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总想杀我》 第1章 第一章 毒糕 春日的阳光正好,暖融融地照下来,透过窗檐,将窗边的两人分成一明一暗两道人影。 琉璃盘里盛着绿莹莹的糕点,切得四四方方,凑成喜上眉梢的花样。 她抬头,对上一双含笑的眼。 菱格纹的窗户半敞着,柔风吹进来,摇晃的日光照得顾佑宁眉目粲然。 他轻声问:“怎么不吃?听说你最喜欢这家铺子的糕点。” 一模一样的气味。 云初阳拿起那块绿豆糕又放下,压平微微发颤的声线:“我们和离吧。” 在那个梦中,第三次死在顾佑宁手里的时候,她在那盘绿豆糕中闻到一丝极淡的苦味。 顾佑宁亲手送到面前,她欣喜异常,将这些异样抛到脑后,一口咬下混进毒汁的绿豆糕。 云初阳飞快地瞄了眼他的神色,继续道:“我无才无貌,本就配不上侯爷,理应及时止损。” 说出这番话嘴里心里都在发苦,她盼着嫁给顾佑宁盼了许多年,直到美梦成真的时候才察觉到背后暗藏的杀机。 顾佑宁似乎难以相信从云初阳嘴里听到和离两个字,长眉微挑,一向温和的神态中溢出几分讥讽:“夫人不是巴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都陪在我身边吗?” 顾佑宁相貌俊美,身份高贵,爱慕他的京城贵女多如过江之鲫,云初阳以前为了这个没少拈酸吃醋闹笑话。 然而此时,她通身的血液都是凝固僵冷的,只能重复那一句话:“是我配不上侯爷。” “卿卿何出此言?” 顾佑宁微微倾身,抬手帮她理了理鬓边的碎发,指尖触到云初阳皮肤上渗出的薄汗,嫌恶的表情转瞬即逝。他神态别样亲昵,话锋却比刀锋更利三分:“此事不是天下皆知吗?” 欣赏着云初阳脸上的表情,顾佑宁忽然朗声大笑,拂袖而去。 身边侍奉的婢女阿莲只当二人谈笑风生,心里也为云初阳高兴。站在廊下目送顾佑宁离去,欢欢喜喜地走进内室,打趣道:“夫人,也赏一块给我吃吧。” 久久不见应答,阿莲有些奇怪地朝窗边看过去,捧起琉璃盘:“侯爷的好意,夫人怎么不尝一尝?” “别碰!” 云初阳的声音有些嘶哑,阿莲也顾不上糕点,随即放下琉璃盘,一迭声地问:“怎么嗓子哑成这样?可是昨夜着凉了?这可不能吃甜的了。” 云初阳一把握住阿莲的手,力道大得惊人:“把这些丢掉。” 阿莲摸着她湿冷的手心微微一怔,正要开口询问缘由,云初阳又猛地摇头:“不,不能丢。埋到土里去。” 阿莲稀里糊涂地听着云初阳的要求,在院子里的桃树下挖了个土坑,将琉璃盘里精致小巧的绿豆糕倒进去,再用土埋好。 闻着花锄翻起的土腥气,云初阳渐渐站直身体,仰头看着有几分刺目的太阳。她分辨不清那些零碎的记忆是梦还是前世今生,但她知道,这个地方已经不能再待下去了。 这处小院,她住了半年有余,一草一木都悉心照料。当年家中管事曾领着人去侯府量院子,回来好打嫁妆,从那时起她就在脑海中慢慢勾勒出小院的模样,满心以为这会是她和顾佑宁相伴一生的地方。 云初阳出身商贾之家,母亲早逝,与顾家小侯爷之间本该是天壤之别。 能嫁到顾家是因为多年以前云夫人医好了身中剧毒的顾夫人,京城传闻是云夫人挟恩邀报,逼着顾家订下的婚约。 这大概能解释为什么顾家人都不喜欢她,顾佑宁看似温柔体贴,心里却暗藏杀机。 那个梦里,她死了三次。 第一次是去寺里上香,突遭匪祸,马车翻下山崖。 第二次是跟顾佑宁吵架后不慎落入池中溺亡。 直到第三次,云初阳吃下顾佑宁送来的绿豆糕后口吐鲜血才意识到他一直想要她的命。前两次的死恐怕并非意外,而是人为。 他要她死,因为她占了他妻子的位分吗? · 顾佑宁对于和离这件事不置可否,如今云初阳看他,不像看自己的夫婿,更像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陌生人。他不言语,她斟酌片刻开口问道:“不如由侯爷出具和离书?” 顾佑宁把玩着手里的酒杯,轻轻叹了口气:“你我二人新婚燕尔,琴瑟和鸣,怎么好端端地说出这样伤人的话?” 他握住她的手,温声问道:“是我哪里惹你不高兴了吗?” 云初阳想抽出自己的手,顾佑宁却不肯放,仔细一瞧,他眼中的戾气满到几乎要溢出来,让人心惊肉跳。 云初阳抿着唇,正要开口的时候一个小丫鬟跌跌撞撞地跑进来—— “青玉姐姐死了!” 那丫鬟形容狼狈,抬起头直勾勾地盯着云初阳:“是夫人害死了青玉姐姐。” 冷不防一桩命案砸到头上,云初阳倏地站起来:“胡言乱语!” 顾佑宁的目光落到她的身上似有千斤重,云初阳想要辩解,他却只是轻轻勾了勾唇,如恶鬼罗刹。 青玉一看便是中毒而死的,那张白皙漂亮的脸浮着一层淡淡的青色。 刚刚来报信的丫鬟还在哭诉:“青玉姐姐一向与人为善,只有夫人嫉妒她受侯爷宠爱,处处为难她。” 云初阳当然不可能认下这个莫须有的罪名:“难道查也不查就要把一桩人命扣到我头上吗?” 顾佑宁的目光还停留在那具尸首上,像是打量着一株枯萎的花草,眼中没有一点怜惜之意:“你嫌疑最大,查出真凶之前,你就在外头跪着吧。” 他是这样喜怒无常的性子,上一秒温言细语,下一秒就能剥掉你所有的体面尊严。 云初阳气急:“我本就打算与侯爷和离,为何要杀青玉?” 顾佑宁歪了歪脑袋,很快就有两个健壮的婆子按着她跪下,膝盖磕在青石板上,疼得钻心。 浓浓屈辱感涌上心头,云初阳强忍着眼泪,不再挣扎。 越挣扎只会越痛苦。 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有关青玉的死没查出半点线索。云初阳的心绪已经稳定下来,仰着头看顾佑宁:“我懂医,能不能让我看一下她的尸体。” 青玉的身体上没有任何伤口,吃过喝过的东西里也没查出毒。 顾佑宁的脸色难辨喜怒,云初阳大着胆子上前,仔细检查才发现青玉的左耳不太对劲。 她左边那只的金丁香耳环没有戴进原来的耳洞里,而是扎歪了,像是被人直接捅进了肉里。 耳环上还带着点点血迹,云初阳拿布包住手指一点点取下那只耳环。 取下耳环的瞬间,青玉的尸体忽然跳了起来,两只手爆出青筋,死死地掐住她的脖颈。 呼吸艰难眼前阵阵发黑,她胡乱抓住了一个人的衣角,往上看是顾佑宁的脸。 “救我……” 云初阳气若游丝,他微微低头好整以暇地打量着狼狈的妻子,又抬脚略带嫌弃地踢开她的手。 这个眼神很熟悉——吃下毒糕吐血的时候他也是这样看着自己的。 云初阳终于放弃了向他求救,认命般地闭眼不再挣扎,然而就在下一个瞬间,腥甜的血溅到了她的脸上。 是顾佑宁斩断了青玉的双手。断手落在云初阳的怀中,浓浓的血腥气瞬间钻进鼻腔,她捂着胸口干呕个不停。 顾佑宁在瑟瑟发抖的云初阳面前蹲下,挑起她一缕湿漉漉的乱发:“她中的不是毒,是蛊虫。” “这蛊虫能让人产生假死之状,我用耳环将蛊虫封在了她的耳垂处,你一拔下耳环蛊虫迅速溶入血液之中,血液躁动她就会暴起伤人。” 顾佑宁的话让她不寒而栗:“如何,是不是十分有趣?” 云初阳难以置信:“你不是很喜欢青玉吗?” 虽然顾佑宁身边并无通房妾室,但这个大丫鬟是从小跟着他一块儿长大的,论起情分来自然不同一般。 顾佑宁的眼神慢慢沉下来:“谁让她惹我生气了。” 疯子,他就是个疯子。 “云初阳,你猜猜,你会是什么下场?” 第2章 第二章 三皇子 云初阳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一头扎进荷花池,腥臭的泥水灌进口鼻,漫无边际的黑暗裹挟着她沉入池底。 “夫人,夫人!”阿莲摇晃着她的肩膀,云初阳猛地惊醒,已是满身大汗。 阿莲担忧地问:“是不是做噩梦了?” 云初阳咽了咽干涩的嗓子,含糊地答应了一声,阿莲让下人抬了热水进来,服侍她沐浴净身。 膝盖上留下的淤痕已经渐渐褪去,阿莲看了仍然忍不住低声埋怨了顾佑宁几句。云初阳换上常服,嘱咐她:“这些话压在肚子里,不要让他听见,更不要惹恼了他。” 阿莲被她说得红了眼:“怎么好端端地让您罚跪?难不成是跟青玉姑娘的死有关?” 一闭眼,云初阳的眼前就会浮现出青玉那张青筋暴起的脸,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没有多做解释,只是轻声道:“我会尽快拿到和离书,到时候我们一起走。” 阿莲不知好好的一对佳偶怎么到了今天这般地步,她忍不住想劝,看到云初阳发白的脸色又咽了回去。 青玉之死过后,已有几日不曾见过顾佑宁。云初阳想了想,决定去书房找他。 恰巧碰上顾佑宁待客,丝竹管弦的缠绵之声飘到屋外,云初阳正犹豫着,然而守门的小厮已经向内通传,她只得硬着头皮迈进屋去。 席上喝得微醺的男人盯着她:“咦,侯爷身边添了新面孔?” 他的目光太过直白,云初阳有些难堪地别过头去,男人伸手要揉她的肩膀:“美人儿,别害羞。” 酒气扑面而来,云初阳终于忍不住大力推开他,男人没防备被她推了个倒仰,撞倒桌案酒菜撒了一地。 男人大怒:“好个贱人。” 说罢,扬起马鞭便要打人。 顾佑宁这才慢悠悠地喊了停:“婢子无状,马将军何必为她动怒。” 马将军狞笑:“我看这贱人颇对我胃口,不如侯爷将她赏给我吧。” 顾佑宁浑不在意地一笑:“等调教好了,就给马将军送去。” 宾主尽欢,马将军趁兴离去。 云初阳努力维持住平稳的腔调,抬头迎上他的目光,一字一句道:“顾佑宁,我是你的妻子。” 你怎么可以这样折辱我? 顾佑宁的目光忽明忽暗:“妻子?你不是想跟我和离吗?” 他话里的意思竟像是不愿意和离。 云初阳想不明白:“为什么?” 他眼中闪过几丝兴味:“我更想知道你怎么突然性情大变了?” 云初阳嘴唇抖了抖:“与我和离,侯爷可以娶自己喜欢的女人,不好吗?” 他忽地用力拽住她的手腕,声音阴恻恻的:“闭嘴!” 云初阳疼出一身的冷汗,恍然明白自己恐怕是戳中了他的伤心之处。 她曾听顾佑宁房中的侍女提起,顾佑宁心悦之人是程家小姐程玉瑶,而程玉瑶已经嫁作皇子妃,两人想再续前缘恐怕比登天还难。 顾佑宁心烦意燥,抬手挥落桌上的茶盏:“云初阳,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说和离?” 云初阳对上他发红的双眸,极轻地咬了咬牙关:“那我问你,你对我可有一点情意?” 顾佑宁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慢慢站直了身子,居高临下地审视着眼前之人,一字一顿慢悠悠地道:“我让你做侯夫人,你便是侯夫人。若是叫我不痛快,青玉的下场想来你也看明白了。” 他抬手掐住云初阳的下巴,目光在她的脸上辗转流连,似是百思不得其解:“我对你不好吗?为什么不肯听话呢。” 是啊,云初阳也想知道,为什么一向待她温柔体贴的丈夫会给她送来有毒的糕点。 顾佑宁不会给她和离书,他宁可将她留在身边肆意折磨,可她究竟做错了什么,让顾佑宁恨到这般地步。 云初阳想不明白。 那日过后,云初阳几乎夜夜难以安眠,直到侯府抬回来一个满身鲜血的男人。 顾佑宁一路拽着她往前走,眉头紧皱:“你不是懂医吗?救活他!” 这人全身几乎已经被血浸透,云初阳只得硬着头皮上了,剪开他的衣裳清洗伤口敷上止血的药粉。 有几处箭伤格外难处理,她直累得满头大汗,那男人几度睁开眼睛又昏迷过去,她依稀听见一声“多谢。” 是异瞳。 云初阳猛地睁大了眼睛,三皇子穆钰双瞳异色天下皆知。 没过几日府外就传来了三皇子在猎场失踪的消息,顾佑宁警告云初阳:“好好给他治伤,不可泄露出去。” 云初阳定了定神,趁势向他提出要求:“我要一个自己的药房。” 顾佑宁没想到她会提出这样的要求,脚步一顿,深深地打量她一眼:“可以。” 穆钰算起来是云初阳的第一个病人。母亲将一身医术尽数传授于她,但她囿于家宅不得施展。 做侯夫人还是做医女,答案似乎显而易见。就连母亲都告诉她:“教你医术是为了你能够自保,天下医者众多,侯夫人又有几个?” 云初阳第一次对母亲的话产生了动摇。 穆钰的身体逐渐转好,顾佑宁答应为她建造的药房也已完工。云初阳每日为穆钰诊脉,根据他的身体状况调整药方。 穆钰虽身居上位,却是个和气有礼的人:“这几日多谢姑娘照拂。” 云初阳坦诚地告诉他:“您是我的第一个病人,只要您身体康健我就已经很高兴了。” 跟穆钰聊天让她的心情十分不错,正想再去药房转上一圈,迎面碰上顾佑宁。 他不知在外面站了多久,刺来的目光异常冷漠:“你在跟谁说笑?” 云初阳站定脚步,乍一听这话怔了片刻,如实答道:“穆公子问他病情如何,我同他聊了几句。” “是吗?”顾佑宁扯了扯唇角,“你如今是我的妻子,最好不要和别的男人走得太近。” 云初阳觉得十分荒谬,忍不住反驳道:“是你让我给他看病,大夫和病人怎么样算亲近?” 顾佑宁眯了眯眼,忽然往前迈步,一手托住她的脑袋,倏地逼近,唇齿之间的吐息几乎要纠缠在一起。 “怎么算亲近,要我教你吗?” 第3章 第三章 撞破 二人成亲半年有余,也曾有过一段蜜里调油的时光,再亲密的事都做过。 顾佑宁的话似乎别有深意,云初阳不自觉地心烦意乱起来,眼神四瞥只是不敢看他,有些羞愤地抬手挡在脸前。 “你怕什么?”顾佑宁盯着她泛红的脸颊,轻轻勾了勾唇。 云初阳往后退了一步,平复呼吸:“你我虽然还有夫妻之名,却都明白彼此的想法,你不要做这种无聊的事。” 顾佑宁察觉到她的抵抗,转了转落空的手掌,轻嗤一声:“放心,我不会对你做什么,这只会让我恶心。” 说罢,他拂袖而去。云初阳呆站了半日,有些惊诧地发现自己居然还在为了这个人伤心,密密麻麻地扎在心头。 她垂下头,自嘲地笑了笑。 顾佑宁虽不喜欢她,但药房着实建得不错,一应药材俱全,保管妥当。 这么大的药房供穆钰一人使用绰绰有余,得闲之时云初阳便在药房替府里的下人看诊。 他们平日里活做的多,磕着碰着了也不会刻意去寻大夫,小病小痛能忍则忍。 云初阳开出去的几副药见了效,来药房找她看病的人越来越多,顾佑宁对此颇为不屑:“收买人心的小把戏。” 倒是穆钰知道后赞了一声:“云姑娘医者仁心。” 顾佑宁动作一顿:“殿下应该称她一声顾夫人。” 穆钰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佑宁,你若是喜欢她便该对她好些。” 顾佑宁冷着一张脸,像是活吞了只苍蝇。转过头不知道发了哪门子疯,居然要带云初阳去参加尚书府的婚宴。 云初阳坐在马车上还没回过神来,顾佑宁忽然凑近盯着我:“你在穆珏面前笑得跟朵花似的,怎么到了我面前就成了一张死人脸?” 他语气不善:“怎么?侯夫人的身份满足不了你,还想从侯府跳进皇子府?” 这个人原形毕露之后,行径简直恶劣得让人难以忍受,云初阳气得浑身发抖:“我从没这么想过。” 顾佑宁冷笑:“没有最好。” 二人坐在同一辆马车中,相看两相厌。 到了尚书府,他却一改往常的态度,不仅亲手扶云初阳下车,还将她一路送至女席,态度亲昵惹得尚书夫人打趣道:“小侯爷还怕我们把你媳妇给吃了?” 顾佑宁握着云初阳的手,和颜悦色:“内子第一次出门赴宴,我不放心。” 云初阳十分不自在,却不好流露出来,勉强笑了笑。 目光一转,忽然瞥见了坐在席间的程玉瑶,她自然是生得十分美貌,眸光流转之间带着淡淡的忧愁。 云初阳被顾佑宁撩拨起来的心弦瞬间归于平静,原来如此,送她来这里不过是为了能看程玉瑶一眼。 宴席十分热闹,丝竹管弦之声不断,云初阳刚想着要好好欣赏一下歌舞,就听见一声脆响。 茶盏碎了一地,紧接着一群丫鬟将尚书府的老夫人团团围住:“老祖宗,老祖宗晕过去了!快去请太医。” 程玉瑶忽然开口:“听闻顾夫人家学渊源,不知可有法子救一救老夫人。” 众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到云初阳身上,虽然知道程玉瑶这话恐怕不怀好意,但她也做不到见死不救。 老夫人年纪大了,大喜之下晕了过去,并不算什么大事。 云初阳松了口气:“可有银针?” 很快有丫鬟送了银针过来,她在几个穴位上扎上针,又开了方子让人取药。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老夫人便悠悠转醒,尚书夫人喜极而泣:“多谢顾夫人。” 忽有人捂唇一笑:“您可要小心,当年顾夫人的母亲救下老侯夫人,就要回来一门上好的亲事。可见她们家的诊金不便宜!” 尚书夫人神色一僵,云初阳看向那个妇人:“我观您面色不好,是否多梦盗汗,夜中难以安眠?我这里倒是有一妙方。” 那妇人脸上的笑容有些挂不住了,犹豫了片刻才问道:“敢问顾夫人,是什么方子?” “也没什么,只有五个字——忌多嘴多舌。” 将那妇人甩在身后,云初阳找了个小丫鬟领她去如厕。 从恭房出来后,那小丫鬟却不见人影,云初阳无奈,只好自己寻找回席的路,却是越走越偏僻。 忽而听到假山处传来一道哀婉的女声。 “佑宁,看你和云姑娘二人琴瑟和鸣我就放心了。” 程玉瑶和顾佑宁?云初阳脚步一顿,屏息站在原地。 “我真是羡慕云姑娘。” 顾佑宁声音平淡:“我带她过来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你有什么事,现在便说吧。” 云初阳不想再听下去,一扭身腰间的玉佩却滑落在地发出一声脆响,躲避不及,顾佑宁已经从假山中走了出来。 程玉瑶大惊失色:“佑宁,杀了她,若你我之事被传出去,我命不久矣!” 云初阳心口狂跳,下一瞬顾佑宁的手就落在了她的脖颈间,猛地收紧。 “别……杀我……” 断断续续的字音从她的嗓子里挤出来,顾佑宁冷冷地打量着云初阳的痛苦挣扎的表情,片刻之后居然真的松开了手。 程玉瑶神色焦急:“佑宁,你在犹豫什么?” 顾佑宁盯着自己的手:“她还有用处。” 程玉瑶咬咬牙,匆匆转身离开。云初阳捂着脖子瘫坐在地上,十分害怕顾佑宁会再次动手。 出乎意料的是他居然踉跄了两下轰然倒地,似乎力气全无。 云初阳抬手握住了发间那支金雀簪,她知道插在哪个地方能一击致命。 可她下不了手。 挣扎了一会儿云初阳终于向顾佑宁走过去,握住了他的手腕。他的脉象平稳,不似有疾在身。 顾佑宁躺在地上看着她,气若游丝:“你不趁这个机会杀了我?” 云初阳淡淡地开口:“弑夫是大罪,杀了你我也活不了,我宁可等你突发恶疾而亡。” 顾佑宁扯了扯嘴角:“如果是以前,你恐怕会哭着找人来救我。” 云初阳觉得十分讽刺:“从前我爱你,自然时时刻刻把你放在第一位,你百般折辱我,还指望我对你一如从前?” “撒谎。” 顾佑宁不知被那句话刺激到了,乌黑的瞳仁死死盯着她:“你根本不爱我,最多**分,从不曾到十分。” 云初阳听不懂顾佑宁口里八分九分十分是什么意思,但读得懂他眼中刻骨的恨意。 云初阳怔怔地望着他,顾佑宁却不肯再与她对视,缓缓闭上眼睛。 其实顾佑宁不是一开始就这么讨厌她。 幼时他还常常送她礼物,年纪渐长才断了来往。男女七岁不同席,云初阳虽遗憾也无计可施。 嫁到顾家后,顾佑宁待她温柔体贴,却又透着说不出的疏离之感。 云初阳安慰自己日久见人心,顾佑宁总有一日会爱上她。当初怎么也没想到会落到这样一个相看两相厌的下场。 第4章 第四章 被俘 顾佑宁的病十分奇特,倒下之时云初阳还以为他命不久矣,没曾想从尚书府回来过后他很快就康健如初。 倒是穆钰身体越来越差。 云初阳细细号过脉后神色愈发凝重:“他中毒了。毒在他的身体里潜伏了十几天,应该是抹在兵器上,划破伤口混进了血液里。” 顾佑宁眉头紧皱:“什么毒?你会不会解?” 云初阳艰难地摇了摇头:“我娘留下来的医书提到过此毒,名叫相见欢,毒发后七日必亡。” 穆钰还稳得住:“可有解毒之法。” 云初阳看着他:“书里并未记载,我也只能拖延十几日。” 顾佑宁神色沉沉,云初阳权衡之后终于开口:“我娘师从药谷主人涂横,或许他会有解毒之法。” 穆钰眸光微闪:“云姑娘若有什么要求只管提出来。” 她定定神,看向顾佑宁:“若三皇子的毒可解,我要一份和离书。” 顾佑宁抬眸,对上云初阳坚定的目光,良久才开口:“我答应你。” 顾佑宁要陪她一同去药谷。 他闭着眼睛坐在马车上:“涂横之名我也略有耳闻,你娘去世多年,你又久居京城,恐怕跟他一点交情都谈不上。” 云初阳被顾佑宁说中了,去找涂老前辈的事她心里一点底都没有,只记得阿娘说他性情古怪。 顾佑宁淡淡地开口:“我与三皇子有大事要谋,药谷求医一事,不能有任何闪失,否则你以为我乐意跟着你。” 很快顾佑宁就失去了这份讨人嫌的从容。 涂老前辈给他下了三种毒,然后把二人关进了一间屋子里,要求云初阳在七天之内替他解毒。 屋内有医书有药材,但顾佑宁所中的三种毒她都闻所未闻。 云初阳只能一本本书翻阅、试药。顾佑宁有一夜醒来,看见她喝下一口苦药汁,忽然开口问道:“为什么不直接给我试?” 云初阳摇摇头:“我尚且不知你中的是哪些毒,若是药性相克,你就要一命呜呼了。” 顾佑宁扯出一抹讽刺的笑:“我死了,你不高兴吗?” 云初阳放下手里的瓷碗,转头看他:“我只是想跟你和离,不是想要你死。” 顾佑宁没有说话,就在云初阳以为他再度睡过去的时候,他忽然开口:“有人告诉我,如果我不按他说的去做,我就活不过二十五岁。” 她听得迷迷糊糊:“还有人能威胁你?” 顾佑宁:“或许不是人,是某个神仙。” 云初阳只当顾佑宁中毒后神志不清,随口回了一句:“逼迫凡人,算哪门子神仙。” 顾佑宁轻笑出声:“是,所以我偏不听他的话,我不仅能活下去我还会活得很好。” 这七天里,云初阳几乎不眠不休,才勉强分辨出了两种毒药,找到了解毒方法。只有这最后一味毒,怎么也找不出来。 时间迫近,她手心开始冒汗,顾佑宁静静地看着,不催也不问。 云初阳长出一口气:“我找不出第三种毒,但我猜,我们应该能够过关。” 顾佑宁只中了两种毒,至于那第三种是涂老前辈故意说出来扰乱云初阳的。 涂老前辈丢过来一只细颈红瓷瓶:“你比你娘有天赋。” 云初阳握着相见欢的解药,狠狠地松了口气。 离开药谷后,顾佑宁问她:“和离之后你想做什么?” 她不假思索:“开间医馆。” 顾佑宁顿了顿:“在府里你也能给人看病。” 说完,他似乎察觉到自己失言:“随你。” 从药谷回来后,云初阳察觉到,顾佑宁对她的态度发生了一点微妙的变化。他的目光中不再浮动着敌意,试探和戾气,也不会刻意拿话羞辱她。 云初阳心想,自己到底也算救了他一命,纵然他心思难以捉摸,想来也不会违背先前的承诺。 她高高兴兴地清点自己的嫁妆,盘算着开间医馆要耗费多少银两。 然而,顾佑宁的和离书迟迟没有送到。云初阳左等右等等不来她要的东西,索性开口去催,顾佑宁却反手将她关了起来。 云初阳一气之下随手拿起一只茶盏砸过去,正中顾佑宁的脑袋,怕他还手,又迅速躲到柜子后面。 鲜血顺着额角流下,顾佑宁脸色十分难看,忍了忍居然没有发火:“这段时间京城有大事要发生,你待在这里才是最安全的。” 云初阳根本不相信顾佑宁,可无论她怎么闹,他都不肯放她离开。 每天的饭食会准时送过来,最奇怪的是居然全部都是她爱吃的菜,但送饭的丫鬟一句话都不肯跟她说,大约是得了顾佑宁的命令。 顾佑宁隔几天会来看她一次。有一回夜里云初阳睡得迷迷糊糊,突然发现床上多了一个人,吓得一拳挥出去。 他挨了个正着,闷哼一声握住她的手:“是我。” 云初阳挣扎着要离开,又被顾佑宁抱住。他像是困极了,把脑袋埋在她的肩上:“再跑,我就把你丢到池子里喂鱼。” 梦中经历过的溺水的痛苦重新浮现在脑海中,云初阳脸色倏地变白。顾佑宁过了一会儿才发现不对劲,他皱眉问:“你抖什么?” 顾佑宁点燃灯火,看着云初阳煞白的脸色微微一怔,抬手想摸摸她的脸颊,失笑道:“怎么吓成这样,还真能把你送去喂鱼?” “啪”! 云初阳反应剧烈地打开他的手,瑟缩着往后退,抱着被子挡在身前:“你别碰我。” 顾佑宁悬在空中的手缓缓落下,云初阳把头埋进膝盖,隔了很久他才开口:“你睡吧,我不过来了。” 顾佑宁走了,果然没再过来。有几次,她隐约觉得门前有人影在晃动,不过一会儿的功夫,便没了动静。 云初阳不知道顾佑宁又想做些什么,连日被关在屋内,让她心中十分焦躁不安。 外头忽然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云初阳刚从床上坐起,便一个丫鬟往她手里塞了几包药粉:“侯爷嘱咐,可备不时之需。” 云初阳稀里糊涂地将纸包塞进袖子里,就被一群士兵带去了城门处。 一路上都见不到商贩行人,却有打砸烧杀过的痕迹,云初阳心中惶惑不安:“这是要去哪儿?” 那丫鬟低声解释了一遍,皇上驾崩,三皇子与顾佑宁逼宫夺位,马将军奉皇太孙出逃,退守雍城欲自立为王。 云初阳没想到她被关在顾府的一个月居然发生了这么多事,马将军曾来顾府赴宴,她还以为马顾二人都是三皇子党。 丫鬟的下一句瞬间将她打入谷底:“马将军挟持了五皇子妃,要求用您去换。” 云初阳倏地抬头,看向坐在马上的顾佑宁。 他抬起长枪,神色冷漠地吐出一个字:“换。” 枪尖正指着云初阳,顾佑宁却没有朝她的方向多看一眼。 程玉瑶在阵前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云初阳苍白着一张脸被人押到了马将军面前,与程玉瑶擦肩而过的瞬间她递过来一个志得意满的眼神。 云初阳整颗心如坠冰窖,明明是六月的天,她却觉得连骨头缝里都冒着寒气。 那个曾在宴席上侮辱过她的马将军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把她带回去,好生看管。” 云初阳被送去了一个陌生的宅院,那里的人大约是把她当成了马将军的姬妾,推着她去沐浴换衣裳。 撒过香粉的衣裳香得让人作呕,云初阳摸着袖子里的药粉,心想只要那人走近一步她就抛出毒粉跟对方同归于尽。 马将军的脚步声一点点逼近,云初阳浑身僵硬不敢抬头看,他在她面前停住了脚步:“云姑娘,你别害怕,我没有恶意。” 云初阳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相貌凶狠的马将军流露出一丝怀念:“你的母亲曾经救过我的命,我一直想要报答恩人,只可惜等我回到京城的时候你母亲已经去世了。” 云初阳的脑袋有些混乱,马将军看她仍然提防着,刻意往后退了几步。 他告诉云初阳,那日在顾家的宴会上,他与顾佑宁政见不合,故意借酒撒疯。他误将云初阳当成婢妾,顾佑宁竟不反驳,甚至顺势羞辱她一番。 马将军思来想去,总觉得云初阳在侯府的处境十分艰难,心中不免担忧。 马将军告诉她:“我四处打听,才晓得顾佑宁心悦五皇子妃,刻意将她掳来就是为了把你从那火坑里捞出来。” 云初阳半晌无言,马将军摇摇头:“我本来也不是十分有把握,谁知道那顾侯真是个情种。” 云初阳闻言,只是轻轻勾了勾唇角。 马将军承诺道:“以后在雍城,姑娘想去哪里、想做什么都可以。” 第5章 第五章 城破 马将军拥立皇太孙登基,又自封为摄政王,在雍城这块地界做起了土皇帝。 他也颇有手段,将周遭的几个小城一并吞入。 只不过听说顾佑宁一直疯了似的攻打雍城,云初阳不爱听有关顾佑宁的事情,渐渐的也没人在她耳边提起。 直到有一日,马将军匆匆赶回,让一队精锐带着云初阳逃离雍城。 城门被攻破了。 云初阳被马将军推上了逃亡的马车,颠簸之中顾佑宁的脸一遍遍浮现在她的眼前。 惊惧交加之下她发起了高热,在马车里昏昏沉沉的睡着,不知道自己逃到了哪里。 只是不停地做梦,有时候梦到马车翻下悬崖,有时候梦到自己被鱼吞吃入腹,有时候又会梦到那盘有毒的绿豆糕,咽到腹中肠穿肚烂…… “云初阳!醒醒,云初阳!” 云初阳听到有人在喊她的名字,睁开眼睛看到的却是顾佑宁的脸。顾佑宁神色惊慌,一把将她搂入怀中,压抑的哭声在她耳边响起。 云初阳还在发烧,脑袋却格外清醒,她紧握住一直藏在怀中的匕首,直直捅进了顾佑宁的腹中。 顾佑宁慢慢松开了力道,他低头看了眼伤口居然扯出了一抹笑容:“聪明多了,知道在怀里藏匕首了。” 顾佑宁似乎并不在乎她给他的这一刀:“找你的这些天,我身上添了大大小小几十处伤口。” 云初阳呸了一声:“别在我跟前装模作样。” 顾佑宁捂着伤口:“我知道你在怪我什么,但我可以解释。马将军第一次接近我的时候我就查清楚了。你娘是他的恩人,不出意料的话他不会伤你。” 云初阳冷笑:“不出意料?所以你把我推出去换了程玉瑶回来?你凭什么这么做?” 顾佑宁沉默了半晌,声音艰涩:“所以我这段时间才会没日没夜攻打雍城。” “云初阳,我们重新开始吧。” 顾佑宁眸中闪烁着淡淡的哀伤:“我不会再冷落你,也不会允许别人欺辱你,我会好好学着去爱你。” 云初阳觉得可笑,又觉得恶心,故意发问:“那盘绿豆糕有毒,对吗?你其实一直想杀了我,是不是?” 大约是失血过多的缘故,顾佑宁的脸色愈发苍白。 他终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顾佑宁平定雍城叛乱,新皇登基后引他为首功,一时间又成了京城中炙手可热的人物。 穆钰紧接着赐下来一间医馆给云初阳,是他治病的诊金。 云初阳心口一松,有了这间御赐的医馆她也算有了容身之处。尽管她和顾佑宁和离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云家那边也不敢再嚷嚷着她不孝,要将她逐出族谱了。 云初阳替马将军收敛了尸骨,又忙着医馆开张的事宜,而顾佑宁几乎是日日都要过来走一圈。 他这般惺惺作态只让人觉得好笑。 只有一日,云初阳请他进医馆说话。 她低声道:“京中可能出现了疫病。” 顾佑宁脸上的喜色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云初阳继续道:“这几日医馆来的几个病人都发起了高热,还有一个昨夜不治而亡,我手下的一个小药童替他送了几回药,今早也开始发烧。” 顾佑宁握住她的胳膊,死死地盯着她:“你要不要紧?” 云初阳挣开他的手:“我发觉不对的时候已经熬了防疫的药汤,让医馆的人都喝下了。” 顾佑宁略略松了口气,快马加鞭将疫病一事报给了穆钰。 不过三四日,发热而亡的人数量陡增,幸而穆钰得知消息后提前做出了应对,城内疫病很快就得到了控制。 京城郊外的几个小村镇情况却不太好,因疫病一事屡屡发生暴动,顾佑宁被派去镇乱的当天,骑马来到医馆向云初阳辞别。 他浑身都被包裹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在外面,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凝视着她:“如果能安然度过这一劫难,你再考虑考虑我的话好不好?” 我与你之间已无可能。 云初阳正要开口,他却截住了话头:“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 话应刚落就纵马而去,云初阳心里骂他无赖,到了嘴边只剩下叹息。 云初阳没有功夫再去思考与顾佑宁之间的爱恨纠葛,现在还有很多事需要她去忙。 每天医馆都要接诊许多病人,有的熬下来了欣喜若狂,有的熬不过去家中亲眷哭得肝肠寸断。 见多了生死离别,人会逐渐变得麻木。云初阳只能不停地往前走,这是她选择的路,哪怕只是多救一个人也好。 程玉瑶的丫鬟来到医馆,重金请云初阳上门看诊。说是她痊愈后落下两粒痘疤难以祛除,不方便请男大夫。 云初阳拒绝了。 身为皇子妃,她一旦生病就有最好的太医供她驱使,最好的药材供她挑选。 而云初阳的医馆里一间屋子能睡上十几二十个人,至多拿条帘子隔开,若是为了两粒痘疤奔波于皇子府,这里或许就有两个人会失去性命。 那两个丫鬟见她不愿,竟直接上手要强拖着人去。医馆的病人瞧见了,拿起东西就往两人身上砸:“谁敢欺负云大夫!” 他们推开丫鬟,挡在云初阳的身前,气势汹汹, 丫鬟悻悻而去,一个妇人指着云初阳的手惊呼了一声:“哎哟,这小蹄子,居然给云大夫手给挠破了。” 一道小伤痕,她并未在意。 医馆里的人信任她,她自然要最大限度地保他们周全。 一开始只是有些头晕,云初阳以为是这些日子累着了,对上周遭的担忧的目光,她安抚地笑了笑:“我没事。” 众人都劝云初阳去休息,她想着便回屋躺一会儿好了,结果这一躺下居然再也没能起身。 云初阳依稀知道惊动了陛下,连太医过来为她看病,老太医摇摇头:“毒已入骨,老朽无能为力。” 是谁给她下的毒。 云初阳第一反应是顾佑宁,可他明明不在京城啊,很快她就想起那个指甲尖尖的丫鬟。 程玉瑶害她。 第6章 第六章 终 云初阳昏昏沉沉地睡过去,再度醒来却是在马车上,顾佑宁滚烫的泪水落在她的脸颊上:“我去带你找涂老前辈。” 来不及了。 云初阳从未见过顾佑宁如此狼狈的模样,头发凌乱神色疲惫,一双眼睛熬得通红。 她想让他不必折腾,嗓子却像是被什么东西糊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顾佑宁的手一遍遍抚过她的脸颊,他哑着嗓子道:“你别睡,我跟你说个故事好不好。” “从前有个傻子,他六岁的时候就有个神仙告诉他,他是早逝之命,活不过二十五岁。” “唯一的破解之法就是让一位云姑娘爱上他。” “一开始他很害怕,会乖乖送礼物讨云姑娘欢心。后来年纪渐长,他又觉得此事实在荒谬,无论神仙怎么说他都不肯再去讨好云姑娘。” “那神仙虽从不现身,却能够施法惩罚他。没成想这傻子受罚后变得越发桀骜难驯,他不肯信命,神仙说他的命定之人是云姑娘,他就偏不信。” “后来云姑娘还是嫁给了他。掀开盖头的那瞬间,神仙告诉他,云姑娘对他已有九分喜欢,他只要稍微努努力就能够摆脱早逝的命运。” “傻子不仅不肯听,还恨上了云姑娘。他生于贵胄之家,长于富贵之乡,凭什么一个小小的女孩子成了决定他生死的人。” “云姑娘是个所有情绪都写在脸上的人,喜欢他,对他好,会因为他亲近别人而吃醋。可他只要看到云姑娘,就会想起被命运支配的痛苦。” “他其实很了解云姑娘,也知道云姑娘喜欢吃什么,但他却故意送了一盘她最讨厌吃的绿豆糕,还在里面下了见血封喉的毒。” “还好云姑娘很聪明……” 顾佑宁的故事好长,云初阳逐渐失去意识,他的声音也被拉得越来越远。 这种感觉很熟悉,她知道,她要死了。 这一次不是梦,她不能重来一遍,但是魂魄仍然在人间飘荡。 云初阳看见顾攸宁抱着她的尸体坐了两天一夜,直到穆钰过来劝他:“你难道要她死后也不得安宁?” 顾攸宁这才为她操办起后事,弄来了一只水晶棺,将她的尸体封存在棺内。 云初阳看着这透明的棺材有些发愁,若她被埋进土里,岂不是连土里的虫子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云初阳的葬礼不算盛大,却有很多人到她灵前吊唁,大部分都是来医馆问过诊的百姓。 有个小女孩送来一束沾着露水的花,云初阳很喜欢,顾攸宁似乎也很喜欢,拿起一朵花别在了衣襟上。 云初阳看着他带着这朵花走进了五皇子府,五皇子在宫变当日被乱箭射死,程玉瑶如今一人寡居。 然后他挥剑砍下了两个丫鬟的头颅,丢到程玉瑶的面前。 程玉瑶当场就吓得晕死过去,顾佑宁丝毫不为所动,只是拿剑尖抵住她的的脖颈。 程玉瑶很快睁开了眼睛,哀声道:“你这是何意?” 原来是装晕。 顾佑宁:“是你指使丫鬟在指甲里□□,害了云初阳。” 程玉瑶抵死不认:“那不过是个商户女!你难道能丝毫不顾我们之间的情分?” 顾佑宁语气淡漠:“情分?你我之间确实有青梅竹马的情分。当年我纵马惊了你的轿子,害得你被五皇子看中。你要嫁给一个断了腿的人,我一直觉得对不住你。” “这些年我对你百般照拂,自认已经仁至义尽,可你是怎么对我的?” 顾佑宁的声音一点点冷下来:“你杀了我的妻子,我会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程玉瑶盯着他的眼睛,忽然冷笑一声坐直了身体,动作极慢地捋顺鬓边的碎发,轻声道:“是我害死她的吗?顾佑宁,是你害死的她。” “你薄情寡义,自负至极。若不是云初阳命大,她早死了一百回了,你分明视她如草芥,如今又来装什么情深似海?” 这些话在心中憋了许久,一朝得以倾吐,程玉瑶忍不住放声大笑。 顾佑宁握剑的手微微发抖,眸中杀意更盛,她却丝毫不惧,声音嘶哑:“你害我嫁给一个废物,葬送了我一生的幸福,如今我丧夫守寡,你却想要跟云初阳终成眷属?凭什么?凭什么?” 云初阳没有再去看顾佑宁处置程玉瑶的场景,他满身血腥的从她面前走过,只有衣襟那朵野花依旧纯白。 顾佑宁将她的医馆换了块牌匾,上书三个大字“初阳堂”。 京城的疫病已然消失,人们来来往往络绎不绝,逐渐恢复了往日的繁华。 看着自己的名字高悬于空,云初阳竟然觉得微微耳热,甚至有牙牙学语的小儿,指着牌匾一点点念出她的名字。 此次疫病过后,太医院预备撰写医书收纳良方,云初阳呈至御前的药方也在其中。 世上未有女子著书立说之先例。而顾佑宁一手提枪一手拿着她的手稿坐在太医院,掌院只得将她的名字添了上去。 顾佑宁又将这药方取名为初阳方,直白得有些过分,太医院里竟无人敢违逆他的意思。 云初阳飘近了去看那本医书,端正的小楷写下了云初阳三个字。 原来鬼魂也是会流泪的。 云初阳伸出手想摸一摸又怕碰坏了未干的墨迹,正犹豫着她就看到半边身体已经趋于透明。 她心中已无牵挂,只是平静地等待着这个瞬间的到来。 在魂魄消散于天地之前,云初阳看见一只手拿起了那本医书,颤抖的指尖摩挲着那三个字—— 云初阳。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