份依旧是“孩子”,但在祁因再次回归她人生之后,在车轮滚滚和飞机引擎的轰鸣声中她第一次有了“一家之主”的感觉,从而油然而生浓浓的使命感。她忽然很理解为什么她爸爸总是不知疲倦地拼命工作,因为他想给他在乎的人更好的生活。 现在的王昱童亦如是,就算忙碌却充满能量。 在机场等待登机时她给马悠然打电话,问马悠然现在在厂里做什么。 “接我爸的班呗。我爸想去河北开养老院,厂里的事就让我来做。干嘛。”马悠然接到她电话时刚和最前线工人虚与委蛇一番完毕,她料到王昱童迟早会给她打电话,只是没想到这么快,“让我猜猜阿桶好几天没怎么理我,今儿一大早打过来是为了什么事……” “别贫了,我之前就跟你说过的。”王昱童一边打电话一边看着她经理正优雅地捧着本书坐在那儿安静地候机,“关于祁因工作的事。” “喔,这事儿啊,简单,要当工人还不容易。” 王昱童觉得脸上有点发烫,马悠然是她多年的好友,两人无话不谈基本上没在对方面前害过臊,这回让她帮忙弄个工作也是她先开口,说厂里多得是没文凭的工人,一样能一个月赚一两千。祁因不是聪明么,表现好的话干两年工人帮她提组长主任的,一个月几千块钱也很滋润,起码能帮王昱童分担分担。 王昱童看中了她妈妈仇秀珍曾经干过的三包,每天只需要点点车零件登个记就行,没什么难度。她妈妈也只是个初中毕业文凭,年纪还大了,不也一样做得挺好?当年仇秀珍为了陪她回去高考工作也辞了,之后跟着老同事卖茶叶去了,也好,不然的话现在祁因和她一块儿工作,只怕很快就会露底。 马悠然主动提出让祁因先去厂里三包工作,一个月给她友情价一千五,重要的是年底有奖金分红。王昱童其实非常开心的。三包活不多拿钱还可以,有个自己的仓库祁因能独自待着,不忙的时候学学习,参加函授之类的考个文凭出来,这是最好的情况。 王昱童已经将一切都定好了,这才有底气跑去日光城将祁因一把拽到北京来。当时说得好好的,怎么祁因真来了马悠然的语气完全不一样了? “你还没见祁因吧。”王昱童知道马悠然脾气古怪,指不定又在那个黑暗的角落里别扭着,“我要出差去广州几天,周末之前肯定回来了。咱们周末聚一下吧,把小禾她们都叫上,介绍认识一下。” “哦。” “也把你好好介绍给她,毕竟你可是我最重要的闺蜜。” 马悠然哎哟哎哟地叫唤:“嘴突然这么甜想干嘛?齁死你姐。得了得了。不拍马屁我也会帮你把这事儿办好了,放心吧行吗?那谁在哪儿呢?你出差还得周末才回来?还等你干嘛啊我拎着她去把入职手续办了不就好了?” “她在我家呢。” “让她直接来厂里找我吧,把我电话给她。” “行,那就麻烦你啦。” “不稀罕你感恩戴德,请我吃饭!” “没问题,周末我一并请了,单独给你带礼物。先不说了要登机了,等我回来再聊,爱死你了。” 王昱童在广州这几天得兜着工作还要护着家里。 祁因接到王昱童在起飞前利用最后一点时间打来的电话,她将厂地址和能够抵达的公交车站名以及步行的顺序都告诉她了。祁因拿纸笔记下,特别慌张,一是因为要单独去见小童的朋友,还有可能是未来自己的老板,二来她也没有应聘工作面试的经验。该怎么做怎么说?最起码要穿件像样的衣服吧? 祁因挑出自己做的一套全黑的纯棉宽口衣裤,这套最显成熟。虽然有点皱来不及熨,但起码看上去能撑得起场面。她摸了摸口袋还有些零钱,坐公交应该够了。在镜子面前照了照,脸色有点发黑,算了,人家大老板时间宝贵别让人家久等,祁因匆匆下楼。 王昱童被空姐劝告飞机即将起飞请尽快关机。把最后一个字交待完后,她一边道歉一边关机。 “你比我忙。”经理闭着眼靠在椅背上,丢出这么句话。 “家里最近事有点多。”王昱童不太好意思,但又不得不说。 “我想你可能也知道,我和陈总都挺看好你的。”陈总是采购部上面财务部的一把手,“能将工作和私事分开并且都处理好,是身为职场人最基本的本领。我想你应该能做到。” 王昱童知道经理的话是一个告诫。 必须打起精神来,她不想让任何人失望。 祁因快速往小区门口走,站在街边到处找公交车站的位置。一辆车从她身边经过又退回来,车窗放下,马悠然坐在车里问道: “你是祁因吗?” 祁因看了看,回答:“是我。” 马悠然一边说一边有点好奇地看了眼她的穿着:“来吧上车,我是马悠然,你老婆的朋友。” 祁因以为自己听错了:“老……” “王昱童,王昱童知道了吧。来来来上来。本来说在厂里等你的,但你刚来北京人生地不熟,万一走丢了她杀我一百回都不解气。今天我带你去厂里看看,三包的工作小童跟你说了吗?” “大概说了一下。” “大概啊,行,你直接跟我去吧,我让三包经理带你。三包其实没什么难事,就是对于外行而言得背一些车辆零部件相对应的样子和型号特征。你聪明,一看就能记下来。” “我聪明?不不……就是以前当学生的时候会考试而已。” “别客套了祖宗,赶紧上来吧,我还有一堆事儿呢。” 马悠然说话又快又大声,带着很浓的当地口音,祁因听得很吃力,也隐约在她话中听到了些不耐烦的情绪,便不敢再多说。 到了厂里之后马悠然先和两个男人聊了半天,气得差点跺脚那两人才不情不愿地走了。她叫来三包的经理,这经理是位快四十岁的矮个男人,一身黑西装加蓝色条纹领带,走哪儿都夹着个皮包一脸堆出来的笑容。马悠然把祁因领过来说这是张经理,以后让张经理亲自教她。 “你好好对人家小姑娘,这是我特别重要的朋友。”马悠然特意交代。 张经理对马悠然笑得一脸褶,满口答应没问题没问题。 祁因对张经理笑笑,有点不可思议——难道工作就这样定下来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7章 第 57 章 第58章 第 58 章 “你把祁因接到北京来了?” 王昱童要从广州回来的时候接到妈妈仇秀珍的电话。 “嗯,接来了。”还在日光城的时候王昱童就跟家里说了这件事,“她要来北京工作学习,总不能一辈子待在日光城吧。北京好歹能多赚点,还能开拓眼界。” 仇秀珍的话语间听不出心情,但是问题一个接一个犀利地抛过来:“那她妈妈怎么办。” “请了保姆在家照顾。” “保姆?” “嗯,我和阿东叔叔说了,让他有空的时候去看看,他也答应我了。” “这钱是你出的?” 王昱童笑着从容回答:“怎么可能,我一个月实习的钱都不够付房贷,哪有余力再给她出钱。马悠然给她在厂里找个了工作,就是您以前做的三包,一个月一千五,以后还会再涨,够她支付保姆费和学费的了。不过其他开销可能有点困难,但总比在日光城待着一辈子没出息的好啊。毕竟是老朋友了所以我让她住到我那儿省一笔房租,还能帮我做做饭。我不是忙么一直都吃外卖,挺不健康的。” 仇秀珍沉默了好几秒钟没说话,王昱童心里砰砰直跳。 “行,有空我和你爸也过去看看她,很久没见了。”最后仇秀珍这样说。 “哎好,不过下个月吧,这个月我都挺忙的。” 王昱童回北京已经是周五,经理俩晚上睡了仨小时快升天了,去不了公司打算回家睡觉,让王昱童自己回去。 “你把合同送公司后也回家歇着吧,这两天辛苦了,你其实挺适合这行的。有你在我还能保一条命,不容易。”经理不是个将和蔼写在脸上的人,大多数情况下她看着凶没人敢得罪她,谁也没想到其实她是个愿意鼓励下属的人。 王昱童帮她叫了车送她离开之后,去停车场找马悠然。 两人碰面时马悠然都睡着了,打了个大大的呵欠起身,跟她说祁因工作的事情都搞定了。 “你老婆上手挺快,我听张经理说她已经把车零件的型号和样子都记下了,就是电脑不怎么会用。” “电脑?你们厂都电脑办公了?” “多稀罕啊,现在什么年代了当然得用电脑,方便快捷,谁不会用电脑都得被淘汰。不过咱们厂不行啊,全都是一群只会卖力气的老古董,他们三包是最该用电脑录入的,可怕的是张经理也不会用,中层以上领导全都是我爸那辈的人,让他们这年纪的再去学太痛苦了。不过你老婆得好好学,一定得学会了,还指望着她去教别人呢。” 王昱童认真道:“小马姐,您看看能不能别一口一个老婆的,她脸皮薄,你这样叫她肯定没法接。” “我……敢情我说半天你重点没跟上啊。得嘞,不叫就不叫,我脸皮还薄呢。” 王昱童去放了合同也回家了,马悠然让她睡会儿到家叫她。 祁因上班家里没人,王昱童脱了衣服打算舒舒服服地泡澡准备补眠。 她把泡泡浴芭放进浴缸,灌水时看见马桶边多了个红色的塑料桶,塑料桶里半桶水上浮了个水瓢。王昱童多看两眼,趁着放水的时候坐马桶上排解人生大事,顺畅之后想要放水冲,结果摁半天马桶一滴水也不出。 王昱童:“??” 她把马桶盖盖上,翻开水箱捣鼓了半天也没找到原因。 浴缸的水哗哗下,她纳闷,没停水啊,难道马桶坏了?怎么会好好的坏了呢,奇了怪了祁因也没提到这事啊。 她叉腰站在那儿对着马桶好半天,又看看红色塑料桶,忽然开窍明白了。蹲到马桶边一看,果然,连着马桶的水阀被关了。她将水阀转开,水箱里立即传来哗哗的流水声。 王昱童安心地坐到热水和柔软的泡泡之中,也觉得有点好笑,祁因实在太省了,一点水而已。 洗完澡吹干头发马上睡觉,王昱童飞到床上抱着枕头恨不得把身体拆成几块。回家的感觉真好,酒店床太硬了,还是家里舒服。家里熟悉的柔软度熟悉的香味……王昱童横在一米五的床上抱着枕头半天,嗯,好像有点奇怪的味道,便放开它转身抱另一个枕头,香喷喷的,很快进入沉沉的睡眠。 一觉睡到下午五点多祁因从厂里打电话过来找她她才醒。 “都这个点钟了……”王昱童舍不得从床上起来,但是晚上她要请客吃饭这是早就说好的,“行,你等我会儿,我起来刷牙洗脸就出门找你去。” 祁因说:“你太累了,不然今天就别去了吧。” “那不行的,早和朋友约好了,她们这会儿应该也往吃饭的地方去了。你等我一下哈,很快就到。” 王昱童这边风风火火地出门,那头马悠然拿着手机快炸了。 “啊?你不来了?为什么啊?” 储晶语气很平静:“这有什么为什么,小童今儿个带着女朋友请大家吃饭,主题明确,我去干嘛,给大家找不自在。” 马悠然:“可……” “行了悠然别劝我了,我去大家别扭小童难做,我看着她和别人在一起更难受。” 马悠然痛心疾首:“早让你快点表白快点表白你不听,非要给她时间让她消化。这下好了吧!谁能想到她真跑回去带人回来了。” “别说这些了,是我没把握住机会,我也没什么好怨天尤人。”储晶说到这里哽了一哽,随后笑道,“以后你们玩儿别带上我了,真的,祁因是个心思细腻的人,多接触几次她肯定会察觉我对小童的心思,我一时半会儿也收不回来,到时候大家都尴尬。也给我点时间平复吧。” 马悠然挂断电话之后坐在原地半天脑子都还是糊的,当她能再度思考时有个念头清晰地在她脑海里生成—— 祁因的到来将彻底改变她的朋友圈现状,甚至会给她的生活也带来不容忽视的影响。 晚上饭局在火炉火,王昱童和朋友们常去吃的店。 小禾以及王昱童大学时期一众舍友去隔壁便利店买了点东西迟了点才到,一进门见马悠然和Mark,王昱童和个不认识的姑娘已经坐在那儿等着了。 “我以为我们最晚,没想到还有比我们更晚的。”小禾目光在桌上扫了一圈,认识的老朋友不用客气,倒是特意对没见过的那位多笑了笑,随即问王昱童,“你储晶学姐怎么还没来?” 祁因的目光立即聚到小禾身上,王昱童“哦”了一声没能答上来,非常自然地看向马悠然。小禾也跟着目光瞟向她。 “我给她打过电话,她说不来了。”马悠然眼皮都没抬,吃小菜吃得几乎没嘴回答。 “你打没用!”小禾笑嘻嘻地揶揄道,“让小童打,小童打储晶肯定来!” 小禾这一句说出去当真天崩地裂,她身边另一位舍友早就察觉到气氛不对,暗中拉了她一把,让她别当愣头青赶紧坐下。 “缺心眼啊你。”马悠然的目光和辱骂贴着餐桌桌面闷闷地传给小禾,小禾一副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发生何事的表情,直到马悠然向大家介绍祁因是王昱童的女朋友之后,她才明白自己就是个智障。 介绍祁因之后,往日欢声笑语的聚会现场凝滞着一言难尽的沉默,就连一向伶牙俐齿的马悠然和王昱童都不知道该从哪句下口比较好。 “女朋友啊……” “那储晶怎么办?” “闭嘴吧你。” 祁因一向对隐秘细碎的声音颇为敏感,而“储晶”二字就像个魔咒,无论再小声都能完完全全地进入到她的耳朵里,让她笑容僵硬,如坐针毡。 第59章 第 59 章 整顿饭大家都吃得小心翼翼,聊天的内容也都仅限于各自最近的生活,结果必然是索然无味。 王昱童料到了祁因作为一个新朋友想要进入她的朋友圈子或许需要一定的时间。即便她的朋友们都很随和特别能聊,但是祁因一直以来的生活环境有所不同,一开始比较难聊到一起去是很正常的事。她可以作为桥梁拉近双方的关系,这没什么难度,比起将祁因藏在家里不见朋友让她心生疑窦,不如快些让双方见面,今晚就是往前迈的第一步。 朋友对她而言很重要,她想要让同样重要的祁因快些进入到朋友圈子里来,让大家早些认识她。 她想到了很多点,却没想到尴尬点会落在根本没出现的储晶身上。 大家都很喜欢储晶,也都知道她们俩曾形影不离,或许对于这个朋友圈而言谁都觉得储王二人迟早会在一起。这个半路不知道从哪里杀出来的“女朋友”不仅打破了大家的期望,甚至连储晶都一并不见,在座的所有人都萌生了和马悠然一样的感觉—— 她们习惯的生活即将被这个土里土气的乡下妹打乱。 晚上马悠然送她们俩回家,问王昱童之前计划要考驾照的事情什么时候提上日程。 “暂时不了,上班没什么时间。”王昱童说。 马悠然抬眼看向后视镜,正好和祁因对视上,本想再问王昱童关于考研和工作之间的选择问题,一时间竟开不了口。不过似乎也没什么好问了,王昱童还有别的路可以走吗? 把她们送到家门口马悠然就准备走了,以前她怎么着也要上楼蹭杯饮料。 在走之前马悠然拉着王昱童要单独说两句话,王昱童让祁因等她一会儿。 “有什么话不能直接说么?” 马悠然没理她这句埋怨:“你妈电话打我这边来了,问我祁因的事。” 王昱童紧张起来:“她问什么了。” “就问祁因住哪里,在哪里上班。这些你都跟你妈说了吧。” “说了,照实说的。没问家里的保姆谁给请的?” “问了,我说祁因自己花钱请的。你姐们能笨到给你捅娄子?将心比心,要是我是你妈,知道你赚那点钱还给人请保姆当然得骂你。放心,我知道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 “那就好。”王昱童看见祁因站在黑暗的单元口边上,垂着手臂一动不动地盯着她们看。 “行了,没什么事我走了。” “上去喝杯饮料吗?” “不了,我吃到现在还撑呢。你们俩赶紧妻妻双双把家还吧,我不打扰,走了。” 王昱童目送马悠然离开之后,和祁因一起等电梯上楼。 电梯特别慢,在等待电梯到来的漫长时间里很容易招来一些本可以躲避的话题。 “那个储晶是你学姐?” 果然,来了。 吃饭聊天的过程中祁因当然听到了很多关于储晶的事情,“学姐”这个关系自然也在其中。 “对,我们以前是一个学校的,她已经毕业了。”王昱童明白关于储晶的事迟早会涉及到,躲躲闪闪不如坦诚面对,“她以前一直很照顾我。” 祁因不带情绪地继续问:“她喜欢你吗?” 这是个非常非常难回答的问题,说“不喜欢”那就是埋下了谎言的炸弹,说“喜欢”就是现场将这个炸弹引爆,无论怎样回答似乎都无路可走。 王昱童看向她的时候电梯正好到达,随着“叮”地一声开门声,电梯里的暖光映在她温柔的笑脸上,好看到让祁因有点恍惚。 “但是我喜欢你啊。”王昱童回答道。 两人回到家一起靠在沙发上看电视,王昱童这才发现沙发有点小了,她上班累,回到家就喜欢躺着,但她这么一躺祁因根本没地方坐,两人都很不舒服。 “咱们周末去买个沙发吧。”王昱童说,“就在前面那条街就有个家具城,我和马悠然去过几次还不错。咱们换个大点的沙发。” “大点的沙发要多少钱?” “不知道,去看看再说。”王昱童拿着遥控器找新闻频道,这个点钟的晚间国际新闻是她必看的节目。她的工作是海外采购,国际局面的变化很有可能影响采购价格,她必须尽在掌握。而且国际新闻全程都是用英语播报,能够帮助她熟练听力。 “说起来我还没跟你说吧。”王昱童双腿盘在沙发上,见祁因坐得端端正正跟军训似的,忍不住握住她的手,想聊聊轻松的话题帮她在陌生的环境中放松放松,“我后来大学学了英语专业,现在的工作也是专业相关。也多亏你当时教我,不然我现在真够呛。” “是你足够聪明,那时只差一点点方法而已。你看现在你听的这些,我就一点都听不懂了。” “不是学这专业的都听不懂,其实我也吃力,但没办法得硬听,谁让我是吃这碗饭的。会不会太枯燥了让你陪我看这个,很快,还有十五分钟就结束了。” “不枯燥,正好也锻炼锻炼我的英语。学习上的东西落下太多,都不知道该从哪里拾起比较好。”祁因是挺愁的,她想参加成人高考读函授,起码要有个专科学历,但具体操作她不太明白,也不知道去哪里能明白。 “我找时间给你问问去。对了你最近上班怎么样?之前电话里说得好像挺轻松,不过马悠然说她给配电脑了,以后要电脑办公?” “是,我没怎么接触过电脑,不太会用。” “咱们家电脑你有空就玩玩吧,有什么问题问我就好。” “好。”祁因笑得腼腆中带着开心,有王昱童在仿佛什么事都不用发愁,她都能手到擒来。 两人拉着手一边看电视一边聊到了杨素。王昱童说阿东叔叔一有时间就会去她家看看,据他说那保姆似乎还行,干活不算特别麻利但该做的事也都没落下,那边暂时可以放心了。 聊完杨素一时无话,她们就看着电视,偶尔聊聊电视里的情节。 王昱童坐得屁股发热,往祁因那边挪了挪,突然闻到了一股味道,和枕头上的一模一样。她转向身边人,目光正好落在她发油的头发上。 这股味道正是从祁因的头发上传来的。 王昱童默默地坐直身子,目光有些发滞地看向热闹的电视屏幕。祁因被电视情节逗笑,肩膀抖了抖,呵呵地笑了一声。 “啊对了。”王昱童忽然从沙发上跳起来,很兴奋地说,“上次出差买了特别好用的发膜回来,再不用就要过期了。正好,咱们一起来护理一下头发吧。你先去洗个头我帮你弄?然后你再帮我。” 祁因没用过什么“发膜”,但是“护理头发”还是听得懂的。 “头发还要护理?” “当然要,特别是咱们长头发的容易开叉干枯什么的,得好好给头发添加点营养。去吧去吧你先去洗。” 祁因听话地洗了头发出来,王昱童拿来发膜让她坐到椅子上,把她又浓又黑的长发铺展开,小心地一缕缕分开,丝毫不心疼地抹上一层厚厚的发膜。一边抹一边暗地里仔细闻了闻,怪味不见,只有卡诗的清香味。 王昱童正开心,祁因说了句:“要是出远门的话我会洗的,但这几天不是都在上班么,也挺忙,仓库里其实挺干净的所以我就没洗。天气冷啊,头发长洗起来费水还容易感冒。” 王昱童道:“不怕费水,只是洗个头而已又不是让你成天开着水龙头白白流掉,咱们该用还是得用。而且卫生间塑料桶是你放的吗?用来冲厕所的?” “嗯,是我洗菜用剩的水,直接倒了太可惜。你居然喜欢抽水马桶,这种马桶最浪费水。” “这点水也没什么啊,每个月水费也就二十块左右,一勺勺舀还冲不干净。”王昱童把她涂好发膜的头发包起来,绕到她面前笑嘻嘻地,“而且你也知道我懒嘛,舀水好累的,饶了我吧。” 祁因说:“那以后我帮你。” 想象了一下那画面,王昱童认输,跑去洗澡了。 第二天她们去家具城挑沙发,王昱童看上一套真皮的,问了价钱四千多,三人座加贵妃榻,很合适了。王昱童挺喜欢的,还没机会再开口就被祁因拉走。 “你疯了吗,四千多。”祁因脸上明明白白写着四个字——难以置信。 “真皮的啊。” “布的就好了干嘛要皮的,不都是坐么,别只贪图享受。” 王昱童不说话了,祁因拉着她去看一个二手的布艺沙发,她绕着沙发看了一大圈,问老板多少钱,老板说八百,祁因指着几个污迹说半天,老板特无奈说再给她们便宜五十块,七百五不能再便宜了。 “七百。”祁因还价。 老板看看站在一旁当树桩的王昱童,再问祁因:“你们住哪儿啊?” 这个肥头大耳的老板居然开口就要问她们的私事,祁因特别警惕地回答:“住家里。” 老板表情一愣,随即大笑起来,连带着周围其他卖桌椅的几个人也都笑弯了腰。 祁因不知道他们在笑什么,王昱童红了脸,对祁因说:“宝贝儿,他们是问咱家地址看能不能送得到。” “喔……”祁因一时无话。 原来是这样。 第60章 第 60 章 七百块的布艺沙发也是三人加贵妃榻,送到家那天王昱童在上面躺了躺,还挺舒服。虽然是二手的还有点污渍,但一下节省了三千多块钱,也是件好事。 仇秀珍知道祁因来了,便给王昱童的银行卡里转了五千块钱。 “知道你上班忙,祁因也上班了,我就不去打扰你们了。再忙也要注意身体,我和你爸爸都很关心你,等你有空的时候跟我们说,我们去看看你。对了,考研的事情决定得怎么样了?我看电视上说已经开始报名了。” 跟随着五千块钱一起到来的是妈妈的短信。 仇秀珍自从几年前辞职后一直都没再去工作,以前经常来王昱童房子这边帮她打扫、做饭洗衣服。王昱童也心疼她,说这些事自己能干。 “你我还不知道?从小到大什么家务都不会做,连被子都不会叠。”仇秀珍一边收拾碗筷一边数落女儿。不过这种数落不是真心实意地数落,反倒是满怀爱意的宠溺。 每当这时候王昱童就特自豪地拍拍肚子说:“那当然,也不看我爸妈是谁。” 仇秀珍乐得合不拢嘴:“德性。” 王昱童看见妈妈这条短信的时候心里不是滋味。祁因来北京之后她怕家人猜疑她和祁因的关系,总是想方设法地让父母别过来。其实仔细想想,她们俩是自小就认识的好友,现在王昱童工作了自己赚钱了,想要帮好友一把也无可厚非。 藏着掖着反而有做贼心虚的感觉,不如大大方方让家长过来见见面聊聊天,也坦诚自己打算直接就业,可能情况没想象得那么糟糕。 不过她最近的确是太忙了,不知道被施了什么诅咒,自从祁因来之后她的工作越来越忙,出差加班都是家常便饭,万一爸妈来了她抽不出时间,让祁因跟二老来个正面碰撞,也实在有点恐怕。还是过段时间再说吧。 她回了仇秀珍的短信说她都有好好照顾自己,考研的事不考虑了,其他的事回头再聊。 把手机放进口袋里,怀中的电脑包晃了一下差点砸地上,惊出她一身的冷汗。 今天有个重要的会要开,是第三季度的总结会,集团里的高层都会出席。本来负责她们部门汇报的是经理,经理却打算让王昱童露露脸。 “很难得的机会,你要好好把握。” 经理的话她当然知道是什么意思,在众多高层参加的会议上让她代表采购部发言,分量极重,完完全全就是想要把她往上推的意思。王昱童又兴奋又紧张,告诉经理保证完成任务。 “行,我们采购部就交给你了。”经理看王昱童像只随时准备战斗的小麻雀,难得露出笑容。 采购部第三季度总结PPT她前天晚上熬夜做完了,找模板就找了好半天,做出来挺漂亮,大半夜发给经理让她过目,没想到经理半个小时后回复她两个字“不错”。 经理从来不爱夸人,找茬功夫一流,能让她说出“不错”,看来是真的不错了。 王昱童踌躇满志地抱着她的宝贝电脑来到公司,坐电梯的时候进来一群西装革履谈笑风生的中年人,王昱童认得其中之一是她们公司的CTO!王昱童迅速贴到角落,这群人都是来参加会议的高层,看上去年龄不小但都收拾得干干净净,衣着有品谈话低调,发现杵成根棍的王昱童时还错了错位置,问她是不是挤到她了。 王昱童心生羡慕,想着自己到了他们这个年龄,也要成为成功又有气质的中年人。 会议很快就要开始了。 经理带着王昱童来的时候,会议室已经快坐满。王昱童发现其他部门全都是经理和副经理一块儿出席,只有她们采购部带的是实习生。 王昱童有点怵,经理没看她却感觉到她的情绪,轻轻地动了动嘴皮子道:“打起精神来,别给我丢人。” 王昱童立马挺直腰杆! 所有部门的季度总结报告都非常棒,清晰流畅毫无怯场卡顿,将自己部门的业绩吹到天上有地上无。终于轮到采购部,王昱童抱着正在开机的电脑过去,心砰砰直跳。在技术人员帮她安插投影机接口时,她目光有点闪烁地看向经理。经理淡定地对她点点头,她内心宇宙平静了。 这是她最好的机会,一定要把握住。 王昱童深深地吸了口气,准备开讲。 “咦?”技术人员看了半天投影屏幕,还是一片蓝。 “怎么回事?” 王昱童莫名地看向自己的电脑,一直停留在DOS页面进入不了Windows。 她将电脑重启,还是不行。 “电脑坏了么?我看看。”技术人员把她电脑抱过来操作了片刻还是不好,问她,“你做什么了?系统文件都删光了?” “我……我没有啊。” “电脑不行了。启动不了。” “这……”王昱童额头上立即冒汗,全会议室的人都在看着她,等着她,就算低着头也能感觉到无数双眼睛贴在她身上。几声咳嗽声像催促,几声低语像嘲笑。 为什么会这样?! …… “我早上本来想跟你说的,电脑老是提示空间不足,我看C盘里全是乱七八糟没用的东西,所以我就删掉了。电脑好像有点问题,你跑得太快没来得及跟你说。怎么了?是不是坏掉了?” 王昱童独自站在安全通道上,看着祁因回复的短信,犹豫了半天,跟她说:“C盘里的是系统文件,删掉电脑就启动不了啦哭哭T-T下次不要删了哦。晚上我给你带好吃的炸丸子回去。” 祁因回复:“不要买东西了,昨天的菜还没吃完,晚上回来热一热吃。” 王昱童:“好!=3=” 王昱童耷拉着脑袋从安全通道回来的时候,正好看见经理从走廊那头走过来。她硬着头皮跟经理打招呼,经理没搭理她,走了。 真是让人沮丧的一天。 下班回家,挤上全是人的公交车,王昱童连手扶的地方都没有,车一晃就有人踩到她或者肘击她。 空气难闻,让人窒息。幸好公司到家只需要忍受两站地。 下车的时候手机响了,王昱童以为是祁因,拿出来一看居然是阿东叔叔。 阿东叔叔给她打电话必然没好事,肯定是杨素有什么情况。 果然,阿东叔叔说杨素情况很不好,已经在手术了。王昱童问需要多少钱,阿东叔叔有点为难: “小童啊,祁因的事你跟你爸妈说了吗?” “说了……” “她妈妈的情况不是一朝一夕的问题,手术家常便饭,药也不能断,你刚刚工作哪来的这么多钱往里贴啊?” 王昱童说:“祁因找到工作了,她自己出的钱。” “是吗?那就好。她电话多少,我把医药费单子拍照给她看。” “阿东叔叔,祁因手机不能收彩信,你发给我就好了。” 跟阿东绕了好几圈,总算是将这事儿抹了过去,等医药费单子发到她手机里一看,还好还好,医保报销之后也就三千多。 走回小区的路上手机Q群一直在往外推送消息,她看了眼,是马悠然她们建的好友群。 最新的一条是储晶发出的一个“嗯”字,她这条之后疯狂蹦出了好多条,王昱童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直到看见马悠然那条: “你这就决定走了?那以后还回来吗?” 储晶要走?王昱童完全不知道。 储晶回复:“不回来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0章 第 60 章 第61章 第 61 章 王昱童看着群里的聊天记录上楼。 储晶说她要出国不回来了,和她爸妈一块儿。小禾问国内的工作怎么办,储晶说她算是想开了,工作可以再找但是亲情嘛一去不返。父母也老了,希望她能在身边陪伴,作为女儿义不容辞啊。 这很明显不是实话,储晶从来都是个极有主见且固执的人,并不会因为父母的念叨而投降。 那么她…… “上回吃饭的事她知道了。” 出了电梯王昱童站在消防通道里给马悠然打电话。她和储晶可能还有些话不方便直说,但马悠然这块她可以放开了问。 “上回吃饭?” “您可别装失忆了,就你介绍祁因弄得大家都很尴尬那次。储晶怎么能想到自己没去都还闹出那么多不愉快,事后那帮看热闹不怕事大的还打电话问她了。她能怎么办。正好她妈要退了,驻外大使馆那块需要人手,她妈希望她过去。其实挺好的,比在国内自个儿摸爬滚打要轻松。” “嗯,这事我也听她说过,她妈妈好像早就想她去了。” “之前她是绝对不去的,跟家里说就算在国内当个小白领也自在,不过之前那事闹得她也很不舒服,继续留在这里连朋友圈也不好玩了。” 王昱童说:“那也没必要走啊……” “阿桶,我就问你,祁因没问你储晶的事吗?那帮孙子都说得那么明显了她能听不出来吗?事后我也骂她们了……不过祁因心里有数了吧,以后储晶还怎么和你们见面呢?你们俩从大学时就混在一块儿,这么多年了,无论是社团的朋友还是宿舍的同学,甚至是我这块带去的人都认识你们俩,你们的朋友圈里的人都一样,你想让祁因进来她就必须走。理由还用我说吗?你别揣着明白装糊涂了,你都知道。储晶是为了你好过才离开的,就算你什么都不能给她,起码留点良心,别再说混蛋话了。” 挂了电话王昱童心里不是滋味,她在门口站了许久,好不容易将心情调整好之后才开门进屋。 “回来了?” 祁因已经将昨晚的剩菜热好摆齐,还加了道新菜——醋溜白菜。 整个屋子都是熟悉的酸辣味,王昱童打了个喷嚏,笑道:“这味道,我都要流口水了。” 祁因要帮她拎包,王昱童忙拒绝:“不用不用,怎么啦,我自己挂好就行。” 祁因还要帮她换鞋,王昱童明白了:“因为电脑的事么?真没事,后来我经理当场来了一段脱口秀你知道么?报表里看都看不过来的数据她居然全背下来了,林林总总的采购物件和价格张口就来,你说我还做什么PPT啊……” 祁因好像没听到她的话似的,坐到她对面,解释道:“电脑那事我真没想到,就听我们张经理说电脑里面没用的东西要及时删掉,不然电脑会越来越慢。我按照你给我的书学电脑的时候还没动两下它就一直提示储存空间不足,我就……” “好了不说这些了。”王昱童摸了摸她的脑袋,“我让我们公司的运维同事帮忙把系统重新装过了,明天就带回来。电脑该用还用啊,一定要学会了,以后电脑办公肯定会普及的,不会电脑就没法活了。” “会普及吗?电脑这么贵也不是所有人都买得起,而且就能打字和聊天,顶多打印个东西,还能干吗?” “当然不止了,现在很多人都开网店了,在网上买东西卖东西,特别方便。连我们公司都要建网络购物平台了。” “在网上买东西?看不到摸不着的,要是被人骗了怎么办?” 王昱童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接话,嘿嘿笑道:“也对哦,万一遇到骗子就只能自己擦亮眼睛了。好啦咱们别聊了,我这一天饿死了,咱们先吃饭饭嘛,快!醋溜白菜!馋死我了,好久没吃这道菜了。” 王昱童撒娇功夫一流,几句软软的话马上让祁因没了别的念头,立即开饭。 祁因这一手醋溜白菜简直驾轻就熟,酸辣适中,王昱童就着白菜能吃下一整盆米饭。祁因让她吃慢点儿别噎着。王昱童倒不会噎着,但她的确是饿了,这一天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储晶绝对是个行动力超强的人,她早就办好了所有手续,已经定下了出发的日子才跟朋友们开**待一声。 储晶走的那天王昱童和朋友们一起去送机。一开始她还在犹豫要不要带上祁因,结果祁因很识趣说不去了,让她好好和学姐聊聊,送送学姐。 不知道是不是想太多,总觉得祁因话里有话,张口闭口“学姐”二字让她不太舒服。 王昱童是最后一个到机场的,她来时储晶都要进安检了,还被朋友活生生拽了回来。 “一路顺风……” 王昱童看储晶手里拎着个纸袋,里面装着各种花花绿绿包装纸包着的盒子,很明显这是大家送她的礼物。她也想给这位亦师亦友的学姐送上一份离别礼物,不为其他任何,只为感谢这些年来的照顾和帮助。可是她不想祁因知道后不舒服,所以礼物她也没买,空手而来,就送上这四个字。 储晶很明了地点点头:“健健康康的,成为你想成为的人。” 王昱童眼睛都被她说红了,储晶向大家挥挥手,并没有给王昱童特别的关注和留恋,拉着登机箱和朋友们的牵挂,消失在安检尽头。 马悠然哭得妆都花了,出机场一路都在吸鼻子。 王昱童站在冬季难得的温暖阳光之中,真真切切地感觉到自己的学生时代结束了,往后将是血淋淋的社会战争。 第三季度汇报大会之后有段时间经理独自出差去,没跟王昱童说,也没交代任何事。王昱童自然没立场抱怨,只兢兢业业地工作着。 经理回来之后王昱童的工作表现她能看得到,但她没说,继续观察了一段时间,发现上次会议时丢的脸并没有对她造成致命伤,王昱童没被打垮,反而变得更严谨认真,交给她的工作完成时都要一再检查,从那以后再也没出过错。 跌倒了自己爬起来,一声不响地继续往前走。 王昱童这位职场新人抗着强压,在自我摸索中越来越成熟。 到了圣诞前夕部门去唱歌团建,大家玩得很开心又喝了酒,王昱童自己又提及上回的事来。经理坐在一旁随手给部门的小姑娘们表演魔术,小姑娘们激动得东倒西歪,经理的注意力倒放在王昱童这边。 “你这叫假装淡定是么?”同事开王昱童玩笑,“本来我们都还想安慰安慰你来着,结果你自己像没事人似的谁也不好开口了。” 王昱童喝着酒摇头:“这点小事哪需要安慰,又不是小孩子了。脸皮厚点就行。” 两人哈哈笑着又开始聊奥运的各大场馆和门票的事情,她们都想去看开幕式,虽然门票很贵但场面肯定特别盛大。 “再贵也值啊,就是买不到。”她们说。 明年奥运会就开幕了,王昱童和同事在聊着关于奥运的事,祁因的厂里也在聊。 “真是劳民伤财。”张经理在仓库里也抱着个包,在祁因和春芳之间走来走去唠叨,“真是太败家了,花那么多钱办什么奥运,那些场馆啊奥运村啊就是一次性的,开完奥运之后还能有什么用?” 春芳将发票夹在一起,随口附和道:“就是作秀嘛,面子工程。哎你们说这么多钱拿来给咱们老百姓的话,哪还有什么穷人。” 祁因感叹:“真的,中国多少穷人,补贴就那么一点点。” 张经理:“起码一百五十亿。这个奥运要办起来起码要花一百五十亿。这政府不仅不想着给老百姓谋福利,还尽想着怎么从我们身上薅下钱来。办奥运还不是花咱们纳税人的钱啊。” 祁因说:“但是我看电视上说奥运会能让外国人来我们国家旅游,还能增加什么P来着……” 张经理:“你说GDP么?别扯淡了,那都是骗你们这些小老百姓的。办奥运增加GDP?就算你把一座桥给拆了再盖一座那也是增加GDP啊。而且办奥运谁获利?还不是那些贪官。我看一百五十亿里面起码有一半都落入贪官的荷包里。” 祁因和春芳:“啊?这么多?” “这都是保守估计了。你们想想三峡大坝当时不也吹什么照亮半个中国吗?结果呢?还有那个传递火炬的,我去,成天电视上报道火炬到哪儿到哪儿了,能干嘛啊。一群服药的比谁的药更先进更难被发现,都不如咱们厂工会办的运动会来得公平。哎,没意思,真没意思。” 第62章 第 62 章 在这个厂里工作,比以前天天闷在家里做衣服要开心得多,起码有人可以和祁因聊聊天。春芳是张经理的远方亲戚,两人都喜欢说话,春芳更是动不动就大声念网上看到的文章。 “哎哎,这段写的特别好,我念给你们听啊。你喂狗三日,它记住你三年。你善待人三年,他三天就能忘记你。很多时候,人不如狗。不要掏心掏肺去对待每一个人,因为有些人不值得。总有一些事情让你看清一个人,看透一颗心。有时候付出多了反而被轻易看扁了。不是每个人都懂的‘珍惜’这两个字!你们听听,说得太对了!” 张经理正在核对领料单没搭理她,她就找祁因:“小因,你说说,是不是说得特别好!” 祁因琢磨了一会儿她刚才的话,点头道:“真的,人真是要懂的珍惜。” 12月24号那天王昱童公司下午四点就放假了,她没跟祁因说,当祁因走出厂门口的时候见王昱童捧着个红红绿绿的礼物盒子站在那儿等着她。 “啊?你怎么来了?”祁因喜出望外,小跑着到她面前。 “没跟你说,我们早下班了。前段时间太忙都没来接过你,今天咱们一块儿回家。”王昱童把盒子推到祁因面前,“这是送你的礼物。圣诞快乐。” 王昱童这孩子真不知道什么时候学会出人意料的浪漫了,祁因拿过礼物不知所措,笑出好看的梨涡。 “打开看看,希望你喜欢。” 祁因很小心地撕开盒子的包装纸,就连包装纸都显得格外珍贵。 在拆开包装的时候祁因有想过小童会送她什么,可能是一副袖套,她最近清点零件的时候老是把袖子蹭脏,跟小童说了几次她一定记住了;也有可能是一条围巾,北京的冬天实在太冷,之前小童给她的那条感觉不太保暖。 祁因想了很多,直到打开盒子时她是真的吃了一惊,里面平躺着一个看上去就很贵的包装盒,上面写着“CASIO”。 “这是什么?”祁因问。 “你打开看。”王昱童歪着脑袋含笑看着她。 祁因有点不敢开。下了好大的决心将盒子一掀,里面是只手表。 “喜欢吗?”王昱童迫切想得到祁因的回应。 祁因问:“多少钱啊……看上去好贵啊。我真的不需要手表。” “你仓库里连个挂钟都没有,都不知道几点钟,我买这个表……” “我真的不需要,多少钱?现在拿去退还来得及么?你收据还留着吗?” 王昱童哭笑不得,有点疲倦,直接将她抱住:“我的宝贝儿,别闹了,哪有买来礼物还拿去退掉的道理。你就收着嘛,不然我很没成就感的。” “可是上个月付了我妈妈的手术费,你还还了房贷,存款已经只有两万多了。” “别提那些头大的事啦。好冷,咱们快点回家好不好。”王昱童牵着祁因的手跟她一块儿往外走,她一下班就奔波去买礼物又打车过来,在寒风中吹了半天总算等到祁因下班。她上班不喜欢穿太多衣服,风一吹就透了。 祁因感觉到她的手很冷,脱了围巾伸直手臂给王昱童围上。 “哎?我不冷。” “别啰嗦了,从小就不知道多穿衣服,都这么大了还一样。” 王昱童嘿嘿笑,两人手牵着手往外走。刚没甜蜜两步路,一阵寒风迎面刮过来差点把人给吹散架了。两人猫着腰靠在一块儿打着哆嗦艰难前行,一人要往左一人要往右,拨开糊在脸上的头发,两人都纳闷。 “你干嘛去?” 祁因回答道:“回家啊。” 王昱童看到了对面的公交车站:“这么冷的天坐什么公交啊,跟我打车去。” “打车回家?好远啊太贵了!” “不贵,就五十多点。” “五十……小童别闹了,公交车站就在那,直接到家门口的,不都是车么?还省钱。” 王昱童拼命撒娇想让祁因放她一马,祁因跟她晓之以理说存款只剩两万多了,她们根本是入不敷出,别再胡乱花钱了,坐公交坐公交。 王昱童被她拎着到公交站,她们刚到车就来了。车门一开祁因立即挤上车,拉着王昱童也要上去。排队的人说:“哎,别挤别挤!”王昱童放开祁因的手没上去,祁因回头没见着人,又逆着人群挤了下来。 “怎么了?”祁因不解地问她。 王昱童没好意思直说,就说等大家上去再上。 “都排着队呢,可真好意思!”有人看见祁因插队,路过她们的时候没好气地丢下一句。 王昱童想把脑袋埋到地里去,祁因也没吭声,等到所有人都上车后她们俩才挤上去。 车里的人很多,司机完全不在意,一脚油门猛踩出去车里人飞出去一半。 祁因差点摔倒,幸好王昱童把她圈在自己的胳膊里。她勾着王昱童的手臂勉强稳住了平衡,狼狈之中公交车开进了寒风中。 “我只是想给你抢个座位,我也知道插队不好,我也不喜欢插队的人。” 王昱童对她笑笑。 “是不是觉得我特别笨?什么都做不好。”祁因有些沮丧,“感觉我来北京就是给你添麻烦的。不能为你做什么,倒是给你带来很多烦恼。” 有点内疚有点丧气,这是最近祁因心里真实的感受。 新环境新房子和昔日青梅竹马像一阵旋风一样刮进她的生活,让她突然间就拥有了梦寐以求的东西,她不开心是假的,但更多的是惶恐。在惶恐之余更是害怕,怕钱不够用,怕跟不上小童的生活,怕她的朋友不喜欢她,更怕自己不赶快握住眼前的一切的话,明天早上一醒来又会被打回卫生所的老房子里,面对杨素那张不死不活的脸。 所以她在用尽全力融到新生活中,就算有很多尴尬可她没气馁。 因为储晶的原因,小童的朋友不会喜欢她了,但她知道其他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小童。可能现在她还没能力赚到更多的钱帮小童减轻负担,但她起码可以维持好这个家。帮她好好操持好家里的事,控制收支平衡。常年来她每个月只有几百块的收入来维持她和妈妈的生活以及庞大的医药费,但她做到了,现在每月加起来有三千块钱,只要肯吃苦,完全不是问题。 可是她渐渐感觉到小童并不是那么乐意吃苦,花钱太大手大脚,很多钱不假思索就随手花出去,用的东西也太追求牌子,跟小时候不太一样了。 很多时候她已经觉得用超额了,小童却还觉得不够,比如刚才非要打车,要不是她拦着又是五十多块浪费出去。 但她不能直接说,怕伤小童自尊,希望用委婉的方式来打开话题,提醒她要懂得节约。 没想到小童一点都没放心上: “怎么会。烦恼不是谁带来的,刚刚开始工作就是这样的嘛,我们都要好好加油才是。”她看着窗外,似乎想到什么特别美好的事,“记得么?咱们以前小时候也经常一块儿坐公交,日光城的公交那叫一个小,塞几个人进去就上不来了,咱们背着大书包特别惹人嫌。咱们也像现在一样挤在一块儿。那时我其实有小心思。” 祁因已经知道她想说什么,但笑不语。 “你怎么不问我有什么小心思?” “还用问吗?后来不都付诸于行动了么。我们那时候真开心。” “现在也开心,除了穷了点外其实挺好。” 公交车晃动着,两人不时贴在一起。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王昱童的唇一直磨在她的耳尖上,时轻时重,呼吸一直往上喷。但她又不好直接正脸对着王昱童,那样的话就不是蹭到耳朵上,而是…… 看着祁因娇羞躲闪的样子,王昱童第一次觉得挤公车其实也挺好。 第63章 第 63 章 过了几站地之后车上的越来越少,她们俩找位置坐下,看着窗外的寒风,聊起很多小时候的事来。 无论是充满人气的电影院、永远捉不完的天牛还是通往3路公交车站的那条泥泞道路,都有很多故事,够她们说上几天几夜。 那个充满人声、烟火气的老厂,一草一木都印刻在王昱童的记忆里,是独特而不可替代的,更不曾衰败。 而年少的祁因更是其中一员。 王昱童发现提及小时候在厂里的事她们俩都能说很久,很快乐。 祁因第二天戴着Casio的手表去上班的时候春芳马上就发现了,缠着她非要问她是谁送的。 “你老公?你结婚没有都没听你说过。你和马总什么关系啊,他都退了还能让小马总给你弄进来。你不知道小马总那脾气,大家都很怕的。说说,说说呗。”春芳趴在她桌边捧着她的手盯着手表看,揪着她的**来回问,大有不回答就不放手的架势。 “说什么啊。” “说你老公是谁啊。” “我没老公。” “哟哟哟,那手表谁送的?这个牌子贵得很呢,好几百块钱一块,没人送的话咱们的工资哪买得起?” 祁因知道春芳就是好奇又嘴碎,也没什么坏心眼,但她的追问实在让人难以回答。她不想说自己奇怪的性取向,更不想让她知道自己进这个厂是承了马悠然的情。 张经理进来的时候春芳还撅着屁股在那儿问长问短,他咳嗽一声,春芳回头看到他表情严肃,终于知趣地回到工位上。 春芳和张经理眼神交流着,突然有人在门口喊了一声:“祁因!” 祁因一抖,吃惊地往仓库门口看去,见马悠然站在那儿,对她勾勾手指:“你来一下。” 没想到马悠然会现身,祁因赶紧放下手头的事情跑出去。 “今晚一起聚聚,吃个饭喝点酒。”马悠然居然对她笑,笑得还挺温和,“小童工作太忙可能没法过来接你,怕你迷路,让我无论如何都要带你过去。去我们几个以前经常去的酒吧,就在你们家往北两条街,你还没去过吧,有吃有喝有玩儿,挺不错。” 马悠然太开心,祁因有点不解:“那个,为什么要聚?” “为什么?哪有什么为什么?迎接新年不行么?”马悠然觉得祁因问得莫名其妙,忍不住提高了声音。祁因的表情变了变好像被她吓着,马悠然马上想到先前王昱童交待过的,祁因习惯了南方人的说话方式,如果对她大声她会以为你在生气或者想吵架。可能的话,和她说话时尽量细声细气一点。 马悠然自小和他爸斗争惯了,随时随地都带着“我气不死你‘马’字倒着写”的气势,时间一长暴脾气深入骨髓,想让她温柔一点说话实在很困难。 面对这只受惊的小猫咪,马悠然眨巴眨巴眼睛,露出大尾巴狼的假笑,细声细气道:“迎接新年嘛,再说大家好久不见了都在忙着工作,总要找个机会好好交流联络联络感情嘛。别多想,下班等着我啊,我来接你。” “喔,好,好。” 透过仓库的窗户,春芳亲眼看见小马总居然对这新来的外地人笑,看来这祁因的背景是很硬了。 马悠然一整天都在厂里忙,到了下班点钟风风火火接祁因来,她自个儿开车带人走。 祁因其实不太喜欢马悠然和她的朋友们,更不喜欢和她们一块儿吃饭。 储晶出国之后王昱童又带着她聚了几次,每次这伙人都点了一桌子的菜和饮料却只吃几口,全剩下了。祁因看着觉得太浪费,临走前就会让服务员打包带走。 这有什么问题?祁因觉得完全没问题啊,一份份的菜都好好在那儿难道要倒掉吗?太浪费。她和王昱童也是AA交了钱的,这些人不要,难道还不许别人打包吗? 偏偏就有人偷笑,祁因知道是哪几个笑的,但她装作没听见,不和这些孩子们一般见识。她们没吃过苦,不知道日子该怎么过。 王昱童也不太爱吃剩菜,被祁因说了几次之后还是乖乖听话了。天气这么冷菜也不容易坏,吃剩菜而已,谁穷过谁知道。 当然,作为小童的女朋友,祁因是不能对她的朋友有什么微词,这会让小童尴尬。所以每次有什么饭局祁因还是会去,也不会管他人的眼光该打包的还是打包。 下班点钟车多人多,一路过去路都很堵,两人在车里也不好闷不吭声,马悠然就找话题和祁因随便聊聊,问她妈妈生病的事,也问她家里开销的问题。 祁因说三句藏两句,很明显都在敷衍,没跟马悠然说实话。马悠然听在耳朵里也都明白,呵呵地笑着,回应到:“是么是么,不容易不容易……” 祁因当然也听出她语气中的怠慢,觉得继续说下去也没什么意义,便不再开口。 到了酒吧门口,马悠然让祁因先下车,她去停车。 祁因一下来都还没见到王昱童,就看见张婕和三五个人站在酒吧门口,其中一位就是她见过的小乔和老是在她打包时发笑的阿流。 “哟,小童的女朋友来了。”阿流第一个发现了祁因,向祁因大幅度地挥手臂之后转头对张婕不知道说了什么,然后周围几个人大笑起来。 祁因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张婕,看了眼刚刚停好车往这边走的马悠然,忽然明白了。 “小因!”王昱童蹦蹦哒哒地从路那头走来,看上去心情很好,手里还捏着打车的□□。 马悠然和王昱童一个路头一个路尾,看到彼此都笑得呲牙咧嘴。有段时间没见的好友再见,格外开心。 但当她们看见张婕时,表情立马变了。 “她怎么在这儿?”王昱童和马悠然同时质问对方,随后都沉默了。 小乔见她们表情有点怪,跑过来问发生什么事。马悠然问那个张婕是谁带来的。 “阿流吧,那个人我不认识。上次也是阿流带来的,好像还跟小童单独聊了很久?”小乔看向王昱童,王昱童不知道该作何表情。 “阿流神经病啊,不认识的人老带来!”马悠然声音故意有点大,阿流和张婕都听见了,两人不知道又嘀咕什么。 场面一时很尴尬,直到祁因开口。 “怎么了。张婕也是老朋友了,咱们一块儿吃吃饭叙叙旧,挺好。” 张婕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一如既往驼着背,别有意味地看着她。 既然祁因都发话了马悠然也没什么好别扭,招呼大家快点儿进去。 马悠然包了酒吧最里面的大包间,阿流问她最低消费还是老价钱么?马悠然点点头,脱了外套坐到最里面去。祁因第一次来这酒吧,问王昱童什么叫最低消费,王昱童告诉她就是想待这个包厢就必须消费到一定限额才行。祁因再问限额是多少,王昱童想了想说,两千吧。 祁因眼睛都直了:“两……” 阿流手里拿着菜单目光却落在她身上,像研究奇怪物种一样,嘴角带着怪笑,就等着她说话。 祁因很敏锐地感觉到了她暗地里的目光,把惊讶的情绪收了回去。 王昱童跟阿流说她要吃炒杂菜和爆米花,喝的先来罐可乐。 阿流拉长音:“好咧——” “你要什么?”王昱童问祁因。 祁因:“可乐多少钱?” “8块。” 祁因:“……我要水就好了。” 阿流:“亲爱的,这儿可没水卖给你,最便宜的就是可乐啦。” 祁因:“那我还是要可乐吧。” 马悠然看看祁因又看看阿流,直接怼阿流:“没病吧你,会好好说话么?” 无论是小禾还是阿流亦或者是在场的其他几个人,她们的朋友圈里除了王昱童和储晶,其他人无论真心还是假意全都是傍着小马厂长这个大款的,只要吃喝马厂长买单,她们都乖乖听话。王昱童其实挺看不惯这些人,但马悠然觉得被众星捧月舒服,有人可以呼来唤去自在,她也没立场多说什么。这个阿流有时候说话的确有点让人不喜欢,祁因来之前就这样,可不知道为什么来之后她变本加厉。 王昱童注意过阿流身边的张婕,两人靠在一块儿经常窃窃私语,大概问题出在张婕身上。 阿流嘻嘻笑:“我错了我错了,一会儿我自罚三杯。” 马悠然:“滚一边去,自罚的还不是我的钱。今个儿姐姐叫你们来不是让你们来犯浑的,是有件喜事要跟你们说。你们都给我乖着点,别坏了姐的喜气。” “什么喜事。”小禾开玩笑,“不是要当妈了吧。” 马悠然:“还真是。” “啊——” 这话一出,在场所有人都惊了,大叫起来。 马悠然满脸喜悦:“姐怀了,当然是Mark的,下周去香港见他妈。” 第64章 第 64 章 马悠然怀孕这件事出乎大家的意料,王昱童有点内疚,俩人之前无话不谈什么事都是第一个告诉对方,最近她忙着工作和生活,竟连最好朋友的头等大事都是和别人一块儿知道的。 马悠然看出她的心思,拍拍她后背,跟她说孩子的名字咱们一块儿起,你绝对是干妈跑不了了。 人生第一次被提到了“妈”这个级别,王昱童特别感慨,时间过得真快,当年她们俩刚认识的时候还是中学生,穿着难看的校服,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发愁。 马悠然说她和Mark计划去完香港回来就结婚,在北京得办场大的。王昱童说她要当伴娘,马悠然不让:“哪有你这么高的伴娘?一边儿去,我要找个比我矮的……哎,你女朋友挺合适。” 祁因全程都没说话希望自己是个隐形人,没想到居然还没点名。她对马悠然笑了笑不知道该不该答应,当伴娘需要做些什么她完全不知道。 “得了吧你,先从香港回来再说。”王昱童推她脑袋。 吃完饭后马悠然要了一桌子的酒,王昱童不让她喝,她说她也没想喝,弄坏肚子里的宝宝怎么办,这酒是点给你们喝的。阿流马上把酒启开,说祝我们小马姐携子逼婚的香港之行马到成功! 马悠然一个酒杯子飞过去,被阿流躲开了。 一帮人笑着闹着话题围绕着刚出生的孩子,王昱童不时地望向角落里的张婕,见她目光也没往祁因身上招呼,只是整个人的表情有点不阴不阳。 她觉得张婕这人挺矛盾的,不是个会让人喜欢的人,但她也的确是想祁因过得更好,就是方式而言有些简单粗暴。 那晚聚会之后马悠然就走了,一连十天没见着她。王昱童在繁忙的工作中想到她时会在网上给她留言,但她似乎一直没上过线。 元旦的时候王昱童又想给祁因买新年礼物,被祁因特别有先见之明地阻止了。 “我真的不需要礼物。” “可是……”王昱童有点不太好说,祁因到现在还在穿着她自己做的衣服,面料和款式的确已经有些过时了,而祁因长得还是小孩样,不化妆也不打扮,看着就像小孩偷穿大人衣服。她想给祁因换几身像样的衣服,之前也不是没说过,不过祁因的想法就是衣服她也不是没有,她就是做衣服的,想要什么样的自己做就好。 “而且我衣服都好好的,也没破,干嘛要花这钱买新的。” 祁因很坚持自己的观点,王昱童没辙,新年礼物又没送出去。元旦放一天假,她想着跟祁因一块儿出去吃火锅,祁因问要花多少钱?王昱童就没心思去了。 一月一号那天依旧还是吃昨天的剩菜,王昱童吃完饭躺在沙发上看书,看到最入迷的时候翻了个身,沙发突然就塌了。“轰隆”一声,祁因从厨房赶出来时看见王昱童一脸难以置信地陷在一堆烂木头里。 “有蟑螂。” 祁因这轻轻的一声换来的是王昱童惊声尖叫,几乎是腾空飞起。四五只大蟑螂从沙发断裂处爬出来,王昱童见了鬼似的飞到阳台不敢出来,直到祁因手起鞋落将它们全都拍死,她才缓过劲儿来。 幸好没受重伤,就是王昱童大腿上蹭破了点儿皮,涂了碘酒贴了两片创可贴就没事了。 最累的是接下来的处理工作。确定再没蟑螂后,她们费了好大劲才把没用俩月就报废的破沙发搬到楼下,王昱童当即决定再去买一套回来。 “便宜没好货,这是真理。”王昱童笃定。 她再次决定买下那套四千块的皮沙发时祁因没有了反对的立场,尽管她还是很不甘心,但王昱童这次无比的坚定:“如果再买个便宜的还是两天就坏了的话,里外里多少钱啦,还不如买个耐用的,能用好多年。” 祁因不再反对,只是贴着沙发面上看了好几圈,想从中找点瑕疵出来,不过最后也没找到。 老板坐在一旁看着,嘴角的冷笑就没下去过。王昱童假装犯困揉眼睛。 皮沙发搬来了,往家里一放,前些日子的诡异感一下就不见了,王昱童也总算明白之前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布艺沙发和她家整体装修风格不搭,换成皮沙发就好多了。 躺在皮沙发上一直到晚餐时间她都不舍得起来,太舒服了,特别适合看书。 祁因也抱了一堆书出来,王昱童这儿大多都是英文书,她看了会儿有点头疼,问有没有英语基础读物。王昱童拿了她高中时买的双语书给她,自个儿接着看。两小时之后口有点渴,王昱童起身去倒水时发现祁因抱着书睡着了。 新年的第一天王昱童也没回家,甚至电话都没一个,仇秀珍再也忍不住,直接拉着王建国杀到她家按门铃。老两口来时王昱童刚看完书打算让祁因接着睡,她去做晚饭,门铃一响直接把祁因吓了起来。 “爸妈,你们怎么来了。”王昱童开门时脸上没笑意,是很明显的惊讶和不知所措。仇秀珍看在眼里没拆穿她,把手里拎着的几个大口袋放到桌上,全是肉、菜和水果。 “怎么,我们还不能来了?”仇秀珍没好脸色,王昱童支支吾吾: “我不是那个意思……” 王建国赶紧打圆场:“你妈想你了嘛,而且过节,来看看你。咱们可有好几月都没见面了。” 王昱童:“最近工作忙。” 仇秀珍懒得再和她瞎扯,看了看站在一旁没说话的祁因,向她问好后问她妈妈怎么样了。 “之前做了个手术,好像情况挺稳定的。”祁因回答道。 “都是外人在照顾么?” “嗯,请了个保姆照顾她。” 仇秀珍一边把买来的东西拿出来,一边问杨素和厂里工作的情况,祁因一五一十说了。 “你小时候就挺聪明,要好好把握这次机会继续念书,争取考出个文凭,以后找份好工作。”仇秀珍说。 祁因也很同意:“对,我也是这么想的,等我考下文凭就换工作,也不会一直做这个。” 王昱童以为她妈杀过来是要找麻烦的,没想到她妈妈念叨了几句后就去厨房做饭了,做了一桌子她爱吃的丰盛菜肴,可口的饭菜入肚,是久违的畅快。 这个元旦过得挺热闹,谁都没闲着,一出元旦就要进入年底冲刺阶段,王昱童更忙,每天都要加班到七八点才能往回走。经理看她也累,说春节之前就要决定最后留下的人选了,让她坚持坚持。 工作上的事能坚持,但杨素那头却是充满了不稳定因素。 2008年的第一周,杨素差点儿没能在新一年站住脚,被急救拉到医院时一度停止了呼吸,幸好医生全力抢救才将她从死神手里抢了回来。阿东叔叔打电话给王昱童的时候王昱童正在准备会议,一边接电话一边还十年怕井绳地检查了所有开会需要用到的材料,确定全部都备齐没出差错,这才安心和阿东叔叔聊。 “……这回是真危险。”阿东叔叔在电话那头说,“她现在的情况似乎也不太好,手术之后昏昏沉沉的没精神,一直在喊祁因的名字,医生也建议让她女儿回来看看,老人家见着亲人说不定能提点气。” 王昱童一边随口应着,一边算了算扣除手术费之后还剩多少存款,这一算心凉了,只剩不到五千块钱。 “好……那个,我回头跟祁因说说。” “别回头了,赶紧跟她说吧。”阿东叔叔有点急,“你这孩子怎么听不明白呢?杨素随时都可能过去了,让祁因回来,说不定是见她最后一面了。” 王昱童赶紧给祁因打电话,电话接通之后那边沙沙响,马上又挂断了。她知道祁因那部二手蓝屏手机根本没法用,经常打不了电话发不出短信,她还不肯换。一个电话打到仓库的座机,春芳说祁因去车间了,可能得中午才能回来。 经理进屋给了她一个眼神,示意她赶紧开会去。王昱童急的,夹着文件和电脑匆匆忙忙地跟春芳说:“等祁因回来你让她回我个电话,就说跟她妈妈有关。” 王昱童一边打电话一边走,焦头烂额的电脑差点掉了,经理看不过眼帮她把电脑抱了过去。 “能不这么毛手毛脚吗?出去别说你是我带的,丢人。” 王昱童打完了电话,把手机放好,特委屈地扁嘴。 “别跟我撒娇,腻味。”经理说,“看你成天忙的,比我都忙。” 王昱童唉声叹气也不说,经理没兴趣问,只提醒她:“手机调静音了吗?” “调了!” “就该多吃几次亏,长教训。” 这场漫长的会议一直过了午饭的点才散会,王昱童饿得前胸贴后背,没去吃饭跑到走廊,掏出手机一看,祁因没给她回电话? 打到她仓库去,是祁因接的。 “春芳跟你说了吗?” “说了。” “那你……阿东叔叔说,这次你妈妈可能很危险,还是回去看看吧。” 祁因问了手术费花了多少,王昱童如实说了。 “咱们只剩不到五千的存款了。”祁因犹豫了一下说,“路费太贵,我还是不回去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4章 第 64 章 第65章 第 65 章 祁因的决定让王昱童有点别扭,她不知道如何跟阿东叔叔开口,马悠然也不在,完全没人和她商量对策。也就是从不能和父母明说,又联系不上好友的日子里,王昱童开始真正独立去思考生活上的一些琐事。她发现生活上的事情并不比工作容易,而且每个人因生活环境的不同,造就出的情感关系也不一样。如果换成是她,仇秀珍病危,就算身上没有一分钱她借钱也是要回去照顾她的。但祁因和杨素之间的情感让王昱童难以捉摸。 从来北京开始,祁因几乎没有提到过她妈妈的事。这六年多她是如何度过的,杨素的病有怎样的变化,她一个字都没有提起。就算事先张婕已经跟王昱童囫囵说了,但很多生活细节她也是想知道的。只是,潦倒的生活或许是年少的祁因心中一根刺,她已经站在阳光之下努力去消化这根刺,王昱童就没有立场再去提及。 或许祁因是恨杨素的,从她来北京之后全然抛下日光城的事,连杨素的病情都没有打听过,每次都是王昱童转告她她才点头“嗯”几声可以看出,她不在乎杨素的死活。 每个月祁因的工资全部寄回去,王昱童补上一点,正好够杨素的保姆费和生活费,至于药费和突发的手术费,一直都让她们有些头疼。 王昱童从小到大没为钱苦恼过,她喜欢的漫画电脑还是追星资金,只要开口,她爸妈都会尽量满足她。来北京之后家境也渐渐变好,环境的改变给她造成的影响太大,她成了一个只喜欢躲在家里看书的孩子。她的开销大部分都用在买各种书上,父母更是没有什么好反对的。她一向是个有分寸,没有太大**的孩子,想要的东西通常都是同龄人普遍拥有的,有些甚至同龄人没有,爸妈也会眼光长远地帮她先实现。 所以,在她成长道路上她的计划只有学习计划和工作计划,从来没有用钱计划。 但是“只剩五千块”这是个再明显不过的危险信号,就像驾驶巨轮在海上航行,度过无数的暗礁或许船体已经有了创口,但因为船足够大,船长根本没发现。但现在已经有座冰山在眼前,她不得不紧张起来。 祁因没回去说不上是好事还是坏事,她继续上班、下班,做饭、读书……依旧对杨素的事只字不提。她不提,王昱童也不好主动提,只是一直和阿东叔叔保持联系。 阿东叔叔知道祁因不回去的消息时百思不得其解:“这孩子怎么了呢,这么多年都照顾过来了,也不差最后这一下吧?” 王昱童说手术费用会全部转账给他。 阿东叔叔有点不乐意:“这不是钱的问题,这是……哎,算了,也不是你的错。小童啊,叔叔看着你们长大的,有时候呢好朋友好归好,但要有个限度。要帮助别人需要在自己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再去帮助,你明白吗?你爸妈就你这么一个女儿,把最好的全给了你。虽然不强迫你要多飞黄腾达,但最起码别走错路。” 阿东叔叔的话让王昱童警铃大作,他这一番话中有话再明显不过。 什么叫“走错路”?莫非他们已经知道了?王昱童琢磨着,阿东叔叔都怀疑了爸妈可能不怀疑吗?他们是不是私下已经讨论过什么了?难怪最近爸妈有事没事老往她们这儿跑,大概是来探查敌情的吧。 王昱童在度过最初情绪上的慌乱之后很快冷静了下来。如果他们知道了而什么也没说,就说明他们也有顾忌。无论是怕会错意又或者不想引发争吵,那都是好事。她下定决心,无论爸妈怎么试探怎么问,她都装傻一问三不知,坚决不承认她和祁因有友情之外的情感,必要的时候还能倒打一耙谴责他们思想龌蹉。 只要敌不动,我肯定不动。 祁因不回日光城,说是节约路费,王昱童劝过她几次她还是坚持,那就算了。王昱童不再说,祁因也不是小孩了她有她的考量。奇怪的是,在阿东叔叔口中“可能就要不行”的杨素却在不久后好了,出院回家了。这让王昱童觉得新鲜。 没手术也没有系统的治疗,一个快要挂的人就这样好了回家了?王昱童心里有了个猜测,没跟任何人说,她希望这不是真的,否则她会特别看不起她爸妈和阿东叔叔。 她跟祁因说了杨素出院的事后,没想到祁因一点都不惊讶,反而说:“我早猜到了。” “啊?你怎么猜到的?” “她一直都这样,想方设法让我留在她身边。”祁因说完这话后想了想,又说,“虽然我在她身边照顾她也是应该,但她动不动就拿自己的生命来威胁,实在很烦人。以前她就老绝食,就为了我能够按照她的意思生活。这回没什么不同,她没那么容易死,她只是在利用身边的人。” 听完祁因的话,王昱童对自己怀疑爸妈和阿东叔叔的事特别内疚。 杨素的事情一过去,马悠然就回来了。 忙碌的周四早上,王昱童还在为留公司的那个名额而奋斗着,突然手机响了,整理采购清单的她看见手机上的名字差点跳起来,握着手机冲出去接电话的时候差点撞到经理,经理点了一下她的脑袋,她头也不回地跑了。 “大姐,你跑哪儿去了!这么多天没联系到你我还以为你死了呢!”王昱童接了电话一顿数落。 在电话那头没听到熟悉的咆哮声,马悠然沉默了好几秒才开口:“我回来了。今晚有空吗?出来聚聚。” 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低气压,王昱童一听就知道出事了。 “怎么了你这是……” “晚上跟你说。” “好、好,下班我去你家找你。” “不来家里,去酒吧陪我喝点。” “喝酒?你疯了,我干女儿怎么办?”王昱童听到马悠然有点哭腔,心里被狠狠揪了一下,特别痛,“你怎么了,别吓我。和Mark之间出什么事了吗?”在她印象里Mark对马悠然特别好,恨不得金山银山月亮太阳堆到她面前,对她的朋友也是没话说,王昱童觉得把马悠然托付给Mark是件很靠谱的事,怎么去见婆婆见成这样了? “先不说了,晚上再聊。” 其实这么多天没有马悠然的消息时王昱童就有不太好的预感,觉得她或许遇到事了,但是手机不通短信不回,网上留言石沉大海。要不是后来Mark给她回复了一嘴,王昱童可能早报警了。 但果然,还是出了事。 下班之前王昱童给祁因打电话,说了马悠然约她。 马悠然想喝个大的,肯定会叫上一拨人一起喝,阿流和小禾肯定会去,指不定张婕又会出现。王昱童觉得祁因并不想见到这些人,但她们是马悠然的狐朋狗友,王昱童又不好说什么,就征询祁因的意见,问她要不要去。 “去啊,干嘛不去。”祁因说,“我吃我的喝我的,跟她们有什么关系。” 王昱童“噢”了一声,想到了什么没说出来,思绪转了转说一会儿来接她。祁因说不用了,她知道路,自己坐公交车去。 王昱童下楼的时候接到马悠然的电话,她车在楼下等着了已经。 王昱童挂了电话眼看电梯门就要关上,立即喊着“等一下”,杀了进去。电梯门合上的时候差点卡着她手臂,当门打开时,她看见经理一张黑脸。 “我说怎么回事啊你。”经理按着开门键,有种下一秒就要跳起来爆她头的气氛,“能淡定点吗?夹断了胳膊谁帮我干活?” 王昱童缩到角落,没吭声,就听经理在那儿唠叨说上面的意见分歧很大,她要是再出点差错正式工合同不保,两周后的年底采购任务非常重要,让她集中精神。 好不容易熬出了电梯,王昱童一眼就在停车场的车中看见了小马姐的百万豪车,立即杀上去。 马悠然在车里抽烟,见王昱童来了就把烟灭了,随手扇了扇:“你下来得还挺快,我以为你还要几分钟。” “没事儿……你,和Mark怎么回事啊?”王昱童见马悠然把头发剪短了,整个人锋利很多,但眼睛下方一圈青黑,看着非常憔悴。而且还多了一层说不出的虚弱。 “还能怎么回事,他妈看不上我呗。” “那……” “他就是个怂蛋!他妈说什么他就做什么的窝囊废王八蛋!” “冷静点儿,到底怎么了。” 马悠然说她这回去香港,简直是亲自演了一出TVB家庭伦理剧。可怕的是她一内地大土豪到了那儿成了灰姑娘,这说出去有人信么? Mark他妈早年离了婚,独自带着儿子从北京去香港做生意,生意越做越好就在那儿扎了根。Mark从小长得好看又会读书,还特别孝顺,没了丈夫他妈妈把所有的爱都倾注在儿子身上,送他去英国读书,希望他能成为人中龙凤。找老婆,也一定要找最好的。 Mark跟他妈说找了个北京的女朋友还怀孕时,她妈没说什么,就让他带回去看看,这才有了这次的香港之行。 到了香港先去Mark自己的房子休息一晚上,明天再去拜访未来的婆婆。Mark家养了一只雪纳瑞,也不知是家里的帮佣没照顾好还是怎样,Mark给它装了点狗粮旋风一样吃得一干二净,第二天一早Mark去给妈妈买礼物,马悠然又喂它,它又是吭哧吭哧立马吃完,吃完后又喘又咳嗽,差点噎着。 “怎么这样啊。”马悠然看这狗可怜,想着能不能带回北京好好养着它。 雪纳瑞精神状态很不好,马悠然给Mark打电话,Mark说他回来了,让她带上狗直接去他妈那儿待一会儿,然后直接去医院检查一下。 马悠然就这样抱着狗去见未来的婆婆。 当她踏进Mark他妈家的客厅时,见她妈妈正坐在新中式装修的宽敞客厅中央的沙发上,用玉滚轴缓缓地滚手。见马悠然抱着狗进来,表情没一点变化,淡淡地说了句:“坐吧。” Mark去倒酒,马悠然和狗坐到屋子女主人对面,女主人全程都在欣赏着自己漂亮修长的手指,顺便询问她和自家儿子是怎么认识的。马悠然说是在网上认识,自然没说电驴的事儿。她又问马悠然家里是干嘛的,马悠然说: “卖车的。” “卖车?宾利还是玛莎拉蒂?” “……农用车。” “……” Mark这时候拿了瓶奔富出来,被他妈撵回去:“把82年的Lafite开了,别让客人看笑话。” Mark“哦”了一声拎着酒瓶和醒酒器往回走,眼神和马悠然交汇时,看见她在压着脾气没爆发。Mark开酒开了个心惊胆战,直到听见屋外传来他妈妈的低叫,他以为马悠然耐不住性子动了手,飞速跑出去发现雪纳瑞吐了马悠然一身,稀里哗啦。 根本不用接着聊,从马悠然踏进这个门的第一秒起她就已经明白了结局,无论之后Mark再怎么说,她都明白这个妈宝最后会臣服于母亲之威下。果然,在她要回来的那天,Mark很丧气地说他们可能不能继续在一起了。 马悠然飞回来的这一路上都在哭,哭到了北京有些腻味,觉得自己不能再哭,可是看见王昱童的那一刻她还是忍不住。 今晚她没叫任何其他人,她只想和王昱童聊聊心,见祁因来了她也没避讳,把去香港的事全说了。 说到后面酒来了,她握着酒瓶要喝,被王昱童拦了下来。 “别喝了,喝坏了小孩怎么办?” “小孩?”马悠然冷笑,也不知道在笑谁,“没小孩了。” 王昱童愣住:“你说什么?” “打掉了?” “你……”王昱童难以置信,“你怎么这样?” “不然呢?谁养?我他妈的才23岁,现在打掉它后半辈子还能过得舒舒服服,把它生下来呢?带着个拖油瓶上哪儿找男人?” 祁因听到她这话说去卫生间,站起来走了。 王昱童心疼得像心头上被割掉了一块肉:“你怎么都不告诉我?什么时候去的?你应该叫上我,这么大的事,起码让我一直陪着你。” 马悠然摇摇头:“小童,你不一样,我不想你沾这种事。我和Mark算是完了,我也认栽……可我真的有那么点放不下,我真的连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查了几晚上的字典和那什么诗经。男孩的一排,女孩的一排……我特别想知道我的孩子长得像我还是像Mark。如果TA来到这世界上,我会用我全部的爱去爱TA……” 马悠然眼泪往下掉,王昱童握着她的手,和她一块儿哭。 “可是现在,我不能让TA来到这个世界上。不然TA将面对的只有痛苦。我不想我的孩子没有爸爸。我亲手杀了TA。” 祁因没去卫生间,而是拿了马悠然刚才买的啤酒坐到了里面的座位上独自喝着。 对面坐下来一个人,“哟”了一声,祁因抬头看,是张婕。 “结果还是叫来了。”祁因目光从张婕脸上一扫而过。 “嗯?什么叫来了?别误会,我是自己来的。怎么着,你们来了还不许别人来?是不是太霸道了点。”张婕手里拿着和祁因一模一样的喜力,靠在椅背上仔仔细细地看着对面的人。 “干嘛这么冷淡,咱们也算是老朋友了,说起来你还要感谢我,对吗?没我去你家小童面前怂恿那一次,你现在怎么可能舒舒服服坐在这里喝酒。还不是得在你妈的屎尿里伺候着。” 祁因拿了酒就要走,张婕说:“对我这么爱答不理,行啊,不怕我都跟王昱童说吗?” 祁因站在原地,犹豫了片刻,坐了回来,一双如鹰似的眼睛盯着张婕。 张婕一点都不怕,哈哈笑:“干嘛,吓唬我?” 马悠然喝了一桌的酒,眼泪也流干了。 “我才知道很多人很多事都是虚的。Mark也是,之前对我再好有什么用?他妈一句话就走了。小禾她们呢,我知道她们只是喜欢我的钱不是喜欢我这个人。真的和我交心,真的担心我的,只有你和储……只有你了。小童,你是我这辈子最最重要的朋友。” 王昱童也喝了不少,马悠然的话在她心中扎洞,每说一句就扎一下。 “时间过得好快啊。如果可以的话很想回到学生时代,去新街口淘碟,去西单逛街。”王昱童枕着自己的手臂,眼泪在无声地流,“我不想长大,不想。”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5章 第 65 章 第66章 第 66 章 “干嘛,吓唬我?哎,已经不是当年身无分文到我这儿来摇尾乞怜的时候了。”张婕晃动着酒杯,一把辛酸泪忆当年,声音还不小,“说起来,你是不是把我当傻子了?我放假回日光城一共才几天啊,几乎每次都会遇到你,你说咱们俩怎么就这么有缘呢?”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哦,装傻是吧,那咱们就从头到尾好好算算这帐。你当年想要继续上学,却拿不出一分钱来,差点饿死,是谁算好了时间地点可怜巴巴地候着我,希望我多看你一眼,能给你一点施舍,让你可以继续你的学业。这样一来你还是有可能在未来的某一天和王昱童肩并肩,走在同一个世界里的,对吧。” 张婕很有兴致地想要琢磨祁因表情的变化,事实上这么多年来,祁因一直都是以这种冰冷又蔑视的脸看向她。 祁因没说话,张婕不介意继续演独角戏。 “我很想知道,你收了我的钱时连一句谢谢都不说,是因为什么。那个姓宋的给你钱时你倒是很感激,而我呢?你当我是什么?姓宋的死后另一个提款机?为了能和王昱童他日重逢的一个踏脚石?” 祁因突然笑了。 “你笑我贱是吗?我知道,我就是很贱,谁让我喜欢上你这种人。不过你也不是没给过我回馈,为了让我把所有的积蓄都花在你身上,你不也没少动脑筋吗?可惜最后我也被榨干了,你还是没逃过辍学的命运,我在你身上花的那些钱也算石沉大海,不然现在我该怎么抽自己大嘴巴?现在倒是看到我就躲,一副嫌弃的样子,把我当臭虫?要不是我,你能有今天?你早就和你那倒霉的妈一起饿死在日光城了。” 祁因的笑意味不明,张婕觉得还是嘲笑。 她极少看她笑,记忆中这个笑容就出现过两次。 上一次见到祁因笑,她还在上初中,被她妈妈带去卫生所看病时,人生中第一次见到祁因并且喜欢上她的那一天。这么多年过去当这个笑容再出现时,张婕几乎都忘记了,这个人笑起来是有特别好看的梨涡的。 “你不都抱过我了吗?”祁因很轻松地把张婕兜兜转转没有真正说出口的事说了出来,笑容中带着明显的疲惫,“还想怎样呢?” 张婕定定地看着祁因的脸,胸口仿佛被尖锐的利爪狠狠抓了一把,让她整个人跳了起来将手里的酒瓶砸到地上,砸了个粉碎。 这一下惊动了店里的其他顾客,直接把服务员给招来了。 “小姐……冷静一点可以吗?有什么事请你们到外面解决。” 酒瓶在祁因脚边碎了一地,喷溅出的啤酒沾湿了她的裤子。 这么多年来张婕在心里来来回回地回味着那几年和祁因的碰面,所有的细节她都记得一清二楚,每每回忆时她都问自己——你是不是被祁因利用了?这个女人是不是在下一个又一个的圈套套走她的怜悯,套走她的钱。无数个睡不着的夜里张婕鄙夷自己,为什么要将祁因想得那么恶毒那么有心机,她是她整个青春最漂亮的一朵花,应当纯洁无暇。可每当她正视内心的猜疑,确凿自己并不是个傻瓜之后,那个没有拒绝的拥抱成为让她痛哭的最致命一击。 第二天她就要回去上学了,大雨之夜,祁因站在她家楼下的小卖部门口躲雨。雨太大,将她半个人都淋湿了。 张婕撑着伞来下,让祁因到伞里。 她来了。两个人挨在一起。 “明天我走了。” 祁因没说话。 张婕把八百块钱塞到她口袋里,她没拿出来,没说任何话。雨水从她的脸庞上往下滚,顺着漂亮的下巴一滴一滴往下滴。 祁因冷得缩成一团,粉白色的唇紧紧抿在一起,目光落在别处。和张婕同在一伞下似乎是件特别煎熬的事。可是张婕觉得她太漂亮了,病态中带着倔强的不甘,却又为了某种她们两人都心知肚明的事强迫自己必须在这里。张婕觉得从那一晚开始,自己的心态就被祁因彻底扭曲了。 看着祁因被生活压得喘不上气,痛苦又无助的模样,非常快乐。 张婕直接把她抱住了。 祁因本能地要躲开,张婕手臂用力将她圈回来,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不动了。 祁因像只放弃抵抗的绝望小鹿,折服在她的双臂之间,可这种屈服又挺直着腰杆,继续扮演着出淤泥而不染的高洁。 张婕相信她们俩在不言语之间在某方面达成了共识,更相信如果她坚持继续一些事,她会得逞,祁因已经沉默着敞开了大门,默许她到来,甚至主宰一切。 她有想过在那夜得到一切,可是最后她没有这样做。 她觉得恶心。 放开祁因的时候,回忆刚才的拥抱没有了任何的快感。 她不知道祁因经过多少挣扎,如今又在想什么。 她只能确定一件事。 喜欢了很多年的那个人在为了钱让她抱的这个雨夜死了,爱情死了。 盛开在她青春之中唯一的那朵花,烂了。 她往后退了一步,眼睁睁地看着大雨将祁因淋了个通透,没再把伞递过去。 祁因低下头,将手插在口袋里,确定了钱还在,转身离开。 之后张婕去北京打工,两年之内换了好几份工作都不如意,一个月就赚可怜的两千块钱,和另外三个不认识的人合租一居室,她睡阳台。 她还是有从朋友那边打听祁因近况的,知道她一直在自己做衣服,跟着翟阿姨工作,可惜裁缝店也倒了,她回家接着照顾她妈。 张婕知道自己对祁因已经是无能为力,偶然的机会她从朋友的朋友那边听到了王昱童的近况,王昱童过得很滋润,考了个重点大学家里买了房,身边的朋友都很有钱。 王昱童应该要将祁因拉起来,张婕想,王昱童必须要担负起这个责任,她有钱。 如果王昱童拉祁因一把,祁因或许这辈子还能有点希望,不然她真的要死在日光城了。 即便我已经不喜欢她了。张婕告诉自己,就算我已经真的不喜欢她了,可好歹相识一场,她还是想这个人能好的。 所以她硬要阿流和小禾带着她来聚会,找到了王昱童。 成功了,王昱童真的被她煽动回去把祁因接来了,张婕达到了最初的目的,可是为什么她看见这两个在一起的时候,心境居然又回到高中时代,仿佛又成了那个在学校操场看见她们打打闹闹就心中嫉妒到不行的傻子? 人有多矛盾,张婕觉得以自己的智商或许想不出个因果,她只知道她想要祁因能好过点,但当她真的和别人一起好过了,她就难受了。 无事生非,她拦下祁因,在她面前细数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只是想要故技重施,想激怒祁因,让她更多的关注放在自己身上。甚至不惜将她自己都不愿多想的那个拥抱提了起来。 可是祁因不在乎,她是真的不在乎了。 她都已经到王昱童身边了,她还能在乎什么? 张婕点了点头:“行,脸皮真是够厚的。你脸皮厚,我不相信王昱童脸皮也能这么厚。如果让她知道你曾经为了钱和我在一起,你觉得她还会喜欢你吗?咱们要试试看吗?” 张婕真的大步往前迈就要出去找王昱童,祁因站起来拽着她,两人僵持着扭在一起,往卫生间的方向去。 服务员有点害怕她们会打起来,提高声音劝阻了半天,最后张婕跟着她走到里面去了。 张婕以为祁因还想冷嘲热讽,没想到到了卫生间门口,祁因依旧是疲惫的脸,但一开口就让她微微吃了一惊。 “我的确为了活下来,为了心里最后的一丝残念做了很多不要脸的事。我承认我曾经利用了你。”祁因的语调非常平和,就像在说上辈子的事,“很感谢你找到小童,让她回到我身边,即使这和我原本想的不一样。我是在冲动的时候、真的活不下去的时候想过来北京找小童,但那都是一时的想法,我是什么样的情况我自己知道,我不能害了小童。” “又在说好听话?不能害她?你是推开了她一次,为什么这次就没再推开了?嗯?” “因为我喜欢她,她是个特别特别好的人,她就算什么都不说只是站在那里就足够让我心动。她为了我回来计划好了一切,让我跟她走……我拒绝不了她我没有这个能力,换成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不跟她走。我独自一人扛了这么久,我认输了好吗?我赢不了这个世界,这就是我的命我承认可以吗?为什么偏偏是我?为什么老天要选中我拥有这样的家庭,这样的父母?我特别想问,可是我能问谁?没人能回答我。我服软了,我只想要和小童在一起,想要被她拉着往希望的方向走一次,不行吗?即使我穷我土我学不进东西,我已经一无是处,她还是会抱着我,说我是她的宝贝……”祁因擦掉眼泪,缓了口气,用张婕从未听过,哀求的口吻道, “所以求你了,放过我好吗?这可能是我人生中最后一次机会。我不能没有小童。” …… 王昱童和马悠然出来找祁因时,见她在帮忙店员收拾地上的酒瓶渣。 “怎么回事?”王昱童拿过扫把问她。 “没什么,我不小心把酒摔地上了。”祁因笑道。 马悠然下意识地看了眼放在桌上的喜力。 “我来吧……嗝。”王昱童哭过眼睛酸酸的,打了个酒嗝,难受。 “你还是歇着吧。”祁因说,“你们聊完了吗?聊完了一块儿回去吧。”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6章 第 66 章 第67章 第 67 章 马悠然郁闷了很长一段时间,王昱童每天都给她打电话,如果有时间就亲自去看看她,陪陪她,想方设法开解她,让她心情能畅快一些。 马悠然在家待着的那段时间,她爸从河北跑回来陪她。估计是也知道她和Mark出事了,心里着急。但女儿从小就不喜欢他,他也不想给女儿添堵,就待在另一个房间里,王昱童和马悠然她妈进进出出的时候他就多嘴问一句情况。 王昱童一五一十跟他说了,回头又跟马悠然说了这事:“其实你爸很关心你啊,你也别老和他置气了。” 马悠然横在床上看选秀节目,呵呵笑:“我不和他置气他就皮痒。别理他晾着几天就好,天下男人一个样。” 马悠然这话不是没道理,她刚把孩子打了,那头Mark就夺命call天天骚扰她,向她道歉,希望两人还能做朋友。马悠然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将他拉黑了,全心全意地养身体。 偶尔想起孩子还会难过,看见王昱童坐在床边乖乖帮她削苹果的样子马悠然都会母爱泛滥,一副老妈子的模样疼惜地抚摸她:“我要生女儿跟你一样就好了,我这辈子啊也算值了。” 王昱童无奈:“不敢想象有你这么个妈该过上什么样的生活。” 马悠然“嘿”地一声,两人拿着苹果互相攻击。 王昱童一边工作还一边陪着马悠然,两头跑一直忙着。 祁因觉得她有点热情过头,就在睡觉前睡意提了句:“你也别老往悠然那儿跑了,她也不是只有你一个朋友,平时身边那么多人跟着。不是还有小禾她们吗?让她们也去看看,你就别傻乎乎的每天累成这样,身体要紧。” 王昱童说:“小禾她们不一样啊。” “都是她的朋友啊。”祁因想起马悠然打胎的事情,心里不舒服,劝王昱童,“其实吧我觉得马悠然吧,和她男朋友搞出那种事,未婚先孕……” 王昱童突然回头看她,很明显的吃惊,让祁因的话戛然而止。 “她也不愿意的,她和Mark是冲着结婚去的。”王昱童知道祁因想说的是什么,“而且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她有事,我照顾她是应该的,我不觉得累。” 祁因听她这么说便摸她脑袋,笑道:“对,对,你说得都对。我们小童从小心肠就好对人热心。回头我和你一起去看看她。” 马悠然那头身体渐渐养好,王昱童也没时间再陪她,她必须为一份稳定理想的工作做最后的冲刺。 她和祁因算了一下,现在存折里还有五千块,省一点足够一个季度的生活费。如果运气好的话,年前她就能得到合同进入试用期。试用期的工资是80%,按照她了解的待遇她的岗位能有七千左右的薪水,80%也有五千六,扣除五险一金和税,到手该有四千多。也就是说从年后开始,她们每个月一共能到手五六千块钱,还不包括公司不定期发的福利和奖金。当然,祁因的厂里也会发些劳保。一旦过了三个月的试用期就更好了。这俩月她的房贷一直都没能交上,爸妈知道祁因来之后就主动帮她交了。爸妈做这些都没跟王昱童说,但王昱童都记在心里。她告诉自己,等以后有能力,一定要好好孝顺父母。 王昱童有点开心,美好生活就在前方啦。 年前最后一次采购,也是确定人选的最后一次考验,经理打算带上王昱童一起。这回的采购非常重要,不仅有经理还有财务总监和顶级供货商,让她跟着去去听听如何谈判,是最好的经验。 王昱童非常感谢经理,琢磨着想要送点什么新年礼物给她,问祁因有什么好建议。祁因说我给她做套衣服合适吗?王昱童想了想说,算了,咱们现在也不富裕,还是等有闲钱再说。 就快要过年的时候有段时间气温开始回升,电视里都在说今年冬天瑞雪兆丰年,春天又来得早,预示着今年将是个好年。 王昱童每天下班都很晚,祁因等她吃饭等到睡着了她才回来。 “你可以先吃嘛,不要饿着了。”王昱童有点不忍心。 “一个人吃饭没滋味,而且我也不饿,就等等你。”祁因好奇她的工作都在做什么,为什么那么忙。 王昱童拿碗筷的时候说:“其实我就是打杂的,跟在经理后面学点东西,所以经理走了我才能走。”顺便开玩笑抱怨说经理是个工作狂还特别凶,一点小事就要踹她屁股点她脑袋…… 王昱童话没说完,祁因很生气地放下筷子:“她怎么能这样?仗着自己是经理就可以对你动手动脚?这事你跟你们老板说过吗?” 王昱童“呃”了一声,说:“其实她是开玩笑的,没什么坏心思,不算动手动脚吧。” 祁因见她转了话锋也明白了,“哦”了一声说:“没坏心思就好。” 王昱童吃了几口菜觉得很咸,去倒水喝,问祁因:“热菜的时候是不是又放盐了?” “就放了一点,之前的感觉有点淡了。” “咱们还是少油少盐吧,不然对身体不好。” “我一直都放很少油,小童觉得咸的话下次我再少点盐。” 两人面对面吃饭,一时无话,祁因便说起她们厂里的事来。春芳给弟弟汇钱在老家结婚盖房子,说现在媳妇不好找,男的好多都娶不到老婆。 王昱童说:“现在男女比例失调,出生比例117比100,有的地方更高,全都是重男轻女的后果。以后会有越来越多的男性娶不到老婆的。” “那他们也有办法。” “嗯,现在都出来打工赚钱了。” “不是。”祁因说,“其实也挺可怕的,他们都用买的。” 王昱童扒饭的动作停了下来:“买?” “对啊,买。春芳说他弟弟娶媳妇光聘礼加上盖房子都要好几万了,更别说后面办酒乱七八糟的开销了。买一个媳妇才几千块钱,省事又省钱。现在还是穷人多,也是没办法,这些人都想着结婚生儿子,传宗接代。之前日光城附近乡下地方也有不少花钱买老婆的。远了不说,就我们厂里也有。” “厂里也有?” “对啊,我听春芳说的,就看门的老吴,四十多了吧一直没结婚,三年前家里给他买了个媳妇,据说还是个大学生。” 王昱童筷子差点掉在桌上。 “……那,那个老吴的媳妇是拐卖来的吗?” “不知道哎,不过有可能。听老吴跟春芳说他家里花了八千块钱买的,大概因为是大学生吧,特别贵。一开始来的时候整天闹,后来生了孩子就不闹了,这两天还带着孩子来看他,我跟春芳还见着了。孩子挺可爱的,就是一个大学生跟着老吴可惜了。” “来看他?现在人呢?”王昱童突然站起来,直接把凳子给掀翻了。 “我不知道……”祁因没想到她这么大反应,“老吴好像也住在厂里宿舍,就是你和你爸妈刚来时住的那栋楼吧。他老婆应该也和他住一块。怎么?” 王昱童让她等会儿,拿了手机直接给马悠然打电话。 “还有这种事?”马悠然听得寒毛也竖起来,“你先别轻举妄动,我去确定一下。” “行。”王昱童站在里屋说话,祁因在外面探头听着,“如果是真的,我马上报警!” “好,你等着我电话。” 挂了电话之后王昱童握着手机有些急躁地走来走去,祁因站在门口不知所措。 “你们要报警?”祁因问道。 “嗯,如果有可能的话直接把她救出来。” “可是现在人家也有孩子了,大老远带着孩子来看他,你们要拆散他们吗?” “这怎么能是拆散呢?”王昱童有点急,她努力控制着情绪,拉祁因坐到沙发上对她晓之以理,“婚姻不是买卖来的,是两个人相爱,是自由意识的结合。买卖妇女是犯罪!那个大学生是被迫的。她的美好人生就因为这场拐卖终结了。” “我知道,可是……他们已经结婚了,而且那女的来的时候见到老吴也笑得挺开心,说不定她挺愿意的呢?那是他们的家务事,我们外人不好管,也管不了。回头人家说不定还会嫌你多管闲事。” 王昱童完全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什么叫家务事?这怎么能是家务事呢?如果今天被拐走的是我,你也觉得无所谓吗?” 这是王昱童第一次提高声音跟她说话,祁因眼中尽是茫然,她被王昱童这个反问问懵了。 “不一样啊。”她说。 “有什么不一样?因为她是别人不是我们就不一样吗?” “这是他们夫妻之间的事,别人管也管不了一辈子的,都是白费劲。再说,这就是她的命啊,她已经认命了不是吗?不然为什么她不再闹了?” 祁因的话让王昱童脑海中突然闪过祁因曾经说的,她不恨她爸这句话。 “你有没有想过那个大学生是怎么屈服的?是如何和毁了自己一辈子的人生下孩子的?认命?全都是因为暴力的威胁!暴力!”王昱童问她,“你说拐卖妇女是家务事,那家庭暴力呢?你觉得一个人被拐卖被殴打也是家务事别人不该管吗?你本身就是家暴的受害者,怎么还能觉得这一切是家务事呢?如果当年有更多有能力的成年人介入到你的家庭中,如果大家能不把暴力当家务的话,或许你妈妈不会瘫痪,你也不会辍学,你现在也不会这样想了。” 王昱童的话说得太快,祁因不想也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她,就坐在那儿闷不吭声。 她不明白为什么只是想跟王昱童简单地聊个天却惹出这么大的事来。 王昱童觉得自己说话的声音是不是大了点,吓到她了,这时马悠然的电话来了。 “确定是吗?好,我马上报警。嗯,咱们一会儿见。”王昱童挂了电话要出门,祁因也要跟着。 “我不放心你自己去!” 两人下楼祁因习惯性往公车站走,被王昱童拉了回来,别等公交了打车去。 王昱童和祁因赶到厂里时,大老远就看见了警车和一大圈的围观群众。 她在外面看了半天,终于找到了正在和警察说话的马悠然。 “怎么样了?”王昱童插嘴问道。 “姑娘给带走了,老吴抓起来了。”马悠然说道,“你说是不是魔性啊,警察来救她她还不愿意走,可把我气坏了。” 王昱童抹了抹额头上的汗,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她回头去找祁因,见她站在人群外,有点慌张地等着自己。 和马悠然一块儿去警局录口供,春芳也被叫来了,和祁因站在警局门口嘀嘀咕咕不知道说什么。马悠然和王昱童出来时她很热情地叫了一声:“厂长!” 马悠然微微点了点头,跟王昱童说开车带她们回去。 “那怎么好意思啊!谢谢厂长啦!”春芳挽着祁因的手臂欢天喜地。 马悠然歪着嘴看着她们俩,呵呵笑:“好意思,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上来吧。这么晚了自个儿回去不安全。” 一路上马悠然像机关枪一样咣咣咣地说着,说她没想到21世纪的今天就在自己眼皮底下能发生这种事。将老吴骂了个狗血淋头,顺带诅咒人贩子断子绝孙。 春芳在后面有一句没一句地恭维着,祁因始终没说话。王昱童靠在副驾上特别累,胃里翻江倒海地犯恶心。 大概是有点晕车。 王昱童闭目养神了一会儿,到家洗洗睡了。 第68章 第 68 章 老吴的事后续马悠然有跟她说,说女大学生当初被拐的时候的确是很恨的,恨不得杀了人贩子和老吴。不过老吴人还算厚道,只是在头一年的时候打她,逼她就范。她很快就怀孕了,心思也发生了变化。生了儿子之后老吴对她的态度有些转变,甚至主动来北京打工,每个月都寄一千块钱回去给她们娘俩,在外面也不乱搞,是个很有责任感的男人。 王昱童听到这番话的时候差点吐血。 “厚道?责任感?我……”王昱童气得差点翻白眼了。 马悠然从头冷笑到尾:“人家说了,她是心甘情愿的。老吴也让她联系家里了啊,家里对她无所谓,只要她乐意在哪儿待着都是待着。还夸她能干,生了儿子。” “……” “老吴被抓时她大吵大闹,还把人警察的脸给挠破了,儿子直接上去踢警察的腿。你说这叫什么事?” “都上过大学了,怎么还能这么愚昧?”王昱童实在不懂这个世界。 随着年龄的增长,见过更多人和事,王昱童对她生活了二十多年的世界越不了解。 她不知道有些事是怎么发生的,有些人是如何变化的。这个世界看似简单,但当她试图去了解时才发现,天下本无事并不是真的无事,而是事被压着还没到冒头的时候。 周五早上王昱童很早就起了,经理让她早些到公司跟她交待一些事情,以免一会儿见到供应商和陈总的时候出错。 王昱童六点半就起了,匆匆洗漱时发现祁因做好了早饭,让她吃点儿再去。其实她一点都不饿也有点赶时间,但看祁因比平时早起了这么久就为了给她做饭,她实在不好意思直接走人,还是坐下来快速扫了一圈饭菜才出发。 菜依旧很咸,似乎也是剩饭,王昱童已经不太记得最近吃的是什么了,到嘴里只有“咸”这一个感觉。她上公交车的时候人一如既往的多,车摇摇晃晃地向前行,一个拐弯全车人都荡了出去,王昱童被挤在门口动弹不得。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公交车开得似乎格外凶猛,她胃里波涛汹涌一阵阵地想吐。好不容易忍到公司,直接跑到卫生间干呕了半天,什么也没呕出来。肚子也在咕咕地叫着,感觉肠子里有八百壮士在城池前踏步呐喊,准备撞门。 王昱童蹲了一会儿又没感觉了,经理电话打过来问她到了没有,她只好强打精神出去了。 今天经理都严阵以待,跟在陈总身边两人说话跟机关枪一样,走得特别快。王昱童幸好腿长点能跟上,感觉自己再蹈快点能起飞了。 供货商派了车过来接她们,在去供货商的工厂时经理和陈总肩并肩在快速翻文件。翻完了陈总问:“文件是谁整理的?” “她。”经理指了指身后,王昱童撑着一张笑容标准的脸等待陈总的检阅。 陈总看到她,笑了:“你就是上次开会把电脑文件都删掉的那个?” 王昱童羞红了脸,经理说:“人嘛都不是机器,总有犯错的时候。小王还是可以的,平时挺谨慎。” 陈总点点头,很快就到供货商的厂里了。 厂长带着她们穿上防菌服,戴了口罩进入车间,看生产流水线。 厂长对陈总说感谢她们公司能支持国货,陈总与他客套一番后一行人在厂长的带领走到巨大的切割器上方,告诉她们机器是如何运作的,食品生产的步骤是什么,且一个劲儿强调他们的产品全程无菌生产,在食品安全方面花了很多钱和心思…… 王昱童站在她们身后身子摇摇晃晃,反胃的感觉又来了。这回的反胃感更猛烈,直接冲到了她喉咙口,一阵泛酸的感觉差点让她当场吐了出来。 王昱童浑身发虚冒汗,眼前一片天旋地转就快站不住,但她知道现在是最关键的时刻,不能掉链子。 她站在经理身后度日如年,完全不去想任何的表现机会,只希望快点结束这可怕的一切…… 偏偏这个时候经理侧过身拉了她一把,将她往前带:“你过来看看,以后都是你要接手的工作。” 经理其实没用什么力气,只是正常人接触的动作,可此时此刻的王昱童就像一只装满水的碗,不动还好,一动弹平衡被破坏,汹涌的呕吐感像巨浪拍了过来,八百壮士直接撞开了门。 她知道情况不妙已经来不及,呕吐物来势汹汹呛得她一咳嗽,捂着口罩的手根本不能阻止任何事,甚至连转身都来不及。 没有了自制力顾不上羞耻心,王昱童站在切割器上方疯狂呕吐,在目瞪口呆的众人注视下,呕吐物洋洋洒洒分毫不差全落进了切割机中,和纯天然且无菌的食物原材料一同切割、搅拌、分装。 经理和陈总:“……” 厂长:“…………” 仇秀珍和王建国赶到医院时,马悠然已经开车带祁因来了,经理正在和她们说明情况: “一开始呕吐不止,后来去了卫生间腹泻也挺严重的。医生初步诊断是食物中毒。” “食物中毒?”仇秀珍吓坏了,“怎么会食物中毒呢?食物中毒会怎么样吗?会有生命危险吗?小童在哪里!” “应该不会,阿姨别紧张。小童在里面医生还在检查,没事,您进去看看。”经理说。 “好好,谢谢你。”仇秀珍和王建国直接杀进了急诊,祁因也想进去,马悠然劝她,“你先别去比较好,里面都是人,让她们一家子先和医生了解一下情况。” “嗯嗯……”祁因也急,但她知道马悠然说得对,她现在进去就是添乱。 经理说:“你们都来了那我先回去了,回头再联系。” “哎好,麻烦你了真是。”马悠然送经理出去的时候突然想到,“今天小童是去供货商那儿了吧,去厂里了?她吐在那儿有没有损坏什么东西?” 经理笑:“没事儿,那边的事我会处理。你们好好照顾她吧。” “哟,真是谢谢你了。” 经理走了,马悠然怎么都觉得这人气质好熟悉,跟谁挺像来着。 马悠然回去时仇秀珍和王建国已经出来了,说小童在输液,医生说她的确是食物中毒引起的急性呕吐腹泻,还有点发烧。不过没什么事,输液之后再开点药吃就好了。 祁因站在马悠然身后脸色发黄,仇秀珍问她:“小因啊,你和小童都是一起吃饭的吧,她食物中毒了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我还好。”祁因忧心忡忡道,“我吃惯了所以能好点,我真不知道会这样……” “你吃惯了?什么意思?”仇秀珍忽然想到了什么,眼神马上就变了,“你做什么给小童吃了?” “没有什么特别的,可能是剩菜剩饭的关系吧……”祁因看仇秀珍的表情越来越生气,她有点不太敢继续说了。 在日光城的时候她一直都很愁,有时候剩了菜放不住。到北京之后她发现这儿的冬天很冷,食物能多放一段时间。而且室外没暖气温度低,非常适合存储食物。入冬以来她就把冰箱插头给拔了,在阳台外做了个架子,将食材全放在外面后罩起来,完全是天然的冰箱。她们两人都要上班所以也没时间天天做饭,而且王昱童做饭太浪费燃气和水,祁因不爱她动手,基本都自己掌控厨房,一次性多做点菜出来然后放到外面,下顿再热一热接着吃。 这两天都说温度回升祁因没什么感觉,还是很冷啊。食物确实有点小味道,但是都是花钱买的,她不舍得倒又怕小童说,就加了盐进去。口味一咸就吃不出来了。 她一直都是这样生活,也吃过变质的食物,从来都没有出过问题,怎么能想到小童会病成这样? 祁因难以启齿,仇秀珍都快气疯了。 “你给她吃剩菜剩饭?吃成食物中毒……你……”仇秀珍指着祁因,更难听的话她说不出口,这一刻她只觉得无比心痛,“我们家最困难的时候都没有让小童吃过一口剩饭!我和他爸爸节省了一辈子,为的就是能让她过得好一点!我们从来都是把最好的给她!小童跟你是同学,觉得你过得不容易把你接来北京,你的那点工资我知道,根本付不起你妈的医药费和手术费,更别说还有一个保姆了!小童帮你是她善良,是她顾念跟你的同学情谊。我不要求你对我女儿感恩戴德,可你是怎么做的?你给她吃剩菜剩饭!吃到食物中毒住院!你觉得对得起她吗!” 仇秀珍说着说着眼泪往下落,王建国上来劝她:“好啦好啦,你跟小孩子生什么气,别气坏了身子。” 马悠然本来也想去劝仇秀珍,但见祁因一个人站在走廊上,人来人往的都在看她,怪可怜的。而她好像想说点什么却组织不出语言来,马悠然就没过去,站到祁因身边,尽量用平和的语调跟她说: “真的不能吃那些剩菜剩饭,小童现在正是工作最关键的时期,身体出了问题很影响前程的。她为了现在的工作努力了很久,你也不想拖她后腿吧。” 祁因赶紧点头:“是,是,我不会再让她吃剩菜剩饭了,我会全部吃完!都是我的错,全都是我的错。” “你也别吃了,吃坏身体还不是小童照顾你。每次做菜的时候少做点,当天做的当天吃完就行。我们不是说要浪费,但身体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 祁因觉得她们说得对,全都对,她不敢反驳一句。 她现在最担心的是小童的身体,只要小童能好,让她做什么她都答应。 祁因的担忧很快就过去了,王昱童第二天就出院,除了有点虚弱之外其他没什么。 她安抚了祁因一顿之后没时间和爸妈说点什么,马上杀到公司去了。她有不好的预感,虽然这种凶兆很多时候都只是幻觉,可是这回,实实在在地应验了。 “陈总已经决定了。”经理地跟王昱童说这句话时表情也很复杂,“很遗憾,你的实习期结束了。” 王昱童坐在原地,却身中雷霆万钧。 经理沉沉地叹了口气,直视王昱童的眼睛说:“你真的让我很失望。” 第69章 第 69 章 王昱童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经理的办公室的,脑中的思绪很多很乱,似乎不知道该先挑出哪个来思考比较好。 出来之前王昱童还是记得问经理她闯的祸是否有对供货商造成损失,经理说: “这事你不用管,我已经处理好了。” “可是这涉及到经济赔偿吧。” “作为你的上司,你的工作是我决定的,理应承担所有结果。” “但……” “别可是但是但是可是了。”经理让她坐下来,“小童啊,有几句话我一直想对你说。我认可你的能力,但不知道为什么你总是出一些不该出的状况。或许这不是你愿意的也不是你的错,只是,想要走得更远更稳健,你必须杜绝一切可能导致你失败的原因。你明白我的意思吗?运气不好也是实力不足的一部分。” 王昱童很难过更是失落,点了点头。 “陈总的决定我已经没法改变,你还年轻,还有大好前程。只要你能仔细思考并解决现有的问题,我还是非常看好你的。”经理站起来和她握手,“希望有朝一日能在更高处与你重逢。” 一向苛刻的经理在最后离别的时刻变得如此温柔,王昱童心中更不是滋味。 别说经理对她很失望,就连她自己都无比失望。 没有争取到这个职位,往后的所有计划都将被打乱,她需要花更多精力重新找工作。 王昱童不敢回去,她不知道怎么跟祁因说这件事,又如何对寄予厚望的父母开口。 她站在公交车站,看着通往她家的一辆辆车开走,没有上去。 前所未有的挫败感让她一时无法说服自己,她坐在两面广告牌之间的凳子上很久很久。 一位年轻妈妈带着小女孩路过她,小女孩弯下腰好奇地看了她一眼,大声对妈妈说:“妈妈,她在哭哎。” 年轻妈妈赶紧拉她过来:“嘘,别说话,姐姐遇到不开心的事了。” 母女慢慢走远,整个城市也像即将谢幕的剧场,渐渐调暗了灯光,落下帷幕。 …… 祁因内疚了很长一段时间,一直在跟王昱童道歉。王昱童倒是反过来安慰她没关系,说不定能找到更好的。 祁因把冰箱重新通上电,打算每天再早点起床,做完当天的饭菜再去上班,控制好量,不再给小童吃剩饭。算算时间晚上回到家也七点半多,只能做些最简单的菜,连洗带切大概八点半才能吃上饭。 年前还有一周的上班时间,王昱童让祁因别操心做饭的事了,反正她也在家没工作,就由她来负责家务好了。 王昱童第一次对即将到来的春节提不起劲儿,她一直都在招聘网站逛着,也将春季人才招聘会的时间写了贴在冰箱上。尽管她有满满一身的干劲却无处使,春节这半个月的时间注定没法找工作。 一切都等过完年吧。 整个年王昱童都在计算存款和日常开销,计算着她找工作所需的时间,衡量存款还够花多久,以及每天的消费必须控制在多少以内。她和祁因商量着每天买些什么菜合适,她对菜价格完全没有概念。 其实五千块钱在2008年时还是挺能花一阵子的,这是她们最后的底气。 只要杨素那边不再出事。 不过有句话叫“屋漏偏逢连夜雨”,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就在王昱童祈祷着杨素别再作妖的时候,一天早上她正在菜场买菜,手机响了,屏幕上显示的名字是她最不愿意看到的“阿东叔叔”。 “杨阿姨又怎么了……” 最后的五千块花到只剩八百,王昱童一整晚都睡不着觉。 祁因白天上班回来也挺累,吃完饭后她坐沙发上想看会儿电视,王昱童问她:“最近自学的怎么样了?没有老师辅导是不是有点儿难?” 其实她之前想等到过了实习期收入多些就让祁因报班然后参加成人高考,没想到出了岔子,还得再等段时间了。 “嗯……是有些不会。” “你可以问我啊,反正我最近都在家有什么问题你白天看书时都记下来,晚上回来咱们一块儿研究研究。趁我现在还记得一些咱们得抓紧时间,再过几年肯定得忘了。” 祁因“哦”了一声之后没了下文,王昱童拿着她前俩月买来一直没空看的原版书,见祁因还坐在原地没动,笑着催她:“怎么了?去拿来吧。” 祁因有点感叹:“以前都是我教你,现在你教我。” 王昱童觉得她这话里似乎有些别的意思,但想想,应该不会。 “也都是因为以前你不厌其烦告诉我怎么解题,才有现在的我嘛。”王昱童开口之前尽量在斟酌自己的话有没有问题,会不会伤到祁因的自尊心。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学会了说话技巧,好像曾经有那么一个人是她学习的榜样,说话得体让人喜欢。 “不,现在一切都是你自己努力的结果。初中时的那些知识都很简单,好学。到了高中以后完全不同。高中时我也学了大半年,知道有多难。” “你很聪明,没问题的。” “是吗?”祁因有点丧气,“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现在的我连照顾你都照顾不好,还让你生病。” 这个话题又绕了回来,祁因的满腔歉意随时都可能往外倾倒,而王昱童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才好了。还是硬把话题拉回学习上。两人一直学到夜里十点,打算去洗澡睡了。 王昱童让祁因先去洗:“你头发长,太迟洗一会儿不容易干。” 听她这么说祁因才忽然想起来自己好像又有三四天没洗头了。因为担忧小童又要早起做饭、上班,她的时间也很紧,忙碌起来颇为疲惫。 这是王昱童的暗示,祁因都懂,只是有时候她真的不记得洗头这种小事。 食物中毒之后仇秀珍经常来王昱童这儿,一方面是想照顾她,另一方面也是监督她日常饮食,不能让她再住院了。 一开始王建国觉得她去太频繁了:“毕竟那是小童自己家,还有祁因住那儿,你成天去她们也会烦吧。” 仇秀珍说:“我再不去你女儿就要被吸干了你知道吗?” “吸干了?什么意思?”王建国一脸茫然。 “你知道什么?你还能知道什么?” 仇秀珍莫名其妙火气这么大让王建国更不知所措。 “你女儿的房贷多久没还上了,这段时间都是我们给还的对不对?当时怎么说的,我们付首付她还房贷,她实习期工资不多,先拿五百,其他我们还。这就是个形式,想给她一点小小的压力而已。之前还能拿出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就再也拿不出了,你留意过吗?” “可能是花钱花超了吧。小童大学时花钱就有点大手大脚。别说一千多,就是一万多她也能给你花了。”王建国说这话的时候还有点自豪。 “你……是,她从小就没愁过钱,大学时出去玩儿什么的也花得猛。可是花的都是看得到的地方。买衣服也好追星也罢,跟着朋友去哪里聚会都会跟咱们说。可是现在呢?你难道没发现吗?咱们之前几次见孩子,你没发现小童有什么不对劲吗?” “什么不对劲?” “她很久没买新衣服了!你是不是亲爹?” “我……我怎么会到注意这种细节。可能是小童刚好穿了一样的衣服呢?” “我看过她衣柜了,没有新的。快半年了,她没有添置一件新衣服。” 王建国:“……” “她钱都去哪儿了?那天我在医院问祁因的时候,她完全没否认。” 仇秀珍为此还特意找了马悠然问情况,马悠然装得比王建国还傻,一问三不知。连马悠然都不管用了,仇秀珍打算自己深入敌后。 关于工作的事情她比女儿看得开:“没关系啊小童,别给自己太大压力。谁第一份工作能够稳稳当当的?过年就好好在家歇着,等年过完再说。” 王昱童点着脑袋,仇秀珍问祁因是不是上班去了。 “啊对,后天才放假。” 仇秀珍把带来的食物和水果都放到冰箱后,拉着王昱童坐到沙发上。 “怎么了?”王昱童知道她有事要问,甚至知道她要问什么,所以先卖个傻。 “小童,从小到大你都是个乖孩子,你告诉妈妈实话。” “嗯嗯!”王昱童很诚恳地点头。 “你的存款还有多少。” “我存款?最近花了点,怎么了?” “还有多少你心里有数吗?” “还真没数,我得去银行登个折子才知道。妈,你也知道我平时花钱都不记的。” “还有一千块吗?” “……” “杨素那边花了多少钱,你阿东叔叔都跟我说了。别跟我说杨素的开销都是祁因掏的钱,她一个月就一千来块钱,马悠然想给她涨也得走账面,不可能涨太快。你告诉我你还有多少钱?是不是已经不够用了?妈知道你从小心肠好,路见不平总喜欢帮人一把,祁因还是你从小的好朋友。可帮人也要有限度的,不能把自己都搭进去你明白吗?特别是现在你还没有工作,杨素那儿要是再来一场大病,你们拿什么给她付医药费?到时候再吃剩菜剩饭又闹一场食物中毒?你是要吓死爸妈吗?” 见王昱童要开口,仇秀珍抢了一句:“其实我特别不明白,小童,你给妈妈解释解释。妈妈不觉得你是个做事没有分寸的孩子。为什么你要这样帮祁因?让马悠然给她找份稳定的工作接到家里让她有个安生的地方已经很够意思了,你还要搭上自己所有的存款甚至前途。妈妈不懂。你们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关系?嗯?” 仇秀珍这话再明白不过,她完全是有备而来。说了半天只是为了现在这一刻。 虽然仇秀珍一直都算是个温和的妈妈,但她具有女人天生的敏锐,且一击即中。 仇秀珍凝视着王昱童,她就等着女儿怎么把话摊开了说明白。她心砰砰地跳着,想要知道真相却又非常害怕。 结果王昱童轻松地笑了起来。 “什么特别的关系?难道还是失散多年的亲姐妹吗?就算是亲姐妹这事儿也该问您和我老爹吧。妈,您想什么呢?我的存款是花了点,之前沙发不舒服就换了个新的,皮的四千块,挺好看吧。其他的没怎么花啊,都放那儿呢。” “是么,那你怎么这么久没买件新衣服?你居然对我撒谎?” “我怎么没买新衣服了?”王昱童特别疑惑。 “你买了?放那儿了?” “都放卧室了啊。”王昱童说,“前段时间实习太忙都忘记拿出来穿了,您没看见我就觉得我没买啊,哎……我当什么事呢。” 仇秀珍还是不信:“在哪儿?拿出来我看看。” 王昱童马上站起来到卧室里的五斗柜里翻出来一堆还没摘牌子的衣服,抱到她妈面前。 “你放抽屉里干嘛?” “衣柜腾一个出来给小因啦,我再买没地方放,就放抽屉里了。您说您担心这个。” 仇秀珍不好说她趁孩子在屋外时打开她衣柜看过。证据就在眼前她不能再说什么,但总觉得哪哪都不对。 …… “吓死我了!我妈真的提到衣服的事了!” 仇秀珍一走王昱童就给马悠然打电话了,马悠然很得意:“你看看你看看,我说什么来着?她打电话来我这儿探口风的时候我就猜到了。你妈心特别细,你真的要小心点。” 两天前马悠然挂了仇秀珍的电话之后就拽王昱童去商场,强行给她买了一堆衣裤。王昱童哪有脸收,想要拒绝。 马悠然急了:“别磨磨唧唧了,先骗过你妈再说!这事儿暴露了你和你女朋友的关系就全暴露在阳光下,到时候才是够你受。再说了,咱们亲姐妹还用计较着?知道你脸皮薄,等你赚了钱再还我总行吧?” 马悠然未雨绸缪帮她度过一劫。快过年了,马悠然也从孩子的阴影中走出来了,又惦记着拉王昱童她们出来玩儿。 “想吃哪个餐厅直接说啊,我也不知道吃什么好,你比较会挑。到时候给你介绍几个新朋友认识。大家玩一玩年就过去了,开年再找工作。你名牌大学高材生,要找个工作还不容易。”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9章 第 69 章 第70章 第 70 章 过年期间恢复单身的马悠然没什么事干,厂里的员工也都回去过年了,她拉着王昱童出来吃吃喝喝聊天谈心,账单她付。 马悠然天生爱热闹,这回又叫了好几个新朋友来,有小学时的玩伴也有朋友的朋友,只不过这次张婕没再出现。一群年轻人泡在什刹海的酒吧里喝酒玩游戏,在五光十色的迷醉中对着夜空炸出的礼花一起新年倒计时。 “新年快乐!” 王昱童给马悠然做了锅的佛跳墙招呼她来家里吃饭,这是她家乡很知名的菜。本来佛跳墙里需要鲍鱼海参这类比较花钱的食材,王昱童实在山穷水尽只好用其他平价海鲜代替,依旧很好吃。 马悠然来她家吃饭时喝了一口汤就差点喷泪:“我们小童真能干啊!好吃!比金山银山堆我面前都开心。” 马悠然知道好友现在的处境,也明白王昱童是想感谢她的帮助可是囊中羞涩,只能亲自动手给她做顿饭。马悠然不需要什么物质上的回馈,她也不缺那些,她喜欢这锅美味,说的也都不是客套话。 她看了眼祁因在阳台上收衣服,直接靠在王昱童肩膀上感慨:“哎,你说说当年我能多个心眼把你搞到手的话,哪还有后面这些事?男人啊真无趣,真正贴心的还得是小姑娘。” 王昱童嫌她恶心把她脑袋拨开,夹菜放到她碗里。 马悠然闷了半分钟一直看王昱童,王昱童:“干嘛?有话就说呗?” 马悠然正要开口的时候祁因回来了,对马悠然笑道:“家里没什么好菜,你就随便吃吃。” “哪有,小童手艺很好的,大学时候我就老拽她到我家做饭,要是没小童,大学时代该多黯淡啊……” 三人吃饭聊天,互相交换不同时期王昱童的趣事,一直聊到夜里十点多才收摊。本来想讲的话马悠然也没说出口,最后想想看也没必要说吧。 其实就是储晶几天前打电话给她拜年,马悠然逮着她这个稀罕物好好痛诉了Mark一番,又说了孩子的事。她就知道储晶说话招人喜欢,聊过之后心里的确好受了很多。 “你最近怎么样呢?大使馆的事复杂吗?” “有人带其实也还好,就是一开始语言这块让我头疼。你说当年我大学学什么金融,应该学外语。” 话到了这儿马悠然开始关心储晶的感情生活,她一直都觉得储晶这种长得漂亮性格又好的人精到哪儿都会受欢迎,现在又是准外交官,身份的机会不要太多。 “有个人吧,可能要进入我的生活中了……”储晶对自己的事也不避讳,马悠然想知道就大大方方和她聊。 一听到有情况马悠然特精神,对方是男是女高矮胖瘦年方几何什么职业……机关枪一样问了一大堆,把储晶都逗笑了。 “对方是个律师,女的。我还没考虑好要不要接受对方,等我想明白了再跟你细说行吗?这给你八卦的。” “八卦是人的本性!”马悠然丝毫不以为耻,“有照片吗?照片总能给我看看吧!” “都没确定关系呢就发人照片不好吧。敢情这越洋电话你就是来追问我八卦的?” “我这边也有八卦,如果你愿意的话咱们等价交换。” “别了。”储晶太明白,“你那边的八卦不就是小童的八卦吗?我暂时还不想知道。等我真的展开新恋情之后再说吧。” 储晶要有新恋情了,马悠然不知道该不该把这件事告诉给小童。在她心里了一直都为这两人遗憾着,如果当时小童和储晶在一起了,她现在的生活该有多顺风顺水? 过年的时候王昱童在Q群里看到所有参加工作的同学们在议论参加工作的第一年应该给爸妈买点什么新年礼物。有些已经工作有些还在实习,大家的意思是虽然钱数不多,可爸妈也没指望自己能送个大物件,心意到了就好。 王昱童看了几眼就把群给关了,握着手机躺在沙发上心里发慌。 她才意识到自己已经领过好几个月的薪水,花在杨素身上花在祁因身上也花在自己身上,捉襟见肘的日子里,她从没给她爸妈买过点什么。 她不该这样,她应该买点什么给爱护了她二十多年的父母,但想起存款的数量,理智告诉她现在不能再把钱花在别的地方。 即便是几十块钱的礼物也不能。 祁因在书桌前做笔记,背对着躺在沙发上的王昱童。王昱童听她一个单词一个单词地念着,轻轻抹了抹内疚的眼泪。 她从未想过生活会变成这样。 年很快过完,新年伊始很多人还被漫长的假期拖延着斗志,王昱童却已经挤进了应聘大军之中。 投了几份简历出去也收到了面试通知,几乎每家用人单位都会问她同样的问题——过了实习期为什么没留在当时的公司?面对这个问题其实有很多更讨巧的回答,但年轻的王昱童在职场上依旧是个直言不讳的新人,她将她的失误如实告知,以为真诚能打动对方,得到的却是一次又一次的失利。 一直到三月中旬她还是没有找到工作,不是觉得公司不太好就是对方觉得她不太好。虽是重点大学毕业,但在庞大的应届毕业生中她并没有太大的优势,应聘的时候她经常遇到硕士学历的竞争者,本科学历的她自然被刷了下来。 新年上班的第一天马悠然就来三包找祁因,单独把她叫了出去。 “今年厂里有个培训的名额,考会计证的,我来问问你有没有兴趣。”马悠然说,“你年纪轻轻的也不能总干三包,没前途,考个会计以后我也好给你转岗提工资。而且会计是吃年头的,越老越吃香,以后你和小童也好过点。” 其实厂里哪有培训名额,马悠然是自个儿掏钱让祁因去考证。她明白这小两口的情况,不为祁因就算为了她的好朋友她也觉得必须想个出路。祁因学历低又不懂农用车技术,在这厂里也没多少机会往上走,会计或许是最好的出路了。 祁因听了也很心动,考试在年底,她有充足的时间准备。 仇秀珍惦记着王昱童工作的事,不时打电话问她进展如何,王昱童支支吾吾说有几家在考虑。 “没关系不急,好好找到合适的再说。”仇秀珍又给她转了五千块钱,“咱们家里不缺钱,生活费不够了再跟我们说。我们都希望你能找到个对你未来发展有利的,好的公司。” 其实王昱童没说谎,的确有几家公司给了她offer,薪水也不错,可都是不知名的小企业,上网搜索了一下社会评价也不是太好,和她先前实习公司相比的确是云泥之别。其中有一家叫龙腾科技的给出薪水让她印象深刻,试用期仨月,仨月之后给五千,每季度根据效益还有提成,老板当时亲口承诺月平均工资不会少于八千块。 “你只要来就给你采购部经理的职位,我保证你两年后的薪水再翻番!咱们公司肯定是要上市的,长则三年,你们这些持股的员工到时候可不一样了,一夜之间全成百万富翁了。” 那位老板膀大腰圆脖子上挂一根大金链子,嗓门很大,看了她简历之后完全没有问专业方面的问题,直接用薪水和待遇轰炸。 王昱童当时的确是心动了。 2008年,八千块的薪水是个强大的诱惑,在她所有进入到最后薪资谈判的工作中是最高的。她知道她有很多同学即便挤进了知名企业一开始也不过三四千的薪水,她们要熬。可是现在有个机会让她从一开始就能赚到八千块,而且公司上市后更不得了。 虽然公司的氛围不好,专业不算特别对口,老板气质也怪怪的,甚至公司在大兴,从她家到公司上班坐地铁换公交一趟就需要一小时四十分,每天花在路上的时间超三小时,但她还是实打实的心动了。 她知道她再有点耐心应该是能找到和先前公司同一水平的工作,可是待遇却不一定有那么高。再说,老板许诺她给她采购经理的职位,这个头衔就是资本。以后再跳槽她也将以采购经理的身份跳槽,即便做得不如意再换就是。 它不理想,但它只是个踏板,暂时度过难关的踏脚石。 即便有意向,王昱童还是在犹豫着要不要去一个质素比较低的公司,直到又过了一周阿东叔叔打电话来,说医药费又花了六千。 “啊?怎么这么多?”王昱童听到这个数头皮都麻了,“她又做手术了吗?” “倒是没有,不过她从过年那时就开始闹,成天绝食呕吐,保姆给喂的饭一口都不吃。我们都以为她病了带她去检查,医生说一如既往没什么其他恶化的病症。杨素能说几个字,一直喊疼,吵着要再检查。我们没办法只好给她检查。检查结果也没毛病啊,还不吃东西,还要检查,不检查不吃东西。再绝食下去怕她出事,就送医院挂瓶去了。检查的费用还有年前拿的药也没跟你说,我想着过年嘛别给你添麻烦了,所以这些钱都是我自己补进去的。可是我老婆催的紧啊,我们也没什么钱……” “我知道了阿东叔叔,我马上就出门给您汇款去。” “小童啊,你要不让祁因回来看看吧。杨素就算真的胡闹我们也没办法劝她,她不过就是想看女儿一眼。年纪一天天大了,重病在床,这心情都能理解吧。” 王昱童把杨素的事转告给祁因,祁因最近的注意力从成考上转移到了会计考试上,又是重新入门,完全不同的东西让她很头疼,要是回去看杨素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她太明白这个妈了,虽然瘫痪但是作妖的能力一流。更重要的是一旦离开她的课程就要断,难道回来之后要再重学吗? 祁因拒绝了。 祁因拒绝回去,可医药费还是要付的。王昱童知道阿东叔叔在日光城不远的另一个城市当工头,赚的都是辛苦钱,成天忙活着还要帮她照看杨素这边的事儿,王昱童已经很感激他了,怎么还能让他吃亏呢? 正好祁因厂里发开门红的红包一百块,王昱童将存折里最后几百块全取了出来,加上仇秀珍刚给她的五千块凑了凑全汇给阿东,七拼八凑加起来还差一百多,说回头再补上。 一分钱都没有了,幸好三天后祁因就要发工资,她们这三天只能吃之前买来的泡面度日。 王昱童没了选择,只好接受了龙腾科技的offer。 每天路上三个多小时……王昱童安慰自己,没关系,忍一忍就好了,为了八千块钱。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0章 第 70 章 第71章 第 71 章 一小时四十分的车程绝不是看看书听听音乐熬过去那么简单的长度。一小时四十分意味着9点上班的王昱童6点多就要起床,刷牙洗脸之后匆忙吃早饭,7点20之前必须出门。晚上6点下班但公司没人踩着点离开,仿佛比着谁屁股硬能坐更久,一直到六点半才陆陆续续有人离开。作为公司新人,王昱童当然不好在别人之前走,其他各个部门的经理都还坐在原地,她有什么资格走?基本上快七点王昱童才能踏上返家之路,每每到家已经快九点。以前实习的时候也经常这时候回来,王昱童并不觉得很糟糕。可一旦需要加班就不一样了,十点多下地铁,公交末班车都不见踪影,回到家时祁因强撑着精神坐沙发上看电视等着她。 学校还要去,论文答辩和毕业相关的一系列事都需要回去处理。王昱童跑了一个多月后被打垮,为了能多睡一会儿早饭再也没在家吃过,都是到了公司附近随便买一笼小笼包或者油条配豆浆。 她没心思收拾自己,没功夫考虑化妆和穿搭,所有的时间都花在通勤和工作上,三个月的试用期她必须通过。 一到周末她恨不得和床贴在一起,死活起不来,叫她做什么事都提不起精神,扫个地也呵欠不停,祁因说什么她注意力都集中不了。 困倦感让她对一切东西都丧失了兴趣,英文书再也看不进去,反正现在的采购工作的供货商都是国内的,她不需要说英语,有看书的时间还不如多睡一会儿。 她的确是以采购经理的身份入职的,不过采购部只有她一个人,所有活儿都要她自己干。她也曾对人事提过建议,说现在的工作实在太多,她完全忙不过来。人事打哈哈说会给老板说。过了好几周王昱童发现公司根本没有要招人的意思,人事没给任何的反馈,王昱童累得心力交瘁,只好再去找她。人事很为难,跟她说老板没有要招人的计划,毕竟给了她一个人八千月薪,采购部再招人的话要超过预算了。 “可是我上个月才发了三千多!”王昱童有点儿火。 “是啊,本来谈的薪水就是一个月五千,其他的是季度奖金。试用期百分之八十嘛,咱们公司待遇好,试用期就给上保险了,到手就是三千多没错啊。年轻人不要急,跟你承诺过的就一定会给你。你不能只看到拿到手里的钱,要往前看。再说了,八千块这么高的薪水也不是谁都能得的,肯定会更累更辛苦,你应该有心理准备的。” 王昱童听明白了,这不就是把一个人当三个人使唤?可人事也没说错,八千块真不是哪家公司能给得了的。 “坚持坚持吧。” 难得晚上八点就到家了,和祁因一块儿吃晚饭。王昱童疯狂吐槽公司的事情,说他们根本没有上市的机会,老板是个没文化的大老粗,为了赚钱什么事都做。同事们每天聊天的内容都是谁谁谁的八卦和去年的流行话题,她实在不喜欢公司文化。甚至可以说,公司根本没有文化这种东西,更没有能聊到一起去的人。 “坚持一下吧小童,不要太在乎什么文化不文化,聊天不聊天了。”祁因担心她一时冲动不去上班,那就真糟糕了,“一个月八千块呢?上哪儿能赚到这个数。” “可是也没给够我啊……当初说给我经理的职位没想到部门就我一人,简直把人当牲口使唤。而且他们卖假货!采购的内部细节全都不让我知道,我觉得特别古怪,一查果然全都是国内产的冒充韩国货。”王昱童握着筷子说得眉飞色舞,简直有千言万语想说。 “假货?会害死人吗?” “应该不会,都是一些护肤品和保健品,进货价10块不到,卖399一套。” “啊?差这么多?” “嗯,不然老板怎么赚钱?奥迪Q7都买上了。” “那……你知道上哪儿进货吗?” 王昱童纳闷:“怎么?” “这么能赚钱我们自己去进一点卖啊,钱都是我们自己的不好么?” “……可那是假货。” “假货怎么了?你不是说不会出人命吗?”祁因是真的心动了,放下筷子握着王昱童的手,“不会出人命的话我们为什么不做?10块钱进的货翻40倍卖出去哎!” 王昱童看着祁因带着兴奋的笑脸,这一刻她真正明白了在她们两人之间真实存在着不可逾越的鸿沟。 那不是什么性格不合也不是话题太少,而是真真切切的观念相左。 “我不要做这种事。”王昱童拒绝。 “为什么?”祁因不太理解,“可是你已经在做这种事了不是吗?不是你采购回来的吗?” 祁因的反问让王昱童哑口无言。是的,她早就踏上了这艘船,为了钱。 之后王昱童就没再多说一句话,难得的晚餐不欢而散。祁因去洗碗,王昱童躺在沙发上,电视调在最无聊无脑的综艺节目放着,里面的人大叫大笑,王昱童双眼发直地看着天花板。 她很累,她想到了结束这一切。 这个念头只是在心里一闪而过,很快,让她心慌的后果像受惊的蜘蛛,纷纷从洞穴里涌了出来,爬满她的身体。 结束之后呢?祁因刚刚开始的会计学习该怎么办?她肯定是要回日光城的,北京她没有住所。她好不容易得到的人生希望将再次被打碎,而一切的罪魁祸首就是她王昱童。 想到这里,蜘蛛吐出的丝将她紧紧裹住,越来越紧,甚至无法呼吸…… 那么,分开之后继续让她住在这儿,直到会计考试结束吗?这也不是不行,可是祁因会答应吗?她们俩分了手还住在一起算怎么回事?这才会是可怕的噩梦,夜夜日日面对分手的前恋人,她和祁因都将一直痛苦,难以救赎。 不能这样做。 当初是她要让祁因来北京,而现在如果是她先放手,这不是自打脸吗?自打脸没关系,但祁因怎么办?她如何继续对付杨素?她又将陷入绝望的深渊,而这一次不会再有人救她。 …… 一定是最近太累了。别再想这些,别想了。 王昱童强迫自己放弃这个可怕的念头。 翻动僵硬的身体,没开灯的客厅中时不时闪过电视里变化无穷的光,让她想到小时候和祁因经常去的厂里电影院。 零食、汽水、人来人往的走动声、哭声笑声,还有身旁安静看电影的祁因。 她忽然觉得这世界对她有个巨大的阴谋——曾经她深深爱着的祁因和现在的,不是一个人。 第二个月依旧发了三千多块钱,她已经欠了阿东叔叔两千多,工资一发下来留了点生活费之后就全部汇回去了。 “别管她好了。”祁因也很烦,她们辛辛苦苦地赚钱到头来吃糠咽菜过得乱糟糟,全都填到这个黑洞里去了,“她想绝食就让她绝,死了也好。” 王昱童知道祁因在说气话,也只能告诉她:“如果因为你不管她导致她死亡,这是犯法的,遗弃罪,你有可能会坐牢。” “但她这些年是怎么对我的?”说到杨素的事祁因火气也上来了,“要不是她我至于变成现在这样吗?遗弃罪?到底是谁遗弃谁?难道法律就能不分青红皂白胡乱判吗?” 王昱童不和她争,祁因发了点小脾气后很快也好了。 一时气话说完就算,医药费她还是得寄回去。 她们一边要顾及杨素,一边还要防着仇秀珍时不时的来访,王昱童精疲力尽,只想着快点过试用期,钱到手了一切都好办。试用期正好一季度,她不仅能拿到百分百的工资,季度奖也该发了。她的八千块一来就带祁因出去吃顿好的,点最贵的肉! 试用期她很平稳地度过了,只是工资一发下来让她傻眼,还是三千多。 “对啊,这个月发的是上个月的工资,还是按试用期算的,所以三千多。”王昱童这回直接去找老板,老板理所当然地回应。 “可是季度奖呢?” “季度奖?哦,那是转正后才开始算的。六、七、八……也就是八月那个月应该就会有了。” “还要三个月?” “嗯,怎么,最近很缺钱?” 没被人这样说过,王昱童不想承认自己没钱,可实在觉得不靠谱,心里慌张,也顾不上面子了:“是,一直都很缺钱。我只想要我应得的那一份。” “哎哟,我说了会给你肯定会给你的,但咱们也得按照规矩办事对不对?所有经理的季度奖都是从转正后开始算的,我也不能让你特殊是不是,不然别人心里怎么想?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俩有什么特殊关系呢。” 王昱童低着头不吭声。 “别担心了好不好?好好干,该给你的肯定给。我这个大的公司会赖你那点小钱吗?是不是?赶紧回家吧,也不早了。” 还要三个月。 行,王昱童告诉自己,她能熬得起。 暑假就要到了,马悠然一批小朋友们又要放假来北京玩儿,她又要开始组织饭局,这头刚刚接了朋友,那头就给王昱童打电话。 王昱童在洗澡,祁因看了眼是马悠然打来的,犹豫了一下,接了起来。 “喂?” “阿桶!嗯?你是祁因啊?小童呢?” “她今天特别累,回来就睡了。怎么啦?” “喔没什么,就是明天晚上一起出来吃个饭?记得吗?过年时带你们认识那个我初中姐们和她妹妹又来了。咱们世贸天阶吃一顿去?” 祁因很庆幸自己接到了这个电话。 “最近小童实在太累了,让她好好休息吧。你们玩就行。” 马悠然愣了愣:“什么意思?她生病了?” “没有,就是工作实在太累了,周末再出去玩的话我怕她吃不消。” “就出来吃个饭有什么吃不消的?”马悠然不明白,“出来吃饭又不用你们花钱,我负责接送你们啊。” “真的不去了。”祁因耐着性子,“让她歇会儿吧,再不休息我怕她真的病倒。” 马悠然:“……” 挂了电话之后马悠然不解,什么意思这是?不一起玩儿了? 第二天中午吃饭的时候马悠然再给王昱童打电话:“昨晚你睡那么早?” “嗯?没啊,还那个点。怎么了?” “没什么……”马悠然思忖了一番没说,“最近特忙是吗?周末吃个饭有时间吗?” “神经病啊你,干嘛这么说。吃呗,你想吃什么?” 两人定下了时间和餐厅后,马悠然挂了电话,希望是自己想多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1章 第 71 章 第72章 第 72 章 王昱童跟祁因说周末和马悠然一块儿吃饭去,祁因问:“又是她请客吗?” 王昱童“啊”了一声,有点尴尬:“等熬过这仨月就带你们去吃顿好的,我请客。” “如果你觉得老欠人家的不舒服,咱们就别去了。”祁因说,“而且马悠然吧,除了教你花钱还能教你什么呢?全都是酒肉朋友,请来请去的到最后都是消费。咱们经济条件真的不允许,想要沟通感情不一定要靠请客……” 本来祁因还要继续说下去,忽然王昱童用一种特别受伤的眼神看向她,让她心跳漏了一拍。 她似乎又说错话了。 “我说过,她是我最好的朋友,她教会我的绝对不仅仅是怎么花钱。”王昱童很真诚地说,“她对我好我也对她好,就这么简单。她让咱们出去吃饭不也是因为想让咱们能吃顿好的吗?为此她还找了一堆的朋友来一起玩儿,真的很用心照顾咱们的自尊了。你之前接过她的电话吧?说我睡了?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样说。” 王昱童一直都挺顺着她的,很少会反驳她。可每次一到马悠然的事她就变得特别坚定特别不一样。 可是马悠然…… 祁因嘴唇动了动,有一千句话已经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当时你在洗澡嘛。”她的笑容很勉强,“你这么累,我想说就不要打扰你了。” “没事儿,再晚她的电话我还是可以接。”王昱童笑得也好不到哪里去。 晚上十点半,两人都洗过澡上床,王昱童一如既往为了避免闻到不舒服的气味而转身。无论祁因洗了头没有,这似乎已经成为她的习惯。 祁因在黑暗中默默看着她的背影,一寸寸地,清晰地看见了光阴在被无声地谋杀。她自己也是。渐渐沉入空无一人的大海里,海水在慢慢浸入她的口鼻,越来越窒息。 她往上看,还有最后一道光。 会计考试祁因势在必得,她几乎将所有业余的时间都花在这上面,甚至上班的时候都在看书。 只要能拿下会计证,她的人生将会有更多选择。 周末的时候马悠然开车来接她们去国贸吃吃喝喝逛街。王昱童依旧是朋友圈子里的热心肠,马悠然的朋友也是她的朋友,作为在这城市生活了好多年的人,她自告奋勇当导游,告诉她们哪家店好吃,哪里好玩。 一开始都玩得挺开心的,直到马悠然同学的妹妹去买饮料回来分给大家后,祁因的脸色马上就不一样了,问她什么她都应答得很勉强,也不给好脸色。 王昱童悄悄问她是不是身体不舒服,祁因说不是没有别担心。 “怎么会不担心呢?你……要不我先送你回去吧?” 听到这话祁因立即拉住她的衣服,紧张道:“别让我走。” “我只是要送你回家……” 祁因有点神经质地连续摇头,马悠然探脑袋过来:“怎么了?” “哦,没事,小因身子有点不舒服。”王昱童正解释,站在她身后的祁因一眼瞪向马悠然,瞪得她莫名其妙。 才玩到下午王昱童就带着祁因撤了,回去的路上王昱童越想越不是滋味,觉得祁因不会胡闹,便追问她原因。 “以后咱们别跟她们聚了。”祁因没回答,反而丢出这么一句。 “为什么?”王昱童不明白,“你和马悠然之间有什么误会吗?” “你想听实话吗?”祁因直视她。 “想。” “难道没看出来吗?”祁因眼睛里有些湿,情绪也激动起来,“马悠然带来的那几个人中有人喜欢你。她为什么要带这样的人来?她一直都看不上我,想让你找个更好的,你也明白。” “什么?”王昱童完全没想到会有这种事,她一丁点儿都没感觉出来,“喜欢……喜欢我?谁啊?怎么可能,我都不认识她们。” “今年过年聚会时也有她,小宋,记得吗?”小宋就是马悠然同学的妹妹,今年刚上大学,瘦瘦小小剪着短发的姑娘。 “过年……是啊,是见过一面。你说小宋?”王昱童绞尽脑汁都想不出来祁因怎么会觉得小宋喜欢她,“我和小宋都没单独说过话!她喜欢我?不可能的。她也没做什么事啊,你能告诉我你怎么看出来的么?” “她总是第一眼就看到你却最后一个才跟你打招呼。聚会几次她已经记下你喜欢吃的菜,每次都假装不是故意,把你喜欢的菜转到你面前。” “这……” “刚才买饮料也是,她知道你爱喝七喜,刚才也是买了七喜给你。她留意你所有的事,你们都没能看出来,但我能。” “是不是你多心了?凑巧吧。” “一次可以说凑巧,但每次都这样。同学的妹妹,一放假就跑来北京,她多期待见到你,因为我在所以不好表现得太明显。可是喜欢一个人是怎么藏都藏不住的不是吗?而且马悠然知道这件事吗?还是这一切都是她安排的?她想让你找个更好的所以让小宋来勾引你!我这么说你是不是又要觉得我在编排你好朋友?可是你是我女朋友,我没法大度到咽下这口气。” 祁因说的这些王昱童本来完全没注意到,可被她这么一说再想想,那小姑娘的确喜欢看着她笑,她说话也会搭腔…… 两人搭公交晃晃悠悠地回家,刚到家马悠然就打电话来了。 “祖宗!到底怎么了我说!玩的好好的又什么毛病?还是说真的身体不舒服?” 王昱童支支吾吾没说实话,过了几天马悠然又组织饭局,让王昱童她们来。王昱童问小宋去不去。 “小宋?” 王昱童问的时候小宋和她姐正好在马悠然边上,马悠然古怪地看了她一眼,小宋立即就明白了。 马悠然问:“小宋怎么了?” 王昱童说了祁因的想法,当然,略去了对马悠然这部分的猜想。听完之后马悠然也是哑口无言半天:“这这这,这可能吗?我完全没看出来啊。这这这肯定是误会。” 王昱童也觉得是误会,但祁因坚信不疑,她觉得还是不要再见小宋为好。 误会大了。 就算王昱童没说出口,可马悠然灵敏,既然祁因认定了这事儿肯定得瞎琢磨,该怎么想她这饭局组织者?她必须去好好解释一下。 马悠然说要去王昱童家,小宋忧心忡忡:“姐,要不我去解释解释?” “我喊你姐,甭添乱了!”马悠然无辜又无奈,方向盘打到底,一拐弯往王昱童家飞去。 第73章 第 73 章 马悠然杀到王昱童楼下时正好看见祁因出来丢垃圾,她扯了安全带跳下车,把她叫住。 祁因看了眼马悠然,表情有点儿冷,但还是耐着性子等她小跑过来。 “我说,怎么回事儿?”马悠然双手叉腰,刘海都被吹成中分了,“你说那个小宋对小童有意思?这怎么可能呢?绝对是误会。那是我同学的妹妹,上回过年回来咱们见了三次,这回又见了两次,统共才见了五回面的人她喜欢小童什么啊?你是不是太敏感了点?” 马悠然上来一顿解释,只不过她大小姐惯了又一急,语速快语气又重,怎么听怎么都像是来吵架的。祁因被她一句一个“怎么可能”“你太敏感”给弄火了,提高声音反击: “我误会?你是小宋吗?你问过她吗?她敢否认这件事吗?” 马悠然没说话就看着祁因,祁因泄气道:“别演了,我知道你们都挺看不上我的。” 这话一出来马悠然算是明白她一直以来的想法了,赶紧解释:“祁因,你真是误会大了。小宋是我带来的没错,但我真不知道她对小童有什么心思,更不会预谋什么,我再混蛋也不可能干这种事。更何况人小姑娘也不住北京也不在这儿上大学,一年能来几回?她对你完全没有威胁。” 祁因本低迷的情绪被她这句话撩了起来:“所以你也承认你知道她喜欢小童的事了,对吗?” 马悠然觉得脑门儿上青筋直跳:“我承认什么啊我承认,这不是你自己说的吗?” “我说的?所以你觉得这件事赖我?有别的女人喜欢我女朋友你觉得还是我的错了?” “不是我说,你能讲讲道理吗?我哪句话说是你的错了?你瞎自己往身上揽什么呢?”马悠然越说越火,她从没见过这么能偷换概念的人。眼看两人就要吵起来,马悠然不得不死死拉着自己,不让脾气再往外爆,甚至摆出了僵硬的笑,“小因啊,从小童带你来北京开始,我对你什么样你知道的,再说我为什么要针对你呢?我就算不看僧面也会看小童的佛面啊。” “从我来北京开始……”这几个字彻底将祁因多日以来压抑在心里的情绪暴力地挖了出来。她本不想说,或许这一切可以一直埋在心里,但是马悠然像个无辜的受害者一样提及,祁因无法忍受,就算她是王昱童的好朋友也不行,她需要将一切都摊到面上来说清楚。 “从我来北京开始,你就没想让我好过!” “啊?我……”马悠然深吸一口气,把暴怒硬生生压了回去,软着语气说,“哎不是,我干嘛非要不让你好过?我有毛病吗我?你是小童的女朋友,我……” 祁因打断她:“我本来不想说这些,毕竟你的确帮了小童的忙,就算考虑小童的感受我也该闭嘴。可是我的闭嘴换来的是什么?是你一再的得寸进尺!你说我到北京开始你是怎么对我的?我知道,是,我当然知道,我全都记在心里!来北京的第一天你就让那个追小童的人来接我们。储晶学姐对吗?你让她来什么意思,来对比?来让小童看看我和她天差地别到什么程度?好让我赶紧羞愧地找个地洞马上钻回日光城是不是?可惜你算盘打错了,我再没文化再不好,可是小童她喜欢的是我!小童不喜欢她,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你不过是白费心机。再说,你知道小童过惯了物质生活,现在她突然没钱肯定不习惯,所以你明白只要请客她肯定会去,也一定会带着我。你用请客为诱饵把我们骗了出去,然后叫张婕来羞辱我。你和张婕很熟对吧,她什么都跟你说了是不是?告诉你,你现在去跟小童再多我也不怕,她知道我这些年有多不容易,我做的这一切都是被迫的我没办法!可是你呢?你一直都是故意的。小童已经选择了她想过的生活,就算穷一点,有我和她一起度过。我们很幸福!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想方设法要拆散我们,储晶不行找张婕,张婕不行现在又找了个小宋。是不是真的以为以为我傻看不出来?我不是看不出来,我只是给你脸不说而已。你不就是想让我和小童分开吗?你这样做和拉皮条的有什么区别?” “拉皮条?”马悠然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你他妈的这里是不是有问题?是不是有妄想症?” 祁因见她终于露出了真面目,冷笑道:“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你们都不喜欢我,但也没必要把我当傻子。你们做的每件事我都看在眼里,忍到现在也只是为了不让小童难做。别说什么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小童好,你不过就是想找个听话的跟班。说句难听的,你真当小童是朋友?除了吃吃喝喝买这买那你还能带给她什么?以后我会让小童少和你们接触,她和你们不一样,她是个单纯的孩子,不像你,打了孩子还跟没事人一样,不害臊吗?” 马悠然脸色彻底变了,扬起胳膊抡圆了一巴掌打在祁因脸上,“啪”地一声极响,小区里的路人都往她们这儿看。祁因被打得往后退了一步,脸上马上就浮出了五指印。 马悠然指着她上前正要开口,突然有人在她肩膀上推了一把,差点儿摔地上。等她回过神再看时,见刚才推她的王昱童站在祁因身前。 “小因,你没事吧?”王昱童紧张地看着她脸上的浮肿。 祁因捂着脸摇头,眼神有点直。 王昱童带着不能理解的目光扫向马悠然时,马悠然眼泪马上就掉了下来。王昱童第一次这样看她,就像看个外人。 “你推我,王昱童你他妈的推我!”马悠然气得眼泪疯狂往下落。 “你不该动手。”王昱童也有点后悔刚才有些用力的推搡动作,她只是怕两人真打起来。 “好……”马悠然紧抿着嘴唇想要控制情绪,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看我以后还管不管你们家的破事!去你妈的!狼心狗肺!”说完她飞速上车“咣”地将车门重重砸上,一脚油门跟开飞机一样将车冲出了小区。 王昱童想叫住她,可对着车屁股吼她也听不到,只好算了。 马悠然气成这样还是第一次见,她的眼泪让王昱童心慌意乱。 她回身去看站在单元门口的祁因,捂着脸头发有点乱眼圈也红了。 哎。 王昱童累极了。 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马悠然开了一路车哭了一路,见到小宋后差点把她提拎过来猛揍一顿。小宋了解情况后非常过意不去,没跟马悠然说,向她姐打听了王昱童家的地址后自己找人去了。 王昱童和祁因回家后聊了很久,她发现祁因来北京后心里存了这么多事却从来没有说过。 “为什么你不说呢?”王昱童问完这个问题后马上就想到了自己,她心里有那么多的话也未曾真的开口。她知道有些话说出来自己是痛快了,可听者呢?她不能这么自私也不想当个坏人,那又有什么立场让祁因先开口? “我能说什么。”相比于马悠然激动的情绪,祁因不知是已经疲惫万分还是早就料到总有这么一天,表情相当麻木,脸上的红印子消了点儿下去,“我的工作就是仰仗着她的关系得到的,在我有能力或者马上要有能力离开她的控制之前,我只能忍。吃人嘴软。” “那现在……” 祁因眼神尖了起来:“我一定会拿下会计证。这是厂里给我的机会,是老天爷给我的机会。” 虽然马悠然没提,但王建国跟王昱童说了,厂里根本没有什么会计进修名额,应该是马悠然自己垫的钱让祁因去学的。 “你得让祁因好好谢谢人家小马。”爸爸当时说了,“咱们小童真是交到个好朋友。” 王昱童在客厅里来来回回地走,鼻子发酸,想打个电话给马悠然道歉,但她道了歉祁因的立场谁来维护?嗯……跟马悠然道完歉再代表她向祁因道个歉,本来没点大事完完全全就是个误会,没必要闹僵。 “小童,你觉得是我多心了吗?”祁因见她走来走去的挺烦躁,便问她。 “我觉得吧,你太敏感了。我认识马悠然这么多年,她不是那种表里不一的人。” “她未婚先孕这种事都能做出,表里不一算个事吗?” “这个……” 两人说到一半门铃响了,王昱童要去开门祁因拦下她。 祁因在猫眼里看见一脸平静的小宋,去厨房拿了把刀出来,王昱童马上上去夺刀: “这真别乱拿,会出人命的。” 王昱童把刀放回厨房时听见开门声,她赶紧往外赶,祁因反手把门关了起来。王昱童拉半天外面跟她较着劲儿,她知道祁因不想她出去和小宋见面。 “有事吗?” “有些事你没误会,但有些的确误会了。” “我不会让你见到小童。” “我也没想见她,我想见的是你。”小宋说,“我是对王昱童有点好感,但我从来没想表现出来也没想过和她能有任何发展。本来一切都相安无事,我明年就出去了,出国留学后什么时候再回来还不一定,我们全家都有想要出去的打算。” “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意思是我知道我和她没可能,也不想有什么。这次是最后一次见面。你看不惯我或者要骂我没问题,我站在这里给你发泄,但是你真的误会悠然姐了,她什么都不知道。而且你最不该的就是提到孩子。我听我姐说悠然姐好不容易才将孩子的事放下,你实在太伤人了。将心比心,如果拿这种事说你,你也会很难过。” 祁因靠在门上,对方心平气和地跟她说道理时她经常有口难言,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对方。 “我这次来是想跟你解释清楚,这事确实不是悠然姐安排的,你应该向她道歉。二来也是想说……你别怪王昱童,她肯定什么也没发现。都是我的错,你要扇哪儿尽管扇,我走了你就没这机会了。”小宋说完侧了脸还真让她打。 祁因没搭理她,恹恹地进屋,重重关上防盗门。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3章 第 73 章 第74章 第 74 章 祁因知道自己是占理的,可为什么说到后来自个儿有点心虚?这种情况已经不是第一次。她觉得别人都说得头头是道,说到最后都能颠倒黑白。 明明是她们做了让人恶心的事,惦记别人的女朋友,为什么到头来还能理直气壮? 之后王昱童给马悠然打电话,马悠然还在生她的气,说以后她们家的事绝对不再管。 “免得又觉得我居心叵测。我这不是犯贱吗?” 王昱童分外头疼。从初中时认识这姐们到现在,还是第一次闹得这么僵。她知道马悠然在气头上,过段时间说不定就好了,到时候再联系她赔罪。回头又安抚了祁因一顿,祁因倒是很能理解她,握着她的手说:“我没什么,就是觉得你这些年太不容易了。” “啊?我不容易……不,我……” “记得咱们小时候在日光城的时候吗?喝五毛钱的汽水吃两块钱的午饭,也活得很舒服,比现在还开心。我想明白了,马悠然这些年把你带得太物质,太看重金钱上的享受了。大把大把地花钱能得到什么呢?山珍海味是吃,粗茶淡饭也是吃,我们不能太娇气。”祁因看着王昱童又白又嫩的手说,“只要咱们在一起,粗茶淡饭也很幸福。” 王昱童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 漫长的上班路依旧必须每天疲惫地折返着,王昱童挤在地铁里、公交车、电梯中,和产商、老板、同事斗智斗勇。回到家身心疲惫,进门甚至连鞋都懒得脱,一脑袋倒在沙发上。她没时间打扮,反正打扮了也没人在意。渐渐地她不化妆也不买衣服了,正好省钱。再后来她也不喜欢洗头了,每天将长发一扎,顶着朦胧的睡眼洗漱之后便穿过整个北京市,从一个无话可说的家通向另一个无话可说的公司。 马悠然又恋爱了,这回的男朋友没带给王昱童看,她还是在朋友群里知道的。据说这男友不帅也不高,家里自己做点小生意,一看就是老实人。 爸妈还是会来家里看看,他们来王昱童就坐在一边玩手机,不太想和他们聊天,一说话她们就会问怎么不和马悠然联系,工作的事情怎么样。八千块发了吗?杨素那边还好吗?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不买新衣服? 王昱童也不知道为什么,更不想知道为什么。 她只觉得自己很累,对任何事都提不起兴趣,不想说话。 6月初北京最高温度已经飚到37度,地铁里人满为患混合着难闻的体味和多日不洗澡的汗臭,空调可有可无地吹着,昏昏欲睡。从车厢里出来的一瞬间热浪迅速缠上来,汗水将衣服和肌肤粘在一起,举步维艰。到了公司耳边充斥着的聊天内容是昨晚的电视剧、某位当红偶像的八卦和三姑六婆的琐碎,生理厌恶。 周末王昱童想看看电影,找一部轻松有趣的喜剧看一看就好。 一开始祁因不想去,两个人电影票加起来也有一百块了,在家看电视就好何必出去花这钱。王昱童说小时候咱们不是经常去看么,她喜欢电影院的气氛,想再和她一块儿去。好说歹说了半天最后祁因才答应。 出发晚了点,晚饭也没吃就急急忙忙奔去电影院。电影院外天桥下正好有一家卖包子的店,祁因过去说要买几个包子,问王昱童要什么馅的。 “我不要了。”王昱童说,“吃完再去来不及了吧?” “没关系来得及。”祁因问素包子和肉包子分别多少钱,老板说都一样,一块一个。 “好便宜。”祁因点了猪肉白菜、猪肉三鲜、牛肉大葱……七八个肉包子和俩素的韭菜鸡蛋。王昱童说肉的和素的居然一个价,也不知道是什么肉,这种东西不能吃吧。 祁因说:“那我吃,回去你想吃什么我再给你做。” 王昱童看这一大口袋,问她买这么多吃得完么,她说: “咱们家附近连个卖包子的店都没有,一块钱一个真的好划算,我要买点带回去明天还能吃。” “哦,好。” 祁因拿了一大兜的包子进电影院,检票的时候工作人员把她拦下来说这儿不让带外食物。祁因她们退了回来,将包子装到王昱童的背包里,再进去。 周末晚上人多,整个厅里几乎都坐满了。电影一上来就开始各种飙车、爆破,非常刺激。王昱童刚进入剧情就闻到了包子味,祁因在吃包子。 “我靠?有人在电影院吃包子?还他妈是韭菜的?”前排的一对年轻情侣也闻到了,回头找气味的来源。王昱童忙把祁因手里的包子拿下来藏到桌椅后面。 “谁这么没公德心啊。”情侣扫了一眼没找到罪魁祸首就转回去了。王昱童小声对祁因说: “咱们还是别在电影院里吃味道大的东西了。” “……好。”祁因把吃了一半的包子放回了大塑料袋里,再跟王昱童说,“记得吗?咱们小时候去电影院的时候也是买一堆吃的喝的进去。” 祁因的话让她想到她爸妈加起来一个月赚不到一千块的时候,还买了两份的电影票让她带祁因看电影去。 吃的喝的,还有清新又矜持的少女,电影院给她的记忆一直都是美好的。 可当下,为了压低声音又能听到对方说的话,近距离之下王昱童闻到祁因嘴里散发出的韭菜味,心情一言难尽。 “不一样。”王昱童说。 “嗯,这儿是北京。”祁因甜甜地笑,“我听你的。” 和马悠然那次争吵后,祁因依旧坚持少和酒肉朋友来往的想法,但却还去厂里上班,一边工作一边继续上着会计培训课程,只不过在某些事情上的坚持程度有了细微的变化,王昱童能感觉得到。 后来祁因的老款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春芳的电话。铃声特别大几乎能盖过电影里的人声。她接起电话时正好赶上连续爆炸的动静,影院在地下信号又不好,祁因便提高声音道: “什么?你大声点,我听不到。” 四周的观众都投来嫌恶的眼神,王昱童实在受不了,捂着脸靠到椅子另一边的扶手上。 本想着一块儿看看电影轻松轻松,顺便找找小时候的感觉,谁知道依旧以尴尬收尾。 走出电影院的时候王昱童甚至想不起男主角的脸,偏偏又下起雨来。 她和祁因都没带伞,站在影院门口看着漫天飘雨沉默着。 身边站了一对年轻情侣,男生马上把上衣脱下来撑在女孩的头顶,这么大的雨两人开心地尖叫着冲进去,边跑边笑。 王昱童看着他们俩,非常羡慕。 别人都能维系好的关系为什么她不能? 别人都能找到的好工作为什么她不能? 别人都能好好孝敬父母为什么她不能? 王昱童一整晚都睁着眼,安静地流泪。 “你真的让我很失望。” 经理那句话又浮现在脑海中,她捂着脸,无声痛哭。 …… 汶川地震了,她似乎听到一些消息,但是没去关注。 奥运开幕了,她好像看到一些比赛,但没什么兴致。 王昱童上班下班,每天从北京的北边穿到南边,疲惫而失落,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就连阿东叔叔发来的缴费单都没能让她眨一下眼。 三千四千、五千六千…… 钱流水一样过手就没,妈妈打电话问她为什么钱花得那么快,她厌倦极了。 这个问题纠结多久了?为什么还要问? 咸菜、清粥、腐乳…… 她们一周才吃一次肉,平时的菜色全都是满满的亚硝酸盐。 王昱童越来越瘦,祁因想要给她补一补,花了钱买鱼买肉回来,做好了她却不吃。 不想吃,没胃口,多看一眼都恶心。 某日工作日中午她下楼想去买午饭,刚走到小吃街门口就被里面热烘烘的人山人海吓着了,丝毫胃口都没了。往回走的时候太阳就在头顶上烤着,细碎的头发贴在脖子上,汗不停往下流,她感觉自己要被晒化了。 “王昱童?” 突然有人从她身边走过后停了下来,居然叫她。 王昱童恍惚地回头,眼前的女生亚麻色的短发烫着一点儿卷,戴着一副黑框眼镜,利落的白色衬衫和七分裤加匡威,一眼看上去精致洋气。 “你是王昱童吧?真是你?” 对方的脸有些熟悉,可王昱童怎么都想不起来她是谁。 “怎么回事?怎么成这样了?结婚了?当妈了?”女生歪着嘴看热闹一样上上下下打量王昱童,“真是没想到啊,才几年没见……哎,岁月无情啊。” 王昱童想起来了,这是饶钰,当年追她不成带了俩社会女青年来学校闹事,被储晶学姐一脚踢飞的那位。 在想起她的第一时间王昱童就慌了,不知道从何处而来的难堪立即让她低下头,匆忙逃走。 “怎么走啦?老同学叙叙旧嘛!有什么困难给我说我帮你喽?”饶钰在身后故意大声喊。 她一直走回了公司大楼才停下脚步,一身的汗。在电梯打开的那一瞬间王昱童从镜面的反光中看到了一个很久没留意的、陌生的自己。 长发随意绑在脑后,头顶上碎发支棱着一眼就能看出没经过任何的打理。面色发红一脸的汗,瘦到脱形的她活像具陌生的骷髅。白色的运动T恤领子已经变形成荷叶边了,下半身的大短裤很舒服凉快。但是很丑。 早上她扒出衣裤的时候困得不成人形,完全没有精力去考虑好不好看,反正祁因不在意,公司的人更是。 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邋遢?她自己一点都没注意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4章 第 74 章 第75章 第 75 章 “我觉得我病了。” 王昱童连续三个晚上都只在天际发白时艰难入睡,备受失眠折磨的她第二天一点精力都没有。七点半了还躺在床上睡觉,祁因来叫她上班,她说了这么一句。 “病了?”这么一说王昱童最近的确瘦得太厉害了,祁因天天看着都能感觉到她每天都憔悴一些。前段时间觉得天气太热她没胃口吃饭所以才变瘦,可最近怎么开始整晚整晚睡不着觉了呢。 “是不是中暑了?” “不是……”王昱童闭着眼无力地翻了个身,“两周前我爸妈带我去做了检查,没查出什么毛病。” “除了睡不着还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 “没舒服的地方。很累,什么也不想干。” “是不是上班太忙了?” “不是,就是觉得我病了。” “但不是没检查出什么问题吗?小童,我也在努力准备会计考试,你也坚持坚持不要太娇气了。我们一起加油,好不好?” 仇秀珍煎着蛋的时候出了神,心里想着女儿的事情,蛋都煎老了。 “嘿嘿,怎么回事?”王建国路过多看了一眼,赶紧把蛋抢救回来。 “你说……小童到底哪里不舒服?”仇秀珍看着王建国的脸又像是没看他,整个心思都在女儿身上,“为什么就瘦了那么多?而且你不觉得她最近情绪很不好吗?连对我们都爱理不理。她从来没有这样过,到底怎么了……” “上次硬拉她去检查也没检查出什么问题。”说到女儿的事王建国也很愁,“我听说最近小白领的工作压力都挺大的,很容易心理出问题,你说咱们小童身上没什么毛病,要不要给心理医生查查这儿?”他指了指自己的左胸腔。 见王昱童心烦地皱着眉,祁因觉得自己是不是又说错了什么,改口道: “要不我们再去查查?可能上回没查明白呢?”祁因坐在床前看着王昱童的后背很担心,绕了一圈跑到她面前蹲下,望着她的脸,“去吧?咱们都请假今天就去医院,我陪你去。验个血什么的好好查查看。” 王昱童将身子翻回去,闭上眼睛:“不想出门,累。” “可是不出门怎么看医生呢?” 祁因问完之后王昱童好半天没动也没说话,五分钟之后忽然坐了起来。 “上班。周末再去医院。” “可是你不舒服啊。” 王昱童没说话,起来有气无力地穿衣服,站在洗手池前看着牙膏牙刷,她不知道为什么人生有这么多麻烦的事情。为什么要刷牙洗脸为什么要上学上班。 活着又是为了什么?只是为了五百块的全勤奖? 祁因劝她别去了,王昱童没听,没吃饭也没梳头,整个人散成一盘沙似的就这样出去了。 这一趟上班路全程王昱童都在硬撑,从地铁里挤出来的时候实在受不了,蹲在人来人往的路边抹眼泪。她不知道为什么而哭,就是觉得难过。有人过来给她递纸巾: “姑娘,你没事吧。” 递纸巾的人关心地问。 王昱童想说,我有事,我有事,我难过,特别难过。 但她说不出口,只哭得更剧烈。 周末两人去医院检查,医生还是说什么问题都没有。王昱童心烦,检查一半就跑出来了,祁因着急追出来找了半天才在医院外找到她。 “你怎么跑到这里来?”祁因说,“还没检查完呢。” “我不想检查。”王昱童拒绝。 “可是,你不是说你病了吗?生病就该检查啊。” 王昱童心里厌烦不已,忍了再忍,回头对祁因说:“回家吧。我累了。” 祁因看得出来王昱童不舒服,可是医生都说她什么事都没有了,她怎么还没精打采呢?也是,小童从小娇生惯养的没吃过什么苦,上班路途一下远了这么多工作压力也大,肯定是会累的。现在是奋斗的关键时期,一定要熬过去,只要熬过去小童拿到八千块钱的工资,她也考下了会计证,幸福生活马上就会到来。 祁因还是很有信心的。 她们要到对面的公交车站坐车,王昱童说:“我累,想打车回去。” 祁因说:“别闹了,这里离家那么远,打车回去得多少钱啊。小童你坚持一下好不好?” 王昱童像具干尸一样被赶着过马路,她双眼不知道落在什么地方脑子里在想什么,祁因拉着她往前走,突然一声尖锐的刹车声差点撕裂王昱童脆弱的神经,吓得她几乎要大叫。 “疯了吧!长眼睛了吗横穿马路!”怒不可遏的司机飞出脑袋破口大骂,“想死死远点!别他妈的祸害别人!傻逼玩意儿!” 祁因说了句对不起拉着王昱童赶紧往前,在车流中走走停停,好不容易到了马路对面。 “这边车可真多。”祁因也有点后怕,她握着王昱童冰冷的手想要去公交车站的时候,突然有人一把拽住了王昱童,将她往后扯。祁因还以为遇到了拦路抢劫的了,紧张地回头发现拽走王昱童的人居然是马悠然。 “王昱童你是不是疯了?不要命了吗?基本的交通规则都不懂,居然横穿马路?”马悠然指着不远处的天桥,“那边就是过街天桥多走两步会死吗!” 这些话马悠然是对着王昱童说的,但字字句句都像是砸在祁因的脸上。 马悠然和她男朋友出来给她妈买东西,两人从商场出来刚要上车就看见祁因在车流里左顾右盼,甚至差点被撞到。她一开始都没认出她身后的人是王昱童,等看清后气得头顶都要冒烟,一甩手关了车门冲上去,男朋友在后面怎么都拉不回来只好一直交待她要冷静、冷静。 马悠然怎么冷静,小童从来不会横穿马路! 马悠然一眼都没看祁因也没跟她招呼,将王昱童带到车边,愤怒又心痛:“你怎么瘦成这样?脸色也很难看,怎么搞的你是不是病了?” 王昱童低着头不说话,有点害怕又有点厌烦。 这不是她认识的王昱童,头发乱糟糟的也不知道多久没收拾,穿得也很邋遢,脸瘦得往里凹,整个人灰突突的,就像个陌生人,看得马悠然心里发毛。 “你跟我说发生什么事了。”马悠然放缓了声音,心里酸得厉害,吸着鼻子问,“是不是又遇到什么困难了?有困难你跟我说啊,我不就是最近恋爱了有点重色轻友么?你来找我嘛,咱们不一直都这样吗?闹来闹去马上又和好了,你别真把我当外人……” 王昱童见她这样也难受,眼睛发红摇头:“我不知道,就觉得很累,我不舒服……” “去医院检查了吗?” “检查了,检查不出什么问题。” 马悠然看她暴瘦又麻木脆弱的样子,忽然想起前两天她妈去拜访的一个学生,说年纪小小就得了抑郁症,症状和小童的非常像。 “你多久没看书看电影也没逛街了?” “记不清了。” “眼圈黑成这样,你有睡觉吗?” “睡不着……” 马悠然明白了:“别看什么外科内科了都没用,咱们得看专门的心理医生,你这是抑郁症!” “抑郁症?”王昱童和祁因几乎同时问。 马悠然不由分说就要拉她上车,祁因上前拽住王昱童:“你要带她去哪里!” “带她去找她爸妈啊去哪里。她病了,需要看医生!” 马悠然对祁因咆哮着,祁因也冷下脸说:“抑郁症是吧?虽然我不太懂但是我会陪她一起去找她爸妈,小童的事我会处理,和你没关系。” 马悠然“哈”了一声:“你真可笑,如果你会处理的话她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了。你说得对,我的确非常他妈的讨厌你!我为什么不喜欢你为什么看不上你,不是因为你穷也不是因为你没文化,是因为你太自私了!你摸着良心想想自从你来北京开始小童是怎么对你的,你又是怎么对她的。你给她吃剩饭导致她食物中毒丢了好工作,没办法,她为了给你瘫痪的妈付医药费每天奔波三个小时上下班;为了让你有地方住她把你接到家里,疏远了爸妈,为了让你好过推开了我,而你是怎么对她的?你还记得王昱童去接你的时候是什么样的人吗?你一直在努力把她变成另外一个人,一个你可以控制的人!你不是想要她幸福,你不过是想要她留在你身边!你说你能解决,你拿什么解决?你还有脸去见她爸妈吗?” 祁因被她说得心急想反驳,可除了事先就想好的台词外,面对凌厉的临时对抗她脑海里一片混乱,完全不知道该从哪里下口,只会说:“不是!我当然想要她幸福!你……你就是要拆散我们!” “对!没错!我现在就是要拆散你们!” “我不会让你得逞!”祁因非常激动,用力拽王昱童要将她拽过来,马悠然也急了,上前一步直接将她推开。 马悠然男朋友被吓着了,赶紧过来劝:“有话好说,别打架,别打架啊!” 王昱童拦着急眼的马悠然:“你们别这样!悠然,我会去看心理医生的……” 马悠然猛一甩头瞪向王昱童,头发都乱了,喊道:“你闭嘴吧你!知道看心理医生一小时多少钱吗你!” 听到这句话祁因一愣,手松了些,马悠然立即将王昱童塞到车里,用力把门关上,让她男友赶紧开车。 祁因在车后猛跑追了一大段,直到精疲力尽才停下脚步。王昱童一直让马悠然停车,马悠然充耳不闻。 “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被毁了。”马悠然双眼发狠,“这个坏人我当定了!” “你别带我去找我爸妈。”王昱童脾气上来了,“我不想让他们知道这件事!” “你傻还是我傻,我跟你爸妈说让他们跟着发愁么?!我就这么一说!” 见王昱童脸色非常难看,马悠然将那颗快爆炸的心压了回去,缓了好半天才平静了语气: “得了,这几天你别上班也别回去了,那些烦人的事都别考虑了,我陪着你,咱们好好和医生聊聊。” 马悠然以为她还会固执地再回几句,没想到王昱童捂着脸极度疲惫地靠在车椅上,半天点了点头,说了个“嗯”。 她觉得轻松。 在马悠然说出“别上班也别回去”这几个字的时候,她居然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5章 第 75 章 第76章 第 76 章 马悠然问了她妈和其他一些有医院关系的朋友,推荐了一位抑郁症专家,北医三院神经内科的罗医生,第二天她就带着王昱童去了。 马悠然在外面等了快两个小时王昱童才出来,脸上有泪痕,依旧疲惫,但状态似乎轻松了些。 罗医生说她这是心因性抑郁症,因为生活中的不良事件的刺激导致暂时性的心理障碍,有些运动性抑制的症状,但并不严重。 “暂时性的?也就是说还是可以治疗的?”马悠然问。 “只要她能把心结解开还是比较容易恢复的。配合药物和心理引导试试看。”罗医生说话温吞非常和蔼,马悠然问她王昱童到底因为什么想不开,罗医生笑道: “这是我和小童的秘密,让我替她保密吧。” 罗医生不说马悠然也能猜到个大概,除了因为祁因还能是什么? 她去拿药回来的时候见王昱童坐在走廊的塑料椅上发信息。 给祁因发信息呢?都这样了还联系,真是不知死活的小王八蛋。马悠然气呼呼地坐到她身边,本想数落她两句,可罗医生交代了,监督小童按时吃药之外还要尽量顺从她的行为,除了伤害自己的事情之外她想做的事就让她去做,毕竟现在能有件有兴趣的事不容易,不要给她造成压力。 马悠然像尊石像一样坐在她身边,面无表情地拎着药目视前方。 “我跟小因说这几天先不回去了,让她别着急。”王昱童也知道马悠然关心她的事,便主动报备。 “行啦,说吧说吧,交代一声也好,免得她到处找你再出个什么事,我可不负责。”马悠然说完这话又觉得硬了点,搜了满肚子找不到一句软话,想了半天说,“你这段时间就住我那儿去呗,想办什么事跟我说我给你办了,想吃什么姐亲自下厨伺候你。” 王昱童:“你做饭吗?你确定?” “嘿,什么意思?” “你家有胃药吗?” “□□嘚儿想死是不是!” 两人一路斗嘴开车回家,王昱童到家后吃了药,很快就犯困了。晚上八点多马悠然才洗完澡就看她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能睡就好,马悠然费劲把她哄到床上,正要去吹头发手机响了,一看,居然是仇秀珍的电话。 马悠然握着手机犹豫半天要不要接,虽然这事儿告诉叔叔阿姨的确会让他们担心,可毕竟他们才是真正的一家人,往后的治疗还不知道需要多长时间,这一家三口的感情一向很好,叔叔阿姨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于是马悠然就把抑郁症的事情跟仇秀珍说了,仇秀珍也不懂什么是抑郁症,她只是担心小童,今晚去家里找她只有祁因一个人在,问小童去哪里了只是说她出差了。可是仇秀珍怎么都觉得不对劲,非常着急,所以打到马悠然这边来。 “抑郁症是什么意思?是精神方面出了问题吗!”仇秀珍不敢相信小童怎么会变成这样,急得说话声音都在颤抖,王建国站在一旁想知道她们聊了什么一直问,还被仇秀珍骂了。 马悠然先安抚他们别着急,说了医生的意思,现在年轻人工作压力很大,抑郁症有渐渐年轻化的倾向。小童这是暂时性的抑郁症,大概是最近工作压力太大了。 “工作压力大就先别工作了,我们也不期望她能干一番大事业啊,不必赚什么大钱,身体健健康康的才是最重要的……怎么会弄成这样呢?”仇秀珍抽泣着问,“那小童现在在哪里?在你那儿吗?” 马悠然知道仇秀珍想过来,她劝他们暂时别来了:“小童没跟祁因说实话只说去出差了,她不想祁因告诉你们的嘛,就是不想你们担心着急。” “我们怎么能不着急!她是我女儿!” “是……可是医生说了现在一切都以小童的想法为主,别强迫她,别好不容易情绪稳定了一点又受刺激。这样,叔叔阿姨,我会和你们保持联系,把小童的情况都跟你们说,也会做她的思想工作。如果她想见你们了,我就第一时间通知你们好不好?她也只是怕你们担心而已。” 又劝了好久仇秀珍才说想趁着小童睡着过来看看她,不吵醒她,就偷偷看一眼。 仇秀珍说得马悠然心里特别不是滋味,只好答应了。 大晚上的王建国和仇秀珍赶到马悠然家里,轻手轻脚地顺着门缝看了眼熟睡的王昱童,这一眼仇秀珍就哭了,捂着脸快步离开。马悠然和王建国互看一眼,心酸又无奈。 …… 吃了几天药之后王昱童精神的确好了些,马悠然这几天都没去厂里,听她妈说她班里那个得抑郁症的小姑娘成天拿刀子在手臂上开口,还爬到过窗台上想要跳下去,马悠然想想都害怕,怕她出事就在家陪着,又怕她见着人心烦,就躲在书房里,时不时出来喝口水看看小童的情况。 百忧解吃下去后特别口渴犯困,王昱童经常在沙发上躺着躺着就睡着了,醒来匆匆去厕所,一早上得去好几次。只要不提上班不提祁因,她会说会笑也会和马悠然贫嘴,只是有时候还是喜欢发呆,不知道在想什么。 一周之后她主动跟马悠然提起了工作,说人真是复杂的动物。 “以前我挺不喜欢我们老板的,觉得他卖假货又满嘴谎话,特别不厚道。不过之前我给他打电话说要请假一段时间去看病的时候,本以为他会不同意,没想到他很爽快地同意了,而且还说我最近的确看着很憔悴,大概也是工作太累了。让我好好看病好好休息,给我停薪留职,随时欢迎我回去。” “那可不么,你多好用啊一个顶三个,他当然巴不得你再回去。” 王昱童感慨:“我还太嫩了。”说完对马悠然笑,笑得她精神一震。 这个笑容真是太久违了。 昨晚王昱童似乎又是很晚才睡,马悠然起来起夜时都两点了,看她卧室的灯还开着。 不会又失眠了吧? 她趴在门上仔细往里听,没有一点儿动静。越是安静她就越害怕,满地找借口怎么敲开门进去看看,突然门自个儿开了。 “放心吧我没事。”王昱童站在门里对她笑,“看把你吓的。我一会儿就睡了。” “啧……”马悠然气呼呼道,“真别吓我,你小马姐不经吓不知道么?行吧,你早点睡,明天不是说去国博看展览么?虽然我看不太懂但是你可以带我去陶冶陶冶情操是不是?赶紧的啊,睡醒了咱约会去。” 马悠然眼睛眨得千娇百媚,王昱童点了点她脑袋:“赶紧睡去吧你。” 马悠然一觉睡到大天亮,醒的时候都十点半了。她看了眼手机赶紧起床:“你怎么也不叫我啊?”她敲王昱童房门半天,没人开,再敲,还是没人。直接推了进去,屋里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床面上留了一张纸条: 悠然,我想了很久,有些事我总是要面对,要处理。 放心,我不会有事,很快就回来。 国博的展览一直到月底,等我回来咱们再约会。 “我靠!这死孩子!”马悠然一下把纸给揉进了掌心,她要干嘛去!怎么这么不让人省心呢? 她想了想,立即出门。 王昱童的确要找祁因,只不过她一下楼两人就遇见了。 酷暑时节,祁因坐在马悠然家楼下的凉亭里不知道多久,脚边放了一堆的东西,靠着柱子似乎已经睡着了。 王昱童走上前轻轻唤她:“小因?” 祁因猛地醒过来,看见王昱童的时候以为自己在做梦。 “你怎么在这儿?”王昱童看她还穿着分开那天穿的衣服,脚下一堆东西是她吃完的盒饭,“你……这几天没回家?” “我回了……可是我不放心你,我怕你出事才在这等你。”祁因见她气色好了许多,很开心,“你看医生了吗?医生怎么说?开药了没有?” “嗯,看了,也好多了。”王昱童对她笑。 “太好了……多亏了马悠然,要不是她我们这次真的很难扛过去了。小童,我要去跟她道个歉。” “不用了。”王昱童淡淡地摇头。 祁因觉得王昱童的态度有些奇怪,又说不上是哪里奇怪。 “这些天我好好反省了一下,我对你不够好,如果够好的话你怎么会生病呢?”祁因特别诚恳地拉着王昱童的手说,“我可能很多事都不懂,做错了,让你不高兴甚至害你生病了。我知道是我给你太多压力,在钱这方面也太节省,你不是娇气,你从小就没吃过苦,你也不该吃苦。那个工作你不喜欢就别做了,找个离家近的吧别奔波了。你这么瘦,我多给你做点鱼、肉,你多吃点能提高抵抗力就不会再病了。”祁因越说越急,她在王昱童的脸上看不到表情的变化, “以后你让我做什么我都听好吗?别生我的气,我最喜欢你了。” 在祁因拉着她往小区外走,说要回家。 王昱童想起她们俩小时候互相写信当笔友的时候,写下“我最喜欢你了”这句话时胆战心惊又无比期待的心情至今记忆犹新。 那时的她单纯地喜欢着祁因,整个世界只有她们两人和喜欢对方的心情。 不关乎钱也不关于家庭和前程,没有横在两人之间的千沟万壑,只有最简单最原始的心动。 祁因拉着她焦急地往外走,左边是公交车站,右边是出租车停靠站,祁因本能地往左走。 小时候只知道承认喜欢一个人不容易,长大后才明白,比承认喜欢难上一万倍的是承认不再喜欢。 王昱童放开了祁因的手。 祁因手中一空,回过头时见王昱童站在了原地,没有跟过来。 祁因想说什么,还没来得及开口,王昱童说:“我们分开吧。”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6章 第 76 章 第77章 第 77 章 马悠然杀到楼下一个箭步就要钻到车里时,看见不远处凉亭里有人在收拾垃圾,再认真一看,小童? “你干嘛呢!”马悠然本能地火大,插着腰站在王昱童面前咆哮了三个字后突然想起来现在不能凶,得温柔,温柔…… “小童,你说你不好好在家待着,这么热的天跑楼下来干嘛呢?嗯?人家会担心你的。”矫揉造作跟唱戏似的拉长音,这哪是温柔分明就是笑里藏刀,听得王昱童浑身发抖: “噫,能好好说话吗?” “做什么呢你,捡垃圾干嘛?” “喔……下来走走,顺手丢了。”王昱童把一大包的餐盒垃圾都装好,走向垃圾桶的一路上马悠然都近距离凝视她。 “你给我留的纸条说下来走走?” “嗯。” “你想了很久就是下来走走?要面对什么?处理什么?”马悠然并不想抛出这么多问题给她,只是这孩子没去找祁因倒是在这儿闲晃荡,的确很奇怪。 王昱童把垃圾艰难地塞进垃圾桶,坐回凉亭里,马悠然也坐过去。 “悠然,你借我五千块吧,等我有钱了再还你。”王昱童沉默了很久才开口。 “借什么借,你需要就拿去。但是你要干什么?又要去外地吗?” “我不去。” 王昱童把刚才和祁因分手的事说了,马悠然知道她会去找祁因,没想到两人居然在小区里就把分手这事儿办了…… “你想明白了?” “嗯,想明白了。” 马悠然似乎很久没见到这样坚定的王昱童了,觉得她应该再多说些什么,可是王昱童什么也没说,她长时间地凝视某个方向,最后对马悠然笑了。 “我会尽快还给你的。” “嗨……一点小钱不用还,就当是我给你的,嗯,为新生活即将开始包的红包了。” 王昱童回家的时候祁因坐在沙发上,电视没开书也没看,见她回来立即站了起来。 “吃饭了吗?”王昱童一边脱鞋一边问她。 祁因很快地摇头:“我做好饭了,你说要回来我就等着你一起吃。” “噢,好,一起吃。”王昱童把鞋整齐地摆放到鞋柜里,去洗手了。 祁因觉得当下的气氛和之前的日常没有什么区别,心中燃起了最后一丝希望,赶紧把做好的饭菜端上来,喊王昱童:“小童!来吃饭吧!” 王昱童洗干净手抹上护手霜,坐到祁因对面。她看今天的菜色的确不太一样,有鱼有肉。不知道是不是祁因较少做肉菜的关系,鱼蒸得有些干瘪肉烧得发黑。 王昱童端起饭碗一口一口安安静静地吃着,祁因问她这个好吃吗那个好吃吗?她都点头说好吃。 其实她还是没什么进食的**,这些日子口渴嗜睡的症状都还在持续,但离开祁因离开工作让她感觉到轻松,说出分手之后更是搬走了胸口的一块大石。不知道这是不是罗医生说的“解开心结”。 态度平和有问必答,祁因疑惑,先前和她说分手的人真的是王昱童吗?她是不是又想明白了,不想分手了? “小因。”王昱童吃了半碗饭后放下筷子,擦完嘴,将一个厚厚的信封推给她,“这里是五千块钱,你收下吧。” 祁因盛汤的动作很突兀地停了下来,目光从王昱童的脸上慢慢落到信封上。 安静的餐桌,静止的两人,十多秒之后祁因突然放下碗和勺,汤洒了一桌子。王昱童吓了一跳以为她生气了,没想到她缩着肩膀控制不住地抽泣。递给她纸巾,本想开口安慰,但想想,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其实我都明白。”祁因擦干了眼泪情绪缓和了些,“你来找我的时候我特别高兴,这么多年了你还能想着我。当时真的,我觉得能再见你一面就没有遗憾了。可是见到你的时候我贪心了。你说要带我走的时候我真的忍不住。虽然我知道我们会有很多困难,光是我妈的医药费就够受了。可是我想跟你一起,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都想着你,北京是我做梦都想来的地方。可是来这里之后才明白我还是太傻,不止是医药费,还有更多事是我怎么都没想到的……我知道你早就不喜欢我了,刚一到北京的时候就感觉到了,我们两个现在根本就是陌生人。你已经不是以前的小童,我们俩的关系也已经停留在六年前。你一直在硬着头皮撑着……这些日子是我为难你了。” 王昱童看着别处,眼泪悄声无息地往下滚。 “但是我真的没有想要你不幸福!我或许是自私了一点,可是我自私就是在钱方面啊,我想着多省点钱下来我们就可以一起过幸福的日子了。我也想努力让你重新喜欢我的……可是你已经下定决心了,我不知道还能怎么做……是我不好,是我毁了一切。” “你没有做的不好。”王昱童自己抹掉眼泪,看向祁因,“我们都很努力,只不过有些事并不是努力就有用的。幸福也不是爱或不爱、爱深或者爱浅就能决定。” “那由什么决定?”祁因不明白,深爱一个人还能不幸福吗? “爱本身决定不了任何事,只有找对了方向才能一蹴而就。我是,你也是。” 王昱童很感谢马悠然,能给她一个安静的环境好好思考这段时间的生活,思考事情为何一步步走到如今的境地,思考她和祁因为什么失败。 她似乎很久没静下心去想一件事了。而在马悠然家中,某个超级月亮悬空的夜晚,她坐在窗前看着那颗离地球最近的卫星。它在那儿,圆润而圣洁,明亮而神秘,从古至今让人类仰视,让人类充满了无限的幻想。而真正靠近它之后发现上面没有嫦娥也没有玉兔,跟神话故事里的一点都不一样。 它荒凉而布满伤痕,人类无法在上面呼吸、行走、生存。 月球没错,人类也没错。科技的进步是最残忍的凶手,将所有的真相摊开,告诉人类不要再妄想,你不是适合生活在月球上的生物。 马悠然担心王昱童回去会出事,一直在楼下等着。等了半天也没见她下来,赶紧发短信问她怎么回事。王昱童回复她:我帮她收拾东西。 看到这条短信马悠然松了口气。这么说来她俩是真分了。小童能下这样的决心也不容易。要不是这场突如其来的病,她们到什么时候能分开还真说不清。 一件件衣物从衣柜里取出来,祁因看王昱童蹲在地上把她并不值钱的衣裤一件件地叠好放平,把箱子里的空间调整到完美的状态。 “这个保温杯你不是挺喜欢的么?带着吧。” “新买的牙刷你也用得上。” “这些书你都拿着看,还有字典。” “我找个地儿塞这只小狮子……” 王昱童认真地帮她整理行李,就像多年前认真地复习考试的那个人。 “好了。你说你已经买好票了吗?其实你可以继续住在这里,等到……” 祁因摇摇头:“既然我们都分手了我也不好再留在这,不然算什么呢。” “那……晚上几点的火车?我送你去车站。”王昱童把箱子一扣,坐沙发上歇会儿。 “不用了,我自己去就好。”祁因问,“那个会计考试,不在北京考也行吗?” “嗯,好像是可以的。” “好。那我走了。” “我送你下去。” “不用了。”祁因说,“你跑了那么远接的我,现在让我自己回去吧。谢谢你这些日子对我的容忍,希望你的病能快点好。多吃肉,抵抗力好,病也会好。” 祁因走了,王昱童跟在她身后,看她一个人背着沉重的包握着行李箱站在公交车站等车,想上去劝她打车去车站,后来想想还是算了。别到最后还要勉强。 就像抑郁症不是多吃肉就会好的,王昱童当时也没反驳她,只是乖乖地点了点头。 她们拥有属于各自的不同世界。祁因说得对,她们早已经是陌生人。 这些日子以来尴尬又艰难的相处绝对不是单纯的坏事,无论是王昱童还是祁因都明白了真实的自我该前进的方向。 第二天王昱童独自在家打扫卫生,刚擦了一遍地就觉得累,但她强忍着一丝不苟地将屋内所有缝隙里的灰尘都擦干净,一直忙碌到傍晚都没饿的感觉。马悠然给她送外卖来,她硬着头皮吃了几口,有些反胃,但也觉得饭菜有些香味了。 马悠然暂时抛弃了她的男友,开车带着王昱童到龙庆峡玩了一圈,聊了很多高中时的趣事。 王昱童慢慢地又变得爱笑了,体重缓缓回升,甚至想要回去上班。 看小童情况越来越好,马悠然也就放仇秀珍和王建国来照顾她,顺便也多劝劝她。 她这么快回去仇秀珍不是太同意,本来小童就还在罗医生那儿治疗,药也在继续吃,去上班的话怕她受不了,而且那种工作不要也罢。 王昱童已经请了快一个月的假,采购部现在什么情况她也不知道,就算要离职也要回去完成交接才好。这一个月时间她觉得自己好了不少,也该回归社会了。 王建国劝仇秀珍:“孩子这么大了会有分寸,医生不都说了嘛,得顺着她来。她现在有回归人群的想法是好事啊,如果你不放心的话就暗中跟着,有个什么事也好照应。幸好啊,只是暂时性的抑郁症,解开这个结就好了。哎,你说小童心里那个结到底是什么?就是上班吗?咱们小童也不是这么脆弱的孩子吧。” 仇秀珍白他一眼:“你能知道什么。” 王建国:“……” 仇秀珍还真跟了王昱童一段时间,小童上下班的时候都站在车厢角落里看书或者听歌,偶尔也用手机看漫画。挺正常的,跟了段时间她也不跟了。 王昱童回到公司的第一天,平日里不怎么说话的同事都过来关心她,问她病好点没有。王昱童从没发现这些聊不来的同事其实都是热心肠。 老板见她回来也是感激涕零,说招来替班的采购简直一塌糊涂根本干不好事,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把咱们经理盼回来了。老板发了她六千多块,说她四险一金扣完再扣掉休假的薪水,包括季度奖就是这六千多了。希望她早日康复,别太累。 王昱童拿这六千多块钱给他爸买了条领带和一条中华烟;给妈买了钱包换掉早就磨破皮的旧款;给马悠然买了一直想要却忙着照顾她没时间买的高跟鞋。 她为自己购置一千多块钱的四件套,那天下午她将带着柔顺剂清香味的床品铺到床上时,忍不住跳了上去。 六千块钱依旧花得干干净净,但花得无比痛快。回想爸妈收到礼物时红了眼,马悠然惊喜得抱着她狂亲的模样,王昱童的眼泪流进崭新的床单里。 内疚多时的心终于得到了一丝慰藉。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7章 第 77 章 第78章 第 78 章(倒v开始)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79章 第 79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80章 第 80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81章 第 81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由于版权问题不能显示:请下载看书神,继续阅读 最新章节在APP内更新,下载免费看 第82章 第 82 章 本章节蜘蛛未爬行,请右下角报错。报错越多蜘蛛越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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