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认》 第1章 命运列车 民国二十二年,四月。 风沙席卷港城,暮春仍寒。蒸汽火车如一头沉重的铁兽,穿越北方苍茫的山野,鸣笛声撕裂灰蒙的天色,在空旷的原野间久久不散。 车厢里,拥挤、闷热。三等车厢靠窗处,坐着一位穿着剪裁得体呢子大衣的年轻女子,眉目清冷,气质自持,与车厢内的嘈杂环境显得格格不入。 她叫黎清妤——至少,这是她此刻所用的名字。 真实的她,名唤萧泠,来自北平声名显赫的萧家。名门千金,德国归国的心理学高材生。但此刻的她,隐去家世光环,肩负着一场逃亡般的自由赌注,独自踏上开往港城的旅途。 她目光平静地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田野与站台,不言不语。 空气中飘荡着汽油与煤烟的味道,孩子的哭声、商贩的叫卖,还有三等车厢永不停歇的喧闹声交织在一起。她却仿佛全然隔绝其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听说这趟列车上有左家的人,左家少爷也要去龙港军校呢。”前排有人压低声音议论。 “哪个左家?是东宁的那个?” “还能是哪家?左家少爷要入龙港军校,听说是为了军事深造,准备接班做大事。” 萧泠轻轻挑了下眉,面色却依旧平淡。 左家——这个名字她听得耳熟。毕竟她逃的那门婚事,正是与一个“左家少爷”。只不过,她从未被告知那人的名字,也无心探究。越少知道,越容易逃脱。 但她未曾想到,自己以为逃离的方向,却可能正通向命运安排的起点。 ? “让一让!你们挤什么挤!”车厢门口忽然一阵混乱。 一名穿着深色军装的青年被人群推搡着挤了进来,他身形挺拔,面容俊朗,却略显狼狈,头发有些凌乱,军帽压得低低的,遮住了大半张脸。 身后还跟着两个副官模样的随从,正试图将他拉回去。 “少爷,您这是去哪儿啊?这节车厢太乱了,您坐回前面去吧。” “不用你们管。”那青年语气倨傲,甩开手,随手一指,“就这,挺好。” 他大步跨过拥挤人群,直接坐在了萧泠对面。 萧泠的目光从书页上抬起,看了他一眼,很快又垂下眼帘。 那青年靠在座位上,像是终于找到喘息的地方,伸了个懒腰,然后突然看向她。 “姑娘,哪站下?” 萧泠没有回应,只轻轻翻了一页书,神情冷淡。 他不恼,反倒饶有兴趣地笑了笑,轻声说:“脾气挺大。” 萧泠抬起眼眸,声音冷静:“说话要看场合,也要看对象。” 那青年一愣,随即“啧”了一声,似乎被呛到了。 “你叫什么名字?”他忽然问道。 “与你无关。”她声音不高,却毫不迟疑。 对面人愣了一瞬,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只是笑了一声,没再追问。 车厢里再次陷入短暂的安静。 萧泠低头看着膝上的书页,心中却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波澜。 她没问他的名字,也没必要问。 他们本就是匆匆的旅人,同行一段即是过客。谁又会想到,眼前这个语气轻佻、行事乖张的青年,竟会在不久之后,成为她命运中最复杂的一段纠缠。 新手 希望各位小姐姐小哥哥们多提意见 审核大大求过!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命运列车 第2章 港城军校 港城,旧时的边陲要塞,如今的战略重镇。 四月末,城南的龙港军校正迎来一年一度的春季入学。偌大的校门前,站满了提着行李、满脸新鲜感的青年学员,还有等待送别的家人、亲友。 烈日下,一列马车缓缓驶来,停在校门外。 马车门打开,萧泠提着一只深蓝色皮箱走了下来。她脱下旅途上的大衣,换上一身笔挺的深灰色教官制服,收束利落,腰背挺直,眼神锋利清冷。与火车上那个沉默的女学生判若两人。 “报名处在哪儿?”她问门卫。 “黎教官?往里走,西侧行政楼,张处长在等您。”门卫很快就认出了她,连忙行礼。 “谢谢。”她点头,迈步而入。 她如今的身份,是龙港军校新任心理学课程教官,化名“黎清妤”。从德国回国后,凭借精湛的学识和推荐信,受聘入校——当然,她更清楚,这一切不过是她逃避联姻、换取自由所必须编织的外壳。 她的真正身份,依旧藏在心底。 走在石板铺就的主道上,四周尽是热血青年:着军装、步伐整齐、谈笑有度。训练场上传来号角和呐喊,炙热的阳光中,军校的纪律与激情扑面而来。 萧泠一路径直向行政楼走去,目光所及,是她即将伪装人生的新舞台。 ? “哎,兄弟快看,是不是那个……那天在火车上的凶丫头?” 另一侧,新生队伍中,两位青年并肩而立。 左瑾函,站姿略显随意,肩上挎着军包,嘴里叼着根干草。他身边的人是陈煜恒,一身书卷气的贵公子,眼神锋利而沉稳。 “哪一个?”陈煜恒眯着眼问。 “就那个。”左瑾函抬了抬下巴。 两人不约而同看向前方,只见那一身制服的冷面教官,正缓缓从他们身前走过,步伐果断,姿态沉稳。 “她?”陈煜恒微挑眉,“你确定?” 左瑾函眯起眼:“七分像,三分不敢认。她在火车上骂我骂得挺凶,还差点动手……但现在这副模样,不太一样。” “啧,你是不是得罪过人家?”陈煜恒轻笑。 左瑾函耸肩:“她连我名字都没问,我倒想知道,她叫什么。” ? 行政楼里,张处长正在翻阅人事档案,见她来,立刻起身: “黎教官,您总算到了,学生都快报完名了。心理学课程虽然新,但我们十分重视您的经验——从德国回来,可不一般。” “谢谢,张处。”她语气得体。 张处长推了张表格过来:“这些是您要带的基础班名单,还有新入学的几个重点学员,按军部要求需要特别关注。” 她扫了一眼,视线停留在一排熟悉的名字上。 ——左瑾函。 她心头轻轻一跳,但面上仍波澜不惊。 左家,是她刻意逃离的过去。而这个名字,竟也出现在她即将教授的班级里。 她并不知道,那天火车上那位举止轻浮、话语冒失的青年,就是她“命中注定”的联姻对象。更没想到,港城与她设想的“自由彼岸”,远比她以为的复杂。 ? 下午。 军校新生集训在广场举行。教官列队检阅,学员在烈日下站得笔直如松。 萧泠站在讲台上,冷静地扫视下方百余名青年,目光如刃。 “我是黎清妤,从今日起,负责你们的心理学课程。龙港军校,不养废人,不养骄子。希望你们记住一点——军人之道,不止手中之枪,更在心志之钢。” 底下一阵骚动,有人低声窃语。 “心理学?咱们军校还讲这个?” “她长得倒挺漂亮,就是眼神太冷了点……” “嘘,被听见你就完了。” “左瑾函,那是你火车上的那个……?” 左瑾函站在后排,叼着草根,嘴角一勾,眼神意味深长。 “七分像,三分确定——但这回,我想知道她叫什么了。” 第3章 试探与火光 清晨六点,龙港军校的晨号准时响起。 营地上空的雾气尚未散尽,训练场上已站满了军装整齐的新生。萧泠换上教官制服,系好皮带,戴好帽子,一如既往地利落干练。 今天是她担任教官的第一堂正式课,地点在西楼二教室。 教室里早已坐满了学员。三十多人,男生居多,神情各异。少数人正端坐翻阅教材,大多数则或倚或靠,百无聊赖地等待教官出现。 左瑾函坐在最后一排,脚搭在桌腿上,帽檐压得低低的。他一边嚼着口香糖,一边打量四周,像一只懒洋洋又充满警觉的豹子。陈煜恒坐在他右侧,手里翻着笔记,时不时扫一眼进门方向。 “她来了。”陈煜恒率先低声说。 门口,萧泠准时出现,脚步有力,站姿笔直。 她环视一圈,眼神像是锋利的匕首,一寸寸切割着空气,也不经意地掠过最后一排。 她没有直接认出左瑾函。但她在火车上见过他,那个拉着她不放、狼狈不羁的青年,令人难以忘记。 只是现在的他,军装笔挺,帽檐压低,表情懒散,却带着一丝藏不住的锋利与不羁。 “我是你们的心理学教官,黎清妤。”她的声音干净、清晰。 “今天的课,只有一个内容:自我认知与心理抗压。” 教室里一阵沉默。 有人小声咕哝:“打仗看谁心理强大?” “她说什么?” “心理课能当兵吃饭?” 萧泠淡淡一笑,仿佛早已预料到这种质疑。她掏出一份试卷,举在手里:“先来个小测试。” 随后助教将测试纸分发下去。 左瑾函拿到试卷时,歪头看了一眼,嘴角不自觉勾起:“第一题:‘你是否经常梦到过去的事情?’——这玩意儿是考试还是算命?” 陈煜恒低声笑了笑,却认真作答。 半小时后,萧收回所有答卷,目光在众人间缓缓扫过,最后定在左瑾函身上。 “你。”她点他,“你叫什么名字?” 左瑾函缓缓起身,眼神带着调笑的意味:“左瑾函。” 她一愣。 “左瑾函。” 这个名字听起来有些耳熟。她脑中浮现出父亲曾偶尔提起的联姻对象,左家的小少爷,但从未提及名字。她只知道,是“左家”的人。 可她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只淡淡点头:“你的试卷空了三分之二。” “我有选择不写的自由吧,教官?”左瑾函挑眉,“这是军校,不是医学院。” 教室里传来几声窃笑。 萧泠神情不变,声音更冷:“你有没有想过,战场上你不是只靠枪,也得靠脑子和意志?一个士兵在看到战友倒下、听到枪声、嗅到血腥的时候,脑子里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会决定他是活下来,还是倒下去。” 左瑾函盯着她,似乎第一次认真看这个女人。 她的眼神冷静、清晰,每个字都像是刀子划过空气。 沉默片刻,他忽然一笑,耸耸肩:“是,我错了。教官说得对,下次我争取填满。” “希望你说到做到。”她淡淡地说完,继续讲课。 陈煜恒看着两人之间的短暂交锋,若有所思。他第一次感受到,这个外表冷峻的女教官身上,有一种近乎压迫的气场。而左瑾函,那个平日懒散桀骜的青年,竟然没有第一时间还嘴——而是认真地听了下去。 他心里一动。 这堂课之后,班里关于“黎教官”的传言开始传播。 冷面教官、火车吵架女、心理学天才、港城唯一的女性教官…… 而萧泠坐在办公室,翻着刚才的测试卷,目光落在那张几乎空白却潦草地写了几句字的卷子上。 ——“梦?我活得像梦,哪来的回忆。” 她盯着那一行字,若有所思。 她手指轻敲着桌面,目光如水流暗涌。 这场她精心策划的逃婚之路,似乎,才刚刚开始。 审核大大求流量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试探与火光 第4章 风起港城 军校的节奏远比萧泠想象中更为严苛。每天五点半起床,跑操、点名、训练、授课,每一个环节精确到秒。学生们都像被灌了铁水的模具,一个个笔挺如枪,表情严肃,动作迅速。但在这钢铁规矩中,有个人始终显得格格不入——左瑾函。 萧泠坐在讲台后,翻阅着学员们的资料。 “左瑾函,20岁,左氏军工独子,成绩中下,违纪记录三条,纪律扣分五次。” 她盯着那张黑白照片看了几秒,照片上的他眼神懒散,嘴角带着轻蔑的弧度,正是她在火车上见到的那张脸。只不过彼时狼狈、蓬头垢面的男子,此刻穿上了整洁的制服,眉宇间仍是那股桀骜不驯。 “果然是他。”萧泠轻声喃喃。 她低下头,把资料合上。心底泛起微妙的情绪。他就是左家的人吗?她本是为了逃离联姻而来,如今却在这龙港军校里,与那未知的命运对象不期而遇。 不过好在,他并不知道她是谁。 此时的左瑾函正斜倚在操场边的石凳上,一边晒太阳,一边将手里的《心理学基础》丢来扔去。课本已被他翻得起了毛边,看不出半点学术的尊重。他对心理学没有任何兴趣,但最近却莫名对这门课生出了些注意——准确地说,是对新来的那位心理教官。 “她不像是会来军校的人。”他喃喃一句,望向远处正与教官说话的萧泠。 那天的火车,她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冷得像冰;而课堂上,她的每一次目光都不曾在他身上停留超过三秒。 有趣。 这三个字是左瑾函现在对她全部的定义。 而萧泠并未注意到远处的注视。她的目光穿过人群,落在不远处站着的另一人身上——陈煜恒。 不同于左瑾函的放纵懒散,陈煜恒身形挺拔,神情沉静,是那种天生的领袖型人物。他在军校中并不显眼,但从每一次训练成绩到理论测试,几乎都名列前茅。 在萧泠第一次讲课后,是他第一个站起来,毫不迟疑地回答她提出的开放性问题。 “你觉得什么是心理防线?”她那天问。 “是信仰。”陈煜恒沉声回答,“人的意志是最好的防线。” 萧泠记得,那一刻,整个教室安静得仿佛时间凝固,而她,心中却泛起一点微澜。 她在德国学心理学时,见惯了逻辑至上、理性优先的回答。而这个年轻军人的回应,却是信仰与意志——那种带着理想主义色彩的力量。 从那天起,她注意到了他。而她不知道的是,从那一天起,他也注意到了她。 — 傍晚时分,训练结束,教官们整理教案准备离开。萧泠一边收拾,一边走向□□楼。走到拐角处,却听见不远处传来几声争执。 “我说了,我没作弊!” 是左瑾函的声音,隐隐透着怒意。 “你这张答案纸跟第一排的一模一样,难道是心灵感应?” “我不需要抄别人的,我随便写都比他好!” “别狡辩,跟我去办公室。” 萧泠顿了一下,转身走了过去。几个学员看到她出现,立刻收敛了声音,纷纷行礼:“教官。” “出了什么事?”她目光扫向左瑾函,又看向那位手里拿着两份试卷的教导员。 “左瑾函考试涉嫌抄袭。” 左瑾函冷笑一声,偏头看向她:“教官,你说我像是会抄别人的人吗?” 萧泠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接过试卷,认真地看了一遍。她在德国的导师曾说,人的潜意识会在答题中暴露出最真实的自我。她仔细对比两份试卷,果然看出破绽。 那位学员第一题就抄错了,而左瑾函在同一题的错误方式却完全不同。 “答案相似,但思路不同。”萧泠抬起头,“不是抄袭。” 教导员一怔:“可这……答题顺序和内容——” “不同的学生可能受同一教材影响,但这份试卷的思考方式,是独立的。”她将两张卷子递还,“而且左瑾函这种人,若真抄了,肯定连名也会懒得写。” “……” 左瑾函挑了挑眉,嘴角扬起了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 他向她靠近一步,低声说:“教官原来这么了解我?” 她收回目光,淡然回应:“我只是了解学生的心思。” 他说:“哦?那你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 她不答,转身离开:“你在想怎么继续迟到、逃课和不写作业。” 他在身后笑出声来。 — 夜色降临,港城的天带着深灰色的底色。军校灯火渐次亮起,士兵的号角声远远传来。 萧泠望向窗外,心里莫名浮起了一句:“果然躲不开命运。” 她不想和左家有任何牵扯,可这个人,竟正一步步走进她的生活。她曾以为可以平静完成学期,转身离开。但命运显然比她想象中,更爱编织意外。 而此时的左瑾函,站在宿舍天台上,望着远方。他不确定这个新来的心理教官到底是什么来头,但他有预感,这个女人——不简单。 第5章 雨夜疑云 港城的夏天,总是说下雨就下雨。 那夜的雨下得急,像是早已压在云层中的情绪突然宣泄。豆大的雨点砸在屋檐、操场、铁皮屋顶上,叮叮咚咚,奏出一首烦乱不安的乐章。 萧泠没打伞,她从□□楼出来时只带了教案本,裹着浅灰色的军装外套,在雨中疾步前行。发丝已经被打湿,额前贴着几缕水珠。可她似乎毫无所觉,脸上依旧是那种淡然而冷静的表情。 远远的,有人打着伞追了上来。 “教官!” 萧泠回头,雨声里模糊了视线。直到那人走近,才发现是陈煜恒。 “你怎么会在这?”她侧过身。 “我看到你刚离开□□楼,就跟过来了。”陈煜恒撑着伞,将她半护在臂弯里,语气平静,“这么大的雨,您不打伞?” “没注意。”她简短地回答。 两人一同往宿舍区方向走去。雨幕将校园隔成模糊的一片,只有前方几盏路灯勉强透出淡黄的光。 “今天考试的事,教官处理得很好。”陈煜恒突然说。 “你也觉得他没抄?”她问。 陈煜恒顿了一下:“左瑾函不是那种人。” “你很了解他?” “认识几年了。我们是同期入学的。”他语气不动声色,“他不爱学习,喜欢打架,违反纪律的时候最多。但要说抄袭——他不屑。” “你对他评价倒是挺高。” “因为我知道,他可以不在意其他人怎么看他,但他有自己的准则。” 萧泠没有回应,脚步仍旧平稳,仿佛在雨中走得很慢,却又像走得极快。她忽然发现,从她踏入军校以来,陈煜恒是为数不多能和她顺畅对话的人。这个人,有一种让人安心的秩序感。 “你为什么学心理学?”她突然问。 “我母亲早年抑郁。”陈煜恒沉声答,“我想弄明白,人怎么才能真正自救。” 她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眼神落在雨幕之外。 那一瞬间,陈煜恒的目光静静停留在她脸上,仿佛想说什么,又终于没有开口。 —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左瑾函躺在床上,耳边还带着教官讲解心理测评的残响。他懒懒地翻了个身,将书本盖在脸上。宿舍的窗子没关,风雨灌进来,他却懒得起身。 “左爷,窗户要不要我去关上?”室友在下铺探出头问。 “关啥,凉快。”他嘴角勾着坏笑,“让它吹,让它淋。” “你这不是找病么。”那人翻身回去。 左瑾函不说话,忽然伸手将书本一扔,砸到地上。他心里乱得很,从火车上那个巴掌,到今天教官替他说话,他都记得一清二楚。 她和他不是一路人,可他就是被她牵了魂似的。 “萧泠……”他喃喃低语了一声。突然皱眉。 不对,她叫——“黎清妤。” — 次日清晨,雨停了。 校园里被洗刷得干干净净。操场的晨跑口令响起,学生们按部就班地奔跑着。萧晗站在看台一角,双手背在身后,目光如刃。 “左瑾函——迟到了!” 她的声音不大,却足够在晨雾中传开。 人群中,左瑾函不紧不慢地从后门踱步而来,衬衫扣子松着,军帽歪斜,脸上写着“我就这样,你奈我何”的桀骜。 “你还有一分钟解释迟到的原因。”萧泠看着他。 “窗户开了一夜,感冒了,醒不来。”他说。 “那现在好了?” “见到教官,立刻就好了。”他笑,眼神微挑。 萧泠沉默了两秒,转身:“负重跑五圈。” “好嘞。”左瑾函转身,欢快地拎起沙袋。 身后几个学员都看向他:“你怎么还高兴得像吃糖一样?” “你懂什么?”他一边绑沙袋一边说,“心理教官特意罚我,那说明她注意我了。” 众人:“……” — 上午理论课。 萧泠写下一道分析题:“一名士兵在高压训练后出现失眠、幻听,并拒绝与人沟通。请分析可能的心理状态及干预手段。” 左瑾函举手:“他需要放松,建议发回家睡觉。” 全班笑。 萧泠看都不看他:“左瑾函,给我站到后排去,听课。” 他起身走到后面,走得慢,仿佛那是某种得宠的标志。 萧泠继续讲课,时不时能感到那道目光落在她身上,不躲不避,如影随形。她表面平静,心里却有些烦躁。她不喜欢别人窥探她,尤其是像左奇函这样吊儿郎当、目中无人的人。 可她知道,越是排斥的目光,越容易被对方察觉。她学过心理学,自然也明白这一点。 课后,陈煜恒留下来问问题。两人站在讲台前谈得投入,左瑾函路过教室,扫了一眼,嘴角笑意却渐渐冷了下去。 他站在走廊里,盯着里面的两人背影,眼神晦暗不明。 “果然对这种类型感兴趣?”他自语。 “那我偏不让你如意。” — 夜晚。 军校例行夜演训练,模拟敌情入侵,各小组进行战术配合。教官将他们分组,模拟应对突发事件。 萧泠作为观察员,佩戴耳麦在指挥室内,监听各小队调度。 “B组偏离既定路线,重组!” “C组与D组交汇太慢,演练失败!” “左瑾函所在的A组,暂居第一。” 她挑了挑眉。 果然是不走寻常路的那种人。他反而在混乱中更加敏锐、精准,像是生来就属于混战与硝烟。 可就在她正思索时,耳麦中传来一道急促的声音:“A组有人被击中——是陈煜恒!” 萧晗猛地站起:“立刻派人接应!” “情况危急,对方模拟手榴弹命中,虽然是演习,但摔下斜坡了!” “我去现场。”她一把摘下耳麦,转身冲出控制室。 — 山坡上,雨后泥泞未干,陈煜恒躺在地上,额角擦伤。他试图起身,却腿一软又倒了下去。 身旁突然有人冲来,将他扶起。 “你没事吧?” 是萧泠。 他看着她,眼神一顿:“你来做什么……” “我是教官,我来很正常。” 她将他的手搭在自己肩上,试图将他带离坡底,却吃力非常。她个子虽不矮,但瘦削,肩膀都快被压断。 这时,一个黑影闪了过来,抢过他另一边的手臂。 “你这瘦竹竿,想扛活人上去?”左瑾函冷笑。 “你怎么来了?”萧泠惊讶。 “我最会找人。”他咧嘴一笑,“你走得太快,耳麦落了一地也不知道。” 三人一起慢慢往山坡上爬。 风微凉,夜色深沉。 陈煜恒低头,看了看左瑾函,再看了看萧泠。 这个画面,似曾相识。 只是,他不知道,这一刻开始,某些东西,已经在他们三人之间,悄然改变。 第6章 心事有风声 风渐止,夜色却越发浓重。 三人一步步走出演练山坡时,营地的灯火已遥遥在望。斜斜的光影映在他们身上,仿佛拉出某种不为人知的距离与联系。 陈煜恒身上的伪伤不重,但扭伤了脚踝。左瑾函走在一侧,没说话,却稳稳扶着他,直到医护人员赶到,才松手退后几步。 萧泠立在一旁,脸色平静地听医护报告,目光却偶尔不着痕迹地在两人之间转动。 “扭伤严重,需要静养一周。” “训练怎么办?”陈煜恒下意识问。 “你这人真是。”左瑾函懒洋洋插嘴,“脚都肿成包子了还想着训练。” “你闭嘴。”陈煜恒斜了他一眼。 “我闭嘴你不就无聊了吗?”左瑾函挑眉,满不在乎地啧了一声,“刚才不是我,你们俩还得在那山沟里演英雄救美?” “谁救美了?”陈煜恒低声。 “你不美吗?我瞧你那张脸,比咱们军校镜子还亮。” “左瑾函!”萧泠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里带着冷意。 他一顿,笑意收了几分:“好吧,知道教官你今天心情不佳,不逗了。” 他双手插兜,转身便走,脚步带着点漫不经心的轻快。可就在走出十来步时,他猛地回头,朝萧泠眨了下眼,语调故作轻松地丢下一句:“下次还是你扛人吧,我看你肩膀挺结实。” “……” —— 深夜,宿舍楼灯火渐熄。 萧泠坐在办公桌前,翻着今天的演练记录。陈煜恒那组原本配合得极为默契,出现问题的不是战术,而是——太依赖规则。 左瑾函却是相反。他从不按部就班,却总能出其不意地取胜。像是一匹没人能真正驾驭的狼,野,却又精准。 她揉了揉眉心,将本子合上。 脑海中却又闪过山坡上的情景——那个时候,她真的没有想太多,只是本能地冲了出去。可当左瑾函出现,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的世界已经开始因为这两个人,变得复杂。 她想起那天在火车上,那只拽住她手的手,那双张扬到不讲道理的眼睛。 再想起刚刚,陈煜恒在她耳边低语:“你来做什么?” 不是不想被救,是不愿意让她看见自己的脆弱。 两个人,都在试图靠近,却都带着各自的距离感。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 她不是个喜欢依赖他人的人。从德国到龙城,一路上她习惯了隐藏,习惯了沉默。 而她来军校的真正原因,谁也不知道。 —— 几日后,演练继续。 陈煜恒因伤暂时退至观察小组,成了“理论第一”,被调去协助战术□□分析问题。萧晗站在讲台上讲解各组配合策略时,他就站在一侧,手持记录本,偶尔补充两句,准确、清晰。 “如果你想转任战术系,我可以推荐。”课后,萧泠对他说。 陈煜恒推了推眼镜,笑得温和:“教官想让我少打几次实战?” “我是为你好。”她说得坦然。 “可我并不怕疼。” 她一愣。 陈煜恒慢慢收起笑容,眼神像是藏着某种未说出口的东西:“我也没你想得那么脆弱。” “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她顿了顿,转身,“下节是心理测验,你准备一下。” 她走后,陈煜恒望着她背影,一动不动。 —— 与此同时,另一教室。 左瑾函坐在最后一排,翘着腿,玩着铅笔。 “你听没听今天她说话?”前桌凑过来问。 “听了。”他懒洋洋。 “感觉教官最近不太一样啊,对你态度也没那么冷了。” “冷点才有意思。”左瑾函笑,“热起来我反而觉得没劲。” “你就不怕她把你开了?” “我是靠脸吃饭的吗?”他轻哼,“她总得承认,我是她这届最聪明的兵。” 说着他突然站起身,走到窗边。 远远地,他看见萧泠站在操场边,和陈奕恒说话。两人距离不近,却站得专注。 左瑾函咬着笔帽,忽然就不笑了。 他突然很想知道,这个叫“黎清妤”的女人,她到底是谁。 她太冷静、太理智,却又在某些瞬间,露出极细微的破绽。比如当她转身走出会议室时,会微微皱一下眉;比如她谈德国生活时,语气总会快上半拍。 “你在德国,待了多久?”他那天故意问她。 她说了三年,眼神不动。但他从她眼里看到短暂的空白。 她在说谎。 —— 那晚,他翻出从小带在身边的那张旧照片。 照片上,小男孩站在废墟前,衣衫破烂,一旁站着个穿白裙的小女孩,手里拿着创可贴。模糊,却依稀能看出她的眉眼。 他记得那年战乱,自己被困在火场外,是那个女孩拉住他,从烟尘中带他逃出来。 那时她说——“你不要怕,我们一起走出去。” 她说话的语气,和黎清妤很像。 很像。 “萧泠……” 他轻声唤了一遍那个名字。 是巧合吗?还是…… 他忽然觉得,自己可能已经被某个谜团缠住了。 而那谜底,是她。 她,究竟是谁。 —— 几日后,萧晗收到一封信,是来自德国心理学研究所的回信。她将信收好,却没有对任何人提及。 那晚,她坐在书桌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她知道——她隐瞒了太多。 她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更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她就是左家的联姻对象。 可她更没料到,那个她以为只是远远挂名的小少爷,居然在龙港军校,与她狭路相逢。 左瑾函。 她轻声念出这个名字。 接下来,她要面对的,不只是教官的职责,不只是情感的纠葛。 而是,一个被隐瞒、被束缚、却逐渐清晰的命运。 第7章 迷雾之下 清晨,港城的阳光透过薄雾洒在操场上,一如往常地温和却不炽烈。 萧泠站在教官席后,手中握着今天的晨训计划。学生们陆续集合,呼吸间都是青年特有的躁动与活力。 她眼角一瞥,就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左瑾函,吊儿郎当地站在队尾,肩膀微耸,整个人仿佛下一秒就能溜走。 “左瑾函,出列。” 声音刚落,那家伙慢悠悠地走上前,一副无奈:“教官,我这不是还在排队吗?你叫得太快了点。” “动作标准点。你身为战术组的一员,连基本站姿都不合格,是不是该考虑调去后勤组清点物资?” “别啊,我这不是在热身嘛。”他嘻嘻一笑,站得笔直,“标准到你想挑错都难。” 萧泠没搭话,翻开记录本。 她不知道,左瑾函已经悄悄开始观察她的一举一动。 从动作到语气,从笑容到沉默,他像是在寻找某个失散已久的线索—— 那个藏在记忆深处的女孩。 他总觉得,眼前这个叫“黎清妤”的教官,像极了他儿时遇见的那道光。 但又不敢确认。 —— 晨训结束后,左瑾函一边擦汗一边走向食堂。刚进门,就看见陈煜恒已经坐在角落的位置,看着一份早餐,神情专注,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你怎么又一个人吃饭?”左瑾函凑过去坐下,顺手拿起他盘子里的馒头啃了一口。 “你又来了。”陈煜恒无奈。 “哎,我说,”左瑾函看向窗外,忽然状似不经意地问道:“你有没有觉得,那个新来的教官……有点古怪?” 陈煜恒微顿,眼神从文件中移开:“你是指‘黎清妤’?” “嗯。”左奇函轻轻点头,嘴里咀嚼着馒头,“她反应太快了。你记得上次战术演练吗?我们绕山半圈,她一眼就看出我们布阵的破绽。那眼神,比我老爹的副官都毒。” 陈煜恒沉思片刻,淡淡地说:“她确实不是普通人。” “可你不觉得,她有点……像是在哪见过?” “你见过?” 左奇函一愣。 “没有……可能是我想多了。” 陈煜恒沉默下来。他不是没察觉到萧泠身上那些藏不住的矛盾——她说话时习惯性地使用德语语序,说明她在德国待过相当长时间;她熟练使用战术模型,甚至在某次实战模拟中提出一种极罕见的心理干预战术,这根本不是一般心理学教师该有的水平。 可她对所有的过去,却只字未提。 他看着对面正若无其事地大口吃馒头的左煜函,心中多了一丝复杂。 也许,他们每个人都在隐藏些什么。 —— 夜幕降临时,龙港军校难得安静。 宿舍楼外,晚风吹过树梢,叶影摇曳。 萧泠坐在书桌前,看着桌上摊开的那封信。那是前几天她从德国寄来的资料回信,一张纸,写得极简,却透露出一个重要讯息: “确认身份暴露风险极低。继续潜伏。” 她轻轻合上信纸,藏进抽屉深处。眼底的光,微微晃动。 她早该想到,自己的计划不会如此轻松。 她离开德国,换了名字,剪断了一切过往,只是为了逃开那个注定的命运——联姻、束缚、权势斗争…… 但命运偏偏绕了一圈,把她丢进了左瑾函面前。 她曾以为自己可以在他面前藏住一切,可他的眼神、言语甚至某些下意识的小动作,却总让她心惊。 她怕他想起来。 怕他认出她。 因为那样,她就必须面对那个她努力逃避的身份:萧家的千金,左家的准未婚妻。 而她,只想做黎清妤,一个教官,一个平凡的人。 ? 第二天,意外发生。 模拟实战训练中,有一组学生在攀岩途中滑落,虽然系着安全绳,但仍造成轻微骨折。消息一出,全校震动。 萧领第一个赶到现场,指挥学生撤离,处理现场,沉着果决。 她正安慰着受伤的学生时,肩头突然一沉—— 是左瑾函,他不知道从哪钻出来,递给她一瓶水。 “你看起来,比他们还累。” 她没接水,只是皱眉:“你该在东区训练。” “我来支援,临时调来的。”他耸肩。 她抬头,看着他笑得云淡风轻的脸,忽然问了一句:“你是不是,从来不怕什么?” 他愣了一下,随即笑得更深:“怕啊。” “怕什么?” 他靠近几分,压低声音:“怕,有些人来不及认出,就已经走远了。” 她身子轻轻一震,险些失了神。 “你在说谁?” “没谁,”他笑,“就是觉得,有些人很熟,像是小时候救过我的那个人。你信不信,我一直记得她的样子。” 她低下头,声音几不可闻:“记得久了,也许会认错吧。” “我可从不认错。”他说。 气氛忽然静默下来。 风吹过山林,有鸟扑棱棱飞过。 她忽然意识到,他已经越来越靠近真相。而她的伪装,也许再也维持不了多久。 —— 夜深时,萧泠独自一人走在训练场边。 她停在那座高高的瞭望塔下,仰头望着星空。 此刻的她,不再是黎清妤,不再是教官。 只是一个曾经被命运写下名字,却拼命想抹去痕迹的女人。 她将手放在胸前,仿佛要按住那些越来越激烈的情绪。 她知道,那个她努力逃避的身份,终究要一点点浮出水面。 而那个她努力不去动心的人,也在一点点逼近她的世界。 而她,是否还能选择平凡地活着? 没人能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