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问我的刀》 第1章 除夕 大石村除夕 姜老爷子把手揣在袖子里,立在门前。天阴得厉害,北风寒凛,兴许今夜就要下起雪来,“这天寒地冻的,真在外面待一宿,岂不是要把人冻死。” 门边还站着一个少女,才十四岁,身量已极高,裹着一件黑色棉袍,露出一张眉眼清俊的脸,她是姜老爷子的孙女,姜未。 姜家人丁寥落,只剩下爷孙两个相依为命。 姜未道:“爷爷是担心曹伯他们吧,大年节下遇上这种事,也没有办法,好在他们都是修士,辛苦是辛苦,倒也不至于冻出病来。” “该死的邪教徒。”姜老爷子低声骂了一句。 姜未也跟着骂了一句。 他们说的正是最近景阳县,乃至整个平州最大的一件事,太平司剿灭的邪教,天摩罗教跑了一个大护法。他一路东逃西窜,到处举行血祭仪式,搅得整个平州风声鹤唳。 太平司是专事缉杀妖魔鬼怪和邪修的衙门,近两个月四处围追堵截,几次被他逃脱,如今把人堵到了西境四县,那大护法却又消失无踪。 这下四县的年算是没法过了,全州甚至都城的司官都群聚在这里,布下天罗地网要逮住这个邪教徒。 本县的司官更不要提,都被安排在外整夜巡逻,姜老爷子与几位司官私交颇好,不免担心他们,受冻倒罢了,别真遇上强敌,有了性命之危。 但这些事想也无法,姜老爷子自己也不过是炼气期修士,对上据传已是出窍期的邪教徒,和送菜也没有区别。 为着这桩事,爷孙两个也没有过年的兴致,吃了饺子,守在供奉先人的东屋里,各自沉默地守夜。 姜未年少,不像爷爷思虑重,随手翻出了一本家族手札,津津有味地看起来。 姜家搬来大石村八百年,历代姜家人都热衷于记录,留下了一本又一本厚厚的日志,里面包含着各种见闻、经历、传说和家族琐事。 姜未看过很多遍,仍乐而不厌。 “今日偶遇紫云妖鹿行至望麓山脚,鹿口救一妇人,又得鹿角一双,得灵石二十枚,大幸。其后常守此地,冀复得鹿,鹿不可复得,郁郁矣。” 谁不想再白得二十颗灵石,姜未与这位老祖一同郁郁。 手札下还留着历代祖先的批语, “冀复得鹿”、“冀复得鹿”、“冀复得鹿”… 姜未只恨自己还不是修士,不好意思留下这四个字,恋恋不舍地翻到下一页,忽然眼角晃过一抹白影。 她抬眼一看,一只白布娃娃正悄悄推开门。 姜未几乎蹦了起来,“爷爷!它怎么跑回来了?”这是姜老爷子傍晚放到街口去盯梢的娃娃。 姜老爷子是巫修,家传一门做娃娃的手艺。 姜老爷子不由大叫一声:“坏了!” 姜未心中一沉。 然后就听见白布娃娃走到爷爷身畔,大喊道:“来坏人了!来坏人了!…” 姜未头疼地撑住了额角,姜老爷子急得一拍娃娃脑袋让它安静下来,连忙拿起针线改造,“不好,我得赶紧让它去给太平司报信。” 越忙越出错,娃娃连续发出尖锐爆鸣,就是不迈腿,姜未默默地合上了手札,爷爷做娃娃的本事有限,这送信娃娃实在有些超出他所能。 经这一打断,姜未竟没有从邪修就在附近这件事中体味到过多恐惧,她只觉血液滚烫,却可惜自己在抓捕邪修这件事上出不了任何力,但想到这是她十四年来最刺激的遭遇,心又“砰砰”急跳起来。 姜老爷子的娃娃终于做成了,抄近路翻窗跑了出去。 “这次没问题了,但愿来得及。”姜老爷子眉头紧锁地看着娃娃远去,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怀中的黄铜铃铛,这是他爷爷留给他的,是他能动用的最厉害的灵器。 他刚想回过头安慰一下孙女,姜未也正想宽慰一下爷爷,两人四目相对时,“咚咚咚”的敲门声就从院外传了进来。 烛火“噼啪”爆了一下,阴森的凉意从两人的骨头里寸寸冒出。 村里的人没有敲门的习惯,门外是谁? 寒风愈烈,敲门声却清晰得如在耳边。 “好臭。”姜未的鼻子天生灵异,循味辨人只是寻常,对天材地宝、邪祟鬼异更有一种玄妙感知。 姜老爷子的表情同样一言难尽,他修巫道,灵感极高,此时他的灵感正在疯狂预警。 这无不昭示着不远处正有一个极端邪恶的人或物,对此间的主人产生着莫大威胁。 姜老爷子喃喃着,“景阳县有十八个镇,麓山镇有七个村,大石村里有三百多户人家,他还真是千挑万选,选中的咱家。” 姜未已经麻利地打开长桌旁的矮柜,取出四个做工精致的娃娃,熟练地摆在房间四角。 姜老爷子还在叹气,“也好,比去别人家好。” 敲门的声音戛然而止。 两人并没有侥幸地以为门外的邪修已经离开,因为姜老爷子的灵感悸动得更加强烈,姜未更是被臭得头昏脑胀。 他进来了。 “打扰了,我敲了很久的门都没有人应。”东屋的木门拍落在地,碎成几截。 一个身穿黑色斗篷,瞧不清容貌的高个男子立在门外,“请给我带个路。” 姜老爷子早就拽着姜未躲到了长桌后面,他冒出一个脑袋看看黑斗篷男子,小心翼翼地问:“带路,去哪?” 黑斗篷男子道:“望麓山,立国碑。” 大石村就在望麓山下,是上山的必经之路。立国碑是吴国国界,出了立国碑,就算离开吴国了,也就能摆脱太平司的追捕。 但从上面飞过望麓山是不成的,天上多得是太平司司官值守,想走只能从地上走,山路繁多,太平司守不过来。不过望麓山林深树茂,山路崎岖,立国碑又在群山深处,没有熟悉的人领着,很容易在山里迷路。 姜老爷子心道,果然是邪教徒,脑子有病,望麓山外八百里群妖聚居,陨落过渡过天地劫的准仙,怎么还有人敢走望麓山离国,自己找死就算了,还要带着他一起找死。他强作镇定地摆摆手,“这位大人,寒冬腊月可不好上山,更何况现在是晚上,山路难走,容易出事。” 黑斗篷男子不以为意道:“无妨。” 姜老爷子暗骂,你xx的当然无妨,脸上却露出一副仓皇失措的样子,连连摆手,“大人身赋神异,自然无妨,我却是半截入土,实在是不成了,请大人见谅。” 男子缓缓踏进屋里,语调平缓道:“老人家,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的手瞬间冒出一缕邪异的黑红之气,径直蹿向躲在长桌后面的姜未,既然不听话,就先见见血看看。 “小心!”姜老爷子一把将孙女护到自己身后,手中的铜铃“叮”的一声,一道紫气与黑红相撞,那黑红虽退去,姜老爷子却也兀地喷出一口血。 炼气期和出窍期差着好几个大境界,要不是这邪教徒只是随手一击,这一下就得要了姜老爷子的命。 但没等那邪教徒惊诧此间竟有修士,姜老爷子的铜铃“叮铃”再响,四角的娃娃陡然睁开双眼,将已双脚踏入屋内的邪修困在此地。 一条紫金色的虚幻绳索与黑红邪气绞缠一团,轰然炸裂,其余三条虚幻绳索疾速射向黑斗篷男子,黑斗篷一惊,急忙唤出两柄短剑抵挡,紫色的虚影与飞剑相撞,一团团耀目的光影爆开,使人睁不开眼。 邪教徒咬牙道:“没想到这山野之地,居然还有巫道修士。” 他心里十分懊丧,特意选了一户冷清人家,想要悄无声息地上山,尽快逃离吴国,没想到碰上了个棘手的对手。 巫道通天地灵,手段奇诡难缠,高个男子正在逃亡,不愿横生枝节,担心动静太大,再引来太平司,到时候插翅难逃,于是心生退意。 他连战连退,踏到窗户边缘,却发现金线画地为牢,以他的本事竟然无法破牢而出。 姜老爷子不敢放他离开,大石村三百多户人家,这邪修已经露了行迹,出门之后犯起凶性来,还不知要害了多少人性命。 唯有这间被姜家几代先祖布下禁制的东屋,还有与这邪修一战之力。 邪修登时暴怒,本想少生是非,可区区炼气期居然敢仗着祖传一点家当妄图困杀他,真当他是泥捏的不成。 他双目赤血,手中翻腾起血色浓雾,恶煞四起。 与此同时,四角的娃娃漂浮到半空,墙壁上显现出无数个诡异符号,一个娃娃接一个地张开嘴,发出连续的诡异音符。 ...... 大石村村口 裹着厚重大氅的青年修士握紧手上的暖炉,“艹,还要多久才能换班?” 身边另一个同样裹得严严实实的中年修士情绪还算平稳,“再有小半个时辰吧。” 他们两个都是景阳县太平司的司官,被安排值守在大石村村口。 此时残月稀光,风寒刺骨,两人已经在这儿值守了近四个时辰。 若非已经是修士,早就捱不住了。 年轻修士的火气即使是这滴水成冰的寒意也冻不灭,“这是人干的活吗,要是那邪教护法一直不出现,咱们得一直在这守到什么时候!” 中年修士蹲在一旁的低矮石栏下,像个田边歇脚的老农,“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袋,他出任务的经验更多,比这艰苦的时候还有,因此不紧不慢地说:“你且稍安勿躁,坐下来歇会儿,他出现也好,不出现也好,总归是得熬一晚上。” “咱们留这到底有什么用,你一个炼气期,我一个炼气期,真碰上他,够人家下酒吗?” 中年修士笑道:“够发信号嘛。” 年轻修士不满道:“这你也笑得出来?” 中年修士笑得更大声了,“我再告诉你个消息吧,我晚上偷听都城的大人说话,咱司之所以这么执着地追杀他,是因为他偷偷带走了天摩罗教最重要的一件灵器…” 第2章 邪神 大石村姜家 四个娃娃和邪修的争斗已近白热。 姜老爷子和姜未扒着长桌,都专注地看着,“看来还是老祖们留下的娃娃和巫咒厉害。” 姜老爷子一脸自豪,“那当然,传下咱家巫道道统的那位祖祖祖祖祖奶奶可是巫道的大祭司,也就是合道期修士,我看这个邪修差得远。” 话音刚落,这邪修已见颓势,两条紫金色虚影化作锁链锁住他双脚,四面灵光跃动化作无数符文,密不透风地包裹住他。 诡异的祝歌响起,血色浓雾渐弱,邪修的血肉如龟裂般绽开,细小的血珠密密落下。 紫金色的符文化作无数条灵动的小蛇钻入他的体内。 “成了。”姜老爷子看到这一幕不由松了口气,可他的灵感却突然爆炸般震颤起来。 姜未更是被铺天盖地的臭味熏到恍惚了片刻。 两人相视一眼,察觉不好。 邪修浑身浴血,却勾着嘴角缓缓抬起头来,“我本来想临走前再拿你们祭神的,是你们非要着急送死。” 最后两个字如雷炸响。 一尊漆黑的雕像从男子心口兀然浮出,它周身黑色的邪光闪动,根本瞧不出真实模样,只是背后虚幻的神影不断膨胀。 姜未看见了神像的底座,白骨累累,无数双手臂向上挣扎着,她一瞬间仿佛置身在了一个又一个祭台之上,耳畔响起了惨烈的哀嚎与嘶吼,而她马上也要成为白骨中的一员,血肉如冰破般崩解。 突然清脆的铜铃声“叮”一声响起,将她猛然从血色的幻境中唤醒,温热的血正顺着她的五官留下。 而一旁的爷爷脸色惨白地倒在地上,眼耳鼻口皆溢出鲜血,手里的铜铃无力地滑落地面。 是爷爷拼命唤醒了她。 巨大的神像虚影已经显映天地,高个男子声音狂热地喊着,“归于我主吧。” ...... 大石村村口 “什么灵器?”年轻修士被转移了注意力,好奇问道。 中年修士了解得也不算多,“好像是他们信奉的邪神神像,据说已经有了准神器之威。” 年轻修士愣了片刻,忽然激动地大声道:“准神?我们抓他?我们靠什么抓?” 修真界的灵器,自下而上,分下品、中品、上品、极品、宝器,宝器就已经是人间罕见,神器只是传说中的东西。 中年修士揉了揉耳朵,“你小点儿声!” 他看看四周,才接着道:“怕什么,就算有,他也不敢用,准神器是普通修士能用的东西吗,我听说那玩意用一次,就得拿一千条人命来血祭,稍有不慎就会反噬而死,咱司是不想那玩意流落出去…” 中年修士突然没了声音,年轻修士疑惑地看向他,却见他脸色怔然,如遭雷击般望着西面。 年轻男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瞳孔逐渐放大。 一尊黑色的缭绕着血色光芒的神像虚影显露在西面,巍峨巨大、拔天倚地,在漆黑的夜色中释放着不祥与厄难的绝望气息。 属于准神的威压瞬间辐射四方,连他们都不禁双膝跪地,魄荡魂飞。 邪神像,现身了。 ...... 大石村姜家 姜未连忙扶起爷爷,听见他几乎无声地吐出两个字,“地道。” 她连忙摸向一块微微凸起的青砖,按下机关,一个只容一人通过的狭窄通道出现,姜老爷子拼命示意她快逃,姜未却一把把受伤的爷爷先送进了地道。 可来不及了,姜未立即就被一片黑红色的光影笼罩。 姜老爷子几乎要把眼睛瞪出血来,拼命向外爬,想要救回他的孙女。 姜未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但她朦胧地感觉有一样东西正在庇佑着她,她的血肉好像随时会融化,但被什么阻止了。 姜未脑海中闪过一丝灵光,凭着多年的熟悉摸到了供桌上的一把长刀,她的眼前顿时亮起,在一片黑红中看到了手中的刀。 它黑柄银刃,刀身极薄,宽三指,长四尺,乍看除了刀身略长,实在非常普通。 这是姜家祖传的刀,据说八百年前姜家定居大石村前就已传承多年,少说也有一千多年的来历,姜家历代先人称其为“刀祖”,虔诚供奉,视同祖先。 姜未曾亲眼见过一只鬼撞在它的刀刃上,化作了一缕青烟。 可惜,刀祖不许人用它,但如果是邪祟自己撞上来呢? 她横刀胸前,对准了越来越庞大的邪神像,浩大的光幕在这一刹触到了霜白的刀刃。 那一刻,姜未只觉黑红色的天地间突然横劈出了一道银芒,如开天辟地,斩断了所有混沌。 眼前黑了片刻,屋内恢复了正常。 烛火轻摇,昏暗的光线穿过,一室静谧,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只有姜未横刀而立。 “嘭”地一声,断成两截的邪神像掉落在地,倏然化成一地齑粉。 邪修立在窗前,满眼的不可置信,“不可能…不可能……” “砰砰砰”,他身上猛然裂开无数道口子,有血肉支撑不住,“啪”地掉在地上,然后一块接着一块。 满地碎肉。 姜未震惊地看着眼前这一幕,直到一双温暖苍老的手遮住她的眼睛,“转过头去,他被反噬了。” 姜未忍住恶心,把刀祖放回刀架,在爷爷的遮挡下转过了身体,姜老爷子在她背后双手合十向额前一触,跪倒在地,“刀祖庇佑。” 姜未明明看不到爷爷的动作,可她却感觉得到,这是大石村惯用的拜祭手势,她忍不住也双手合十向额前一触,轻声道:“刀祖庇佑。” 姜老爷子拜完,才像失去了全身力气,瘫坐在地上,倚着长桌缓了口气,“算它倒霉,撞在刀祖身上。” 姜家这把祖传的刀,喜欢恶作剧,喜欢跑出去玩,喜欢端长辈架子,喜欢教训人,但你想用它,那是做梦。 别说是御刀斗法,就连把它当做一把普通长刀来劈砍捅刺都不可能。 没人能驭使它,但若有邪门歪道撞在它身上,那就得自认倒霉。 姜老爷子一阵后怕,虽然他知道刀祖的厉害,但也没敢奢望刀祖能强成这样,连老祖们留下的禁制都碎了,这么厉害的东西,刀祖一下就“咔嚓”了。 是他见识浅薄,姜老爷子更加虔诚地说着:“刀祖勿怪,是那脏东西自己撞上来的,明天我就去望麓山取山涧水给您净身。” “我也去。”长到十四岁,姜未才第一次对刀祖有了真实的崇敬。 姜氏后人对刀祖有多虔诚,姜未不知,但这里面绝不包括她。 她小时候贪玩,有次不小心打翻了刀架,把刀祖摔了下来,刀祖当时就冲起来照她脑袋上抡了一下,姜未立刻就昏死过去。等到再醒来,姜老爷子还带着她去给刀祖请罪,姜未当时就暗暗怀恨在心,趁着一日爷爷出门,溜进东屋按着刀祖痛打了一顿,当然刀祖也又抡了她一下,从此一人一刀就结下了梁子。 平素家中无人,一人一刀便要大战三百回合。 姜未虽然过去也知道刀祖神异,但没有一次是像今天这样真实地感知到它的厉害。 刀祖得意地轻震了一下,懒懒翻了个身,好像刚刚只是被只苍蝇吵醒了,这时要重新睡觉。 姜老爷子这才转头看向四周。 东屋此时像被暴风席卷过一般,青砖碎裂,泥土翻飞,屋顶的梁柱摇摇晃晃,四角的娃娃在邪神的威压下碎成一地棉絮,还混着窗前无数的血肉残骨。 姜老爷子瞥开视线,叹口气,收拾尸体实在是麻烦,他刚才又为了救孙女,强行在威压下使用巫术,灵脉受损严重,需要缓一缓。 也不知道刚才的动静有没有引来太平司,要是太平司的大人们来了,他该怎么解释这邪修的死因,还有那邪神像… 刀祖的秘密,绝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想到这儿,姜老爷子猛地一拍大腿,“坏了!” ...... 姜未顶着刺骨寒风,一路兔起鹘落、追云赶月,终于在荒无人烟的街巷,找到了那只正慢吞吞行走的娃娃,它还怀揣着重要的使命,要去通知村口的司官,邪教护法来了。 幸好爷爷又做疵了,这娃娃走错了方向,不然早就把太平司引到了家中,那刀祖的秘密可就保不住了。 姜未轻巧自高墙落下,从背后抓起了它,刚到她小腿高的娃娃,此时还固执地蹬踢着粗糙敷衍的小脚,不太对称的双目冒着白光,配着黑漆漆的夜色和尖啸的寒风,着实瘆人,若叫人半夜遇见了,只怕要吓得昏死过去。 姜未将它塞进了棉衣里,任由它踢踏着,迟缓又温吞。 她紧绷的嘴角这才慢慢放松下来,双脚踩在地上,慢慢向家走去,也不知道爷爷有没有收拾完东屋那一片狼藉,念头一起,掉落一地的血肉突然又浮在眼前,她有些恶心。 “砰!” 一道爆竹声乍响,划破了寂静的深夜。 像是打开了某个开关,四面八方的鞭炮声轰然而起,直冲云霄。 紧接着一道哨音在轰隆隆的炮声中清晰地刺进耳膜,斑斓流光在夜幕中开出一朵盛大的花,无数的星辉腾起四溅,火树银花,万紫千红。 姜未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子时已过,过年了。 这热闹的人间烟火一下把姜未从冰冷的回忆中拉出,邪修、巫术、邪神像、刀祖,刚才那一幕幕或奇诡或宏大或血腥的画面突然就如潮水退去,恍如隔世。 她紧绷的心弦蓦地一松,胸腔里瞬间溢满冰凉又畅然的空气。 过年了,灾厄俱已矣。 ...... 望麓山下 一个身穿黑色长袍的中年男人立在一处高地,脚下正好能俯瞰望麓山下的七个村,此时他双目紧闭,气态凛然,久久才睁开眼,“不见了。” 中年男人身后站着一对年轻男女,黑色官服,腰束银带,俱是太平司制式。 年轻男子猜测道:“或许是那邪修受邪神像反噬……” 中年男人摇头,“法相已现,就算他死了,邪神像也不会消失。” 邪神像一出,他第一时间瞬移到了此地,但却被一股神秘气机阻隔,无法到达邪神像真正现世的地点,然而转瞬,邪神像便消失无踪,他放出元神搜寻了整个景阳县,仍是一无所获。 半晌,中年男人才收敛思绪,邪神像不会自行消失,要么是被人收走了,要么是被人毁了,但无论哪种,背后的人物都不是他能招惹的起的。 但愿,对方对吴国没有敌意。 中年男人沉声道:“邪神像之事到此了结,不必追查了。”说完他瞬移离去。 剩下一男一女相视而立,年轻女子寒霜般的面庞似乎消融了一些,抬头看着天上绚丽的烟火,喃喃道:“还好没伤及无辜。” 年轻男子也不由看向下方连绵的灯火,感慨道:“真幸运,他们可能一辈子也不会知道,他们刚刚已经在鬼门关走过一回了。” ...... 四周的鞭炮声震得姜未耳膜疼,她回程的路走得很慢,希望到家后不用再面对那些碎肉块。 就这样仰头观赏着漫天的烟花,她耳边忽然传来一阵微弱的… 呼救声? 第3章 杀人 姜未神色一凝,仔细侧耳再听,真的有人在呼救。 她顺着细弱的声音寻到了民房后侧的一处荒草地,在浓重的硝烟味中闻到了熟悉的味道。 袁小禾? 袁小禾是姜未的表妹潘晚晚最好的朋友。 姜未自幼沉迷练武,与村里的同龄少女们几乎没有来往,从小到大身边只跟着一个表妹潘晚晚。而和潘晚晚形影不离的袁小禾,也成了姜未在村里最熟悉的人之一。 姜未快走几步,便看到了乱草丛中压低的枯草和交叠的人影。 奋力挣扎的少女被一个醉气熏熏的男人压在身下。 不必细看,姜未也知道正在发生什么,她冲上去一脚将男人踹翻在地,借着照亮天际的烟火认出了这是隔壁村出了名的小混混,薛游。 姜未冷哼一声,也不说话,只是按住这个男人一顿痛揍。 她可不是寻常十四岁的少女,早已修成内劲的姜未每一拳都有百斤重,是能活生生打死人的。 薛游连身都起不了,鬼哭狼嚎地求饶,他喊叫的动静太大,终于招来了附近的住户,“干什么呢?” 有人提着灯笼靠近,薛游连忙大喊救命,姜未本不想放过他,谁知袁小禾却冲了上来,紧紧抱住了姜未,焦急哀求着,“放他走,求求了姜未,别让别人看见我。” 趁着这个间隙,薛游连滚带爬冲出了荒草地,撞得提灯赶来的人一个趔趄,那人也看清是薛游,骂骂咧咧道:“赶投胎啊你!年三十混到我们村来干什么!” 村民一把抓住他,却被他逃命似的疯狂挣了出去。 袁小禾惊恐地看着不远处昏暗的笼火,贴在姜未身边簌簌地发起抖来,那种恐惧甚至感染了姜未,让她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姜未急忙握住她的手,像捞了一捧深井里的水,透骨的冷。 她瞬间明悟过来,将袁小禾整个藏在了身后,朗声道:“蒋六叔,是我,姜未!薛游喝多了说话不三不四,我揍了他一顿。” 姜未啊,那没事了。 蒋六提着灯笼停下脚,“打得好,这坏种干不出好事。”他絮絮叨叨回过身,和后来的人说着,“是小未打薛游呢,没事,都回去吧,小未也早点儿回去。” 刚刚聚过来的几个人也只在远处寒暄了两句,就各自散去。 天太黑,人又离得远,从始至终,没人注意过姜未背后还有一个人。 荒草地间又恢复了寂静,只有轰隆不断的炮声不绝于耳。 袁小禾这时才松开手,慢慢瘫坐在地上,她双手紧紧抱住膝盖,头深深埋在膝上,蜷缩成小小的一团,她的肩不停地抖着,可姜未连她的哭声都听不见。 一簇火苗腾地从姜未心底蹿起,越烧越旺,燎过她每一寸血肉,几乎要从身体里炸出来,但她的语气却平静得没有任何波动,“别怕,我去给你讨个公道。” 袁小禾听见这句话,木然地抬起头,轻轻摇了摇,泪痕漫布在她脸上,“不用了,我只希望没人再知道这件事。” 姜未怔了一下,心上的火像是被一盆冰水自头顶浇下,冷得她一个激灵。 姜未的话也哽在了喉头,半晌没有出声。 袁小禾慢慢站起身,收住了眼泪,直直地盯住姜未,“谢谢你,姜未。请你一定帮我保住这个秘密,如果我爹娘知道了,我会死的。”那一刻,她的眼睛比此时透骨的寒风还凄冷。 姜未能理解她,女儿的清白最易被辱,纵是全然无辜,流言蜚语也会像刀剑一样将她逼上绝路,更何况她连一点儿依靠都没有。 袁家爹娘一向视女儿为草芥,只怕到时候还要在她落下的井里再扔进两块最重的石头。 这是姜未绝不会选择的沉默,但她望着袁小禾空洞洞的眼睛,轻轻点了点头。 “你放心。” 袁小禾想扯起嘴角笑一下,但眼泪先从眼角滑了下来,她背过身去,不想再把自己难堪的样子展示在人前。 姜未不会说好听的话来安慰人,她原地站了半晌,脱下了身上的棉衣,披在了单薄的袁小禾身上。 这姑娘深冬寒夜,居然连棉衣都没穿。 不等袁小禾推脱,姜未先开口道:“穿着吧,我自幼习武,扛冻。” 袁小禾讷讷攥紧了棉衣衣摆,小声道谢。 姜未看看四野,“外面太冷了,我送你回家。”说到这儿,她心底泛起一丝疑惑,今日除夕,袁小禾怎么会大晚上一个人在外面? 袁小禾突然就抖了一下身体,“不…”她哽咽着,眼泪又流下来,“我爹喝多了,打了我一顿,他不许我回家…” 这对袁小禾,简直是家常便饭,她被轰出家门后像往常一样不敢走远,就在家门附近孤零零蹲着,没想到这次却被路过的酒鬼拽进了草堆,差一点儿… 姜未闭上嘴,心里的火又从焦土里蹿了起来,但一对上袁小禾那双充满畏惧的眼睛,那些火又像被闷进了石头罐子。姜未忍住了心底的冲动,脸上一丝多余的表情也没有,“那我…送你去晚晚那儿吧,你也不能在外面待一晚上。” 姜未本想把袁小禾带回自己家,可转念想起家中那一地见不得人的血肉残骨,只怕比这姑娘刚才遇见的事还可怖。倒不如送去表妹那,她们两人本就是最好的朋友,总比自己要来的贴心。 袁小禾此时无处可去,一切都凭姜未做主。 姜未想起表弟表妹最喜欢让自己带着他们飞檐走壁,想着让袁小禾也换换心情,便伸手揽住她的腰,“我带你飞过去。” 袁小禾一愣,旋即整个人腾空而起,她险之又险地把惊呼声咽进嘴里,看着脚下变换的高墙瓦壁,身体都软了。她只好仰起头,正好看见姜未那双黑漆漆的眼,那么清亮、无畏,就像她这个人,永远那么锋锐,好像从不会向任何东西弯腰低头,也永远不会和委曲求全这四个字沾上边。 漫天的烟花照得深夜如同白昼,袁小禾知道这烟花有一大半都是潘家放的。她在大石村关系最好的这对表姐妹,一个家传渊源,有个修士爷爷,自幼习武,将来也很有可能成为修士,一个家财万贯,是饱受宠爱的千金小姐,而她跟在她们身边,就像阴沟里的老鼠,无片瓦遮身,在除夕夜里还要四处逃窜,全身上下似乎都散发着一股低滥腐臭的味道。 袁小禾的心像空了一个洞,那个洞被阴冷的风越吹越大,无数的恶念从心底咕嘟咕嘟冒出泡来。她狠狠打了个激灵,厌恶地缩起身子,她这是怎么了? 姜未以为她冷,将她搂得更紧了。 “姜未,我不去晚晚家了。” 姜未落到地上,看向不远处的潘宅,下人们的喧闹声都隐约可闻,“为什么不去了?” 袁小禾好像听见了潘晚晚的笑声,熟悉的、银铃般天真无邪的笑,她遏制住自己突然无法控制的恶意,低头道:“我娘说等我爹睡着了就让我回去,我刚才太害怕忘了,你送我回家吧…不然她会担心我的。” 袁小禾终于控制不住自己露出了一个隐蔽的讽刺的笑,她才不会担心我…她才不会… 姜未又将袁小禾带回了袁家,看着她走进家门,又在外面等了一刻钟,见里面没有动静,才放下心来,大概袁父喝多了已经睡了,袁小禾应该能安全留在家里,这才悄悄离去。 临走前,她鼻子轻轻一动,好像闻到了一股阴湿的臭味,旋即她恍惚了一下,想起了自己还有件重要的事没做。 白水河宽而静寂,两岸残留着一些枯苇衰草,掩映着结着一层薄冰的水面。 姜未站在岸边,像一尊定住的雕像,目光沉沉地注视着河面,河中心破碎的窟洞处正静静浮着一个人,或者说一具尸体,惨淡的月光照在幽黑的碎冰间,折射在尸体扩散的瞳孔上,显出一点诡异的幽绿,那不是别人,正是薛游。 他死了。 大年初一的早上,席卷麓山镇七村的不是喜气洋洋的拜年,而是一桩杀人案。 ...... “我早就知道姜未这个混世魔王迟早是要出事的,唉哟,小小年纪下手就这么狠辣,这不就把人打死了...” “听说薛游死得可惨了,那身上流的血把白水河都染红了...” “真是天生的煞星,怪不得一出生就把爹娘克死了。” 流言蜚语传得漫天,大石村的村民却不干了,“嘿!我们小未怎么了,你有证据吗你,县令大人都没判呢,轮得到你们在这儿说三道四吗?” “唉哟,谁不知道我们小未最侠肝义胆、古道热肠了,你们家那是生了坏种叫我们小未揍过,才在这睁着眼睛说瞎话。” 也不知道是谁最先动了手,刹时,两班人马就混战在了一起。 ...... 景阳县大牢 “小未,你和曹伯说句实话,薛游到底是不是你杀的?”太平司的司官曹季是姜老爷子的老友,此时仗着身份进了牢里,蹲在监牢前,对着姜未循循善诱。 “不是。”姜未盘腿坐在牢中,神色平淡。 曹季挠挠头,“你说你,那你为什么还要追上去找他?你不都打过他一顿了吗。” “气不过。”姜未不是第一遍回答这个问题了,也就是这个问题,让她始终去不掉杀人的嫌疑。 “可了不得了,大石村和邻村干起来了。”曹季的搭档,年轻的司官周恒笑嘻嘻走进了牢房,“你们大石村还挺护短的。”他不知从哪掏出一个红彤彤的苹果,咔嚓咔嚓吃起来。 曹季像个田边歇脚的农夫蹲在地上,回头看了一眼自己年轻的同僚,“干什么呢,这是牢房,也不知道庄重点儿。” 周恒不以为意,又掏出一个苹果,手掌竖起作刀状,轻轻在苹果上一比划,切成了两半,他丢给曹季和姜未,“你们也尝尝,可好吃了。” 曹季拿着半个苹果一言难尽,耳边已经响起姜未“咔嚓咔嚓”的声音,“好吃。” “我就说吧,包甜。”周恒得意地也蹲了过来。 曹季一边吃苹果一边道:“我这正问话呢,你又跑进来捣乱。” 周恒清了清嗓子,学着曹季的声音道:“小未,你和周哥说句实话,薛游到底是不是你杀的?” “不是。”姜未一本正经地回答。 曹季啃完最后一口苹果,把苹果核扔在周恒身上,“小兔崽子,在这儿消遣你叔。” 周恒哈哈大笑躲到了一旁,连忙作揖,“不敢不敢。曹叔你就别白费力气了,胡县令都审了她一晚上了,这丫头就两字,没有,再多说五个字,不是我杀的。” 曹季没什么脾气,站起来叹口气,指着姜未道:“你说说你,你也是我看着长大的,脾气怎么就这么倔,你倒是说明白你为什么还要再回去找他。” 姜未沉默半晌,“气不过。” 气得曹季倒仰,周恒在一边笑得像个猴子。 笑完了,周恒右手举着巴掌大的茶壶,一边嘬着一边道:“行了,头儿去看了尸体,觉得他死得邪性,算你运气好,正巧都城的沈司阶还没离开景阳,他手里拿着咱们太平司顶有名的那件灵器,溯时镜,头儿已经去借了。” 溯时镜能看到过去发生的事,想知道薛游是怎么死的,只要用镜子照一下他的尸体,就能看到他死前的景象。 至于他口中的“头儿”正是景阳县太平司的主官,郎敬驰,外面的人都叫他“郎司”。 周恒不由絮絮叨叨抱怨道:“你说你这丫头,昨晚上为了那狗屁邪教徒我们在外面冻了半宿,回来还没容歇会儿,你就搞个白水河杀人案,把我们担心个够呛,你这暴脾气是该改改…” 曹季轻咳一声,打断了周恒,“既然有溯时镜了,那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是不是你杀的,一看便知。” 说完,他把周恒轰了出去,又语重心长对姜未道:“连小周都担心了你一晚,更别提你爷爷了,你这孩子,也该长长教训。太平司不管凡人官司,头儿专门去看尸体为的是谁,一定是看在你爷爷的面子上,甚至是用的你祖爷爷的情分,他老人家都故去这么多年了,用一分薄一分,你以后行事一定要知道轻重。” 姜未的祖爷爷曾经是金丹期修士,护佑景阳县多年,郎司年轻的时候没少受他指点,不过他老人家已经在多年前为斩杀一只大妖重伤离世了。 人去茶凉,还愿意顾及旧情已然难得。 姜未默默低下头,想起了昨夜重伤的爷爷,她不后悔自己追上去找薛游,那个渣滓不好好教训一顿封了他的嘴,一定会再回来找袁小禾的麻烦,她恨只恨自己太弱,惹出来的麻烦还得爷爷来平。 姜未是第二日下午从大牢里放出来的,郎司正等在门外,他穿着太平司黑色官服,摆出长辈姿态道:“武者,凶道。还是要谨记教训,戒骄戒躁。” 姜未低头受训,背却挺得笔直,余光瞥见姜老爷子正在衙门外面的大柳树下巴巴候着。 郎司也看见了,“快回去吧。” 姜未的背后,大门“轰”一声闭上,她走出檐下,天光射来,真有重见天日之感。 她在监牢里虽然没受拷打,但监牢里阴沉晦暗,除了一根幽幽烛火,真是一丝光也没有,在里面连白天黑夜都分不清。 姜老爷子笑眯眯地接上姜未,“可算出来了,走,回家,你外公在村里开了流水席,咱们快些赶回去。” 姜未一脸莫名,“也不是什么值得庆贺的事,摆什么流水席?” “你沉冤得雪,从监牢里放出来,怎么不算喜事,再说了,这几天周围那几个村吵吵嚷嚷的净说风凉话,村里可没少和他们起冲突,这回你出来了,咱们就要大办一场,堵上他们的嘴,也好好感谢这几天为你出头的叔伯娘婶们。”姜老爷子一副得意的样子。 姜未只能礼貌地勾了下嘴角,旋即问道:“薛游到底是怎么死的?” 姜老爷子答道:“郎司也没和我细说,只说是邪祟作祟,也是这小子倒霉,大年三十不在家里趴着,准是在白水河附近撞上过路的邪祟了。” 姜未追问道:“那抓住邪祟了吗?” 姜老爷子摇摇头,“还有几位都城太平司的大人没走,帮忙一起搜查了整个景阳县,但没有找到这个邪祟。你也别想了,能自由活动的邪祟,郎司都不是对手,它不在咱们景阳作祟,已是万幸了,薛游就自认倒霉吧。” 姜未的心里升起一团难以化解的疑云,她觉得自己好像抓住了什么,但却被一团迷雾包裹,看不清自己手中抓住的究竟是什么。 “小未,你悄悄告诉爷爷,你到底是为什么去找薛游的?”姜未恍惚了一下,才看见爷爷正眼巴巴期待地看着她。 姜未沉默了片刻道:“我答应别人不会告诉任何人。” 姜老爷子笑了笑,果然不再追问。 马车“嗒嗒”回到了大石村。 姜未的外公是景阳县有名的土财主,摆的全村的流水席,爷叔伯婶欢聚一团,呼朋唤友,喝酒吃肉,热闹非凡,等姜未到了场,仿佛夹道欢迎一般,个个都热情地喊着她的名字,像在迎接英雄归来。 姜未饶是修得一副波澜不惊的面皮,此时也不由尴尬得想逃,好容易遏制住轻功飞起的想法,艰难走过了长长的流水席面,外公铜锣一样的大嗓门喊了起来:“来,小未过来说两句。” 姜未:…… 一开年就遭了这一场无妄之灾,外公、舅舅、舅妈都觉得不吉利,三人各从不同道场佛寺求了平安符,给姜未挂了满身。 表妹潘晚晚在一旁取笑了一番,见表姐的眉毛轻轻向上挑起,知情识趣地歇住笑,招待了一桌糖果点心,姜未嗜甜,这才收敛了“杀气”。 “这两天可把我急死了,你出了事,小禾还病了,我都快成热锅上的蚂蚁了。”潘晚晚陪着姜未边吃边道:“好在你出来了,等小禾的病再好了,我也就好了。” “她是什么病?”姜未忽然皱起眉。 潘晚晚心疼道:“我找大夫看了,说是风寒,那天去看她,把我吓死了,她脸色白得吓人,都不像活人了…”她连呸了几声,“我瞎说的、我瞎说的…不过如今也见好了。” 袁小禾寒冬腊月在外冻了半宿,又受了一场惊吓,生这一场重病也在情理之中。 但姜未忍不住揉了揉太阳穴,那种云遮雾罩的感觉再度袭上心头,她有一瞬间连袁小禾的脸都想不起来。 “过两天,咱们一起去看看她吧。”潘晚晚的提议十分寻常且合情。 姜未却莫名生出了几分迟疑,她竟然隐隐抗拒这件事。 见姜未半晌没有说话,潘晚晚奇怪地喊她,姜未这才闷闷地低声道:“去吧。” 她的目光瞥向窗外,月光照雪,光华如练,门窗上的红纸鲜艳似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