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德哥尔摩情人》 第1章 第 1 章 1997年6月30日,回归前夜 香港中环,某顶级私人会所“云顶” 香槟塔在巨型水晶吊灯下折射出纸醉金迷的光,空气里混杂着高级雪茄的醇厚、昂贵香水的甜腻,还有一丝山雨欲来的躁动。 今晚“云顶”包场,庆祝英资巨头“怡和洋行”最后的大项目落成,说白了,就是一群老钱在回归前夜的末日狂欢。 何世尧斜倚在真皮沙发里,指尖夹着半杯Krug香槟,那身骚包的Brioni亮粉色西装简直要闪瞎人眼,领口别着的Cartier猎豹胸针更是嚣张得不行。 他嘴角噙着玩世不恭的笑,听着旁边几个狐朋狗友吹水。 “何少,听讲你老豆同鬼佬谈掂数,举家搬去伦敦?带埋我啦!”肥仔李一脸谄媚。 “搬乜鬼?香港系我地根!”另一个二世祖阿Paul夸张地挥手,“鬼佬走就走咯,以后仲唔系我地话事?怕乜北佬?” “喂,Paul少,慎言啊!”有人假惺惺提醒,眼神却瞟向角落。 何世尧顺着那目光看去,嘴角的弧度带上了毫不掩饰的轻蔑。 角落里,站着一个格格不入的身影。 陈添。 一身剪裁极佳的深灰色Savile Row定制西服,低调得像融进阴影里,只有腕间那块百达翡丽古董表,低调地彰显着不菲的身价。 他身形挺拔,面容冷峻,微眯着眼睛,扫视着这浮华喧嚣的场子,带着一种审视态度。 “呵,”何世尧嗤笑一声,故意提高音量,字正腔圆的粤语带着浓浓的调侃,“Paul少讲得啱,鬼佬走就走咯。不过话时话,呢度空气好似污糟咗啲,系咪有啲唔识路嘅‘新朋友’混入嚟啊?连杯酒都唔识攞,企喺度扮石像?” 他身边的狗腿子们立刻哄笑起来,目光**裸地钉在陈添身上。 陈添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那些刺耳的笑声是背景噪音。 他身边一个穿着得体的助理低声说了句什么。 陈添微微颔首,端起手边的威士忌,抿了一口,动作从容,却自带一股生人勿近的气场。 何世尧最烦他这副死样子。 装什么高深?一个靠老豆“北水南调”涌进来的暴发户,也配踏入他们这个圈子? 他站起身,端着那杯几乎要溢出来的香槟,一步三晃地朝着陈添走去,皮鞋踩在厚地毯上没声音,但那架势,活像要去踢馆。 “喂!陈生?”何世尧停在陈添面前,故意用肩膀撞了他一下,香槟晃出来几滴,溅在陈添铮亮的皮鞋上,“唔好意思啊,地方细,人多,冇睇清楚。你企喺度咁耐,系咪闷啊?我介绍几个靓女俾你认识?” 周围瞬间安静了不少,一副副看戏的目光聚焦过来。 陈添终于抬起了眼。 那双眼睛黑沉沉的,没什么情绪,就那么看着何世尧,像在看一件物品,或者…一件垃圾。 他缓缓开口,粤语发音标准,但尾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邕州白话腔调,清晰得穿透背景音乐:“何生,费心。我对你介绍的‘靓女’,冇兴趣。” “冇兴趣?”何世尧夸张地挑眉,凑近一步,几乎能闻到对方身上清冽的雪松冷香,和他自己身上的香水味格格不入,“咁你对咩有兴趣?钱?定系…权力?哦,我知了,你老豆派你过嚟,就系想食晒我地呢啲老骨头啲肉,系咪啊?”他声音不大,却字字带刺。 陈添的眼神终于冷了下来,像冰层裂开一道缝隙:“何生,饮多咗。讲话,要负责任。” “负责任?”何世尧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猛地仰头灌了一大口香槟,喉结滚动,“我呢个人,最识享受!边似得你哋,成日绷到咁紧,惊死蚀底咩?香港就系咁架啦!识玩先至系王道!你哋啲北佬,学多十年都未必识!” 他故意把“北佬”两个字咬得极重,带着浓浓的优越感。 就在这时,会所巨大的落地窗外,维港上空突然爆开第一朵绚烂的烟花! 回归庆典的预演开始了。 璀璨的光芒照亮了半个夜空,也照亮了何世尧得意忘形的脸,和陈添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寒芒。 “睇下!几靓!”何世尧指着窗外,对着陈添,更像是一种示威,“呢啲先系香港!你哋识咩?” 陈添没看烟花,目光依旧锁在何世尧脸上,嘴角极轻微地勾了一下,那弧度毫无温度,像一把冰冷的弯刀。 他没再说话,只是举起手中的威士忌杯,对着何世尧,遥遥做了一个“敬酒”的动作,然后一饮而尽。 那眼神,仿佛在看一场注定落幕的戏。 何世尧被他看得心头莫名一刺,但酒精和优越感让他把这丝异样压了下去,继续和他的狐朋狗友笑闹去了。 他没看到,陈添放下酒杯时,对身边的周朗低声交代了一句,周朗点点头,目光复杂地瞥了一眼何世尧的方向。 狂欢持续到深夜。 何世尧醉醺醺地被司机塞进他那辆惹火的红色法拉利F355里,脑子里还回响着震耳的音乐和朋友们的奉承。 车子驶过依旧灯火通明的街道,庆祝回归的横幅随处可见,但一些店铺已经悄悄贴上了“结束营业”或“移民清仓”的字样。 他摇下车窗,让带着咸腥味的海风吹进来,只觉得这世界依旧在他脚下。 “何少,听讲…泰国嗰边啲汇市,好似唔妥?”司机老忠是家里的老人,小心翼翼地提了一句。 “怕咩!”何世尧大手一挥,毫不在意,“小小风浪,撼得动香港?撼得动我何家?我老豆同鬼佬关系老死!安心开车啦忠叔!” 然而,命运的耳光来得又快又狠。 仅仅几个月后,亚洲金融风暴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 香港,这个被誉为“东方明珠”的地方,瞬间成了风暴眼。 股市崩盘,楼市腰斩,哀鸿遍野。 曾经风光无限的英资买办家族何家,首当其冲。 过度扩张的投资、错误的决策、加上银行疯狂的追债电话,像无数只冰冷的手,瞬间扼住了这个家族的咽喉。 何世尧的世界,天塌地陷。 他亲眼看着报纸上自家公司的股价图断崖式下跌,从云端跌入深渊。 他听着父亲在书房里砸东西的怒吼和母亲绝望的哭泣,他看着昔日围着他转的“朋友”一个个消失无踪,电话永远占线。 他更在某个冰冷的清晨,接到了父亲在办公室突发中风倒下的噩耗。 曾经象征身份和荣耀的浅水湾大宅被贴上了封条。 银行的人像捕食的秃鹫一样守在外面。 母亲一夜白头,被娘家人接去了加拿大。 哥哥早就移民英国,只打来一个不痛不痒的电话。 曾经挥金如土的何家幺少,此刻站在堆满搬家公司纸箱的、租来的破旧唐楼里,手里捏着一张宣告父亲抢救无效的死亡通知书,浑身冰冷。 窗外的雨下得没完没了,敲打着锈迹斑斑的铁皮檐篷,声音沉闷得让人窒息。 这狭窄潮湿的唐楼楼道里,弥漫着霉味和隔壁传来的廉价香水味。 何世尧身上那件洗得发白、领口磨损的旧Armani衬衫,是他仅存的,能证明过去的东西,此刻也皱巴巴地贴在身上,像一张褪色的标签。 他刚从律师楼回来。 父亲的债务像一座大山压下来,而他名下唯一还有点价值的,是母亲偷偷留给他的,位于半山的一处小小物业,那是外婆的嫁妆。 现在,连这个最后的念想,也即将被银行收走抵债。 律师冰冷的话语还在耳边:“何生,冇办法了。除非你即刻揾到一大笔钱填数,否则下个月,拍卖。” 一大笔钱?去哪里找?去抢吗? 何世尧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雨水顺着没关严的窗户打湿了他的肩膀,他却感觉不到。 巨大的绝望像潮水一样淹没了他,窒息感让他眼前发黑。 就在这时,楼道里传来沉重的脚步声,还有几个男人粗鲁的吆喝声。 “何世尧!扑街仔!知道你躲喺度!今日唔还钱,打断你脚骨!” 是追债的!何世尧脸色煞白,心脏狂跳。 他翻窗想跑,却被堵在了狭窄的楼道尽头。 三个满脸横肉的大汉围了上来,为首的那个刀疤脸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唾沫星子几乎喷到他脸上。 “何少?以前好巴闭喔?宜家做缩头乌龟?你老豆死咗,啲债就到你!连本带利,三百万!今日唔见钱,我睇你点走出呢条巷!” 浓重的烟臭味和暴力威胁的气息扑面而来,何世尧胃里一阵翻腾,屈辱和恐惧让他浑身发抖。 他想反抗,但对方沙包般的大手像铁钳,他这点养尊处优的力气根本不够看。 他被人粗暴地推搡着,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后背生疼。 “我…我冇钱…”他声音干涩嘶哑,带着自己都厌恶的软弱,“宽限多几日…” “宽限?”刀疤脸狞笑,一巴掌狠狠扇过来!“啪!”一声脆响,何世尧的脸被打得偏过去,火辣辣的痛感瞬间蔓延,嘴里尝到了血腥味。 耳朵嗡嗡作响,视线都有些模糊。 “冇钱?冇钱就用命嚟还咯!”另一个马仔狞笑着就要上来踹他。 就在这混乱绝望的瞬间,一道刺眼的车灯光柱猛地撕破了昏暗的雨幕,精准地打在狭窄的楼道口。 一辆低调却线条冷硬的黑色宾利慕尚,悄无声息地停在了巷口满是油渍的路边。 车门打开,一把巨大的黑伞率先撑开,隔绝了冰冷的雨水。 伞下,先露出一双锃亮得没有一丝褶皱的黑色手工皮鞋,踩在脏污的水洼里,形成刺眼的对比。 接着,是笔挺如刀的深灰色西裤裤线。 何世尧被刀疤脸揪着衣领,狼狈地抬头望去。 雨伞微微抬高,露出了伞下那张脸。 冷峻,漠然,居高临下。 深邃的眼眸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精准地锁定了被按在墙角的何世尧。 陈添。 他站在那里,雨水顺着伞沿滴落,在他脚边溅起小小的水花。 他身上那股清冽的雪松冷香,仿佛穿透了雨水的腥气和暴力的汗臭,清晰地钻入何世尧的鼻腔。 他身后,站着像铁塔一样的保镖,还有撑着伞、眼神锐利的秘书周朗。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追债的马仔被这突如其来的阵仗和对方冰冷强大的气场震住,揪着何世尧的手下意识松了松。 何世尧脸上还带着清晰的巴掌印,嘴角渗着血丝,昂贵的衬衫领口被扯得变形,沾满了泥水和墙灰。 他被迫仰着头,对上陈添那毫无波澜的目光。 那目光里没有同情,没有惊讶,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和一种如同打量落入陷阱猎物的玩味。 屈辱!前所未有的屈辱感像毒蛇一样啃噬着何世尧的心脏! 他宁愿被这些烂仔打死,也不想被陈添看到自己如此狼狈不堪的模样! 尤其是在经历了“云顶”那晚的羞辱之后! 陈添的目光在何世尧狼狈的脸上和揪着他衣领的刀疤脸之间扫过,薄唇终于动了动,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雨声,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感: “放手。” 刀疤脸被那眼神看得心里发毛,但仗着人多和凶悍,色厉内荏地吼道:“你边位啊?唔好多管闲事!佢欠我哋一大笔钱!” 陈添没看他,视线依旧锁在何世尧惨白又倔强的脸上,仿佛在欣赏一件被打碎的艺术品。 他微微偏头,对身后的保镖阿强示意了一下。 阿强一步上前,魁梧的身形像一堵墙,压迫感十足。 他没说话,只是从西装内袋掏出一本支票簿和一支笔,递给周朗。 周朗接过,动作利落地在上面写了一串数字,撕下来。 他没有递给刀疤脸,而是直接递到陈添面前。 陈添看都没看那张支票,眼神依旧钉在何世尧身上,仿佛在等待什么。 他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匕首狠狠刺在何世尧心上: “何世尧,你嘅债,我接咗。但你嘅命,从今日起,系我嘅。” 他顿了顿,在何世尧骤然收缩的瞳孔注视下,说出了那句如同审判般的话: “跟我走。或者,留低俾佢哋处置。” 雨,还在下。 冰冷的雨水顺着何世尧的头发流下,混合着嘴角的血迹,狼狈不堪。 他死死地盯着陈添那张在伞下显得愈发冷硬无情的脸,看着那张代表着唯一可以解脱的支票,再感受着身后马仔粗重的呼吸和威胁的力道。 走?跟这个曾经被他肆意羞辱、如今却高高在上的“北佬”走?做他的“所有物”?这比被高利贷打死更屈辱! 不走?留在这里,被这群烂仔拖走,下场可想而知… 巨大的屈辱感和求生的本能在他胸腔里疯狂撕扯,几乎要将他撕裂。 他嘴唇翕动,尝到了雨水和血的咸腥,最终,那点仅存的、属于何家少爷的骄傲在冰冷的现实面前,彻底粉碎。 他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被碾碎后的空洞和一种破罐破摔的绝望,声音嘶哑得像破风箱: “陈添…你满意了?” 陈添看着他眼中最后一点光熄灭,他没有回答何世尧的问题,只是对周朗微微颔首。 周朗面无表情地将那张支票丢给还在发愣的刀疤脸。 陈添撑着伞,最后看了一眼如同落水狗般狼狈的何世尧,转身,声音没有一丝波澜。 “跟上。” 黑色的宾利车门像一头怪兽的巨口,在雨幕中敞开,等待着它的猎物。 何世尧站在原地,雨水冲刷着他脸上的污迹和血迹,他看着陈添冷漠的背影,又看了看那辆自己也曾经拥有过的豪车。 最终,拖着灌了铅般的双腿,一步一步,极其艰难地,朝着那深渊般的车门挪去。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破碎的尊严上。 第2章 第 2 章 车门“嘭”一声关上,隔绝了外面冰冷的雨水和追债马仔粗鄙的叫骂。 车内温暖干燥,高级皮革混合着雪松冷香的味道瞬间包裹了何世尧,却让他感到一阵窒息般的恶心。 他像个破麻袋一样蜷缩在宽大舒适的后座角落,浑身湿透,廉价唐楼的霉味和巷子里的泥泞还粘在身上,与这车里的奢华格格不入。 雨水顺着发梢滴落,砸在脚下那张一看就价值不菲的纯羊毛地毯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污迹。 何世尧低着头,死死盯着那片水渍,仿佛那是自己破碎的尊严。 脸颊上刀疤脸留下的巴掌印火辣辣地疼,嘴角的血腥味还在,屈辱感像无数根针,密密麻麻地扎着他每一寸神经。 陈添就坐在他对面,中间隔着宽大的扶手箱。 他姿态放松地靠坐着,闭目养神,就像刚才只是随手捡了只流浪猫狗。 秘书周朗坐在副驾,正低声通过车载电话处理着什么事情。 开车的保镖阿强沉默得像块石头。 车里只有雨刮器规律的刮擦声和周朗低沉的汇报声。 “陈总,支票已经确认支付。‘大耳窿’那边…不会再骚扰何先生。”周朗汇报完,透过后视镜瞥了一眼狼狈的何世尧,眼神里没什么情绪,但何世尧却觉得像被针扎了一下。 “嗯。”陈添只应了一声,依旧闭着眼。 沉默。 令人窒息的沉默。 何世尧受不了了。 这沉默比刚才巷子里的叫骂更折磨人。 他猛地抬起头,湿漉漉的头发黏在额角,眼神里带着被逼到绝境的困兽般的凶光,声音嘶哑又尖锐地刺破安静: “陈添!你到底想点?!带我来呢度做咩?!睇我笑话?!定系想亲手报复翻转头?!” 陈添终于睁开了眼。 那双深邃的黑眸在昏暗的车厢内灯下,平静无波。 他缓缓转过头,目光落在何世尧那张混合着狼狈、愤怒和绝望的脸上,从上到下,仔仔细细地扫视了一遍,像是在评估一件物品的损坏程度。 那目光,冰冷,审视,毫无温度。 何世尧被他看得浑身发毛,那股被扒光了示众的羞耻感再次汹涌而来。 他下意识地想蜷缩得更紧,却硬生生挺直了脊背,用最后一点倔强瞪着陈添。 陈添的视线最终停留在他被扯坏的衬衫领口和脸颊的红肿上,眉头蹙了一下,不是心疼,而是…一种纯粹对“不完美”的嫌弃。 他薄唇轻启,声音低沉平稳,却像刀子一样扎人: “脏。” 就一个字。 何世尧瞬间像被雷劈中!浑身的血液都冲到了头顶!屈辱感瞬间爆炸! “脏?!我脏?!陈添!你以为你系边个?!你咪一样系靠老豆嘅北…”他口不择言,几乎要把最难听的话骂出来! “何世尧。”陈添打断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冰冷的压迫感,瞬间让何世尧后面的话卡在了喉咙里。“你嘅命,系我买返嚟嘅。你冇资格喺我面前大呼小叫。” 他身体微微前倾,那股迫人的气势让何世尧下意识地往后缩了一下。 “记住你宜家嘅身份。”陈添一字一句,清晰得像在宣读判决,“你系我嘅‘嘢’。我想点处置,就点处置。包括…让你变干净。” “你!”何世尧气得浑身发抖,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 买回来的…东西?处置?变干净?每一个字都像鞭子抽在他心上!他恨不得扑上去撕碎陈添那张冷漠的脸! 车子平稳地驶过雨夜的街道,霓虹灯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拖曳出长长的、扭曲的光影。 窗外是熟悉的香港夜景,中环的摩天大楼、铜锣湾的繁华招牌一闪而过,但何世尧却觉得无比陌生。 他不再是那个可以在这片灯红酒绿中肆意挥霍的何家少爷,他只是一个…被人买下的“脏东西”。 车子没有驶向任何酒店,而是沿着蜿蜒的山路,一路向上。 周围的建筑越来越稀疏,也越来越豪奢。 最终,停在了太平山顶一处视野绝佳的、被高大围墙和浓密绿植环绕的独栋别墅前。 黑沉沉的大门无声滑开,车子驶入。 雨势渐小,但山间的雾气更浓了。 车子停在一栋极具现代感、线条冷硬的三层建筑前。 保镖阿强率先下车,撑开伞打开后座车门。 陈添看也没看何世尧,径直下车,走向那扇厚重的、泛着金属冷光的入户门。 “何先生,请下车。”周朗站在车外,语气公事公办,没有一丝波澜。 何世尧看着眼前这栋在雾气中如同钢铁堡垒般的豪宅,再低头看看自己一身泥泞,巨大的落差感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这地方,比他家破产前的浅水湾大宅还要冰冷,还要…不近人情。 他僵硬地挪动身体,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冰冷的山风夹杂着湿气吹在他湿透的身上,冻得他打了个哆嗦。 他跟着陈添和周朗,走进了那扇仿佛能吞噬一切的大门。 一进门,扑面而来的暖意和一种金钱堆砌出的极致冰冷感。 玄关大得离谱,地面是光可鉴人的意大利黑金花大理石,头顶是几何切割的水晶吊灯,散发着冷白的光。 空气里有淡淡的香氛味,像是某种昂贵的雪松精油。 整个空间色调以黑白灰为主,空旷、冷硬、一丝不苟,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只有墙上一幅色调压抑的当代艺术油画。 奢华到了极致,也冰冷到了极致。 没有一丝“家”的烟火气,更像一个精心打造的、昂贵的牢笼。 何世尧站在那里,脚下昂贵的地毯瞬间被他的泥水鞋印弄脏。 他身上的湿衣服还在滴水,在光洁如镜的地板上积起一小滩水渍。 他觉得自己像个闯入了圣殿的污秽乞丐,无处安放。 “哇!添哥!深夜带靓仔返屋企?唔通系庆祝回归?”一个带着明显调侃、油滑的男声突然响起。 何世尧猛地抬头。 只见客厅巨大的灰色真皮沙发上,歪歪扭扭地坐着一个穿着花哨Versace衬衫的年轻男人,头发梳得油亮,手里晃着一杯红酒。 他身边还依偎着一个穿着性感吊带裙、妆容精致的年轻女人。 是赵家俊!另一个圈子里的二世祖,家里做珠宝生意的,以前跟何世尧也算酒肉朋友,但关系很塑料。 97后,赵家似乎转型得快,没受太大冲击。 赵家俊看清门口站着的是何世尧,尤其是他那副落汤鸡加被揍过的惨样时,夸张地瞪大了眼睛,嘴里的红酒差点喷出来: “叼!我冇眼花啊?!何世尧?!何少?!你…你搞成咁个死样做咩啊?玩行为艺术啊?”他语气里的幸灾乐祸和看戏意味毫不掩饰。 他旁边的韦嘉敏Michelle也捂着小嘴,发出一声做作的惊呼:“Oh My God!何少?真系你啊?点解…点会咁嘅?”眼神里却充满了好奇和鄙夷。 何世尧的脸瞬间涨得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被陈添羞辱就算了,居然还被赵家俊和韦嘉敏这两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撞见!这比杀了他还难受! 陈添仿佛没看见这两人,径直走到客厅中央的吧台,给自己倒了杯水,语气平淡地对周朗说:“带他去客用浴室,洗干净。脏。” 又是“脏”! 何世尧的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 “喂喂喂!添哥,唔好咁冷漠啦!”赵家俊嬉皮笑脸地凑过来,眼神在何世尧和陈添之间来回扫,八卦之火熊熊燃烧,“尧少,你同添哥…几时咁熟噶?仲搞到咁…激烈?”他故意拉长了语调,眼神暧昧。 韦嘉敏也娇笑着附和:“就系咯何少,你唔系最巴闭嘅咩?宜家搞到要添哥收留?” 面对这两人的奚落,何世尧气得浑身发抖,牙齿咬得咯咯响,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能说什么?说自己是被人买回来的“东西”?说自己的命是陈添的? “赵生,韦小姐,时间唔早。陈总要休息。”周朗适时上前一步,隔开了赵家俊探究的目光,语气礼貌却带着强烈的送客意味,“我送两位出去?” 赵家俊碰了个软钉子,撇撇嘴,但也不敢在陈添的地盘上造次,耸耸肩:“OK OK,唔阻添哥‘处理’家事咯!”他特意加重了“处理”两个字,又意味深长地看了何世尧一眼,才搂着Michelle一步三晃地走了。 临走,Michelle还回头丢给何世尧一个充满怜悯又带着点优越感的眼神。 门关上,隔绝了那令人作呕的八卦视线。 但何世尧却觉得,自己最后一点遮羞布也被彻底撕掉了。 他像个被剥光了示众的小丑,站在这个冰冷空旷的豪宅中央,承受着周朗平静无波的目光和陈添从吧台那边投射过来的、仿佛能穿透一切的冰冷视线。 “何先生,请跟我来。”周朗面无表情地示意了一下方向。 客用浴室也大得惊人,清一色的顶级大理石和镀金五金件,巨大的按摩浴缸,智能马桶,干湿分离。 淋浴间里摆放着全套何世尧以前常用的那个顶级品牌洗护用品。 周朗放下一条同样奢侈品牌的白色浴袍和毛巾:“何先生,请尽快清理。换洗衣物稍后会送来。陈总不喜欢等待。”说完,他微微颔首,退了出去,关上了门。 浴室里只剩下何世尧一个人。 他站在巨大的镜子前,看着镜子里那个狼狈不堪的自己。 湿透的头发黏在惨白的脸上,清晰的巴掌印,破裂的嘴角,被扯坏的衬衫领口,沾满泥泞的裤腿…还有那双曾经意气风发,此刻却只剩下屈辱和空洞的眼睛。 “脏…” 陈添那冰冷嫌恶的字眼再次在耳边响起。 一股巨大的绝望冲垮了他!他猛地一拳砸在冰冷的镜子上! “砰!” 镜子没碎,他的手背却瞬间红肿破皮,钻心的疼!但这疼痛,远不及心头的万分之一! 为什么是他?!为什么偏偏是陈添?!为什么要在陈添面前落到如此境地?! 他颤抖着手,粗暴地扯掉身上又湿又冷又脏的衣服,像要撕掉那层屈辱的皮。 打开花洒,温热的水兜头浇下,冲刷着身上的污迹,却怎么也冲不掉心头的冰冷和羞耻。 热水混着脸上无声滑落的泪水,一起流进下水道。 何世尧靠着冰冷的瓷砖墙壁,慢慢滑坐到地上,任由热水冲刷。 巨大的疲惫感和无力感将他淹没。 他知道,从踏进这扇门开始,他就不再是何家少爷何世尧了。他只是陈添买下的…一件物品。一个连“脏”都要被嫌弃的物品。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周朗刻板的声音:“何先生,换洗衣物放在门口了。” 何世尧麻木地关掉水,擦干身体,裹上那件柔软昂贵的白色浴袍。 浴袍的尺寸对他略大,带着一股崭新的味道。 他打开门,门口放着一个精致的纸袋。 里面是一套全新的内衣裤,还有一套…深灰色的家居服。面料顶级,剪裁合身,但颜色…和陈添身上常穿的那种灰色,如出一辙。 像公狗的标记。 何世尧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换上这套“囚服”,感觉自己最后一点属于自己的东西也被剥夺了。 周朗像幽灵一样又出现了:“何先生,陈总在书房等你。” 书房在主卧旁边,同样巨大而冰冷。 一整面墙的落地窗,此刻拉上了厚重的遮光帘。另一面墙是顶到天花板的深色实木书柜,摆满了精装书籍,更像装饰品。 巨大的书桌后,陈添正坐在那里看一份文件,台灯的光线勾勒出他冷硬的侧脸线条。 何世尧穿着那身深灰色的家居服,赤着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站在书桌前,像个等待宣判的犯人。 陈添终于从文件中抬起头,目光落在他身上。 洗干净的何世尧,露出了原本清俊的五官,只是脸色依旧苍白,眼神空洞,脸颊的红肿和嘴角的伤口还很明显。 那身深灰色的家居服套在他身上,衬得他异常单薄。 陈添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几秒,像是在确认他确实“干净”了。然后,他放下文件,身体后靠,双手交叠放在桌上,姿态是绝对的掌控者。 “坐。”他指了指书桌对面的椅子。 何世尧僵硬地坐下,不敢看陈添的眼睛,只盯着自己放在膝盖上、微微颤抖的手。 “何世尧,”陈添开口,声音在安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清晰冰冷,“你嘅债,我清咗。你嘅命,归我。呢一点,你清楚?” 何世尧喉咙发紧,艰难地点了点头。 “好。”陈添似乎很满意他的“识相”,“从今日起,你住喺呢度。冇我允许,唔准离开。” 何世尧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抗拒。 “有意见?”陈添挑眉,眼神锐利如刀。 何世尧接触到那目光,瞬间像被冰水浇头,那点微弱的反抗念头立刻熄灭了。 他垂下眼,摇了摇头。 “你嘅身份,系我嘅‘私人助理’。”陈添继续说道,语气公事公办,仿佛在给一个阿猫阿狗施舍冷饭,“负责我嘅日常起居,行程安排,社交陪同。周朗会教你点做。” 私人助理?起居?陪同?何世尧只觉得无比讽刺!这不就是变相的贴身佣人加…玩物?他何世尧,何曾做过这些伺候人的事?! “我冇做过…”他忍不住低声反驳。 “冇人天生识做。”陈添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学。或者,你可以选择回到刚才条巷,同‘大耳窿’解释你点解冇钱还。” **裸的威胁!何世尧瞬间哑口无言,脸色更白了。 陈添看着他瞬间萎靡下去的样子,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何世尧,拉开了厚重的遮光帘一角。 窗外,浓雾稍散,太平山顶俯瞰下的维港夜景如同铺开的璀璨星河,美得惊心动魄。 远处,回归庆典留下的巨型标语牌在夜色中依旧清晰可见。 “呢个世界,冇免费午餐。”陈添看着窗外,声音低沉,“你想活落去,想活得体面,就要付出代价。呢度,”他微微侧头,用眼神示意了一下这冰冷的豪宅,“系你嘅新起点,亦系你嘅牢笼。守我嘅规矩,你就有瓦遮头,有衫着,有饭食。唔守规矩…” 他停顿了一下,没有说下去,但意思表达的已经很清楚了。 陈添转过身,重新看向何世尧,目光落在他身上那套深灰色的家居服上,似乎还算满意。 “明早七点,我要喺餐厅见到你。干净,整齐。”他下达了第一个命令,语气平淡,却像圣旨。“宜家,出去。周朗会带你去你嘅房间。” 何世尧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那间令人窒息的书房的。 周朗像个无声的幽灵,将他带到二楼走廊尽头的一个房间。 房间很大,设施齐全,装修风格依旧是冰冷的黑白灰。 这房间比他之前住的唐楼好了千倍万倍,但对目前的他而言,不过是一个更高级的囚室。 周朗放下一个简单的行李袋:“何生,以后呢度就系你嘅房间。冇事唔好随意走动。明早七点,餐厅见。晚安。” 门被轻轻关上。 房间里只剩下何世尧一个人。 他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猛地拉开窗帘! 窗外,是俯瞰众生的维港夜景,璀璨繁华,如同流动的星河。 那么近,又那么远。 同样的美景,如今看来,何世尧的心境早已大不相同。 曾经,这万家灯火中,有一盏属于他何世尧。 如今,他站在太平山顶最顶级的豪宅里,却像一个被囚禁在玻璃罩子里的金丝雀。一个…被主人嫌弃“脏”,需要“洗干净”才能靠近的宠物。 他抬起手,看着自己手背上因为砸镜子而红肿破皮的伤口。 又摸了摸脸颊上依旧刺痛的巴掌印。 身体洗干净了。 可心里的那份屈辱和肮脏感,却如同跗骨之蛆,怎么洗,都洗不掉。 陈添那句冰冷的“守规矩”还在耳边回响。 规矩?什么规矩?做一只听话的、被豢养的金丝雀的规矩吗? 何世尧看着玻璃窗上自己苍白脆弱的倒影,他慢慢攥紧了拳头,指甲再次深深陷入掌心。 这场用尊严换来的“新生”,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