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灯雪:暴露身份后,娘子不装了》 第1章 楔子(1) 楔子 “阿姐,他是个顶顶好的人,怀郎说了,待几月后他高中便会回来同我成亲...”似是沉浸在自己的遐想里,女子的脸上都漾着一层粉意。 转头接着对倚着门栓的人道,“到时候他回来你可不许在嫌弃他了。” 宋箐翻着白眼摇头,顺着门栓坐在门槛前,看着她揪着手中的白玉兰,无奈道,“那个李怀生有什么好?自他走了,你每日都要念叨好几遍,如今殿试放榜都过了半月了,可看见他半个影了?” 不说还好,这么一说,穿着绯色春衫的姑娘一皱眉,就要落下泪来。 “哎——”宋箐‘腾’的一下站起来,“我不说了不说了,真是,今儿吴四也该从汴京卖货回来了,我再去打听打听,免得你每日都跟失了魂似的。” 正说着,见那绯色春衫的姑娘急急抹了把泪,也一并站起来,“我跟你一起去。” 宋箐招手让她坐下,“不必了,把家门看好,我一会回来。”她转身离开,两三步从铺子里面出来,虚虚遮掩了铺门。 兜里揣着零嘴,宋箐熟门熟路的摸到吴四家里,见蓬草扎就的门户外面站着三五个汉子正在搬箱子,吴四就在里面。 “哟?宋兄弟?”吴四打眼望过来,见个穿着青衫长卦束腰绳的书生面相的人等在外面,脸上带着笑匆匆几步迈出来,“不在铺子里坐堂,怎得有空来我这了?” 宋箐从兜里掏了一把熟花生给他,熟稔道,“知道你今儿个回来,我这不来同你打听打听,就是年前住我家那个书生你还记得吧?” 吴四一边吃花生一边听他说话,忙点头道,“知道知道。” “今儿小妹收拾东西,瞧见个用了好几年的平安符,料想不是我家里人的,这才同你打听打听那书生的去向,也好给人家送去。” 这么一提吴四倒是想起来了,猛地一拍手,“是叫那个那个那个...李怀生是吧?!” “正是正是。” 吴四连连摇头,脸色也凝重起来,“宋兄弟,那旧符你就扔了吧,我实话跟你说,年前住你家那个穷书生如今可是发达了,一朝成了天子门生,哎呦人迎往送的那排场可大着呢!” 不等宋箐回话,门内又是一声唤,“老四!你看看这花架子放哪?” 吴四应了一声,招呼过宋箐便往里跑,这回他上京卖货挣了些钱,回来顺路买了个花架子,家里的桌椅陈旧,婆娘都念叨了好几遍了,如今可算是心满意足了。 宋箐心里盘算了一会,咂摸着嘴里的花生都觉不出来味,打道回府之后见表妹正坐在堂前的铺子里张望。 “阿姐,如何了?” 宋箐拉了把椅子坐在她跟前,“回头我让人给你说门好亲事,就照你喜欢的挑还不成?咱别惦记那李怀生了,他就是个白眼狼!不值得你这样费心...” 话没说完,宋箐眼睁睁看着面前的姑娘“啪嗒啪嗒”的掉下来好几滴眼泪,霎时住嘴了,认命的拿着素白的帕子给她擦眼泪,边擦边安慰,“吴老四说了,那白眼狼一朝鲤鱼跃龙门成了天子门生,留在汴京不回来了,别哭了昂,咱不惦记着他,天底下什么样的好儿郎没有?阿姐给你寻一个就是了。” “阿姐,可我就是喜欢他啊。” 没救了。 宋箐头大,提前半日锁了铺子,扶着她回去休息。 铺子和院子连在一块,从铺子后门进来就是四四方方的院子,收拾的干净,三月的天不算艳阳高照,院子中央三层的竹架子上摆着大大小小的竹扁,正晾着药材。 宋箐坐在石凳上择药材,几声“喵喵”入耳,紧接着一只通身橘色的猫轻手轻脚的落在石桌上,舔着爪子看桌上的药材,好奇的凑上前闻闻,又猛地伸直了头离开。 这草药味道刺鼻,每每都要熏到这猫。偏生这猫总也记不住,下次择药还要凑上来闻。 表妹今日知道那白眼狼成了天子门生,陷在汴京的温柔乡里出不来,不知该要多伤心呢。“钱奴,去屋里看看你家二主子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就看上李怀生那只会吟诗弄词的酸儒了,若是早知如此,当初我就不该由着表妹让他住进家里来...” 钱奴晃着尾巴进了门,安慰它家二主子去了。 宋箐知道那李怀生借住几月,整日里风花雪月,表妹难免对他心动,原以为过段时间便好了,也许说不准也会喜欢上别人,万万没想到第二日表妹提着包袱,玉面上一双杏眼哭的有杏核那么大,信誓旦旦的说要上京寻人。 “不是...”宋箐将竹扁放在铺子里,双手叉腰,不可置信的笑了一声,“你说什么?” 许檀最怕她生气发笑的样子,闻言缩了缩脖子,小声道,“我就是想上京找他,问问他到底是怎么想的,要真是被汴京城的繁花似锦迷住了眼,瞧不上咱们韶关县,我便与他一刀两断,永世不再相见。” 宋箐看着她没说话。合着昨夜是越想越糊涂了。 “阿姐你放心吧,我是不会委屈着自己的,若那李怀生真的是这样忘恩负义不讲情面的人,我定要将他狠狠打一顿再回来!”说罢还耀武扬威的挥了挥自己的拳头。 宋箐无奈,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就她这痩弱的身板,就算对方是个常年读书的文人,也不会落她的下风,更何况那李怀生成了天子门声,吴四说前呼后拥排场很大,哪是她想见就能见的? “表妹...”她还想再劝。 许檀吸吸鼻子,神色不为所动,“阿姐,你就让我去一回吧,再说了我也不是专门去寻他的,你之前不是说汴京大医坊的十三针闻名于世吗?我这次去就给你带一副回来,也不算空走一回。” 宋箐叹了口气,“真决定了?” “决定了。”许檀捏着包袱点了点头。 也罢,不让表妹对那李怀生死了心,她如何能安安稳稳的过自己的日子呢? 一晃月余过去了,仁心药铺里没什么人,钱奴甩着尾巴趴在铺门口,忽然觉得地上的石板路上‘咯吱咯吱’的响起来,猛的一个弹跳落在门槛里头。 噪杂的人声转瞬就传了进来,三四个人推着个血淋淋的木板车过来,不及到铺子前便喊道,“宋大夫!你在家吗?” 铺子迎街开着,话音刚落,门里便跳出个人影来,还不待他们看清,一个头戴藻蓝色方头巾的书生模样的人就出现在他们面前。 那书生的模样甚是清秀,皮肤白皙是个小圆脸,五官清秀雅正,柳叶眉杏仁眼,墨瞳漆黑,美的竟有些不辨雌雄。 “这是怎得了?” 宋箐一边动手检查伤患的伤口,一边分神去问周围的人。此人双腿上皆有伤口血痕,且面色苍白神志不清,显然是失血过多所致。 来人说话都带了哭腔,三两句话将事情交代清楚,“老头子今儿一大早去山里去寻山笋,谁料一脚跌下了山坡,我今儿上山找人的时候,他已经是这样了!宋大夫求求你救救他啊!” 可木板车上的人已是奄奄一息了。要是再耗个半时辰,这人怕也救不回来了。 “先把病人慢慢抬进去,切记别碰到伤口。”宋箐快步进了铺子,指挥着人将伤患放在木板床上,麻利的褪下伤患下身的衣裳,露出两条被荆棘坚石划烂的两条腿。 伤口有深有浅,血已经将春裤染透了。宋箐双手各自拿了一枚银针,烛火烤炙之后便捻进了两处大穴上,左右手竟各自忙碌,毫不冲突。 几枚银针封住了身上的几个大穴,可铺内围观的人也多,将本就不大的铺子堵得严严实实,若是搁在之前,许檀早早就会挥散病人的家属,关上铺门,将诊治的工具放在她手边,好不叫她分神。 多思无益。 宋箐头也没扭,半俯着身子给人把脉,话却是给身后那群人说的,“将窗户关上,诸位邻里都先出去等着吧,伤口缝合需要好大一会,个把时辰也说不准,劳烦将铺门也带上。” 她不发话,众人急赤白脸的也没个主心骨,她方一说话,那些人像是突然活过来似的,为首的妇人惊叫了几声,将众人都赶去外面了,“说的是说的是!咱们这些人留在医馆内也是碍手碍脚,宋大夫,麻烦您了!” 铺子门被带上,门窗俱关,屋内霎时安静下来,能听见老人“呼哧呼哧”气弱的喘气声。 屋内密不透风,没一会额头上就沁出了汗,双手带着羊皮薄手套摸到伤口附近,见老人家面上白了又白,心叹糟了,这伤口深,已经伤到了骨头。 老人家的骨头脆,伤到了不易好全,严重的说不准会落下什么残疾,就算骨头接上伤口好了,也多半会落下什么骨痛畏寒的隐疾。 麻沸药的药效起了,宋箐一边观察老人的面色一边着手医治。削薄的刀片划过皮肤,铁镊从血肉模糊的皮肉里加出几个零星的尖锐石子。 宋箐喜欢女扮男装,这样行事更方便,大家不要误会了嗷。[橙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楔子(1) 第2章 楔子(2) 外面跟着孙二娘一道来的几个汉子都等在铺子外面,四月的天热倒是不算热,但附近柳絮飞扬很是扰人。 孙二娘担心的在铺子外面来回转悠,仔仔细细的确认门窗确实是关的严实了,否则飞进去柳絮扰到宋大夫就不好了。 众人这一等就是两个时辰,从申时等到酉时太阳落山,天边的云霞像是铺上了血色的绫罗,残影才隔花窗上收回去,仁心铺子的铺门终于‘哗’的一下打开了。 孙二娘抿着苍白的唇,急急迎上去,眼神往铺子里面瞟,“宋大夫,我爹他怎么样了?” 宋箐伸了伸腰,活动了一番酸麻的腰背胳膊,错了半个身子出来,“孙阿爷的左腿摔断了,不过我方才已经接上了,伤口也都处理包扎过了,无碍的。” 一听说自己老爹没事,孙二娘的眼泪扑簌扑簌就掉下来了,看着宋箐的眼神就跟看那大罗神仙似的,就差给大罗神仙磕几个响头了。 “真是多谢你了宋大夫,你都不知道,我今儿一看见老头子趴在山坡下的石头上,身上身下都是血,一动不动的都把我给吓坏了。几个山笋罢了,我劝他别去山上,去街上挑拣新鲜的就是,可他就是不听,趁我出门偷偷进山,这幸好是没事,真要是出了什么事...” 话难受的说不下去,屋内也应和起了微弱的痛吟声。孙二娘连忙提裙进去照顾,宋箐轻舒一口气,笑着对外头等了两个时辰的同乡道,“孙阿爷已经救回来了,大家不必这么担心了,只是待会阿爷走的时候还得诸位乡亲们搭把手。” 一听孙阿爷没事,众人提着的心也就舒舒坦坦的落下来了。 有人拄着锄头带着草帽,褐麻色的裤腿卷到膝盖以下,闻言松了一口气,“人没事就好,宋大夫这还真是多亏了你。” 这样的称赞话她听的多了,娴熟的谦虚道,“哪里哪里,都是我应该做的。” 仁心铺子坐堂大夫兼铺子主人宋箐的医术在整个韶关县都出名,先不说那年纪轻轻就资历丰富的医术一点都不比老大夫们差,就连价格也实惠公道,绝不多拿乡亲们的一个铜板。 是以,就算二人父母亡故,宋箐也带着身边的妹妹在韶关县住了好多年。 身上的麻药劲渐渐过了,孙阿爷又低低的痛吟起来,孙二娘悄悄别过头去抹了把眼泪。 病人的头天晚上是个大关,马虎不得。宋箐将抓好的药材交给孙二娘,又叮嘱道,“孙阿爷伤的重,今儿个晚上可能会起高热,身边不能离人,另外,这瓷瓶里面是退烧的,阿爷要是发热就将这个给他吃了,也可拿拧干的湿帕子擦身,只是切记别碰到伤口。” 孙二娘点头应下了,连连道了几声谢便招呼众人将孙阿爷小心翼翼的抬到木板车上了。 这一晌折腾过去,天都黑了。 宋箐收拾好东西关了铺子门,抱着钱奴慢悠悠的进了院子,皓月当空,四方院子只亮着一盏孤灯,好不落寞的样子。 月余都不曾有表妹的消息,也不知她在汴京寻到人没有。她身上带的纹银不多,省吃俭用也撑不过个半月。宋箐在她走前告诉过她,此去至多一月,寻不到人便回来。 表妹素日很听她的话,只是一遇见那李怀生便失了分寸,越这样想心里就越慌,她默默盘算着时日,心道若是再过五天仍是没有消息,自己就得去汴京寻人了。 夜风吹的凉快,钱奴白日睡得多,晚上便不困了,精神抖擞的招呼着三两只狸花猫,商量着晚上上谁家偷腥去。 宋箐折身进屋关了门,刨了几口冷饭,胡乱洗漱完便一头栽在床上,抱着被子呼呼大睡了。 翌日。 一大清早,宋箐刚开了铺子,睡眼惺忪的揉着脸,正打算伸臂仰头吸上一口清晨的凉气,耳边突然传来一声兴高采烈的喊声,一口气登时卡在半截,不上不下。 “咳咳咳!” 宋箐扭头看向来人,是孙二娘提着一条腊肉,正面带笑意的唤她,她肩上沾着蓬松的柳絮,也没打理,不知站在这多久了。 “孙二娘?这大清早的您怎么来了?”宋箐神色一变,“莫不是孙阿爷出什么事了?” 孙二娘‘呸呸呸’了几声,将用油纸包着的腊肉塞进她怀里,“哪有的事?我爹他好着呢,怎么?宋大夫这是不相信自己的医术?” 本先是不觉得有什么,但一大早出门看见孙二娘,能不多想吗? 宋箐看着怀里的腊肉,知道这是孙二娘的一番心意,往年那些病患病好了之后,也爱往她铺子里送东西。 旁人看见了或许是要说这铺子的主人医术好,但宋箐觉得也不全是,是乡亲们都在有意无意的照顾她们。 这样的心意她每年都要收上好几回。宋箐捏了捏腊肉,一脸自己捡着了便宜的样子,笑道,“这是去岁冬日新灌的腊肠吧,看着新鲜的很。” 二娘嗔她一眼,“可不是,这腊肉是我特意买的肥瘦相间的年猪肉,一共就腌了四条。这年猪肉香的很,腌制过后能放很长时间呢。” 宋箐笑着拱手连连道谢,孙二娘望了望铺子,见里头没人,又想起昨天来药铺的时候也不见许家妹子的身影,便招手凑上前悄声道,“你妹子去何处了?怎也不见人影?” 整个韶关县谁不知道宋箐和许檀这对兄妹相依为命,性格都是顶顶好的,往常铺子来什么人都是许檀在前头招待。 这一连两日都不见人影,确实有些奇怪。 宋箐把头往东一扭,笑道,“她呀,去大医坊给我打十三针去了,估摸着很快就回来了。” 什么十三针三十针的,孙二娘也听不懂,匆匆说过几句话便告辞了。 宋箐目送她走远,钱奴闻见腊肉的香味,一个横扑从房顶上跳下来。猫算不如人算,宋箐忙护着腊肉转身,顺势捏住钱奴的后颈将它提起来。 “喵呜”一声。 还可怜巴巴的。 宋箐可不吃这套,眯着眼教训道,“你这猫崽子,自打聘了你进门,院子里的老鼠不见少几个,厨房里的浑肉鱼腥倒是少了不少,如今还正大光明的打腊肉的主意?” 钱奴自知理亏,坠拉下脑袋也不叫唤了。眼瞅着主人将腊肉挂在门廊下,也不敢动作了。 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一晃五日过去了,仍是不见表妹的一丝消息。宋箐等不住了,不管寻没寻到人,也合该有封书信送来,没道理现在还没有音讯。 匆匆收拾了几件衣裳,宋箐将前门后门都锁了,提着一条腊肉抱着钱奴就去了邻家。 “余阿婶?” “哎——”院门闻声赶来个年轻的妇人,约莫二十来岁,长得温温柔柔的。宋箐见人先笑,将头先孙二娘送来的腊肉递给她,还不等那年轻的妇人开口说话,便又将钱奴也递了过去。 妇人一时都懵了,听邻家的小掌柜脸上带着笑,说话急匆匆的,“余阿婶,我有事得出门几天,这几天家里都没人,钱奴年纪小,还不会抓耗子,得劳烦您看顾几天,麻烦了!” 余阿婶这才回过味来,看着手里新鲜的腊肉,忙推辞道,“看顾几天罢了,我怎好意思要你的东西,快拿回去。” 宋箐哭笑不得,退了两步又拱手道,“这腊肉放在家里也得被这猫崽子祸害了,余阿婶您还是拿着吧,我不在的这段时间有劳您照顾钱奴了。” “哎哎。”年轻妇人应了几声,摸着猫儿圆圆的脑袋,刚一抬头就见穿着青衫长袖的背影远去了。 路上下了一场雨,土路泥泞很不好走,眼睁睁的就到了汴京边上,又不得不要多耽误几天了。 宋箐立在城外客栈的门廊下,看着绵绵不断的春雨,心里头像是有猫爪子抓心挠肺似的,坐立不安。 客栈里头多了许多因雨势暂留的旅人,此地前后空旷不见村落,一进门来先叫上一壶热酒,吃吃喝喝也就把话聊开了。 “今年的新科进士呐,要说最瞩目的那必然是状元郎了!” “诶,王兄此言差矣,要我说进士也好状元也罢,都是那苦读十数载考上来的,年年都一样,属实没什么新奇。”他喝了一口酒,见桌上几人都好奇的看过来,这才慢悠悠的说道。 “我可是听说了,今岁有个探花郎,长得那叫一表人才。皇榜捉婿你猜怎么着?” 同桌人眼睛瞪大,好奇的重复,“怎么着了?” 隔壁的四方桌上,宋箐支着耳朵,一个字都不落的听见,“那李探花叫公主给看上啦!听说陛下都赐婚了。这一下子鲤鱼跃龙门都成了皇亲国戚了!可真是羡煞旁人。” 众人闷下一口酒,连连道,“确实精彩!” “敢问,这位鲤鱼跃龙门的李探花是何姓名?我等也好瞻仰瞻仰。” 木桌角凑上来一张好奇的笑脸,脸庞白净,和他们这些走商不一样,方才说话那人也没藏着掖着,大大方方告诉他了,“听说这位李探花,似是叫怀生,心怀天下嘛,这名字还挺好记的。” 第3章 入京(1) 此刻这个人的名字格外刺耳。 宋箐面不露怯,点点头,捻着颗花生粒入口,是何滋味已经全然不知道了。 李怀生竟要成驸马了?他果然是个许诺如吃饭一样随意的负心薄情男,可怜表妹对他还一往情深,若是听见此消息,还不知要伤心成什么样子。 大雨耽搁了几天,等进了汴京的时候,已经进了五月了。 宋箐赶早进了城,汴京果然是一朝京都,放眼望去满目繁华,商铺旅店林立两侧,街上人来人往喧闹非凡。 一早上还没来得及用早饭,宋箐背着小包袱在附近寻了个小摊位子。食铺子的伙计赶忙招呼。 赶上早食,人来人往的噪杂热闹,宋箐好不容易寻得一个座位,伙计就搭着汗巾游鱼一般过来,“客官您要点什么?” 铺子前头挂着石灰棒写的早食,宋箐眯着眼搭眼一瞧,汴京的物价倒是比韶关贵上不少,“两个肉馅包子,再来碗苏荷甜水。” “好嘞!” 伙计扬声朝里面一喊,“肉馅包子两个!苏荷甜水一碗!” 小伙计将早食端上来的时候,宋箐也将几枚铜钱送上去,顺嘴打听一句,“小哥,你可知道这新晋进士们都爱在何处设宴游会?” 小二往东边一指,“喏,咱们皇城东边有个聚阳湖,又因挨着东坊几街,去的人非富即贵,咱们今岁的新科进士都爱与高官们在那处游宴。” “多谢。” 宋箐默默在心里念了几遍聚阳湖的名字,将桌上的早食一扫而空。 正午时分。 聚阳湖上升腾起薄薄的水汽,湖面一览无余,四周种下参差柳树,垂柳入水,分不清天上地下,别有一番风情,湖面正中央架着一座湖心亭,两条石拱桥连接南北,此时正有不少仆妇丫鬟装点布置。 此等美景骤然被一声尖利的女声打断。 “大人恕罪!” 圆眼珠宝点缀的鎏金铜壶和铜杯噼里啪啦的掉在地上,琼浆玉液流了一地。登时就有个女侍跪在地上,手忙脚乱收拾狼藉。 “哪来的女侍?毛手毛脚的这点事都做不好?”说话的是个穿着褐色绸缎的男人,一手拿着折扇,正阴晴不定的盯着那女侍。 女侍匆忙收拾着,一片狼藉之中突然闯进来只芊段掐葱似的手,将几个铜酒盏牢牢捏在自己手里,回头对她轻声说了句话。 那闯了祸的女侍便赶忙溜开了。 宋箐端着鎏金铜壶朝他弯了弯腰,正欲离开,身后那人却冷不丁叫住了她,“你是哪的?我怎么没见过你?” 宋箐装模作样的扭过头,对男人一辑,“回大人的话,小人是今日刚被抽调过来帮忙的。” 手中折扇晃了一圈,男人的目光也在他身上打量了一圈,粗眉塌鼻颈短肤黄,只是个再平常不过的人而已,见过了连模样都想不起来。 “去外围帮着做事,今日来赴宴的人身份尊贵,莫笨手笨脚的冲撞了贵人。” 宋箐低头应了一声,端着铜壶快步离开了。 今日是章事府为今岁的进士们举办的龙门宴,从湖心亭到拱桥再到聚阳湖前头的一大片空地上,以木板搭就成了一人高的弧形高台,上头的长条案上陆陆续续被婢子放了驱蚊的香丸。 今岁的进士们怠慢不得,更何况席上还有贵人要来。 宋箐在外围帮着做事,只是时不时的往此处瞅上两眼,膏油贴在脸上不舒服,但又怕引起别人的怀疑,只得压下不适感,顶着一张假面继续做事。 桌上摆着金杯铜盏玉著香丸,另新鲜果蔬二三,盛在瓷白的高足盘里,桌角处徐徐燃着一茬线香。 “诶,你楞什么呢?没听见叫咱们走了?” 胳膊被人碰了碰,宋箐即刻回神,下意识的弯腰垂首跟在小厮身后,连声应了。 果然,不多时,聚阳湖上的拱桥上多了许多人,两两三三从石拱桥的一面下来,聚在湖心亭,蜿蜒至拱桥的另一侧。 宋箐等人被带到了远处,距离太远,她根本就不清楚李怀生到底有没有来。 前头有人忽然高喝一声,尾音拉长,宋箐没听清说的是什么,但人群中明显骚动起来。 旁边有人偷偷伸长了脖子看,压着声小声道,“你们看,那就是平邑公主。” “公主来这干什么?” “那还用说?公主看上了探花郎,必定是跟着一块来了。” 宋箐抬头望过去,只见一穿着鹅黄宫春装的少女被簇拥着出了湖心亭,后头打番的宫人亦步亦趋的跟着。 而那公主的身边,赫然跟着个男人! 一股无名怒火从心头‘唰’的一下燃起来,她自然是看清了那男人的脸,正是那个探花郎李怀生。 被公主看上,即将成为驸马的李探花! 章事府的管家早就妥善的迎上来,众人依次落座,龙门宴开始,伶人乐妓吹拉弹唱,一派和乐太平。 宴会里头的婢侍忙的团团转,就连守在宴场边上的几个打杂的也忙了起来,续酒添盏更衣引路。 既然确认传言非虚,宋箐也不想留在这给别人当使唤小厮,只等寻个契机当面问问表妹的去向,便能趁早回家了。 正想寻个空当开溜,耳边却传来一阵拖拖沓沓的脚步声,宋箐垂着头闷声走,只当是没听见。 “站住——” 宋箐心里骂了一声,扯了个谄媚的笑意,半垂着头问,“大人有何吩咐?” 来人是个痩如竹竿的年轻男人,面容清癯,鹳骨微凸,脸颊却凹陷进去,此时正居高临下的睨着人。 新科进士尚且还未被受封官职,这声大人算是取悦到了他。 “本大人酒喝的有些多,想要如厕,你领着本大人去。” 宋箐顿了顿,她怎么知道更衣房在哪?更何况还是男更衣房。 “大人恕罪,小的是今个刚被叫来打杂的,实在还没弄清楚这具体的位置,小人这就叫旁人来。” 得了官家亲口提名的新科进士,谁人见了不是拜着敬着,何时被人这么着下了面子? 痩如青竹的男人不悦,阴沉着脸看他,“你是章事府的小厮,难道不知道更衣房在哪?” 宋箐被赶鸭子上架,本就不欲与他纠缠,打算将人带到林荫子里甩了去。曲径通幽的小道,穿行过去视野稍稍开阔起来。 男子憋得心慌,正打算出声责骂,冷不丁的听见一连串的马蹄声,仔细往前头看去,漫黄的灰尘被马蹄踏着扬到半空中,几匹马从大道上疾驰奔来。 几人都穿着黑色箭袖衣,脚蹬黑靴腰束皮带,看样式打扮像是什么公干的人,马蹄“嘚嘚”几声从他们身边越过去,直奔宴场。 那痩如青竹的进士被这么一吓,惊讶的看着方才过去的一行人马,半晌才回过神来,面色半是好奇半是惊惧“这是...皇城司的人?” 兜兜转转找到更衣房,宋箐捂着鼻子等在外头,等那麻秆进士从更衣房出来,又只得原路回去。 聚阳湖附近的路宋箐只认识来时的那一条,不敢轻易乱走,怕寻不出去。 等带着麻秆进士回去之后,整个场面却不对劲了。方才路上见到的那几个冷面衙侍正一言不发的从宴上挨个查人,伶人舞姬躲在一旁,正中央站着个穿黑色箭袖衣外罩暗红无袖袍的男人。 皮带束出的腰窄肩宽,背影利落。几个衙侍将宴场上的人收拢在一块,挨个勘察。 宋箐同那麻秆进士也在其中。 平邑公主身份尊贵,自是不必动身移驾,只是此时身边也一左一右站了两个黑衣衙侍。 “萧大人,今日是章事府的龙门宴,你这是何意?” 青年不紧不慢的转过身,众人这才得以看见他的正脸,不同于汴京时兴的温儒男子的长相,此人面目轮廓清晰,微上扬的丹凤眼勾出几分落拓不羁,浓黑长眉压下来的时候,又让人觉得此人危险无比。 宋箐直觉不对劲,有些后悔使银子替了人家的身份,又耐不住好奇,偷偷摸摸的从人群缝隙中往外偷看。 青年微微抬臂拱手,言辞清冽,“公主见谅,城中出了刺客,方才我的人看见他消失在这附近,说不定...” “人就在里面,为着公主的安危着想,下官也不得不冒犯了。”他眼神扫过来,玲珑剔透的黑眼珠藏着戏谑的耐心,宋箐轻轻吸了一口气,将自己的脸往里面藏了藏。 人群中传来一阵窃窃私语,有人问那带头的人是谁,为何看着连公主都不怕的样子。麻秆进士插了一嘴,这些人隶属皇城司。 宋箐袖着手,接上话,“皇城司是何?” 顿时,周围人皆用怪异的眼神看着她,有人惊讶问道,“你怎么连皇城司都不知道?不管朝堂还是民间,人人都对他们避而远之,生怕被察子盯上落得个尸首异处的下场。” “刚才和公主说话的那个,应当就是皇城司的司使了” 家在汴京的,或许还对皇城司司使萧奉渊有些印象,外地的进士则只闻其恶名而不见真人,听说皇城司专为官人办事,每年都要检举杖杀不少官员。 谁知道被杀的那些官员是好是坏?但皇城司过境总得死人,这恶名由来已久,任是谁见了都要骂一句酷吏爪牙。 酷吏爪牙们此时还不知道,短短几瞬的功夫已经被人骂的狗血淋头了,正尽职尽责的盘查龙门宴上的人。 第4章 皇城司酷吏 前头那个恶名在外的皇城司使正一茬一茬的挨个寻人,整个宴会场安静的厉害,轮到宋箐这一茬的时候,已经过去大半了。 呼吸有些急促,额上渗出了细细密密的汗水。她轻轻拭汗,脑子转得飞快,无时无刻不再想若是被人发现了该怎么办? 说是仰慕公主风采因此才特意伪装相见? 还是实话实说拆穿李怀生的真面目? 还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来,眼睛死盯着的鞋尖的那片空地上赫然多了一双金丝纹绣山水画的锦绣黑靴。 “把头抬起来。”青年嗓音清冽如清泉撞山石,声线略低,听着有些威严。他只将一只手放在宋箐的肩头上,并未有其他动作。 宋箐知道他在跟自己说话,也不磨叽,既谄媚又惧怕的抬头扯出笑,“大人...” 还不等她喊一声‘冤枉’,几个冷面衙侍‘唰’的一下将她后面那人给摁住了。 宋箐颤巍巍的回头,被摁住那人身宽体胖,额头上系着一个汗巾,看打扮应该是厨房的掌勺大厨才对。 此时这人的胖脸被衙侍摁在地上摩擦,动弹不得分毫,只口吐逆言,“萧奉渊!你这黄口小儿爬的上皇城司司使的位子,心甘情愿与整个朝廷为敌,就不怕有朝一日这江山易主,人人都想拿你的项上人头做投名状?!” 江山易主?此等大逆不道之言被在场的人听见,就是当场杀了此人都合乎情理。 人人都觉得似萧奉渊这等恶名酷吏,总不会真的咽下这么一口气。 谁道这位皇城司司使不怒反笑,锦靴踩上他的脸,俯身道,“经本使过手的犯人都这么说,只不过他们命短,你和他们一样,是看不见本使项上人头被取下来的这天了。” “带走!” 几个冷面衙侍熟练的人犯押走,萧奉渊垫在后头,说了几句场面话,等他一走,龙门宴才恢复点人气。 竟是虚惊一场。 方才那酷吏压眉看下来的时候,分明就是怀疑的,否则为何这么多人独独亲口盘问了她? 难道是因为那真正的刺客在她的身后,为打消刺客疑虑,出其不意,这才装模做样的盘问她? 好一个声东击西。 龙门宴让皇城司的人这么一搅合,众人的兴致也就淡下去了。宋箐寻了个机会溜出去,到了客栈才稍稍松下警惕。 日暮将垂,天边残阳红艳似火,只维持不了多久,坠日卷携着残红一道沉下去,天际由浅蓝变成深蓝色,透出大大小小的星子。 夜幕下的皇城司更具威严,门口立着的两尊石狮子口衔丹珠怒眉厉色,威风凌凌。石砌的台阶上突然踏上一双黑靴,黑影融在夜色里,熟门熟路的到了提刑房外。 一身惨绝的叫声霎时从提刑房内传出来,闻之一震。衙侍叩开房门,自动屏蔽里头血气冲天的味道,拱手对里头审讯的人道,“司使,跟过去的察子回话说,看见人进了一家客栈,没瞧见什么奇怪的人。” “没瞧见?”青年声调上扬,像是带着些疑惑。 “是。” 炭火幽微,面上明暗交替,跳动的光影落在青年漆黑的眼底,不见一丝柔情。“继续盯着,明早再来回话。” 衙侍虽不知大人深意,但还是拱手告退,“是。” 萧奉渊盯着面前的火炭,一个被皇城司围堵截杀的刺客,慌不择路的藏到龙门宴里,谁知道那里面有没有他的帮手。 他想起那张粗眉塌鼻,总之毫无特色的脸,总觉得怪异。那小厮看起来骨骼纤瘦,只是脸长得有些别扭。 缉拿刺客的时候他暗中捏了他的肩骨,只是个不会武功的普通人而已。 但愿是想多了。 背后有人啐了一口,传来一声冷笑,“皇城司也有行事如此顾忌的时候?” 萧奉渊提着被炭火煨烫的铁钳,唇角带着浅笑,“放饵回去罢了,说不定还会钓到大鱼呢。” 胖子被锁在铁架上,身上只穿着中衣,被衙侍一路带回皇城司,髻发散乱已经邋遢的不成样子了。 “说吧,刺杀太子妃究竟要干什么?” “你有什么证据说我刺杀太子妃,你们皇城司如此行事,待明日早朝之上参你的本子递到官家面前——” “那就在官家看见之前,先把你的罪证交上去。” 萧奉渊堵住他的话,将铁钳刺在他的胸口上,‘刺啦’一声,痛吟声盖过皮肉烧焦的刺啦声,鼻尖嗅见一股腥臭的肉味。 铁钳一路往下滑,所到之处蜿蜒留下皮开肉绽的烫痕,瞧着惊心动魄,“你们牙关咬的紧,那是没见过皇城司的手段,进了皇城司,保管你今晚就后悔活在这世上。” 夜黑如墨,从黢黑的天上往下看,汴京几条街上还亮如白昼。树枝上挂着红彤彤的灯笼,打眼看过去,像是一个个硕大红果子。 外头的喧闹声透过花格窗子逸进来,朦朦胧胧模模糊糊的成了夜色的背景板,宋箐在屋内净了面,将脸上的软油膏都卸了下来,露出一张白净的面,额头饱满挺阔,柳叶眉杏仁眼,端的是模样清秀、姿容大气。 和头先在龙门宴上的小厮全然没有半点相同之处。 为着探听李怀生的消息,宋箐特意打听到了要去龙门宴做事的小工,使了银子才代替他进去,果真看见了李怀生和平邑公主有说有笑,二人亲密无间,城中的流言果然都是真的。 也管他是不是真的,说不定表妹进城知道李探花要做驸马的消息,也就看开了呢? 街上的闹声渐渐小了,客栈堂下打尖的食客还在杯酒饮欢。 方桌上只燃了一盏莲花枝铜盏,烧着灯油,三两碟点心搁在桌上没怎么动,皇城司的察子穿着便衣,正在嗑瓜子,只不过眼神总是有意无意的扫过楼上的客房。 次日一早,夙夜寒风散去,清晨的空气还有些冰凉。昨日入提刑房回禀公事的衙内此时正立在门口,望眼欲穿的看着房门。 依着从前的经验,司使在提刑房内审了一夜,那就说明问出什么东西了。要是抓来的是死士暗卫,这些人听主家的命令行事,说杀人就杀人,不问缘由,也问不出什么东西。 正胡乱想着,房门“哗”的一下被打开,窄房门内出来个身形欣长的青年,正用帕子仔仔细细的擦着手。 审讯时那胖子的脏血溅在他身上,恶心的很。 高潘随即迎上来将手中的信札往他跟前一递,道,“将军府送来的书信,司使这是审出来什么了?” 萧奉渊扔给他个血乎乎的东西,紧皱着眉头接了信道,“那胖子不是死士,嘴巴不严,在皇城司待了一夜,还不是问什么答什么。把这脏东西洗干净,对了,再给我打一盆水。” 帕子反复擦着手上的血迹,修长圆润的指头碰了一夜的血,总觉得擦不干净。 高潘应声拿着血乎乎的玉坠子快步退下了。 离开提刑房的时候,萧奉渊还在想,这提刑房是不是也该收拾收拾了?从里头待了一夜,臭都快臭死了。 回到值房换了衣裳,高潘打水进来,看见屏风里影影绰绰的人影,想起方才进来碰见的察子,忙道,“司使,昨夜的察子来回话,说昨夜没瞧见什么异动,客栈那边,咱们还盯不盯了?” 五色绣彩屏风内转出来个人,暗红色箭袖中衣外罩黑皮无袖交衽袍,足踏锦绣黑靴,身量高长,眉眼清正,端的是人中龙凤、身姿清昂。 “不必盯了,若此人是和胖子是一伙的,昨日亲眼见到人被皇城司带走,势必会联系背后之人。” 高潘得令,奉上帕子,见萧奉渊端正坐在书案前,研墨撰写文书,知道这是要赶早入宫,回禀官家去,当即便道,“那属下先去备马,大人是否还用早食?” 火烧眉毛的事,昨日太子妃出宫礼佛遇刺,今个儿皇城司就得去皇宫回话,怕的就是中间再出什么乱子,哪还有空吃什么早食? 扫一眼桌上拆开的信札,只觉得头疼,“早食就不必了,带一份鸭黄馅点心,皇城司若有急事便去将军府寻我。” 吩咐完之后,高潘便去备马备点心了。 萧奉渊将书写工整的文书揣进怀里,信步迈出值房。 黑降骝驹马正等在门外,四蹄雪白如踏雪而来,这马是他年少时得到的一匹心爱的马驹,很通人性,养了许多年,如今跟着他在皇城司里做事,日日也吃着公门里的俸禄。 早朝刚散没多久,估计官家连御前参他的折子还没批,小黄门引他入宫,走的是条小路。 这也是实在没办法的事,若是带着萧司使走散朝的大路,朝臣们唇枪舌战的辩论一会,耽搁的可是官家的功夫。 宫内僻静,城内的会馆里也热闹的很。 宋箐托人将个簪发的木簪子连同一张字条委托人带去会馆,交给李探花。 送信的是会馆内的堂倌,拿了银子之后二话没说就进去了。 汴京会馆住着很多外地的举人进士,初到汴京,都会选择在此官驿落脚。毕竟便宜又实惠。 第5章 结亲 眼看堂倌进了门,宋箐折身离开,从会馆西街往东走,路过一条沿街叫卖之地,转过巷子,便是一条更为开阔的东街。 汴京大医坊就在此处。 表妹走时还说回去的时候给她打一套十三针,她若已经出城,那必然是来过这地方了。 红底的旗子上写了个大大的‘医’字,大医坊门庭开阔,横排有三四间的铺面,往上也叠了两三层,门面阔气,不知要比韶关县仁心铺子大多少倍。 医坊里头人不多,贵在清净。来往皆是达官贵眷,好不容易等前头的贵人走了,宋箐正欲上前,谁道半路上横插进来个丫鬟。 “郑医师呢?我家夫人病的厉害,还请郑医师来府上一趟。” 拨算盘的小厮点头哈腰,笑得谄媚,“今日实在是不巧,郑医师今个告假了,得明日才能去贵府上了,劳您转告贵府夫人。医坊内陈大夫医术也不错,今儿个就先让他跟着您去吧。” 那丫鬟仰着脸不情不愿的点了点头,小厮招呼过陈大夫,二人便一起走了。 “劳烦,贵坊可有十三针?” 目送丫鬟离开,拨算盘的小厮扭过头来,上下打量他一眼,脱口而出,“没有。”见他还是不走,又自顾小声嘀咕,“真是世风日下,什么人都来打十三针了么?” “你说什么?”宋箐自认耳力还不错,见他话里有话的意思,便问,“难道最近有人来打十三针?” 小厮原本不想搭理她,宋箐知道有钱能使鬼推磨这个道理,袖手往他手里塞了几钱银子,那小厮便开口了。 “是有这么回事,前阵子有个姑娘也要十三针。” “是个什么样的姑娘?” “医坊内每日人来人往这么多人,我哪里还记得她长什么样?” 进京多日不曾打探到表妹的消息,如今有了丝线索,宋箐并不想放过,忙抓住小厮的胳膊,“劳烦您回忆回忆,是不是个头戴红绢花,右眼下有颗小痣?” “嘶...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长这样。”小厮从底下拿出个账本,信手翻了翻,指着一行小字道,“那姑娘登记的名字叫许檀,定银已经付了,这都过了约定取货的期限,就是还不见人来?” 宋箐一把将账本夺过来,看清了那行字。‘四月十六,客主许檀定医坊十三针一套,定金五贯,三日后取货’。 四月十六? “诶——你干什么?”小厮哪里想得到这书生竟会直接上手来夺,一时惊诧过后才重新将账本拿过来,“你还要不要十三针了?” “这位小哥,我是许檀的兄长,若是她来此处取货,还望小哥告知她去云来客栈找宋箐。” 本来被她夺了账本已是不耐,刚想拒绝,谁料掌心忽然多了一角冰凉的触感。眼神一瞅,是几枚铜钱,那姑娘认认真真的看着他,“我妹妹初到汴京,人生地不熟的,劳小哥帮帮忙了。” 前后收了两回钱,不过就是说句话的事。天底下没有比这更好赚的钱了。 小厮收回手,把银子往自己褂褡里一揣,“哪有什么劳烦不劳烦的,出门在外谁还没个急事呢。” 得了准话,宋箐从汴京大医坊出来已经松快多了,好歹是得了些表妹的消息了。 —— 申时一刻,李怀生从马车里出来,照着会馆堂倌递来信条上的地址寻到这,此处鱼龙混杂,眼前的茶铺子更是潮阴狭窄的厉害,来往都是行商出力的脚夫,付上一文钱喝些大叶茶水,粗俗不堪。 他贵为天子门生,公主未来的驸马,京贵人家的座上宾,怎可纡尊降贵去和行商脚夫挤在一处? 若不是看见那木簪... 从前他头上簪着的还不是玉簪子,而是胡桃木雕刻而成的木簪,后来以举子的身份借住在许檀家,许檀倾慕他的文章风采,因他闲时给她作了首诗,许檀便用桃木雕了个木簪送他。 那手艺他记得,和今日送到他手上的木簪子一模一样。 能进京来为许檀出头的,只有她那个哥哥宋箐了。 “李郎君?”面前有人唤他。 李怀生从思绪里抽调出来,定睛一看,正是他在韶关县的熟人,许檀的哥哥宋箐。脸上忙带了笑意,惊奇道,“宋医师?原来真的是你?今日我见着这簪子还以为是巧合呢。” “李郎君...哦不,郎君如今是探花郎了,那李探花以为这簪子会是谁的?” 自从去岁住进他家,宋箐与他说话的时候就有些阴阳怪气,见着许檀与他亲近,又会拉下脸来将许檀支走,再给他隐晦的说道君子洁身自好的品性。 之前他当是宋箐护妹心切,没怎么当回事,没想到他中了进士,宋箐对他还是这副轻慢态度。 李怀生拱手,亲近道,“我如今虽是探花郎,可宋医师与我交情匪浅,还是叫我李兄亲近些。” 宋箐默默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谁要跟他称兄道弟?诌了个假笑,宋箐请他进去,“李郎君严重了,您如今是天子门生,怎好跟我这平衣百姓称兄道弟?” 茶馆这会人不算多,宋箐寻了个靠角落的位置坐下,即刻便有茶倌过来,宋箐点了一壶浓茶并点心果子。 “我就开门见山,有话直说了。” “郎君上京会试借助在我家中,不曾想我那个妹妹不知天高地厚,一味痴缠郎君,说什么都要等郎君再来韶关县,殿试半月之后她便来汴京了,可迟迟不见回去,我父母皆亡,亲人只剩下这么一个,实在是放心不下,这才上京来寻。” 李怀生瞪圆了眼睛,讶然道,“许姑娘居然没回家乡吗?哎呀呀这...这是怎么回事?诚如宋兄所言,许姑娘确实在四月十三见了我一面,只不过我已与她分说了清楚。” 他眉目微低,似是有些无奈,压着声道,“想必宋兄也已经听说了我与公主的事情了,那日皇榜刚一出来,公主途径官道,对在下一见倾心,当即就请官家下了赐婚的旨意,天家圣意,哪是我能驳就驳的?” “我与许姑娘今世注定是没有缘分了。” 宋箐懒得听他胡诌这些客套话,将粗瓷茶杯搁在桌面上,盯着他的眼睛问,“我表妹是什么日子走的。” “我记得那日有雨,我送她到城外,好像是...”他回忆了下,徐徐道,“四月十七。” “李郎君没记错?” “那日有雨,我属实也不会记错。” 表妹四月十三见到了李怀生,又在四月十六预定了十三针,却没等三日后拿到十三针,四月十七便离京了。 这是什么道理? 宋箐垂下眼,“这倒是奇了,表妹十七离京,我却在家中等到五月初都不曾见到人来。” 李怀生摩挲着杯口粗糙的瓷粒,猜测道,“莫不是许姑娘心情不好,去了别处?总之宋兄不必担心,或许许姑娘只是散心去了别的地方,相信没过多久就能回家了。” 她撑着笑,装着满不在乎的样子,“也是也是,表妹从不让我担心的。” 浓茶冲淡午后的困意,宋箐起身告辞。 “宋兄何时回去?我也好为你送行。” “汴京繁华,我再此多住几日,至于送行那就不必了,告辞。” 待人走后,李怀生脸上的笑意才收回去,眼底阴鸷神色尽现。 —— 婢侍端着鲜茶从廊下穿行过来,将军府主母院里今日与往日有些不同。鄯州来的崔婆子正同江芸说话,婢侍奉茶过来,冷不丁的瞧见二公子面如阎罗的神色,吓得手一抖,茶水险些泼出来。 不就是主母给二公子定了亲事吗,怎么瞧二公子的神色跟要吃人似的。 “渊儿他呀,心里是顶顶满意的。” 江芸瞥一眼萧奉渊,乐呵呵的同崔婆子说话。崔婆子是鄯州楚家姑娘楚商的乳母,楚六姑娘自是年前与萧家二公子定了亲事的未婚妻。 年初的时候着人往鄯州送去了聘礼,到如今楚家从鄯州赶来,就是要同将军府结亲的。 “商儿这丫头我还能不知道吗?可怜她母亲早早就去了,这孩子乖巧,和我家这个呀,岂不是天生一对?” 萧奉渊掀了掀眼皮扫过去,不紧不慢的抿上一口茶,心头叹息,他娘亲这是点他呢。说他行事乖戾。 在皇城司办事,难道还得有一副菩萨心肠吗? “渊儿?我问你话呢。”江芸声音大了些,“商儿这丫头从小身子就不好,眼下正耽搁在临县呢,三日后你告假亲自去临县将人给接来。” “母亲,皇城司公事繁忙——” “什么忙不忙的?”江芸打断他的话,冷着脸压下眉,与萧奉渊生气时有十足的相像,“再忙抵得过你要结亲成家?” 萧奉渊点头,“是。” 听见他应下,江芸这才眉目舒展,神情愉悦的跟崔婆子说话。 茶没喝完,萧奉渊寻了个借口退下,今日楚家来人,江芸一大早就写了信给他,要他今日务必回家一趟。 昨夜一宿没睡,早朝后又面见了官家,萧奉渊打着哈欠回了清岚居,沐浴之后方才休息。 太子年初去了江南,太子妃昨日出宫礼佛遇刺,城卫兵将贼人杀的干净,等他带着皇城司的人抵达之后,才发现逃了一个活口。 昨夜那胖子受不住刑罚松了口,承认是有人指使,却并不知道对方是谁,只有一枚信物作证。 官家叫他彻查此事,看看哪个不要命的贼子要对皇家生事。 睡了不知多久,“哗”的一声巨响,屋门外有人哐哐砸门,萧奉渊几乎是同一时间睁开眼来,“什么人?” 外面似有婢子的哭声,“二公子,有位皇城司的大人急着找您,奴婢拦不住...” “司使,出大事了!那胖子死了!”高潘紧接着隔门大喊。 萧奉渊套上外袍穿上鞋,踉踉跄跄的开门,“你说谁死了?” 第6章 劫杀 “昨日带回来的犯人,死在牢中了,仵作已经验明了,是被毒死的。” 一拳砸在门框上,萧奉渊咬着牙,“提刑房看守的人难道都是白痴?人进了皇城司谁给他服的毒?!” “司使息怒,那毒不是今日下的,而是一早就埋伏在体内,若是迟迟不服下解药,就会毒发身亡。”高潘皱着眉分析,“这是一早就盘算好的,刺客提前服了毒药,就算被官府衙门的人抓了,一来审问不出什么,二来也可吸引官府的注意,等人死了,线索一断就什么都查不出了。” “不是还有个坠子?”萧奉渊望向远处,“顺着坠子往下查,事情既然做过,就一定会留下什么蛛丝马迹。人既然已经死了,那就送到义庄去,看看有没有人接近。” “明白。”高潘正欲走,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又转过身,一本正经道,“听说司使快要成亲了,不知道定好日子没有?届时弟兄们也想来喝杯喜酒看看司使夫人。” 萧奉渊踢他一脚,“办不完案子就别想喝喜酒。” 眼看高潘躲过去一脚,风风火火的往门外冲,萧奉渊掐腰拧眉,要娶夫人的是他,怎么人人看着都比他高兴? 要娶夫人的究竟是谁? —— 翌日一早,晨光熹微,街上的早食铺子早早就张罗起来了,宋箐收拾了包袱退了客房,在西街吃过早食去汴京大医坊取了表妹定下的十三针,便排队出城。 城外是片大竹林子,要想步行走过去可不容易,更何况汴京离韶关县路途遥远,还是搭个便车更容易些。 正想着,城门的方向忽然驶来一辆马车,驾车的是个带灰色头巾的车夫,长得虎背熊腰,扮成小厮的模样,很是不搭。见有人招手便停下来。 宋箐忙笑,“敢问贵人是要去哪?可否捎带一程?”她从怀里掏出些碎银子,“可以给银子的。” “去胡阳。” 正巧,去胡阳的路正路过韶关。 灰头巾的小厮拿不准主意,将车帘掀开一条缝隙问了问,这才拿了银子对她道,“上来吧,但只能坐在车辕上。” “好嘞,多谢多谢。” 宋箐很有自知之明,人家能愿意捎带她已经很不错了,不指望做人家的马车。 一路上山花漫野,风景甚好,出城几里,路上人烟罕至,马车却渐渐停了下来。宋箐心中警铃大作,正要寻个借口如厕。 还没走远,背后一股大力将她扯过去,低低的惊呼声溢出来,随即又被香味奇特的帕子给掩住了。 昏迷之前宋箐想的是,大意了。 车夫将人拖到车上,马车随即转弯避开了大路。从山间绕了几个圈,寻到一处僻静的小道上。天色昏暗下来,车夫将人提下来,对里头的人说,“公子仇家不少,今儿都是第二个了。” 里头传来一身愠怒的声音,“做好你的事,不该问的别问。” 虎背熊腰的小厮利索的拖着昏迷过去的人上山,一边掘坑一边道,“杀人的勾当做都做出来了,还不许人说了?” 疼... 宋箐微微睁了睁眼,遮天蔽日的树林里阳光见的少,她身下压着一片野花野草,薄荷的刺鼻香味让她头脑清醒了些。 刚一睁眼,便见一个大汉背着她在刨坑。 “一个月前刚杀了一个,人家小姑娘和他有什么仇怨?不就是攀上了高枝,一朝富贵要弃了从前的相好?弃就弃了,何苦杀了人家?” “上个跳了崖,估计死的惨些,这个一刀抹了脖子,好歹还能留个全尸。”大汉自顾自说了一会,又嘻嘻笑起来,“杀得好杀得好,不杀人我还怎么赚钱?等杀了这个,今晚还能去快活一番。” 一月前杀了谁? 宋箐扭头将薄荷叶子吃进嘴里,见朦胧夜影下有人踱步走过来,夜色有些深,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穿着长衫广袖的影子。 “动作快些,再有半个时辰城门该落钥了。” 宋箐浑身一震,死死咬着唇才没让自己发出声来,这声音,竟是李怀生! 是他杀了表妹,才骗她说表妹已经出城?难怪她迟迟没有表妹的消息,原来是被李怀生这烂了心肝的人给杀了! 阴差阳错收留了进京赶考的书生,却被书生恩将仇报反手杀死。 冰冷的汗水悄无声息的流下来,宋箐僵着身子一动不动。李怀生催促完就直接去林荫小道上的马车上等着了。 杀人这种脏事,他不想脏了自己的眼。 一月前许檀满身是血的身影常常出现在他的梦中,每夜都将他闹得心神不宁。李怀生闭了闭眼。 再不会有下一个了,等她们姐妹二人彻底的从这世上消失,这天底下不会有人知道他的过往了。 很快,他就会是驸马了。 宋箐小心将身上的十三针拿出来,这是她身上唯一能保命的武器,十三针对应人身上的十三个大穴,穴位扎得准了,几针下去便可麻痹对方。 只等人靠近她,届时她趁其不备伺机而动,这是她唯一活命的机会。 铁楸哐当一下扔在地上,宋箐深吸口气。 有人立在她跟前,对她拜了拜,默念道,“冤有头债有主,要杀你的可不是我,我就是个刽子手。早死也是早托生,莫怪莫怪。” 大汉俯下身来正要动手,瞬息之间只见有黑影朝他颈侧袭来,伸手下意识去挡,岂料左颈上一疼,整个右手右臂居然使不上分毫的力气,停滞的空挡,右颈一疼,整个上身都瘫痪了。 大汉惶恐的想要声张,一张嘴呼哧呼哧的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宋箐刺了几针,见他动作迟缓僵硬,心知自己是扎对地方了,李怀生还守在下面,这针刺的效力维持不了多久,宋箐拔了针,快速在月色下奔走,几个呼吸便消失在竹林了。 不多时,李怀生听见马车外的脚步声,掀开车帘,“事情办妥了?” “都办妥当了。血溅在坑里没溢出来,用土一填就什么都看不出来。” 他在前头驾马,李怀生提着油灯掀开前帘,见他下摆的衣裳上有些不明显的血迹,便知事情已经办妥了,这才安心的放下车帘,闭目休息。 只可惜,他没看见车夫苍白的双唇。 从竹林里逃出来,冷汗热汗流了一身,洇湿了衣裳。宋箐跑的满头大汗,稍不注意脚下一个踉跄被绊倒在地上。 她仰面躺在地上,眼泪控制不住的‘哗哗’流下来。 方才险些死于非命,又得知表妹被杀,种种冲击让她恨不得现在手刃了李怀生,滔天怨恨下的一丝冷静又不得不生生将仇怨压下来。 报官吧。 不行,他是进士出身,未来的驸马,只凭她一张嘴说话,谁会信? 自暴了身份,反而会惹祸上身。 就算他会认罪又能如何?皇家看重颜面,真的会杀了他吗? 宋箐从地上爬起来,双眼通红。让他认罪还不够,一命还一命才对得起表妹。 —— “咳咳!咳咳咳!” 夜深,外间的婢女被这几声咳喘给惊醒,捏了捏酸麻的双腿走进去,“娘子,喝点水润润嗓吧。” 榻上的女子穿着身中衣,乖顺的低头喝了口水,只是咳意还是不减。 空气中有意无意的弥散着苦药味,女子轻蹙眉头,“哪来的药味?” 婢女深嗅了嗅,摇头道,“奴婢没闻见,许是娘子闻错了吧。” “我常年浸在药里,对药味格外敏感,许是谁熬了药。素兰,把西边的窗子关上吧。” “是...”素兰阖上窗,服侍她躺下,又拿能止咳的香丸放在她枕边,“都后半夜了,娘子还是快快睡下吧。” “我睡不着,素兰,你陪我说说话。”楚商嗅了嗅香丸,压下了些咳意,自打从鄯州过来,她心里就觉得愧疚。 她与表哥也算是门当户对,将军府的大娘子是她的姨母,可她自幼体弱,累及二八年华,身子已经挎累的不行了。 楚大娘子念着生母给她定下的亲事,说什么都要表哥迎她进门。 “家里大娘子眼馋将军府的婚事,要我说,合该让七妹嫁过来的。” 素兰给她垫了个软枕,苦心劝道,“哪能呢?您和二郎君的婚事是从下约定下来的,哪是说让就能让的?还能平白便宜了外人?” “咳咳...可我这身子...” 她又何尝不清楚,自从母亲去世,爹爹又迎了大娘子进来,生下妹妹,心里哪还能记得她? 更何况每年治病的药钱都是从家里拿的,娘亲留下的嫁妆也全都用来治病了,大娘子对她越发苛刻,如今也不愿拿着上好的药材吊着她的命了。 素兰红了眼,“娘子说的什么话?汴京名医多,等娘子顺利嫁给二郎君,添添喜气,说不准这病就好了呢。” 知道她说的都是安慰话,楚商轻轻点头,困意又涌上心头,轻声道,“半夜就别守着了,快去睡吧。” 素兰给她掖了掖被子,退下却没敢出屋子,还是睡在外间,防着娘子晚上有什么不舒服的急事好使唤她。 第7章 自荐医术 天边泛起鱼肚白,露珠凝固在草茎上,黢黑朦胧的小道上踉踉跄跄出来个人影,从破晓的迷雾中出来,越发清晰。 双腿已经痛的没有知觉了,脸上的汗水湿了又干,一层一层糊在脸上,皮肤紧皱的难受。 宋箐仰起脸看见天际边上冒出来一点霞光,才发觉她已经足足走了一夜了,此地冷清,山坡下只有个小道,山上树木郁郁葱葱。 此地去汴京甚远,李怀生就算再有本事,此刻也不可能知道她在这里。腹中饥鸣阵阵,宋箐软着双腿坐下来休息片刻,不想,竟一下子倚着大树睡着了。 梦中是许久未见的故乡,是她初见姨母的时候,姨母牵了个粉团子过来,偎在娘前的病榻前,哭的泪眼朦胧。 “你就放心去吧,我会把她照顾好的。” 爹爹早逝,娘亲也在她六岁的时候病逝了,姨母操办了娘亲的婚事,带着她回了韶关。 脑海中闪现出片段的回忆,直到表妹死不瞑目满身鲜血的出现在她面前,宋箐才被吓醒过来。 同时,耳畔传来一声苍老的声调,“郎君?” 宋箐头皮发麻,袖中捏了银针迅速躲过去,警惕的看着人。 老者后退了一步,“郎君不必怕,我就是刚才路过见郎君孤零零一个人在这,这才上来看看,如若是冒犯郎君,万望见谅。” 宋箐依言看过去,小道上一头老牛拉着装满柴火的板车,而眼前的老人背上背着个大竹笠,这附近并没有其他人。 “老丈言重了。”宋箐吃力的爬起来,见自己身上满是泥泞灰尘,扯了个苦笑,“实不相瞒,我出京的路上遇到一伙贼人,银钱都被骗光,怕他们杀人灭口才偷偷逃了出来,奔走一夜。方才在此地不小心睡着了,老丈方才叫我,我还以为是那伙贼人追上来了。” “原来如此,郎君一路上风尘仆仆,可真是遭罪了啊。” 宋箐常年在韶关县,对乡里乡亲都和善,人情世故拿捏的很好,三两句话将把自己的经历全都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遍。 惹得老丈连连叹息,说什么也要将稍她到县里去。 宋箐郑重的道了谢,依言上了牛车。 蜿蜒颠簸的小路慢慢拉长放远,宋箐揉着酸麻的双腿,直到进了临县的城门,才对老丈告辞。 然而此时她身上一个铜子都没有,莫说是去什么客栈落脚,就连今日的饭食都没着落。 戚戚然从街市上走着,宋箐理了理袍衫,走的极慢,时不时都要停下来喘上两口气。活像是个快病死的人。 脚底已经磨出了水泡,一步路都走不动了,宋箐寻了个几户人家堆杂物的窄巷子,靠在杂物堆上,望眼欲穿的看着对面的包子铺。 靠着窄巷的铺子是家卖糕点果子的,偶有马车停靠在边上,素兰捧着酸枣糕出来,扭头见个穿着脏袍衫的人病恹恹的坐在杂物堆上,正可怜巴巴的看着她手里的东西。 素兰最见不得人病恹恹的,像她家娘子一样,明明是生的玉一般的人儿,偏得了病,体弱的不成样子。 捻了个酸枣糕,隔着一张油纸递到这人跟前。宋箐一双眼睛瞪得有铜钱这般大,连声谢都顾不得说,狼吞虎咽的三两口吃完,直噎的喘不上气。 素兰摇摇头,看样子这人也不像是什么落魄乞儿,估计是遭了变数才沦落街头。 天底下的人都有千般苦万般难,自有自己的修行路。帮人帮己,渡人亦渡己。 “诶——小娘子!” 宋箐‘腾’的一下站起来,牵动双腿的酸痛肌肉,疼的倒抽一口冷气,呲牙咧嘴的站稳了,素兰已扭头看了过来。 “酸枣糕是主人家赏的,再要可没有了。” 宋箐略略拱手,拿袖拂去嘴角的残渣,“小娘子误会了,方才我闻见娘子身上带着好浓的药味,想必是家里有人得了重病吧?在下不才,是韶关县的郎中,懂得些药理,娘子方才在我落难时赠予枣糕,若是不嫌弃的话,在下愿意分文不取给娘子家人看病。” 这一番话说的情真意切,一听就觉得这人真真是个知恩图报的郎君。 素兰方才正欲走,见这人自称郎中,又见他虽然衣衫脏乱,但不破不旧,洗洗看,应还是正经人家的郎君。 “你当真是郎中?”素兰怀疑道。 宋箐见小娘子快要松口,恨不得赌咒发誓,“千真万确,娘子身上这么重的药味,可您体魄健康,料想是常年照料沉疴之人才染上的吧?再看娘子买的酸枣糕,若不是嗜酸,寻常人吃这么酸的枣糕,必定是胃口不好,用来开胃的。” 素兰微微一惊,“你竟、你竟全都猜对了!” 都闻汴京有神医,原来还不等到汴京,在临县就遇到个老练的郎中。 楚商迟迟不见素兰回来,正准备使车夫去铺里找找,谁料刚一掀帘,只见素兰欢欢喜喜的领着个书生模样的人回来。 书生脸上还有些脏兮兮的,但掩不住原本的好样貌。再看素兰脸上带着欣喜的表情,楚商到嘴边的话转了转,换了个问法,“素兰...这人莫不是你相好?” 相好... 好... 素兰年岁不大,脸皮薄,被楚娘子这么一调侃,登时变做了大红脸。 还是跟在素兰身后的宋箐开口解释,“娘子误会了,我是郎中,特来给娘子看病的。” 楚商惊疑的看向素兰,见她没反驳,心中已经明了。微蹙眉道,“婢子不懂事,叨扰郎君了,我这病沉疴已久,年年都吃着药,早已不用看郎中了。” 素兰噘着嘴,还想再劝,被楚商一个眼神制止了。 “娘子勿怪,病人讳疾避医可不是好事。方才娘子的婢子还与在下打赌,说我若是诊不出来娘子的病情,就得赔娘子二贯铜钱,回头自让我砸了招牌,改行另谋差事去。” 宋箐说的有鼻子有眼,是算准了这娘子心善,可怜道,“娘子不若发发善心,让我诊上一回,一文铜子都不收的。” 素兰惊讶这人能说会道,也没拆穿他说的是假话,垂着头顶着楚商无奈的目光。 赌约已下,不好失信于人。 宋箐请楚娘子将手伸出来,隔帘诊脉,之后又观她面相、唇舌。脸色越发难看,瞧得素兰心慌得不行。 好不容易见宋箐撤了手,才忙不迭的问,“郎君,我家娘子如何?” “沉疴已久,病积五脉,时日无多。” 话音刚落,宋箐一个不设防被猛地推了下,险些没站稳栽到地上去。还是楚商抓住素兰的胳膊,才制止了这场‘殴打郎中’的举动。 “你胡说八道!果然是庸医!” “够了。”楚商沉着脸,“你这丫头近日真是越发没有规矩了,对人家动手动脚的做什么?” 素兰吸吸鼻子,“可他说娘子时日无多,本就是不安好心。” 楚商气的重重咳了几声,“我自己的身子难道我还不清楚吗?走吧。” 眼见二人就要上马车,宋箐猛地出声,“我能让娘子在最后的时日里活得痛快些!” 木梯上的女子身形立住,别过脸来,看着他道,“能和普通人一样?” 宋箐一顿,随即点头斩钉截铁道,“能!” 宋箐跟着楚娘子等人回了客栈,不仅是饭食,就连住宿都有了着落。 镂花雕窗敞着,厢房分了内外两间,一看就知是上等房。素兰端来粥饭小食,‘啪’的一下搁在方桌上,恶狠狠的威胁道,“你要是再敢胡言乱语,害了娘子,我一定饶不了你。” “兴许你看我是个丫头,没什么分量,但我可要告诉你,我们娘子姓楚,是鄯州大族楚家的女儿,过身了的大娘子姓江,你可知圣人也姓江?” 宋箐一边扒饭一边点头。“知道知道。” 一早就看出来此娘子非富即贵,没想到居然和皇后是同族。 “娘子来汴京是要嫁给将军府的萧二郎君的,你要是有点眼色,现在就该吃了这顿饭赶紧走,要真是把我们娘子治出个好歹来,楚家江家岂会饶你?” 宋箐吞下饭,难为道,“你们不信我说的,不如请个郎中再来看看,楚娘子不仅沉疴已久,身上还带着毒呢。” “你、你,好啊,那你说娘子身上带着什么毒?” “这得需要我细细诊治了。” 素兰翻了个白眼,显然是不信,扭头出去就跟楚商告状去了。 用完了饭,简单的洗漱了一下。宋箐来寻楚商,被素兰拦在外边了,里头的楚娘子让她去外边寻个郎中来,又叫宋箐进去。 支摘窗子向外打开,客栈旁种着一颗参天柳树,浓密的树枝几欲伸到窗子里面来,在素屏座下投下浅浅疏影。 楚娘子斜倚在榻上,“你说我中了毒?” “是,娘子可能不信,但只需找个经验丰富的郎中来佐证,便可知晓。” 楚商没再问,小声道,“你说,你能让我过身前变得像正常人一样?” 宋箐张张嘴,没想到她居然关心的是这个,只得拱拱手,“是有这么个法子,用剧毒暂时压制体内的病症,但撑不了多久,而且...” 大病大凶,以毒攻毒的法子她还没用过,“而且毒性复发,人是活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