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赴金枝》 第1章 鸡始乳1 建昭十九年,鸡始乳,凤启鸣。 - 凤阳阁内金石辉煌雅致,回纹牡丹花样地毯铺设全殿,宫女太监们穿红着绿,各个形容貌美,年轻昳丽,捧着金丝檀木方形托盘,有条不紊布置着外殿。 外殿如火如荼,内殿寂静无声。 “和春姐姐,公主可有醒来的迹象?”夏槐着杏色月见草纹样棉衣裳,端着药碗款步行至架子床前,面色忧愁探目望去。 紫檀木架子床上正躺着一个身着银色丝绸里衣的少女,鹅蛋脸瘦削苍白,不见血色,五官精致却如神仙描摹。 一双纤纤玉手执素色帕子,轻轻擦过少女脸庞。 和春轻点少女的脸庞,忧愁螓首:“还未。成太医说再观察一番,约莫午时能醒。” 【叮咚!盗版奸臣系统绑定中……】 床上少女眉头紧皱,猛地惊醒,直挺挺坐起身。 床榻边伺候的侍女欣喜上前,唯恐自家公主有什么不适。 “公主,您身子可有不爽利?奴婢这就为您唤成太医!” 轩辕绥扶住额角,仔细回忆方才那场梦境,精致脸蛋紧着难以靠近的生冷,如同寒冬腊月僵在外边的白面馒头,硬邦邦直叫人牙疼。 “不必。” 侍女们低声行礼:“诺。” 轩辕绥掀开锦被,赤脚踩上厚重地毯,身后侍女们亦步亦趋。 “公主,您宿醉初醒,伤了头颅,虽无大碍,但如今又正值寒冬,寒气入体,赤足恐会伤身。”和春紧声提醒。 “嗯。” 轩辕绥应一声,仍赤足前行,甚至往外殿方向走去。 “不必跟着。” 和春与夏槐对视一眼,停下脚步,留在内殿。 “和春姐姐,咱们这位公主性子好怪。” “慎言。”和春拉住夏槐手腕,朝她摇头,“公主流落民间十余载,初回宫定然不适应。” 外殿,宫女太监们忙碌个没完,偶然一瞥,瞧见自家公主一身银色里衣,赤足踏出内殿,纷纷慌了神,扑簌簌跪地叩首。 轩辕漾恍惚地扫过他们,目光落到外殿正对门的桌上,桌上一颗金玉摇钱树格外夺目。 昨日还没有。 在她方才的噩梦中,这颗金玉摇钱树是皇帝送来压惊的物件儿,也是这一日,午时左右,会有一道赐婚圣旨。 梦中,她的赐婚对象是永安侯府的世子顾循知。 这位世子从风流世子一路成长,凭借权谋武功,出入朝廷,领兵打仗,到最后谋反成功,登临帝位。 在这位世子圆满的人生中,有一个叫苏素以的小宫女陪他从后宅到后宫,二人相濡以沫,经历腥风血雨,最终一帝一后,史书留名。 而她轩辕绥,只是他们二人成功路上的垫脚石,感情路上的挡路石。 梦中,她嫁给顾循知后,为他打理后院,照顾内宅子嗣妻妾,最终落得个中毒身亡的下场。 而这毒,是顾循知和苏素以一同给她下的。 轩辕绥脚底渐生寒意,如针刺足的冷意迫使她暂时抛却那场噩梦。 “公主,奴才斗胆,请您踩此金丝软履。” 清亮的嗓音自下响起,轩辕绥垂眸,钝圆的丹凤眼落至跪地小太监身上。 小太监身形单薄,跪伏在地,双手托着金丝软履的绣鞋,一动不动。 轩辕绥抬脚踩进金丝软履中,只穿好一只,凤阳阁宫门处便响起一声—— “圣旨到——” 这声嘹亮的“圣旨到”声音一落下,凤阳阁的宫人们全都跪了下来。 轩辕绥眉心稍蹙,慢条斯理穿好金丝软履绣鞋,轻声朝小太监道一声:“多谢。” 小太监晃神之时,轩辕绥已缓然坐到距离她最近的紫檀木玫瑰椅上。 【宿主,你好。】 轩辕绥眼神稍凛,丹凤眸观察殿内众人反应,见他们无异样,便按捺住想要开口的冲动。 【宿主,我是盗版奸臣系统,在你脑海中。本系统已经与你绑定了契约,你不死,本系统是不会离开的。你可以用心声与本系统对话。】 轩辕绥懒得理会系统,目光落向端着圣旨走进来的大宦官李德忠。 李德忠是皇帝身边的近侍太监,也是皇帝身边的大红人,宫里宫外没有一个不想巴结他。 轩辕绥下巴微抬,静待李德忠开口。 李德忠笑着躬身行礼:“奴才给景昭公主请安,不知公主宿醉可有缓解?您又碰巧摔了头,陛下与皇后娘娘正念着您呢。” “嗯。” 李德忠得到回应,接着含笑奉承:“景昭公主身子安康,陛下与皇后娘娘定会舒心。陛下这两日一直念着您,这不,连夜写了一卷圣旨,叫奴才估摸着时间送过来。” “念。” 李德忠得了令,立马让小太监们拿起圣旨,也不管轩辕绥是否跪下。 毕竟—— 这位刚从民间找回来的景昭公主,狠起来可是敢砍皇帝一刀! 李德忠想起初见景昭公主的画面。 那一日,陛下携六宫妃嫔与六位皇子公主一同等待景昭公主入宫。 在景昭公主上殿前,算得上喜气洋洋、其乐融融。 景昭公主上殿后,陛下抬手叫景昭公主上前,准备煽情说几句体己话。 最初,景昭公主很给面子,哪怕冷着脸,也还是从了陛下,乖乖走到陛下面前。 可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陛下欣慰又心疼,抚摸景昭公主的头:“朕的女儿——” 话还未尽,景昭公主一把匕首已经扎进陛下的大腿。 本就寂静的大殿落针可闻,奴才与后妃簌簌跪倒一地。 殿中人皆在吃惊、等待陛下震怒。 毕竟,还未有人敢在大殿上,当众行刺皇帝! 更未有人想到——景昭公主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带凶器入殿! “师父说过,头乃命门,触者必杀之。” “念在你与我有血脉之缘,今日便饶你一命。” 那日,众人皆屏气凝神,等待一封严惩景昭公主的诏书或一则口谕时,陛下竟落了泪! “是朕的错!都是朕当年弄丢了景昭,才害你如此啊!你怨父皇是应该的……” 无人不在震颤,向来残暴刚愎的皇帝擦着泪,哽咽着自责着弄丢了公主,害得公主竟成这副冷情模样。 回忆至此,李德忠赶紧甩出思绪,不敢再回想,唯恐自己在这凤阳阁做错一个动作,说错一句话,落得个人头落地的下场。 毕竟,他与景昭公主没有血脉之缘,景昭公主可不会饶他的命。 李德忠打起精神,躬身以示恭敬,继而诵读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说重点。” 轩辕绥嘴里蹦出三个字,李德忠立马住了口。 李德忠腰弯得更低:“陛下给您与永安侯府世子赐婚,明年十月大婚。” “驳回。” 李德忠吊着一口气,躬身赔笑脸:“奴才这就回去同陛下禀报。” 轩辕绥看向和春夏槐,吩咐二人:“送客。” 李德忠胸膛如潮浪般掀起一股无以复加的欣喜。 景昭公主竟说送客! 这待遇可是皇帝都不曾有过的! 李德忠笑眯了眼:“奴才谢景昭公主。” 轩辕绥瞥他一眼,不理解他为何如此唠叨,直接走便是。 她淡飘飘收回视线,走进内殿。 “奸臣,你的能力是什么?” 【宿主,本系统有名字,叫宝宝!你可以叫本系统宝宝哒!】 轩辕漾面无表情,甚至不愿意再重复一遍问题,自顾自坐到桌前,倒一杯温茶水,灌入口中。 【宿主,你可真冷漠。明明剧情里你不是这样的!剧情里的你温柔贤惠又自卑,可——咳咳。话说,宿主你是要问本系统的能力对不对?】 【本系统呢,能力无敌!可以随机召唤任意时空的人物!】 “盗版奸臣是何物?”轩辕绥终于做出回应,跟系统搭了个茬。 【因为某些不可抗力,本系统原本是要和你们这个时代的女主苏素以进行绑定的,在主角光环的加持下,本系统就是正版忠臣召唤系统,可是吧,宿主你的灵魂力远大于女主苏素以,所以本系统被你吸引——】 “说实话。” 【好叭,本系统不知道为什么,被你的灵魂强迫绑定。因为宿主身上是炮灰枷锁,所以本系统就自动变换成了盗版奸臣召唤系统。宿主只能召唤各时空的奸臣,而且召唤的还是赝品。】 轩辕绥指尖把玩着白羽玲珑瓷茶杯,缓声:“女主是什么意思?” 【很简单啊,话本子知道吗?宿主所在的世界就是一个话本子的衍生世界,既定的宿命缠绕在主要角色身上。】 “比如。” 【比如你们大虞一定会亡国,比如你的皇兄皇姐都会惨烈去世,而作为男女主角的永安侯府世子顾循知和苏素以会携手登上帝位,成为一代传奇。】 【不过,因为宿主绑定了本系统,本系统能为宿主改命哦~】 系统的机械音格外嘚瑟,仿佛能为轩辕绥改命是一件极为得意之事。 轩辕绥沉默,她想起梦中宫廷血流成河的惨像。 【宿主,召唤奸臣并得到他们的忠心值,你还可以打开万界商城,万界商城里的商品只有你想不到没有它不能卖!】 “比如。” 【修仙世界的仙丹!赛博世界的机甲!未来凡间的高科技!吃的喝的玩的用的,你都能买到!】 【宿主,你召唤一个奸臣试试吧!】 系统极力推销。 轩辕绥转动白玉玲珑瓷茶杯的手指兀的停下,眸光望向颔首进来的和春。 只和春一人。 “公主,成太医来请平安脉了。” “不请。” “……是。”和春应下,还未离去,在轩辕绥没有丝毫温度的视线下,缓缓启唇,“公主,陛下送来了建府地图纸,请您三日内选定公主府建造之址。” “嗯。” 和春禀报完便退出了内殿,刚退出去,几个侍女太监就围了上来。 “和春姐姐,公主说了什么?可答应请平安脉了?” “出宫建府的事儿可与公主说了?公主可允?陛下那边儿还等着奴才回话呢!” 一群人围着和春叽叽喳喳,扰的她头疼。 “好了。”和春制止七嘴八舌的宫女太监,轻声细语交代,“方才公主拒了成太医的平安脉,答应了出宫建府一事。” “还是和春姐姐厉害!没被公主砍死!”清心殿的小太监喜滋滋夸奖。 他是见了那场“公主屠龙”景的,自然知道景昭公主多么惹不得。 和春嘴角一抽:“……” 她家公主自民间回宫已经两日,她也在公主身边伺候了两日。对公主的性格习惯稍有了解。 公主不会随便砍人——起码需要一个理由。 第2章 鸡始乳2 宫女太监们渐渐散去,各自忙活手中事。 和春朝一旁的三个少女招手:“夏槐,秋娥,融冬,你们随我来。” 三人款步上前,绕在和春身旁。 “和春姐姐,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事吩咐?” “公主午后要出宫,我四人须得伴驾,不过此事不宜声张,你们取几件常服换上,将身上的贵重首饰摘一摘,免得引人注目。” 三人齐声应下,一同出了外殿,往旁殿的屋子走去。 凤阳阁算不上六宫最大的建筑,但凤阳阁内仅居景昭公主一位主子,景昭公主又心善,除主殿外的旁屋全然分给凤阳阁内的宫女太监居住。 按照宫里一贯的规矩,除当夜值班的宫女太监外,宫人们要日日回偏远居宿。居宿内设大通铺,地位低的宫女太监甚至没有大通铺可睡,只得缩在地板上凑合。 景昭公主入主凤阳阁第一日便发现了交班回寝之事,大方又干脆允许阁内宫人分住旁殿。 因着公主善心,往常睡冷地板的小宫女小太监们也睡上了大床,住上了单间,甚至有了用膳饮茶的木桌。 凤阳阁的宫人们无不感念景昭公主善心良举。 夏槐三人也不例外。 三人换好衣裳,见庭院中已然站了一位着金线梅花纹样红锦长袍的妙龄少女。 身段窈窕单薄,身姿绰约,美得如同画卷中走出来一般。 和春见三人出来,缓步上前提醒闭目养神的轩辕绥:“公主,一切准备妥当,可要即刻出发?” 轩辕绥睁开细长的丹凤眸,黑白分明的眼眸如天池湖底的黑曜石,干净清澈:“嗯。” 轩辕绥大步一迈,几步便出了凤阳阁宫门。 宫门口正停着一辆三驾马车,马车上坐着一个年轻男子,模样英俊,身量高大修长,蜂腰猿背鹤膝,鹰目凛凛,不掩其英姿。 年轻男子见轩辕绥出来,旋即从马车上翻身跪地:“臣左执金吾长旭丰,从金吾卫处调令,主责驾马及护景昭公主安危。” 轩辕绥看一眼旭丰:“多谢。” 旭丰愣神之际,轩辕绥已然踩着马凳上了车,钻入车厢。 旭丰恍然起身,鹰目迷茫望向和春:“姑娘,方才我可是听差什么了?” “没有,我家公主待人和气友善,那是出了名的好性子!”和春弯眸笑说。 旭丰眼珠子一转,压低声线问:“前两日传言景昭公主在清心殿伤了陛下,是谣传吧!是不是谁看不惯景昭公主,刻意使计离间公主与陛下关系,抹黑公主?” “不是。”和春面不改色解释,“大人也知道,我家公主是从民间回来的,初回宫难免不适应,这才做了些不合时宜之事。” “……” 闻言,旭丰哪里还敢多嘴。 寻常人再不合时宜也断然不敢伤了陛下,敢伤皇帝的公主,那就是活祖宗一般的存在! 他一脸痛苦地看向上马车的主仆几人,哀叹接了门苦差事。 旭丰心中叫苦不迭,面上云淡风轻,挥鞭赶马出宫。 宫廷甬道宽敞,来往的人也多,辘辘马车驶过,难免惹起议论。 凤仪宫,皇后居处。 “娘娘,方才陛下那边递了话,确实是陛下给了景昭公主调任执金吾之权。”凤仪宫大宫女兰君同皇后低语。 皇后年近不惑,眉眼处实有细小皱纹,但面庞雍容温婉,五官端庄大气,全然不似她当今的年纪。 皇后闭眸捻一串圆润的紫檀木佛珠:“陛下简直儿戏!执金吾职掌徼循京师、审治狱案、京戍屯卫等诸多要事,怎就由着景昭调任去驾马!” “娘娘,景昭公主识大体又有善心,奴婢听说凤阳阁宫人皆住旁殿,衣新袄暖,极为和气富足;景昭公主心善至此,绝不会折辱了那执金吾。” 兰君端一杯热茶,放到皇后手边,继续宽慰。 “景昭公主流落民间十四年之久,陛下常念着亏欠,便多加了几分恩宠。景昭公主与太子一奶同胞,荣辱一身,想来于太子也是一件好事。” “但愿吧。景昭自幼在民间长大,见识浅薄又不通规矩,初回宫便醉酒磕了头,简直无礼莽撞!本宫实在难以心安。” 兰君垂眸,不再开口。 - 马车皇宫从午门驶出,过两道朱漆行马杈子,再向南驶去百余步,渐现极繁华闹市。 旭丰收起马鞭,扬声询问:“主子,如今进了御街,马车难行,您看?” 轩辕绥耳边尽是叫嚷声,热火朝天,哪怕旭丰不说,她也能想象到御街生意的火爆。 和春最善洞察主子心意,抬眸正要瞧瞧自家公主眉目细微之变,好斟酌话语时,自家公主已然弯腰起身,往车厢外走。 甚至,车帘已被公主掀开。 和春瞳孔猛缩,腾地起身:“公主,奴婢扶您下马。” 和春尚且如此,夏槐、秋娥与融冬更甚,火烧屁股似的弹跳起身。 轩辕绥不觉得自己年迈到下马车还需要人扶着,抬脚一迈,便身姿轻盈落了地。 旭丰正坐在车轼,目光被小摊上的木簪子吸引,想着可以趁为景昭公主当差的功夫,给自家媳妇买一枚发簪。 想法刚起,他就看到景昭公主站在了木簪子摊位前。 旭丰挑眉,没想到公主竟也喜欢木头簪子,金银难道不是更好……等等! 公主何时下的马车? 旭丰面如土色,低头看一眼自己坐的稳稳当当的臀,再看一眼正在挑选木簪子的景昭公主—— 呜呼哀哉! 往后得带着媳妇吃糠咽菜! 旭丰一副天塌了的模样,和春便恨铁不成钢地推搡他后背一下。 “大人,您先将马车停了去,再来御街与我家主子汇合。”和春放眼一望,瞧见不远处的饮子店,指着饮子店的望子,“稍后在那王家饮子店前会面,如何?” “诶!听和春姑娘的。”旭丰赶紧将杂念抛诸脑后,全心全意投入正事。 和春不敢耽搁,忙领着夏槐三人跟在轩辕绥身后。 小摊老板是个年轻女子,约莫十七八岁模样,生得面庞清秀身量细长,说话风风火火,极有劲头。 “姑娘,我家这簪子全是好货尖儿货!料子算不上最好,但咱这手艺绝对是京城一绝!左手边一百文一件任选,右边一百五十文一件任选!” 轩辕绥伸出藏在在袖子中的手,挑了一支梅花样式的木簪,黑漆漆双目直勾勾盯着老板:“八十文。” 娴熟。 老练。 和春四人:“???” 老板一边摇头一边挥手:“不行,这价钱你全天下都买不来一支!” “六十文。” 轩辕绥放下簪子,等着老板开口。 老板咬咬牙,上下一打量轩辕绥:“姑娘,我看你穿金戴玉,怎地就如此小气?你一双鞋子怕是也要几十两吧?” 轩辕绥木着小脸:“西街拐子张一根木簪只卖五十文,你这是从他那里进的货。” “哟,识货呢!”老板没有被戳穿的苦恼,笑吟吟抚掌“有意思。八十文卖你,姐姐我挣个路费,如何?” 轩辕绥一丝不苟点头:“和春,给钱。” 和春如梦似幻瞅着自家公主砍价,被夏槐拽了拽衣袖才回过神,赶忙上前数钱递给老板。 如此往复几次,和春几人倒是适应下来——公主的民间日子没有虚度!砍价十分利落! 御街不算长,三百余丈,吃喝闲逛着一个时辰便走了出来。 过了御街,轩辕绥径直朝右拐去。 和春紧步上前,小声提醒:“公主,前边是大臣们的府邸,清幽僻静,少有铺子可逛。” “帝——” 【宿主!系统已自动下发盗版奸臣何绅,请根据系统导航前进!】 【宿主目前已偏航,现调整路线为沿当前方向直行一百丈,左拐直行二百丈,后左拐再次直行一百丈,最后左拐向前直行二百丈!】 轩辕绥蹙眉,直挺挺转过身。 【恭喜宿主找到正确方向!新路线导航现在开始。】 【请宿主沿当前方向,直行二百三十丈。】 轩辕绥默不作声,目中无人般抬脚便走。 和春几人完全摸不着头脑,又不敢质疑,只得踩着冒火的步子,紧紧追在自家公主身后。 【左转。请宿主沿当前方向直行七十九丈。】 【右转。请宿主沿当前方向直行十五丈。】 【恭喜宿主到达奸臣何绅所在地,导航结束,祝您徒步愉快。】 轩辕绥并不觉得被系统导航愉快,但系统所言的盗版奸臣着实吸引她的注意。 系统说过,盗版奸臣就是赝品奸臣,若换一种说法,赝品奸臣或许可以唤作真品忠臣。 轩辕绥胡思乱想着,一抬眸,便锁定了人群中最亮眼的男儿郎。 身量八尺有余,白面凤眼,形容昳丽,长颈蜂腰,翩翩气质卓然。 漂亮。 想抢。 轩辕绥凤眸望向旭丰,指尖遥遥一指:“他。抢来。” “什么?”旭丰没能理解轩辕绥的意思,“主子,可是那人抢了您的东西?您要捉拿他归案?” “他漂亮。抢回宫。” 轩辕绥娇嫩殷红的唇瓣一张一合,六个字做出解释。 旭丰愣住:“抢、抢回宫?” 这是正经公主能做出来的事吗? 轩辕绥柳叶眉一蹙,见旭丰指望不上,随手从身上翻出麻绳,踩着铿锵有力的步子,朝着那貌美俊儿郎走过去。 麻绳一套,直接套在俊儿郎脖子上。 【诶?恭喜宿主捕获何绅一枚!当前可探测忠心值下限:-90。】 “说人话。” 【好叭!-90的忠心值等同于你转个身的功夫,他就能一刀插进你的腰子。】 轩辕绥警惕看向自己套住的俊美男儿:“你想杀我?” 何绅俊脸上一片迷茫:“小姐,在下认识你?为何要杀你?” 轩辕绥明白了。 认识后才杀。 那还是不要认识了。 “不认识。” 轩辕绥松开一只手,收回麻绳,一丝不苟地塞回腰间暗袋,转身就走。 莫名奇妙到让何绅摸着脑袋,盯着她背影瞧。 只是,轩辕绥还没走几步,脑海中便响起系统尖锐的爆鸣声。 【警报!警报!若宿主不收复系统所发放的人物,任由其成长壮大,将会加速大虞灭亡!您将背负因果!永世不得安生!】 轩辕绥停住脚步,小脸冒着冷气,再次摸出麻绳,转身便套住何绅的脖子。 嗓音寒意吓人。 “你漂亮,我的了。” 第3章 鸡始乳3 何绅怔愣几息,俊气的眉眼狠狠抽搐,抬手攥住脖间冷硬的麻绳,温声询问轩辕绥和春—— “你家小姐可是患有脑疾?” 和春心跳到喉咙,眼神不断瞥自家公主的脸色,生怕她抽出随身佩戴的匕首,当街把那不识好歹的俊儿郎给捅死。 轩辕绥本就表情不多,在听到何绅冒犯的话时,也只是收紧了手中麻绳,叫何绅不得不弯下腰。 她踩步上前,黑漆漆的瞳孔不似常人,反倒与丛林小兽有异曲同工之妙,幽幽然,叫人后背发凉。 何绅从未见过有人的眼睛如她一般冷又空,仿佛只是一具躯壳。 “你骂我,十恶不赦,该死。” “抱歉。” 何绅微微一笑,尽量维持风度,顺便扯扯脖颈上的麻绳,暗暗使力却也无法挣脱,只得将心神放到应付眼前少女上。 “小姐,鄙人骂您确实有失礼节,但也不至于十恶不赦。您应当没有自大到尊比天潢贵胄。另外,您用麻绳缚我,是否也不合适?” 轩辕绥最烦乱七八糟一大段话,叽里咕噜又啰里啰嗦。 她再度扯进手中麻绳,黑目漆漆紧盯何绅,语气渐的不耐烦:“一千两,买你。” “小姐,鄙人家境虽寒,却也有读书人的骨气——” 轩辕绥听得实在不耐烦,自暗袋里摸出一条手帕,塞入何绅口中。 她望向旭丰,将麻绳递与他:“看住他。” 想了想,轩辕绥又添了一句:“多谢。” 旭丰目睹景昭公主纨绔又强盗的行为,麻木地接过麻绳,暗想待到人少时得劝一劝公主,还得把这倒霉人放了,否则公主名声可就毁了! 和春的想法与旭丰如出一辙,她上前抬手,想要扶住轩辕绥的胳膊,被轩辕绥利索躲开。 “腿没断,能走。” 轩辕绥避开和春的手,抬起腿,朝一个方向猛走。 融冬摇摇头,望向何绅,小声同秋娥嘟囔:“方才给他钱不要,现在被迫跟着主子,他是不是缺心窍呀?” 秋娥:“……” 何绅眼底闪过精光,笑问旭丰:“你家小姐是才寻回府里的?” 旭丰讶然:“何以见得?” “你与那四位姑娘以小姐为尊,明显小姐是主你们是仆,但你们几个仆人行为举止极有规矩方寸,能看出非一日之功,定是数年培养。你家小姐气质虽拔萃不俗,但举止行为不见规矩,且避开与婢女亲近,明显是不熟的象征。” “不愧是读过书的,聪明!” 旭丰朝何绅竖起大拇指,赞扬夸他一通。 “公子放心,我家小姐家中长辈绝不会让您白受委屈,劳烦您暂且配合。” 旭丰不知皇上皇后如何看待公主当街抢人之事,也不知他们如何处置何绅,但当务之急是先稳住何绅,不叫公主费心。 何绅掀起眼皮,只见轩辕绥背影,心中陡然升起一抹难言的怪异。 仿佛有一根无形的细线,将他与那位怪异的小姐绑在一起,难以挣脱。 “自然。”何绅压住心底怪异,笑着询问旭丰,“不过,鄙人午时要给山海书院的弟弟送餐食,不知能否通融一下?” 旭丰点头:“融冬姑娘,烦请您请示一下主子,就说这位公子要给弟弟送饭。” “诶,我这就去请示主子!” 融冬是个圆脸杏眼的姑娘,十三四岁模样,长得乖嗓子甜,最拿手的是做菜的厨艺和掐腰扯嗓子的唱曲儿。 何绅上下一打量融冬,状似无意套旭丰的话:“那四位姑娘模样俏,气质仪态好,大言不惭的说,放在盛京城里,高低是个富家小姐。想来你家小姐背景不小!” 能培养出比富家小姐更像小姐的丫头,家底可非同一般。 旭丰是为官者,警惕性自然不必多说:“一般吧,盛京城里一板砖能砸出十个五品官。” 融冬小跑追上轩辕绥,三两句便讲清楚原委:“主子,可要放那男子去送膳食?” “嗯。” 轩辕绥点头允了,抬头看一眼日头。 即将午时,要用膳了。 “去华宴楼。” “主子,华宴楼旁就是山海书院,正好同路呢!”融冬嘴快,喜滋滋道出。 和春轻轻蹙眉,瞪了一眼融冬,恼她脑子太直,不知道趁机劝公主放了那何公子。 融冬摸不着头脑,冲和春笑了笑。 轩辕绥腿脚快,有了目标就径直向前冲,和春几人不敢耽搁,赶紧追过去。 一行人到华宴楼时,除轩辕绥,全都气喘吁吁。 旭丰单手叉腰喘粗气,同何绅哀叹:“看来最近武艺退步了!竟比不上一个弱女子!” 何绅脸皮一抽:“你家小姐不似弱女子。” “这倒是。”旭丰拍拍何绅的肩膀,“何公子,我陪同你去山海书院送餐食,稍后再回来见主子。” “好。” 旭丰与何绅刚走到山海书院门口,十几个穿着官差服的男人持着棍棒上前,不由分说地将二人围住。 “放肆!天子脚下,你们想做什么?”旭丰凛然大吼。 何绅蹙眉眯眼,目光在旭丰身上逡巡一番。 正常人被官兵围住的反应要么心虚害怕,要么赔笑讨好,旭丰却张口就是呵斥,想来身份不低,估摸着他的主家是个不小的官儿。 他那件事……或许有转机。 为首的官差是个络腮胡子大高个,粗壮得很。 “敢挡爷爷的路,活腻了?还不把罪犯何绅交出来!否则爷爷锁了你吃牢饭去!” 旭丰歪头侧目:“何公子,你是罪犯?” 何绅嘴角一抽,颇为哀愁摇头,文人风骨不曾遗落半分:“我自幼熟读圣贤书,怎会去作恶!” “他们说你是逃犯……” 旭丰是执金吾,大案小案都办过,自然不会只听信何绅一面之词。 但何绅当下身份特殊,勉强算是景昭公主的人,若是被官差不明不白带走,景昭公主那边可不好交代。 “此事说来话长,唉……” 为首的官差早就看不惯二人磨磨唧唧了,扯着嗓子朝旭丰嚷嚷:“罪犯何绅私吞山海书院白银二十万两,现从京兆尹大人之令,将罪犯何绅缉拿归案!” 何绅当下崩不住:“二十万两?何某吗?” 旭丰表情耐人寻味:“二十万两?” 在他办过的案子里,二十万两数目不算太大,若是要判罪,却也是个杀头。 若是真贪了,伸头挨一刀就能落个清净。 若是没贪,还想洗冤,那几乎不可能。 毕竟,死一个穷苦少年就平账,那些贪官恶商自然会乐呵呵送他去死。 “自然是你!不然还能是爷爷我吗?”为首的魁梧官差语气十分不耐烦,虎目一瞪,朝何绅啐一口,“呸!爷爷生平最恨你这种虚伪读书人!满口仁义道德,实际上干不出一件人事!” 官差愤恨挥手,指挥围拢何绅与旭丰的官差们:“兄弟们,拿下!” 眼见官差要动手,旭丰犹豫地捏拳,挡在何绅面前。 他抬眼望向华宴楼二楼,透过打开的窗子,正好能看到立在窗边的景昭公主。 景昭公主漠着脸,黝黑的丹凤眼向下睥睨着他们,像是再看一场杂耍,周身盎然的置身之外气息,叫旭丰陡然升起一抹绝望。 景昭公主不表态,他一个左执金吾长岂敢私自做主何绅去留! 旭丰捏紧拳,收回目光,看向官差们。 华宴楼二楼雅间,轩辕绥立在窗前,和春伴在身侧。 “公主,那何公子疑似吞银二十万两,官府要捉拿他,不若由着官差们带走何公子,若何公子洗刷冤屈,奴婢再叫人带他回凤阳阁?” 轩辕绥没出声,扯出系统问:“何绅贪了二十万两?” 【还没贪呢。按照何绅的人生轨迹,得是他当上官之后才贪!现在他只是一个教书先生,还来不及贪。】 “他是贪官?” 【对啊!正版和珅贪污了八亿两白银呢!死前皇帝罗列他罪状二十条,多是贪污受贿、践踏皇权、僭越礼制、因公徇私之类。】 轩辕绥眼眸一凛,目光落到躲在旭丰身后的何绅身上。 贪银比国库还要多,有本事。 “和春。”轩辕绥拽下腰间玉牌,扔给和春,“带腰牌去要人。” 和春手忙脚乱接住玉牌,生怕一个没接住就碎了。 刚把玉牌抱在怀里,就听到自家公主一句庇护嫌烦何绅的话,眼前一黑。 正犹豫劝阻时,轩辕绥回过头,再三觑探和春,缓缓启唇。 “麻烦你了。” 和春嘴角抽搐,恭敬低头:“不敢,都是奴婢应该做的。您稍等,奴婢这就下去!” 和春抱着玉牌,着急忙慌推门下楼。 边下楼边思绪混乱。 她当真好奇,公主到底在民间过得什么日子。 大逆不道的说,景昭公主的言行举止完全不似正常人! 轩辕绥目送和春下楼,站到窗子前,垂眸注视下面的局势。 【宿主,你为什么要这么快暴露身份呀?你会卷到吞银案中的!】 系统不赞同地开口。 轩辕绥压根不想听系统说话,更何况是一句完全没用的屁话。 但是,该给的回应要有。 于是。 她道:“哦。” 系统熄了火,闭了嘴,蹲到角落长蘑菇去了。 它想不通,能把它截胡的超强大灵魂力宿主,怎么会是一个榆木脑袋的呆丫头! 不出一刻钟,和春领着旭丰与何绅进雅间。 何绅进门纳头便拜:“草民何绅拜见公主,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轩辕绥觑一眼何绅,坐到桌前:“起来。即日起,你是我的人。” 【叮!察觉到何绅依附心起,绑定成功!当前奸臣:何绅,忠心值:-90。人话解读:何绅这小子想利用宿主办事,办完事后直接捅死!】 何绅低着头:“草民身负重案,不敢污了公主名声!还望公主三思!” 轩辕绥面冷目寒:“口是心非。和春,送他凤阳阁腰牌。” 何绅:“……” 和春眼角疲惫一抽,无可奈何地上前递出一枚小巧腰牌:“何公子请收下。” 何绅故作为难,俊气的脸庞蹙起眉头。 他双手一拱,行一礼:“草民不敢,还请公主收回成命。” 轩辕绥周身气息渐冷,指尖不自觉摸向暗袋内的刀柄。 想杀。 旭丰时刻瞥着公主脸色,注意着公主的动作。 瞧见公主摸暗袋时,旭丰汗毛直竖。 景昭公主可是敢伤陛下的活祖宗!怎会包容何绅一个初见的陌生人! “给你的就拿着!”旭丰一把夺过和春手里的腰牌,塞到何绅掌心,“你这草民不要不识好歹!能入公主的眼,是你的荣幸!还不谢恩!” 旭丰一边骂,一边给何绅递眼色。 皇帝都得给景昭公主低头,你个弱书生就不要端着了! 当心没了命! 何绅似是读懂了旭丰的暗示,持着腰牌,躬身一拜:“何绅谢公主赏识,愿为公主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轩辕绥不爱听鬼话,执起玉筷,便夹盘中精致糕点。 何绅毫不尴尬起身,随旭丰站在一旁。 轩辕绥扫一眼从旁伺候的一众人,嗓音清冷如碎玉:“你们,出去吃。” “公主,奴婢不饿,奴婢为您布菜。”和春笑吟吟上前,每一个动作都透着规矩。 轩辕绥欲开口,门外传来的敲门声打断了她,敲门声停,继而响起清丽雅致的女声,柔且媚,狐狸似的勾人。 “小姐,公子今日晡时回京,您可先到府上小坐等候。” “嗯。” 轩辕绥答完后,门外声音消失,不再有一丁点儿动静。 和春几人对视一眼,轻轻摇头。 她们跟随景昭公主时间太短,不过两日,并不清楚公主入宫前的来历。 旭丰是左执金吾长,常年在宫内外走动,对盛京局势了解比和春几个宫女要多。 他很清楚,华宴楼是盛京城七十二酒楼里最大最神秘的酒楼,其背后主子无人知晓。 明面上,管事的是个女人,叫岑绮兰,长得又柔又媚,实际上却是个比大虫还要凶狠,比狐狸还要狡诈的女人!京里人常称她岑娘子。 他来华宴楼吃过包子,那包子一两一个,他咬着牙点了两个,他吃了一个,留了一个给娘子。 不得不说,好吃! 若是说缺点,只有一个——他俸禄不高,人穷,只能偶尔吃一次。 正是那次,他有幸见了岑绮兰——一身美艳皮囊,一肚子狠辣算计。 方才门外女子的声音,分明就是岑绮兰! 那时,他便想过,究竟是什么人,才能降服此等女子,让其为他做事。 想来,华宴楼真正的主子必是有大才大能之人! 旭丰眼神隐晦扫在轩辕绥身上。 岑娘子是个不会低头的女人,哪怕是大官在前,她也端着派头,笑里藏刀,但方才…… 一个流落民间的公主,竟与华宴楼背后的主子扯上联系,思来想去,哪里都不对劲。 第4章 鸡始乳4 轩辕绥执筷,慢条斯理咀嚼桌上佳肴,约莫在半饱时,终于想起何绅的存在。 她抬起头,放下玉筷:“何绅。” 何绅躬身上前:“小人在。” 轩辕绥说完,黑漆漆眸子扫过何绅:“去给你弟弟送膳食。” “小人遵旨,多谢公主抬爱!” 何绅退出雅间,轩辕绥再度执起玉筷,往自己碗碟中夹了两大块烧肉。 烧肉入口,轩辕绥眸子陡然锃亮,冷漠表情竟也可人亲人起来。 和春第一日便发现了自家公主在饮食上的喜好,可宫规森严,皇室子弟们向来不允许暴露个人喜好,以免底下人拿来钻空子、做文章。 不过,如今是在宫外! 和春稍松懈些,执筷为自家公主的碗碟添上些精巧荤食。 - 山海书院门口,来来往往送餐食的人聚在一起。 何绅拎着餐盒挤进来,见书院未开门,颇为疑惑,询问身旁褐色棉衣的青年。 “这位兄台,今个儿书院还未开门吗?” “没呢!不知道搞什么!”青年抱怨,“这几日书院开门越来越晚,不晓得里头的人是做什么吃的!” 何绅没敢轻易开口,笑而不语,转过身继续等待。 约莫一刻钟,一个穿青衣棉袍的中年男人站在门里边,冲外头送餐食的众人喊说:“院长有新规定,从今日起,各位只准给学子们送银两吃书院的食斋,不得送膳食!” “凭什么!”簪着妇人髻的娘子扯嗓子不赞同,“你们书院食斋昂贵,我们给孩子送饭凭什么不可以?” 门内的中年男人笑容轻蔑:“这位夫人,我们山海书院的食斋干净且菜品众多,能够让学子们在专心学习之余,吃得更好。我们院长说了,不在食斋用膳的学子,我们山海书院不收!” “你们简直就是一群蚂蟥!”簪妇人髻的娘子怒斥,“我家孩子在哪里吃饭,你们也管起来了!是给你们的束脩、炭火费、燃灯费、书本费不够你们贪吗?” “宋娘子!话不要乱讲!你再这样污蔑我山海书院,你家孩子就领回家去吧!” “你们!” 宋娘子气得胸脯一起一伏,脸颊通红。 “骂过瘾了?骂过瘾可得记得给孩子银子,若是在食斋吃不上饭,可读不好书!” 宋娘子咬牙切齿,怒目狠瞪着栅栏门内的中年男人,狠狠啐一口唾沫。 她还想接着骂,可她家孩子还得继续读书。 家里费劲干活,也只是堪堪凑够孩子读书的束脩,其余杂七杂八的费用,是她家男人找坊间的行钱借的,家里抵押了田契和房契,才勉强够得上书院要钱的数目。 这次食斋的事一出来,她家男人又得跟行钱借贷。 宋娘子咬牙捏帕子,脸色难看着想好法子。 何绅眉头紧皱,低声怒骂:“实在是越来越过分了!” 栅栏门内,中年男子扬声,朝围拢在门外的众人开口:“咱们书院的食斋费用是一月一结,每月五两银子,诸位明日可一定要带来!行了,散了吧!” 话音落下,人潮响起激烈的抱怨声。 “怎么办啊!家里哪有钱交五两银子的食斋费?一个月就要五两,一年就得五十两!我不吃不喝也挣不来啊!” “能怎么办?孩子都上到这个年纪了,咬咬牙,供出个秀才,那就算熬出头了!” “这钱得给!大不了当了我家婆娘的嫁妆!” 何绅正往人群外走,听到众人的讨论,眼底划过一抹算计的幽光。 他捂住嘴,低着头,扯起嗓子喊了一声:“听说华宴楼能借贷,利率比坊间要低,借一百两,年利却只需还一百二十两,我这就去华宴楼借银子!” 人群炸锅。 “真的?我也要去华宴楼借银子!” “我也去!” 众人拧成一股绳,一股脑往华宴楼涌。 何绅脸上勾起一抹笑,又敛了笑,迅速回到雅间。 敲门打开雅间的门,何绅便以一副忧愁面容示人。 “启禀公主,方才小人……并未见到胞弟。” 轩辕绥对何绅见没见到胞弟并不感兴趣,脸上表情丝毫未改。 “嗯。” 何绅眼角一抽,他不能理解,为何他跟着的这位公主没有一丝好奇心,竟不刨根问底了解他没有见到胞弟的原因,也不问他为何一脸愁容,甚至不理会楼下喧嚷的吵闹。 她……莫非是个看似正常的痴儿? 亦或者说,她的脑疾还没有严重到流涎水? 何绅大胆揣测时,轩辕绥终于放下茶杯。 她如石头似的冷硬表情依旧,缓缓启唇,扬声:“为何没见到你胞弟?原因。” 真烦。 要装好奇询问原因。 不能一口气说完? 磨磨唧唧! 想砍! 何绅等人:“???” 公主是在……问罪? 何绅摸不准景昭公主到底什么意思,索性掀袍跪地。 他腰板挺得笔直:“公主恕罪,小人方才给胞弟送饭,山海书院的赵夫子说院长发布新规定,学子们必须在书院的食斋用膳,每月交五两银子。” 轩辕绥很有礼貌的点头,应一声:“哦。” “普通家庭难以供应每月五两银子的食斋开销,不知是谁说华宴楼能借贷,方才那些送餐食的人家全都跑来华宴楼,吵着要借贷。” 轩辕绥冷目拍桌:“过分,旭丰,屠了。” 旭丰脑瓜子嗡的一声响,懵着脸大胆问:“公主,屠啥?” “山海书院。” 旭丰盯着景昭公主,企图在她脸上找到一丝玩笑的痕迹,但是——并没有。 景昭公主那张脸上似乎不会有其他表情,除了生冷,他看不到其他。 “公主,屠……山海书院,不合适!” 旭丰单膝跪地,双手抱拳,忙道出正常程序,以制止大胆下令的景昭公主。 “属下斗胆,恳请公主将山海书院的二十万两大案自京兆尹移至金吾卫,由属下亲断此案!属下定会秉公办理!” “准了。” 旭丰松下一口气。 他是左执金吾长,本身就有调案权,倒是公主……并未有此权利。 不过,此案复杂,疑点重重,加之景昭公主与华宴楼的神秘关系,他担心会威胁朝廷,便想揽过来查个水落石出。 在华宴楼用过午膳,轩辕绥给和春几人点了几道菜,用匕首威胁她们吃完后,优哉游哉下了楼。 华宴楼在盛京城是七十二酒楼之首,占最大、最奢华、消费最高等鳌头。 自雅间下楼,踩在黄梨木铺设的地板与楼梯上,鼻尖嗅君子兰幽香,目光所及更是青花瓷中盛放的绿梅之姿。 华宴楼大堂里围拢着一大群人,衣着朴素,将一美艳窈窕女子困在其中。 “岑娘子,您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您就借我们些银子吧!” “岑娘子,等我儿考上秀才,定会亲自来华宴楼感谢你,你就借我些银子吧!” “华宴楼如此奢华,借我们些银子又何妨?岑娘子为何一推再推?” 岑绮兰满脸不耐,拍拍手,示意众人安静。 待众人安静,她才开始启唇解释。 “我华宴楼没有借贷这一项!你们要借贷,就去金风玉露楼!樊公子做这营生!” “金风玉露楼借贷利息高!本金一百两,利息就有八百两,我们还不起啊!岑娘子,您就可怜可怜我们这些穷苦人吧!” “对啊,岑娘子,你也是妇人,你日后也要做母亲,难道你舍得自家孩子无学可上?无书可读?” 岑绮兰浓艳的脸蛋渗出冷意,如同寒冬湿衣骤然披身,躲不得也扯不下:“你们的孩子无学可上,无书可读关我何事?他还能孝敬我?再重申一遍,华宴楼没有借贷的营生!来人!送客!” 一群人高马大的男人持棍涌到大堂,赶羊似的,将百姓们往门外轰。 一个走投无路的男人眼底尽是阴霾,猛然拿起旁桌切牛肉的刀子,朝着岑绮兰冲去。 “你个狠心的毒妇!你该死!” 楼梯上,看了半天戏的和春瞬间紧张,忙惊呼旭丰:“旭丰大人,快救人!” 旭丰纵身一跃,从楼梯上跳下大堂。 刚朝持刀男人冲去时,一柄匕首擦脸而过,正好击中持刀男人的手腕。 “啪嗒” 切肉刀掉在地上,继而是滴答滴答的鲜血,殷红、浓稠。 男人先看到手腕的伤口,才感知到疼痛。 他扑通跪地,蜷缩成蚕蛹状,浑身颤抖。 “啊——我的手!我的手!” 旭丰捡起匕首,冷静望向景昭公主。 一个流落民间的公主,认识华宴楼背后的主子,还会武功。 她……真的是景昭公主吗? 旭丰收敛揣测,擦干净匕首上的血,双手捧匕首,递还。 轩辕绥抄起匕首,随意塞在暗袋里。 岑绮兰款步上前,朝轩辕绥福身:“小姐,您今日伤人,公子该生气了。” “救你。”轩辕绥漂亮的眉头紧皱,“你解释。” 岑绮兰微微一笑,并不领情:“小姐,绮兰武艺高强,能够自救。您不该出手。” “放肆!我家公主出手救你是你的荣幸!不要不识好歹!”和春冷声呵斥。 岑绮兰不与和春计较,笑吟吟夸赞:“小姐眼光不错,瞧这身边全是漂亮人儿,这位何公子是才抢来的吧?公子若是知道……” 轩辕绥小脸一紧:“皇帝赐的。” “可是,据绮兰所知……” “闭嘴。”轩辕绥打断岑绮兰,难得有一丝常人的慌张,“就是皇帝赐。去备糕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