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冬已过,炙夏归来》 第1章 撞到人要说对不起 江南六月的雨跟没关紧的水龙头似的,密得能织成网。雨丝裹着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青石板路滑得像抹了油,倒映着路灯昏黄的光晕,像打翻了一地的橘子汽水。远处传来卖花人的吆喝,混着屋檐滴水的 "滴答" 声,苏夏举着把十块钱买的塑料伞,半人高的行李箱在青石板上 "哐当哐当" 跳迪斯科,溅起的水花打在小腿上,纵使已经初夏也凉得她一激灵。 "服了!导航说还有 786 米,这是要把我淋成落汤鸡啊!" 她扯了扯被雨水黏在脸上的 "渣女大波浪",发梢的水珠顺着发卷滴进领口,把新买的白 T 恤洇出星星点点的湿痕。她抬手胡乱抓了把头发,卷翘的发尾却更嚣张地炸开,像朵被雨打蔫却依旧倔强仰头的玫瑰 —— 这头刚烫的发型,还没惊艳众人,先被老天爷按在地上摩擦了。 "跑!" 苏夏一把掀了伞,反正没化妆,淋就淋! "前方 40 米向右转弯 ——" 导航音还没落地,她 "咚" 一声撞上一堵 "人肉墙"。 "我靠!谁啊?" 苏夏捂着额头抬头,先看见一件被雨水洇透的白衬衫,领口往下,白皙脖颈上一颗小红痣在昏黄路灯下若隐若现。衬衫被浸得半透,能看见肩胛骨的轮廓,那颗红痣像雪地里溅了滴血,和他冷白的皮肤撞出惊心动魄的反差。 她揉了揉进了雨水的眼睛,这才看清对方的脸 —— 眉骨高挺,睫毛密得像小扇子,瞳色浅得发金,像盛着融化的蜂蜜。睫毛在眼下投出半圈阴影,像给那双琥珀色的眼睛装了层纱。高鼻梁下是片浅色薄唇,明明是雕塑般的精致五官,偏偏组合在一起透着股生人勿近的冷意。苏夏心里的小烟花 "嘭" 地炸开 —— 这鼻子,这唇线,比她收藏的所有明星海报都能打!刚被撞的疼瞬间忘到九霄云外,只剩一个念头:来人间一趟,值了! "对不住对不住!" 苏夏这才发现脚边散落一地画纸,最上面那张古镇夜景,被她踩出个黑乎乎的脚印。 男生蹲下身捡画纸,背对着她 "嗯" 了一声,语气淡得像白开水。他弯腰时后颈的碎发沾着水珠,像只被淋湿后炸毛的猫,透着股生人勿近的警惕。指尖捏着被踩脏的画纸边缘,指腹轻轻摩挲那半个黑脚印,喉结几不可查地滚了一下。他没看苏夏,只是把画纸反过来塞进画夹 —— 明明脸上没表情,却让人莫名觉得他在心疼那幅画。 苏夏手忙脚乱去捡周围的画纸,两人同时去够一张飘远的画纸,指尖 "啪" 地撞在一起。苏夏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指尖还残留着他的温度 —— 比雨水凉,却带着点颜料的粗糙感。他也顿了半秒,垂眸继续捡画。 "你是画画的吧?太厉害了!这画...... 我赔你钱?或者我请你吃饭?" 她翻遍背包,掏出最后一袋从蓉城带来的火锅底料,手指捏着包装袋边角,指节因为用力泛白 —— 这可是她妈塞的 "镇箱之宝",据说放了二十多种香料。她咬着下唇把底料往前递,像献宝似的:"这个!我妈秘制的,煮毛肚绝了!煮面条都能鲜掉眉毛,赔你一幅画够不够?" 男生已经收拾好画夹,拎起旁边的黑伞,看都没看那袋底料。 "不用。" 声音冷得像刚从冰窖里捞出来,尾音却微微发哑。他拎起黑伞的动作顿了顿,伞骨 "咔嗒" 轻响,像是在压抑什么情绪,最终还是没回头,只留给苏夏一个清瘦的背影,白衬衫下摆被风吹得晃了晃,很快没入古镇的巷子深处,跟只傲娇的猫似的,连尾巴都懒得甩一下。 "怪人。" 苏夏撇撇嘴,却忍不住笑了 —— 这帅哥长得是真带劲,跟她家那只颜值爆表却天天给她甩脸子的布偶主子一个德行。 "小姑娘,你就是苏夏吧?" 穿旗袍的老板娘从 "枕水居" 门口迎出来,眼尾笑出好看的弧度,"刚跟你撞上的帅哥也住这儿,218 房,就住你隔壁呢。" 苏夏眼睛一亮,接过那张贴着217标签的房卡,手不经意间抖了一下。 218? 她攥紧房卡,心里的小算盘噼里啪啦响 —— 刚考上电影学院表演系,接到了一个试戏,正愁没素材练手,这不就送上门一个活脱脱的高冷男主原型? 有些念头一旦冒出新芽,就抑制不住了。苏夏在民宿的大床上疯狂打滚,少年走进雨幕的背影总是挥散不去。 明天一定!一定要问到他的名字。 八点的闹钟响了三遍,苏夏没理那恼人的闹钟,对着民宿洗手间的镜子仔细端详自己的装扮。 她特意挑了条收腰的鹅黄色长裙,裙摆到膝盖上方三指,走动时能露出纤细的小腿 —— 这是她对着时尚杂志研究了半小时才选定的 “斩男装”,衬得她本就白皙的皮肤像浸了牛奶,锁骨处特意擦了点带闪的身体乳,光下泛着细碎的光。 昨夜狼狈的头发用卷发棒重新打理过,大波浪垂在肩头,发尾微微内扣,刚好遮住半张脸。眼尾用浅棕色眼影扫出自然的弧度,睫毛膏刷得根根分明,眨眼时像小扇子似的扇动,连自己都忍不住心里发颤:这眼神,够不够勾人? 唇上涂了层水光唇釉,是时兴的豆沙色,抿嘴时能看出饱满的唇珠,笑起来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又甜又野。她对着镜子练习了三次微笑,最后选定一个 “不经意” 的角度 —— 头微偏,嘴角扬到刚好露虎牙的弧度,搭配着勾人的眼神又甜又欲。 她攥着本翻旧了的《演员的自我修养》,书页里夹着昨夜少年离开后捡到的绘画铅笔,下楼时故意放慢脚步,高跟鞋踩在木质楼梯上发出 “嗒嗒” 声。 初夏的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石板路上投下菱形光斑。昨夜的少年就坐在那片光影里,竹制画架支在老梅树下,他穿着件浅灰亚麻衬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的小臂上沾着点靛蓝颜料。笔尖在画纸上摩挲的沙沙声,混着檐角风铃的轻响,倒比戏曲里的配乐还动人。 她脚步顿了半秒,随即又自然地往前走,假装没看见他。眼角的余光却死死盯着他的方向,感觉手心都在冒汗,却偏要扬起下巴,像只骄傲的小孔雀,连裙摆扫过石凳的弧度都拿捏得恰到好处。 “咦,同学你也在这儿住啊?” 她转过身时,脸上的惊讶恰到好处,眼神却像带着钩子,直勾勾地落在他脸上,“刚想找个地方看书,这儿...... 不打扰你吧?” 说话时故意往前凑了半步,身体乳散发的栀子花香随着动作飘过去,她看见少年握笔的手指顿了顿,才慢悠悠地抬眼,于是赶紧把嘴角的笑容再放大三分,眼尾的碎光晃得更厉害了。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苏夏,夏天的夏,你叫什么呀?你也是过来旅行的吗?我一个人来旅游有点无聊,要不我们搭个伴?” “你有点吵。”少年的画画的手速减缓,眼神却一刻未离画纸,微微蹙着的眉透着一丝不耐的气息。 苏夏吐了吐舌头,坐在石凳旁,手撑着下颌,歪头看着少年画画的模样。她注意到,少年画的是昨晚被自己踩脏的古镇图。他把自己黑乎乎的脚印,巧妙地画成了古镇旁的山与山寺。 “你可真是一只会画画的布偶猫啊!”苏夏连连惊叹道。 开文啦,开文啦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撞到人要说对不起 第2章 我可以跟在你身后 看了一早上美男绘画,苏夏感到自己旅游幸福指数已经被拉满了。苏夏来旅行是为试习一个话剧做准备,她试演的角色的成长背景就是江南古镇。本想感受几天就回家的,但现在嘛,苏夏看了看正在收拾画架的少年,可以多待一阵啦。 “我请你吃饭吧,昨晚真的非常抱歉,毁掉了你的画”,她踮着小碎步到少年身边。 “不用。”少年背上鼓鼓囊囊的背包转身往楼上走去。 苏夏盯着他的背影哼了声,转身溜进厨房。瑶姐正蹲在灶台前翻烤笋干,竹筛里的笋片泛着油亮的焦糖色,混着柴火的烟味飘得满院都是。“瑶姐,刚那帅哥住多久啦?” 她装作帮着递盘子,眼睛却瞟着楼梯口。 “你说小谢啊?” 瑶姐用竹筷拨了拨笋干,“来半个月了吧,话不多,天天揣着画夹往外跑。” “小谢?” 苏夏心里的算盘噼啪响,“他叫谢什么呀?总不能一直帅哥帅哥地叫。” “谢凛澈。” 瑶姐往灶里添了根柴,火星子噼啪溅起来,“听说是京市来的,家里好像是做大生意的?不过这孩子看着倒不像娇生惯养的,前天还帮我修了院里的竹篱笆呢。” 谢凛澈。苏夏在心里默念两遍,指尖在围裙上悄悄划着这三个字的笔画,突然笑出声 —— 原来这只布偶猫,有这么好听的名字。 等谢凛澈拿着画夹下楼时,正撞见苏夏端着两碗阳春面从厨房出来。少女踮着脚往临窗的八仙桌放碗,鹅黄色裙摆扫过条凳,带起一阵栀子花香。“谢凛澈,尝尝瑶姐的阳春面?” 她突然转头,筷子上还挑着卷面条,眼睛亮得像藏了星子,“加了雪菜和笋丁,江南特色呢。” 他脚步顿在楼梯口,显然没料到她会知道自己的名字。瓷碗里的细面浸在清亮的汤里,葱花绿得发亮,确实比他昨晚啃的面包像样。但看着少女眼里闪烁的期待,他还是扯了扯背包带:“不了。” “哎等等!” 苏夏把筷子往碗上一搁,抓起椅背上的剧本就追出去,“你要去写生吗?带我一个呗!我正好观察观察古镇生活,对试戏有帮助。” 谢凛澈走进巷口时,听见身后传来啪嗒啪嗒的脚步声。他侧头看了眼,苏夏正拎着裙摆小跑,剧本卷成筒状在手里晃悠,头发随风飘动,像只扑棱着翅膀的黄蝴蝶。 “你跟着我做什么。” 他突然停下,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无奈。 “我没跟着你呀。” 苏夏往旁边挪了两步,指着巷尾的咖啡店招牌,“我想去那儿看剧本,刚好同路。” 古镇的咖啡店藏在百年老屋里,木格窗上爬满青藤。谢凛澈选了最里面的位置,刚把画夹摊开,就见苏夏端着杯草莓奶昔坐到对面,剧本 “啪” 地拍在桌上。“谢凛澈你看,” 她指着某页台词,“这段写女主角在巷口撞见心上人,是不是跟咱们昨晚特别像?” 他没接话,笔开始勾勒窗外的石桥。笔尖划过画纸的沙沙声里,混进少女低低的念台词声。她的声音时而清亮时而婉转,念到动情处还会敲着桌子叹气,活像只在枝头蹦跳的麻雀。 谢凛澈的笔尖顿了顿。画纸上的石桥边,不知何时多了个拎着裙摆的小小身影。 下午三点,苏夏欣赏着谢凛澈慢条斯理地收拾画具,他的发梢沾着下午三点的阳光,金粉似的,看得苏夏心头直发痒。 “谢凛澈,” 她的叫声打破了此时的静谧,“前面巷子有家扎染作坊!瑶姐说老板是老手艺人,染出来的蓝布可好看了。我们去吧?” 谢凛澈眼皮都没抬一下:“没兴趣。” “去嘛去嘛!” 苏夏拽着他的画夹带子晃了晃,像逗她家那只不爱动的布偶猫,“你看你画了快一天的古镇,无不无聊?再说我试戏的角色就爱在染坊帮工,我想去体验体验。作为画家,你也可以看看咱老祖宗留下的艺术创作!” 谢凛澈刚要拒绝,就被她拽着胳膊往外拖。少女的指尖带着草莓奶昔的甜味,力道却意外地大,他踉跄两步,终是被她拖着走了。 扎染作坊藏在两堵白墙中间,竹架上挂满靛蓝色的成品。苏夏看上了那块有着花型图案的方巾,要是能染朵玫瑰就好了。 “小姑娘眼光好,” 穿蓝布衫的老师傅正搅着染缸,木桨划开深蓝色的液体,泛出层层涟漪,“这扎染讲究‘三分染七分扎’,心里有花,布上才能开得出花。” 苏夏抓起块素白棉布就往谢凛澈手里塞:“你试试!就当练构图了。” 她自己挑了块稍大的,指尖捏着棉线在布上绕圈,嘴里还念念有词,“我要扎朵玫瑰,等染好了送给瑶姐。” 谢凛澈捏着棉布站在染缸边,像只被扔进鱼塘的猫,浑身不自在。他学着苏夏的样子想把布扎成团,指尖却被棉线勒出红痕。 “笨蛋,要这样绕。” 苏夏凑过来手把手教他,胸口几乎贴着他的胳膊。她的发梢扫过他的脖颈,带着栀子花的香,谢凛澈的呼吸突然乱了节拍,手里的棉布 “扑通” 掉进染缸。 “哎呀!” 苏夏伸手去捞,指尖刚碰到靛蓝液体,谢凛澈已经拽着她的手腕往后扯。两人力道没稳住,双双往前踉跄,苏夏的手肘撞翻了旁边的颜料盘,紫的、蓝的、青的颜料溅了他俩一身。 谢凛澈的白衬衫上,绽开一朵泼墨似的蓝花,领口还沾着点紫,像不小心蹭到了晚霞。苏夏的鹅黄色裙摆更惨,靛蓝颜料晕成大片云雾,倒像把天上的蓝都裁了块下来。两人俊美的容颜也没能幸免,谢凛澈的下巴沾着个蓝点点,苏夏的鼻尖蹭了道紫,活脱脱两只刚偷吃完颜料的小花猫。 “噗嗤 ——” 苏夏看着他的脸笑出眼泪,伸手想帮他擦掉,指尖刚碰到他的下巴,谢凛澈突然偏头躲开。 老师傅笑得直不起腰:“好!好!这才是年轻人的样子!当年我跟我老婆子刚认识,也在这染坊闹过笑话,现在那方巾还压在箱底呢。” 苏夏突然来了兴致,抓过谢凛澈手里的棉布往他身上比划:“要不咱们把这块染成情侣款?你看这颜色多配——” “谁要跟你情侣款。” 谢凛澈抢过棉布扔进染缸。 夕阳把染坊的影子拉得老长,苏夏举着刚染好的蓝布玫瑰蹦蹦跳跳,谢凛澈跟在后面,看着她裙摆上的蓝雾被夕阳镀上金边,突然觉得,这古镇的夏天,好像比京市的任何一场宴会都要鲜活。 傍晚回到民宿,苏夏举着扎染成星形的方巾追在谢凛澈身后:“你看我这个!像不像天上的星星?” 少年加快脚步往二楼走,却在楼梯转角停下,听着身后的脚步声渐渐远了,他抚摸着那块被他无意识染了朵小小玫瑰的方巾。 夜风卷着栀子花香钻进窗。谢凛澈坐在书桌前,看着画纸上那个在巷口奔跑的鹅黄色身影,笔尖悬在半空。京市的权力旋涡还在脑海里翻涌,父亲的怒吼、叔伯们的算计、家族祠堂里厚重的尘埃…… 这些曾让他窒息的东西,今天竟被一阵草莓奶昔味的吵闹盖了过去。 他想起少女念台词时亮晶晶的眼睛,想起她把扎染方巾往他怀里塞时的莽撞,想起她像块甩不掉的牛皮糖,却带着阳光的温度。 画纸上的玫瑰,被他添了片带着露珠的叶子。 第3章 慢慢和你走在一起 “嘿嘿,谢凛澈!”谢凛澈一打开门,就看见苏夏大大的笑脸,盛着清晨的阳光与露水,好似能散开一切阴霾。 “要不要去爬南山呀,听说山上的古寺很灵哦!”笑脸越贴越近,她的眼神中闪烁着灵动的狡黠。 谢凛澈看着她扎得高高的马尾,发梢系着鹅黄色的丝带,像只振翅欲飞的蝴蝶。他本想拒绝,毕竟他对爬山这种费力的事毫无兴趣。但对上少女亮晶晶的眼睛,拒绝的话在舌尖打了个转,变成了淡淡的 “嗯”。 南山的石阶被晨露打湿,泛着青灰色的光。苏夏穿着白色运动鞋,一步三跳地走在前面,裙摆扫过路边的蕨类植物,惊起一串露珠。“谢凛澈你快点呀!” 她转身朝他挥手,阳光透过她的指缝,在石阶上投下细碎的金斑。 谢凛澈背着两人的背包,慢慢跟在后面。他看着少女的背影,突然发现她的发带和昨天扎染的蓝布很配,像把天上的光和蓝都系在了发间。 “我跟你说哦,” 苏夏突然停下脚步,等他走近了才开口,“我小时候特别内向,上台念课文都会哭。后来妈妈带我看了一场话剧,女主角站在聚光灯下,声音洪亮得能穿透整个剧场,我就想,要是能变成那样就好了。” 她踢着脚下的小石子,语气却格外认真:“其实我当演员不是为了出名啦,是想让更多人听到我的声音。你想啊,要是我能站在舞台上、出现在银幕里,把那些弱者的故事讲出来,是不是就像帮他们放大了音量?” 谢凛澈的脚步顿了顿。他从小在京市的深宅大院里长大,听惯了叔伯们用平缓的语调说着最锋利的算计,第一次有人告诉他,声音是可以用来 “放大” 善意的。 “我家可热闹了,” 苏夏又蹦跶着往前走,“我爸是个小包工头还是家里的主厨,每天早上五点就去菜市场抢新鲜排骨;我妈爱跳广场舞,还逼着我学过一段民族舞;我弟总偷我零食,但有人欺负我时,他第一个冲上去打架。” 她转过头,眼睛弯成月牙,“谢凛澈,你家是什么样的呀?” 谢凛澈的指尖在包带上掐出红痕。他想起京市那栋空旷的别墅,父亲永远严肃的脸,母亲小心翼翼的笑容,以及老宅里冰锥一样的寂静。“都一样。” 他含糊地应了句,加快了脚步。 苏夏看出他不想多说,识趣地没再追问。他喉结滚动了半秒,目光落在石阶缝隙里一株倔强的野草上,终是没能开口。 他出生那天,京市的雪下得很大,把谢家老宅的飞檐都染成了白色。产房外,奶奶捏着佛珠的手咯咯作响,对着父亲的背影啐了句 “孽障”。父亲出轨丑闻让谢氏集团股票狂跌,母亲动了胎气,怀孕七月便产下了他,医生说这孩子怕是养不活。后来他被扔给乡下的旁支,名义上是 “养身体”,实则像件见不得人的旧物,被锁在带院的老屋里。 乡下的日子很静,静得能听见墙根下蚂蚁搬家的声音。他五岁才开口说话,第一句喊的不是 “爸妈”,而是对着窗台上那盆半死不活的兰草说 “渴了”。旁支的婶婶给他送完饭就走,从不留多余的话,他就坐在门槛上,看太阳从东边的槐树爬到西边的土墙,手里攥着石榴树枝丫,在地上画满歪歪扭扭的小人。 十二岁那年,一辆黑色轿车突然停在院门口。穿西装的男人说 “少爷,该回家了”,他才知道,那个逢年过节会来看望他的 “哥哥”,在国外出了意外。 回到京市的老宅,他像只误入孔雀群的灰雀。父亲把他按在祠堂的牌位前磕头,声音冷得像冰:“从今天起,你是谢家唯一的继承人。” 母亲给他买了成堆的新衣服,却在他不小心打翻汤碗时,眼里闪过和奶奶如出一辙的嫌恶。 饭桌上永远只有刀叉碰撞的轻响,没人问他乡下的兰草有没有开花,也没人在意他书包里藏着的画纸。叔伯们对着他笑,眼角的皱纹里却藏着算计;同龄的孩子喊他 “谢少”,转身就在背后说他是 “乡下来的上不得台面”。他发现,原来沉默是最好的铠甲,画画是唯一的出口 —— 只有在铺展的画纸上,他才能说了算,才能让那些没人听的话,变成不会褪色的线条。 快到山顶时,她脚下一滑,谢凛澈眼疾手快地拽住她的胳膊。少女的体重很轻,像片羽毛落进他怀里,发间的栀子花香混着山风漫过来,他的心跳突然乱了节拍。 “谢啦!” 苏夏站稳后冲他笑,手腕上还留着他指尖的温度。 山顶的古寺藏在松树林里,朱红色的门漆有些剥落,却透着沉静的古意。香案前销售着成排的祈福带,红得像燃烧的火焰。苏夏虔诚地写下家人的名字,踮着脚把带子系在她能够到的最高的银杏树枝上,又趁谢凛澈转身看佛像时,飞快地写下 “谢凛澈” 三个字,旁边画了个小小的笑脸,偷偷系在同一个树枝上。 “你不信这个?” 她看见谢凛澈只是站在殿下,没去拿祈福带。 “没意思。” 他淡淡道。京市的祠堂里挂满了祖宗牌位,每次祭祖,父亲都会逼他跪下许愿,说他会 “担起谢家的责任”。那些被强行塞进喉咙的愿望,远不如画纸上的线条真实。 可当他转身时,眼角的余光瞥见了树枝上那条红色的带子。“平安顺遂” 四个字写得歪歪扭扭,旁边的笑脸却像会发光。他的出生从未被祝福过,母亲生他时难产落下病根,奶奶说他是 “不祥之人”。如果不是哥哥意外去世,他会一直被家人遗忘。而今他才被也像个替代品一样被推到权力中心。这是第一次,有人单纯地祝他 “平安”。 谢凛澈的指尖轻轻碰了下祈福带,布料粗糙的触感蹭过皮肤,像有股暖流顺着血管往心里钻。 下山时正赶上古镇的庙会。夕阳把天空染成橘红色,房檐间挂满了各色花灯,道路旁挤满了摊贩和各色人群。 苏夏像只闯进万花筒的猫,一会儿蹲在捏面人的摊子前看捏孙悟空,一会儿举着棉花糖追卖风车的小贩,鹅黄色的身影在灯笼下晃来晃去,比所有灯火都要亮。 谢凛澈走在她身后,双手插在口袋里。有人撞了他一下,他下意识地扶住旁边的灯笼杆,抬头时正好看见苏夏举着两串糖葫芦跑过来,鼻尖沾着点糖渣。“给你!” 她把一串递到他面前,山楂上的糖衣闪着光。 他刚接过糖葫芦,苏夏又蹦蹦跶跶往前面的古扇小摊走去。 一个穿白 T 恤的男生拦住了苏夏:“同学,能加个微信吗?看你很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 苏夏往谢凛澈这边靠了靠,扬着下巴朝他的方向努嘴:“看到那个男生了吗?” 她的声音清亮得像风铃,“我在追他哦。” 男生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谢凛澈,讪讪地走了。 谢凛澈捏着糖葫芦的手指猛地收紧,山楂的酸气混着糖的甜漫进喉咙。他看着苏夏,少女的脸颊被灯笼映得通红,眼里的光比糖衣还亮。 “你干嘛说这个?” 他的声音有点哑。 “难道不是吗?” 苏夏咬了口糖葫芦,含糊不清地说,“是我表现得不够明显吗?我在追你呀,谢凛澈。” 兔子灯笼在风里轻轻摇晃,把两人的影子投在青石板上,慢慢靠在了一起。谢凛澈突然觉得,这古镇的烟火气,好像比画室里的颜料香,更让人舍不得移开脚步。 第4章 在你眼中我是谁 在古镇的日子仿佛是身处桃花源,没有凡事的纷扰,只有宁静的日升月落。 这一周,苏夏每天早上八点准时出现在谢凛澈面前,拖着谢凛澈逛遍了古镇的每个角落。而谢凛澈也从最开始的不耐烦,到每次开门时都期待那张如盛开的玫瑰的笑脸。 形影不离的一周,让两颗心慢慢贴近。 一起看古镇皮影戏时,苏夏总爱凑在谢凛澈耳边点评皮影人的做工,热气拂过他的耳廓,他会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半寸,却在她被老艺人讲的悲情故事惹哭时,默默递上纸巾。 一起踏过历经风霜的古镇石板时,他会自然地走在外侧,在她差点被松动的石板绊倒时,伸手稳稳扶住她的胳膊。 一起制作陶艺时,苏夏手笨,捏的碗底总是歪歪扭扭,谢凛澈虽然会叹口气,但会握着她的手转陶轮,掌心的温度透过微凉的陶泥传过来,让她心跳漏半拍。 一周过去,天天缠着谢凛澈的苏夏也渐渐摸透了他的脾性。他不是不喜欢热闹,而是讨厌在热闹里格格不入的自己。就像昨晚在河边看放河灯,别人都在欢呼许愿,他只站在柳树下静静看着,直到她把一盏画着小猫的河灯塞到他手里,他才迟疑着松开手,看着那点微光融进满河灯火里。 这天傍晚,两人约好去看古镇戏剧节的压轴戏。苏夏特意换了条靛蓝色的棉布裙,是前几天扎染时自己染的,裙摆上还留着她故意点上去的星星点点,像把夜空穿在了身上。 她站在民宿门口等谢凛澈,看见他穿着件简单的白 T 恤走出来,袖口卷到手肘,露出的小臂上还能看到那天扎染蹭到的淡蓝色痕迹,心里突然软得像浸了水的棉花。 “走吧,谢大画家。” 她整理着头发向谢凛澈走去,脚步刚迈出两步,就看见巷口站着两个穿黑色西装的男人。他们身形挺拔,表情肃穆,与古镇的悠闲氛围格格不入,看见谢凛澈时,立刻恭敬地弯了弯腰,齐声喊道:“谢少。” 那声 “谢少” 像块冰锥,猝不及防地扎进温暖的空气里。 谢凛澈脸上的平和瞬间褪去,周身的气场骤然变冷。他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悦,随即被更深的淡漠覆盖。“不是说一个月吗?”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苏夏从未听过的疏离,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老夫人让我们来接您回去。” 其中一个西装男往前一步,语气依旧恭敬,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家里的事,需要您回去定夺。” 谢凛澈的指尖攥得发白,指节凸起像串冷硬的玉石。苏夏站在他身后,能清晰地感觉到他身体的紧绷,像一张被拉到极致的弓。她不知道 “谢少” 意味着什么,也不懂他们口中的 “家里的事” 有多复杂,只觉得眼前的谢凛澈,突然变得陌生又遥远。 “我不回。” 谢凛澈的声音很轻,“告诉她,我心里有数。” 西装男还想说什么,被他冷冷一瞥,硬生生把话咽了回去。“那我们在镇子外面等您。” 两人鞠了一躬,转身消失在巷尾。 空气仿佛凝固了。苏夏看着谢凛澈紧绷的侧脸,小心翼翼地碰了碰他的胳膊:“戏剧…… 还去看吗?” 他沉默了几秒,才缓缓点头,只是脚步沉重了许多。 古镇的戏剧节设在百年老戏台,朱红柱子被岁月磨得发亮,戏台前摆着几十张竹制长椅,早被占得满满当当。苏夏拉着谢凛澈挤到前排角落,鼻尖蹭到他肩头的皂角香,忍不住往他身边又靠了靠。 "听说今天演的是《雨巷书生》,讲的是赶考书生在古镇遇见绣娘的故事。" 她从帆布包里掏出两袋话梅,塞给他一袋,"瑶姐说结局可感人了,你可别掉眼泪啊。" 谢凛澈捏着话梅袋没说话,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糙的纸袋。戏台两侧的灯笼突然亮起,暖黄的光漫过雕花栏杆,照在他清瘦的侧脸上,睫毛投下浅浅的阴影。 锣鼓声起,戏幕缓缓拉开。穿青布长衫的书生拄着拐杖登场,唱腔带着江南特有的婉转,诉说起赶考路上的落魄。苏夏看得入神,含着话梅的腮帮子鼓鼓的,手指跟着节奏轻轻敲着膝盖。 谢凛澈的目光落在戏台角落。那里摆着盆茉莉,他想到了乡下老屋窗台上的那盆兰草。戏里的书生躲雨时,不小心碰倒了绣娘的茉莉,青瓷花盆摔得粉碎。 那声音和他刚回到谢家打碎父亲青花瓷瓶一样清脆,那天,他被关在祠堂罚跪了整夜。 "你看那书生笨的。" 苏夏戳了戳他的胳膊,声音压得极低,"跟你上次把颜料撞翻一样。" 他侧头看她,少女的眼睛在灯笼光下亮晶晶的,映着戏台的影子。她显然没发现他的走神,又转头去看戏,嘴里轻轻跟着哼起了调子。 戏文唱到书生与绣娘定情,两人在月下交换绣着并蒂莲的手帕作为信物。苏夏突然 "呀" 了一声,从口袋里掏出块东西塞进他手里:"你看我这个!" 是块扎染方巾,靛蓝色的底,上面用白色线绣着只歪歪扭扭的小猫,是她昨晚偷偷绣的。"像不像你?" 她眼里闪着狡黠的光。 谢凛澈的指尖被方巾的棉线蹭得发痒,刚想说什么,戏台上传来剧烈的争吵声。原来书生是大官遗落在外的儿子,家人寻来逼他回去联姻,绣娘哭着撕碎了手帕,说 "你我本就不是一路人"。 台下响起唏嘘声。苏夏的肩膀垮了下来,嘴里的话梅没了味道。"他们为什么不能在一起啊?" 她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委屈。 谢凛澈没回答。他看着戏台上那个被迫摘下发带、换上锦袍的书生,突然觉得那身刺目的红,像极了他第一次回谢家时,母亲硬塞给他的那件定制西装。穿上它,就像戴上了沉重的面具,连呼吸都觉得费力。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手里的方巾,小猫的轮廓硌着掌心,竟生出点踏实的暖意。 最后一幕,书生功成名就回到古镇,却发现绣娘早已离开,只留下一院疯长的茉莉。他蹲在空院里,唱腔里的悲恸像针一样扎人。 苏夏的鼻头酸酸胀胀的,泪不自觉地流下,她赶紧抹了抹自己的眼角。 谢凛澈看着她偷偷抹眼泪的样子,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他想递张纸巾,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来。戏里的遗憾太真切,让他想起自己被从乡下接走那天,没来得及跟那盆兰草告别。 散场时,巷子里的灯笼已经亮了。暖黄的光落在青石板上,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苏夏跟着他默默往前走,心里像压了块石头。 走到石桥边时,谢凛澈突然停下脚步。晚风掀起他的衣角,也吹乱了他额前的碎发。“你喜欢我什么呢?苏夏?” 他转过身,眼神里带着一种近乎破碎的迷茫,“是因为我长得好看吗?” 苏夏愣住了,没料到他会突然问这个。 “但你了解我吗?” 他的声音继续响起,带着一丝自嘲,“知道我的家庭吗?知道‘谢凛澈’这三个字背后,拖着多少乱七八糟的东西吗?” 他像是在逼问她,又像是在逼问自己。那些被他刻意藏在古镇烟雨里的过往,被那声 “谢少” 撕开了道口子,露出里面斑驳的伤口。他怕了,怕这个桃花源里的梦会碎,怕苏夏知道他不是什么清冷画家,只是个被困在家族牢笼里的囚徒,怕她会像其他人一样,用算计或敬畏的眼光看他。 苏夏看着他眼底的不安,突然伸手,轻轻握住了他攥紧的手。他的手很凉,像块浸在溪水里的玉。“谢凛澈,” 她的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在我眼里你就是你啊。” “外貌不也是你的一部分吗?” 她仰头看着他,眼睛亮得像落满了星星,“你画画时专注的样子,被我逗到时耳根发红的样子,刚才不想跟他们走时别扭的样子…… 还有你的绘画才能,你的沉默,你的所有好与不好,加起来才是你啊。” 她顿了顿,踮起脚尖,凑近他的耳边,像说什么秘密:“你叫谢凛澈,还是叫谢少,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喜欢的,是站在这里的你啊。” 谢凛澈的瞳孔猛地收缩。晚风吹过石桥,带来远处的戏曲声和栀子花香。他看着苏夏清澈的眼睛,里面没有算计,没有敬畏,只有纯粹的认真,像一汪干净的泉水,能照见他最真实的模样。 原来,真的有人,可以不问过往,不问身份,只因为他是他,就满心欢喜。 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想说什么,却发现所有的话都堵在喉咙里,最终只化作一声极轻的叹息,像冰雪初融时,从屋檐滴落的第一滴水。 “谢凛澈,你为什么喜欢画画啊?” “因为,只有画画时,我才属于我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