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古代当财阀》 第1章 江南岸 “东齐十二年夏,朕于西南边陲,收复了虎贲军,这是朕夺回江山的第一步。“ “在那里,遇见了朕的结发妻子。” “她拥有异于常人的坚毅,伶俐,聪慧甚至于狡猾。” “但却是朕这一生,最信任的战友,也是朕所深爱之人。” 祝公公小心翼翼地抬头,那道高大挺阔的身影,是他们大齐的帝王。 帝王望着南方,远处是十万大山,目光明明暗暗,捉摸不透,唯独渗着几分令人心惊的狠戾。 语气不像是在谈论自己的妻子,倒像是在谈论宿敌。 “你说,朕有着万千大军,坐拥江山万里,怎么就收复不了一个小小的西南蛮夷之地呢?” 祝公公知道皇帝不是在向自己要一个答案,甚至不是在和自己说话,于是他如同提线木偶,站在原地缄默。 “是了,她吃准了我不会对西南下手。当然,朕的大军只要一有风吹草动,她的鬼蝶和蛇蝎就会包围京城,然后,入侵朕的身体。” 皇帝语气中满是利刃,像是要穿过百万公里,刺透心脏。但细听,又不全是忌惮和恨意,还有几分......欣赏和满意,甚至是,眷恋。 皇城如同一座牢笼,困住了所有人,包括龙椅上的九五至尊。而如今的宫中胜似坟场,无人敢高声语,战战兢兢,惶惶不可终日。 祝公公顺着皇帝的背影看向西南的十万大山,思绪渐渐飘远。 元宸皇后啊...... 东齐十二年,滇南 "青云寨特级普洱茶,美容养颜延年益寿!买三斤送一斤,支持以物易物!"一个脸上带刀疤的壮汉正笑容可掬地招呼客人。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祖传秘方,喝了它肤白腰细赛贵妃!” 什么声音?是谁一直在吆喝。 好吵…… “大当家,大当家?哎呦喂这是又怎么了……” “你说大当家这时不时痴傻一阵子,咱们寨子要怎么办啊……” “再这样下去,寨子里的蛊都要被隔壁魔王桃花吃完了!” “诶,日子难过啊!” 他们在说什么,大当家是谁?蛊又是什么? 鼻尖好痒,是什么东西?好像是某种昆虫类的翅膀。 “天呐,快看!” 不多时,摊位旁就聚集了一大堆的人,对着摊子中间一名女子议论纷纷。 “老板,喝了你家这茶,能和这位姑娘一样吗?”人群中间,一名穿着富贵的年轻女子指着摊子。 只见摊子中心那名女子端坐,身着青绿色衣裳,她的面容似初雪凝脂,眉若远山含黛,鼻若琼瑶,挺拔而精致,唇角天然含笑,即便不言不语,也似噙着一缕春风。 最引人注目的是,女子逶迤拖地的乌黑长发上停着数十只彩色的蝴蝶,就连衣袍上也依依不舍的有蝴蝶萦绕飞舞。 只是—— “这姑娘是假人?”围观群众发现了不对劲,出声质疑道,“怎么没有一点儿反应,莫不是个傻的。” 可不么,刀疤男心想,你猜对了,就是傻的。 “嗨呦这是家里的妹子,先前跟我打赌,说要坚持一个时辰不动,呵呵呵……” 路人将信将疑,刚刚出生询问的那名女子有些不耐烦:“所以你家这茶到底能不能让蝴蝶停身上?” 被几十双眼睛盯着,刀疤男额角冷汗滴落,要说不能,那他们今天这茶是别想卖出去了,但要说能……他们这后山随便种的普洱茶哪有这种奇效,鬼知道大当家今天这一身的蝴蝶哪里来的。 莫不是又去找那个阴痨鬼沾了些药粉回来吧。 此时,一个小女孩趁众人不注意,走到女子旁边,她黑白分明的眼珠定定瞧了一会儿女子的脸,随即她伸出手,在女子额头轻点一下。 下一瞬,刀疤男身边一个年轻的小厮看到这一幕,大叫:“哎哎哎,哪来的小孩。” 女子眼睫微颤,手指也不停抖动。 “什么小孩?哪有小孩。” “我刚刚看见了,人呢?” “别废话了,你们这茶到底行不行,别是骗人的吧。” “走吧走吧,真没意思。” “别走。” 一道清亮的声音响起,人群一顿,看向出声处。 摊子中心的女子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眼珠里红色的暗纹一闪而过,快得让人捕捉不到。 刀疤男见鬼似的看向身边女子:“乖乖,这次醒这么快。” 女子站起身,身边的蝴蝶受惊纷纷四散飞开,但又似依依不舍,绕着女子周身不肯离去。 人群不知为何后退一步,下意识为女子让出一条道。 女子经过刀疤男时低声道:“蠢货,谁让你把我带出来的。” 刀疤男委屈死了:“大当家,您先前自己说的要亲自出来卖茶叶。” 女子气笑了:“我说的是我醒的时候,醒的时候!刚刚我醒着吗?而且你们这茶拿的也不对,真不知道养你们干什么吃的。” 下一秒女子瞬间切换成迎客的招牌笑容:“这位姑娘是想要咱们寨子的特质茶叶“十里香”吗,这茶可不好得,但喝了绝对有奇效,只要喝一口,能从骨子里透出幽香,我也是喝了这茶,蝴蝶才会飞来的。” 询问的女生打量了一下女子:“你看着倒是靠谱许多……行了,直接说怎么卖吧。” 看穿着和样貌就知道是个不差钱的主。 女子笑得更灿烂了:“这位姑娘我见你样貌不俗,周身气度高贵,想必家底殷实,只是……” 女生不耐烦的打断她:“你就直说,多少钱我都买了。” “行,姑娘是个爽快人,那我就直说了,想要购买咱们这‘十里香’,得先在本店消费达到一定金额。”女子笑容极其真诚,看着不像宰人的黑心商家,倒是像真心为他人着想的菩萨。 “这些茶我都要了。”女生不负所望,大手一挥。“什么时候能给我‘十里香’?” 女子盈盈一笑,递出一张竹简,“姑娘,明日这个时候,我在这等您。到时凭这个竹简,您的‘十里香’自会交予您。” 女生满意的点点头,“行,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先前没看见过你。” 女子粲然一笑:“青云寨,江南岸。” 十六年前,青云寨上一任寨主在河岸捡到了一名女婴,前寨主怜女婴被遗弃于山峦,将其带回抚养长大,并为她取名为,南岸。 若要说南岸和其他的婴孩有什么不一样,大概就是她的体内拥有一名二十岁成年人的灵魂。江南岸本是一名金融学院的大学生,她从小爱财如命,周岁抓周时掠过一堆物件,直直地扯下了一名亲戚口袋里的百元大钞。 当时她父亲欣慰的点头,“这孩子以后定是个有出息的。” 江南岸爱财之名邻舍皆知,她小学时就在班里倒卖男生喜欢的奥特曼卡片,女生的头绳皮筋,每天赚得盆满钵满。到了初高中,有了智能手机后更是变本加厉,学着人家在网上合作经营,甚至于买基金炒股。 父母有时也会忧心地看着江南岸算账算的双目通红的身影,“女儿这是不是太过了些,哪有小姑娘家家这么爱钱的。” 谁也想不到,她会在考上大学后,突然之间将自己这些年积攒的资产尽数捐给慈善机构。 江南岸在捐钱的后一天,慈善机构被查出代理人贪污受贿,前往办手续的江南岸见人群熙熙攘攘,外表破旧的机构大楼栏杆摇摇欲坠,疯狂的人群中一名小女孩无知无觉地被推搡到栏杆外,就差临门一脚,女孩就要从高空坠落。 江南岸顿时瞪大了双眼,她飞奔而去,穿过怒火高涨的人群,在女孩快要坠下去的前一秒用手牢牢抓住她的手掌心。 女孩衣衫破旧,眼眸却无比明亮,她半个身体悬在半空,仰头看向这个唯一抓住了自己的人。 “快,抓紧我。”江南岸毕竟也只是一个年轻女生,很快她就支撑不住,额角滴落了黄豆大的汗珠。就在江南岸快要将女孩拉上来的那一刻,她突然感觉自己前胸倚着的老旧栏杆隐隐有松动。 下一瞬,她们如同两只被折断翅膀的蝴蝶,坠入空中。失去意识的以后一秒,江南岸似乎听到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 “谢谢你,但我只能送你回到我的时代。希望你不要怪我。” 警方抽干湖水,仍未找到江南岸的尸体。由此,一些群众认定此女子为神仙下凡来替百姓挡灾的。但也有不迷信的人认为这背后有更大的阴谋。 但随着江南岸的离奇失踪,一切猜测都无从落实。 没有人能想到,被全世界寻找的江南岸,竟是来到了遥远的东齐,一个短命王朝,还是以一名女婴的身份。 只是或许是因为灵魂融合过程中出现了点小问题,这十六年来江南岸时清醒,时疯癫。有时是来自二十一世纪的魂魄主导这具身体,有时则是不知名的魂魄占据上风。 她的记忆也一直很混乱,时常认为自己就是东齐南疆的弃婴,完全没有现代生活的记忆。 但这次好像有哪里不一样,江南岸若有所思,以前就算偶尔清醒过来,脑海里还是有股气在不停冲撞,但这次醒来之后便消失了,好像她彻底与这个世界交融。 “不好了不好了,官兵来了!” “快走快走。” 刀疤男四处张望了一下,急匆匆道:“大当家,咱们也快走吧,官兵来了!” 江南岸的思绪被打断,她眼眸抬起,向远处望去,“来不及了。” 下一瞬,数十名官兵冲进集市,长矛直直戳向这些小商贩。 为首官兵一脸凶恶之相:“你们这黑市,还敢私下交易!今天我就将你们全部押入大牢,来人!” “慢着。” 官兵眯着眼看去,想知道是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敢阻拦他,他看着从阴影里走出来的女子。 江南岸身边的蝴蝶已经散的差不多了,但仍有几只人手掌那么大的颜色艳丽而诡谲的蝶停靠在她肩上, 南疆多蛊毒,但官兵大多受中原文化影响较深,对于南疆的蛊知之甚少,但毕竟生活在滇南,对于蛊毒的威力还是有所耳闻,但有时候知道的越少,遇见的时候就越怕。 官兵盯着那只快赶上他脸大小的蓝紫色蝴蝶,吞了吞口水。 江南岸本意并不是想用蝴蝶吓唬他们,因为她刚醒,对于自己身边为什么时有蝴蝶飞还不甚了解。 但眼下看来,这些在她眼里格外漂亮可爱的小东西,似乎具有非同一般的威慑力。 官兵微不可查的后退一步,随即大声道:“你是巫师?” 江南岸不说话,认下了这个称谓。 “你走吧,但其他人,都跟我回大牢!” 江南岸眼睫一颤,嘴比脑子快:“慢着,我有话要说。” 官兵不敢对江南岸动手,但也不容许这人一而再再而三质疑他,“你想说什么?” 江南岸定了定神,上前两步,“官爷,刚刚南诏王家的小姐在小人这定了一大批茶叶和器具,这些小摊贩是小人叫来给小姐过目的,要是犯了官爷的忌讳,我这就叫他们都走。” 官兵狐疑地扫视了一下江南岸,以及她身后的茶叶桶。 “王爷家的小姐,会来你这黑市买东西?” 江南岸镇定道:“您若不信,自可以去西南王府询问,小姐那还有我家的信物竹简。” 官兵狐假虎威惯了,一向不将普通百姓放在眼里,但眼下既涉及到西南王……思量之下,冷哼一声,“今日就先放过你们,走!” 官兵来的匆忙,走的也快。江南岸呼出一口气,对瑟瑟发抖的商贩们道:“大家都先回去吧,以后莫要在此处摆摊了。” “雷虎,阿竹,走吧,回寨子。”江南岸指挥着两人扛起茶叶。 “姑娘……” 江南岸转身,见大大小小的商贩站在她身后,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但无一例外都面黄肌瘦,身形佝偻,看着像长期吃不饱饭造成的营养不良。 “姑娘,今日之事多谢您了。”最前面一位老婆婆低声道。 江南岸笑了笑:“小事儿。” “姑娘啊,有个不情之请,敢问您是青云寨的人吗?” 江南岸点了点头,“我是青云寨现任大当家。” 老婆婆一听就要跪下:“姑娘啊,求求您收留我们吧。” “哎哎哎,奶奶您有话好好说,先起来。”江南岸一惊,连忙弯腰去扶。 “前寨主在的时候经常买我们的瓜果菜蔬,但现在已经好几年没来过了。如今官府又不让商贩私下交易,查到就要上缴所有家当,我们活不下去了啊……” 江南岸沉默了,她看着眼前一群老弱病残,拖着快和他们人一样大的竹篓,里面放着的都是叶片发黄,看着就不新鲜的菜蔬。 也是,他们连自己都要养不活了,菜又能种的多好呢。 “大当家,咱们寨子收留不了这么多人。”雷虎小声道,“咱们也穷得快不行了,这不拉着您出来摆摊了么。” “闭嘴。”江南岸没好气道,“谁出的馊主意,还没找你们算账呢。” 江南岸看向那群商贩良久,她笑了笑:“大家别担心,只要我青云寨在一日,就有大家一口饭吃,既然今日摆不成摊,那诸位先跟我回寨子里吧。” 那群商贩没想到江南岸真的答应他们了,纷纷下跪:“谢谢江姑娘,谢谢活菩萨。” 江南岸见拦不住他们,叹了口气。 “大当家,这么多人,咱们寨子没地儿住啊。”雷虎满脸难色。 江南岸瞥了一眼:“前寨主还在时便照拂他们,没道理他人走了就把这些商贩扔到一边不管了。先前是我脑子时好时坏对此毫不知情,现在知道了,不可能不管。” 雷虎挠挠脑袋,“可……” “别可是了,没地儿睡就去隔壁借屋子。”江南岸盘算着,“等那大小姐送钱过来,就又有一笔进账,暂时先用着吧。” 说到这个,雷虎低声道:“大当家,你怎么知道那女子是王府的小姐啊?” 江南岸气定神闲:“我不知道啊。” “啊?”雷虎惊了,“那,那官兵要是发现咱们骗他。” 江南岸:“放心,我观察过那女子,腰间配着南诏王府**的令牌,虽然她刻意用东西遮住了,但那样式必定假不了,而且这年头,除了王府的人,谁这么财大气粗,价钱都不问就全要了?” “有道理啊,大当家,你这次醒过来变聪明了好多。”雷虎嘿嘿一笑。 江南岸无语道:“行了,你带他们回寨子去,将人都安顿好,不用我教你了吧?” 雷虎点头:“大当家放心,包在我身。那您呢?您去哪?” 江南岸转向南山的方向:“阿竹,走,跟我去采药,赚钱,养家!” 第2章 齐澜 阿竹是前寨主为江南岸留的贴身护卫,平日里沉默寡言,但办事尤其利索。 “阿竹,你说,今日官兵怎么突然就来了。”江南岸若有所思, 阿竹道:“听说今日押送朝廷要犯。” “朝廷要犯?”江南岸隐约听到前方有马蹄声,她顿时涌起一阵不好的预感:“他们从哪条路来?” 阿竹呆了呆:“这个没打听到,但……” 但是马蹄声越来越进了,还有囚铃声。 山道尽头,一队官兵押送着囚车缓缓行进。队伍中央那辆特制的铁笼囚车格外显眼,车轮碾过碎石发出刺耳的声响。江南岸的视线越过押送的士兵,直接锁定囚笼中那个挺拔的身影。 一只金色的蝴蝶飞到囚车旁边,士兵皱着眉试图挥退:“哪来的蝴蝶。” 下一瞬,数十名黑衣人从山间跃出,霎时尘土飞扬,刀光剑影间死伤数不胜数。 "咳咳...有埋伏!"为首的军官刚喊出声便喉间一凉,栽倒在地。接二连三的倒地声中,官兵们如同被收割的麦子般纷纷倒下。 囚车里的男子闻声抬头,江南岸的脚步不由自主地一顿。 那双眼锐利如鹰隼,漆黑如点墨,即使隔着铁栏也仿佛能刺穿人心。男子约莫二十出头,虽然衣衫褴褛、满身血污,却掩不住那股与生俱来的贵气。他苍白的面容棱角分明,鼻梁高挺,薄唇紧抿成一条线,下颌线条如刀削般凌厉。最令人心惊的是那双眼睛,明明处境狼狈,眼神却依然沉静如渊,带着不容侵犯的威严。 江南岸隔着人群与他视线相撞,她心下一凛。 此人绝非善茬。 “不好,这是什么?!” 正在缠斗的官兵和黑衣人不约而同突然昏迷倒地,刚刚还热热闹闹打打杀杀的人群瞬间寂静,只剩下囚车里的男子和江南岸对视。 江南岸满头问号,她原先以为黑衣人是囚车里那位安排的,再不济就是另一股来杀他的势力,这怎么一下子全给放倒了。 金色蝴蝶悠悠地飞过来,小小的一只煞是可爱,江南岸沉默的看着小金蝴蝶芝麻般的复眼,电光火石间,意识到了什么。 “……你做的?”江南岸艰涩开口。 小金蝴蝶拍了拍翅膀,洒下一地金粉,似乎在说,是啊,我厉害吧。 江南岸:…… 她不想卷入这种复杂的政治斗争啊!更何况这倒霉蛋一看就非富即贵,指不定是哪家公侯伯爵。 江南岸叹了口气,走近囚车。仔细打量了一下倒霉蛋:修长的身形即使在囚车中也保持着挺拔的姿态,手腕上的镣铐已经磨出了血痕,露出的锁骨处有一道狰狞的鞭伤。但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腰间若隐若现的玉佩——即使沾满尘土,也能看出是上等的羊脂白玉,上面雕刻着繁复的云纹。 皇室专属纹饰,江南岸眼神暗了暗。事已至此,她注定与这人脱不开关系,不如利用一番。 左右滇南山高皇帝远,与其将这人放在这等官府搜查的时候发现她的蝴蝶金粉,不如先一步将人带回去。 思及其,江南岸对阿竹道:“这锁,能开吗?” 阿竹看了看,确定到:“能。” 长刀一闪,镣铐直接被劈开,男子向前栽倒。江南岸下意识伸手接住,却被这具看似瘦削实则沉重的身躯带得一起坐倒在地。 "喂,醒醒!"她拍打着男子的脸颊,触手却是一片滚烫。男子已经昏迷,长睫在苍白的脸上投下两道阴影,高挺的鼻梁上沾着血迹和尘土。近距离看,他俊美得惊人,却也虚弱得可怕。 江南岸迅速检查了他的状况,眉头越皱越紧:高烧、多处伤口感染、严重脱水、营养不良...这哪是什么流放,分明是要置他于死地。 ……算了,反正今天已经捡了够多的人了,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 阿竹沉默的背起男子,夕阳渐沉,照映着三人的身影。 齐澜在黑暗中醒来,第一个感觉是疼——头疼得像被千万根针扎着,喉咙干得冒火。第二个感觉是软——身下不是囚车冰冷的木板,而是某种带着清香的柔软床铺。 他猛地睁开眼,入目的是陌生的竹制天花板。 "醒了?" 一个清脆的女声从旁边传来。齐澜浑身肌肉瞬间绷紧,本能地伸手掐向声源处。他的手指准确无误地扣住了一只纤细的脖颈。 "咳咳...这就是你们皇族的...待客之道?"被掐住的少女脸色涨红,却冷静地垂眸看着掌控自己生死的手掌,严重依稀还有几分笑意。 齐澜这才看清自己掐着的是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姑娘,杏眼樱唇,皮肤白皙得不像边陲之人。最扎眼的是她腰间挂着的金算盘,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他立刻松手,眼眸轻轻流转环顾四周,心下已有了定夺,他稳了稳心神,迅速松开手,面露羞涩,语气歉疚:"抱歉,在下近日来被……因此有些应激,没伤着姑娘吧?" 江南岸意味不明的端详了一下这位男子,还是个会伪装的狐狸。 "七殿下这手劲不小啊,差点让我提前见阎王。" 齐澜瞳孔微缩:"你认得我?" "齐朝七皇子齐澜,因涉嫌谋反被流放云南为质。"江南岸像背书一样流畅,"押送队伍路过青云山,我顺手把你捞出来了。" 齐澜被江南岸一手直球打的措不及防,他顿了顿,还没开始演,就被江南岸打断。 “行了,别演了,皎皎如同天上月的京城第一公子齐追云不仅会武功,还会变脸之术,多稀奇。”江南岸微微凑近床上装虚弱的齐澜,他现在看起来像一只落水的狐狸,毛都耷拉下来了。 齐澜见自己苦心伪装了二十年的表象被眼前之人识破,顿时也不演了,他放松的靠在床头,露出几分攻击性:“有意思,一个小土匪,敢劫朝廷钦犯,还知道我的身份。你背后是谁?南诏王?还是我那几个亲爱的哥哥?" 江南岸噗嗤笑出声:"七殿下,要是我想害你,还需要将你带回来悉心照顾?你这一身伤可花费了我好多名贵的药材啊。" 齐澜好整以暇地看向她:“想必你救我,也不是做慈善吧。” “既然七殿下如此敞亮,我也就直说了。”江南岸正色道:“我想和殿下做个交易。” "什么交易?"齐澜来了兴趣,他直起身,双眼直勾勾盯着江南岸明亮的眼眸。 "我助你重返权力中心,你帮我三个忙。"江南岸伸出三根手指,"第一,教我中原知识,护我周全;第二,帮我报仇。" 齐澜挑眉:"报仇?" "我与现任苗疆圣女有旧怨。"江南岸眼中闪过一丝寒意,"不过这个条件,想必殿下您也乐见其成。" 齐澜想要在西南发展自己的势力,就必要解决南诏王和圣上亲封的这位圣女,这样才好办事。 齐澜不置可否,他顺着江南岸的话接下去, “第三呢。” 江南岸眨了眨眼睫,敛去晦暗的神情。 “第三,等完成前面两个条件后,我自然会与你说。” 齐澜若有所思:"你凭什么认为我能帮你?一个被流放的皇子,自身难保。" "凭这个。"江南岸从袖中掏出一卷竹简展开,"你的履历。六岁能诵诗书,十二岁通晓兵法,十五岁参与朝政,被誉为''麒麟才子''。虽然被构陷谋反,但朝中仍有不少支持者。" “更重要的是,据我所知,你的舅舅前骁骑大将军虽然卸甲归田,并在三年前就已因病去世,他的旧部被一分为二,一部分留在京城被充作禁军,另一半......” 江南岸看向窗外,明明是郁郁葱葱的大山草木,却好似有风声鹤唳之相。 “想必那天就算我不救你,也会有别人来劫车,只不过,那样做的话你必然会被盯得更紧。”江南岸笃定道。 齐澜看着竹简上密密麻麻的记录,目露寒意和精光:"你从哪弄来的?" "商业机密。"江南岸神秘一笑,"怎么样,成交吗?" 齐澜沉吟片刻:"我需要看看你的实力。" "跟我来。"江南岸一把掀开他的被子。 "等等!我的衣服呢?"齐澜这才发现自己穿着一身粗布衣衫。 "原来的破烂扔了,伤口都给你处理好了。"江南岸毫不在意地摆手,"放心,换药的是老李头,六十多岁了,对你那二两肉没兴趣。" 齐澜:"......" 在江南岸的搀扶下,齐澜走出竹屋,虽然从这大当家的言行举止中猜出此处并非普通的山寨,已有心理准备。但眼前的景象让他有些震惊—— 山坡上梯田层层,茶农们正在采摘新茶;空地上整齐排列着数十个晾晒架,上面铺满各种药材;作坊里传来织布机和碾茶的声音;最令人惊讶的是中央广场上热闹的"集市",寨民们正在用某种木牌进行交易。 "这是...土匪寨?"齐澜难以置信。 "欢迎来到青云寨。"江南岸骄傲地张开双臂,"我们有茶园、药圃、织坊、学堂,还有自己的货币体系。" 她指向广场:"看到那些木牌了吗?那是''贡献点'',根据每个人的劳动成果发放,可以兑换物品或服务。我设计的。" 齐澜看着这个神采飞扬的少女,第一次认真打量她。阳光下,她眉目如画,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腰间金算盘随着她的动作叮当作响,活脱脱一个财神娘娘下凡。 "有点意思。"齐澜不得不承认,"不过这些在朝廷眼中,依然是乌合之众。" "所以需要你啊。"江南岸眨眨眼,"政治包装,专业的人干专业的事。" 十六年间,江南岸也有清醒的时候,那几天她不停的修改青云寨那些陈旧的陋习,试图彻底改造原先落后的苗寨。 虽然时间很短,能做的并不多,但好在前寨主为她留下的都是衷心的亲卫,这寨子运行的也是有模有样。 感谢那个痴傻的自己,只知道追着隔壁寨寨主不放,倒是没有染指她的产业。 正当两人交谈时,一个粗旷的声音插进来:“大当家,哟,哪来的公子,如此仪表堂堂,玉树临风。” 江南岸:“都安顿好了?” 雷虎拍拍胸脯:“妥妥的,我让他们干得动的帮忙采茶叶去了。” 江南岸赞许的点点头:“多采点,反正那小姐不缺钱,明日多卖她一些。” "对了,这是咱们的新合作伙伴,澜公子。"江南岸介绍道,"澜公子,这是雷虎。" 江南岸行事缜密,即便是面对自己的亲信,也未暴露齐澜的身份,毕竟齐这个姓氏一出来,谁都知道这是皇室子弟。齐澜不禁面露欣赏。 齐澜面上一派春风化雨的和煦笑意,他道:“这位兄台看着也是孔武有力,一表人才。” 雷虎笑的像个二傻子:“澜公子,以后就安心住在青云寨,只要是寨子里的人,都是一家人!” “行了行了,你过来有什么事?”江南岸不是很想讨论一家人不一家人的,直截了当的问道。 “哦哦对,沈老夫人又来了,这回怎么说都不肯走,大当家,要不,您去见见?”雷虎一脸为难。 江南岸叹了口气,“今天不行,‘十里香’还没做好呢,你约沈老夫人明日见吧,就说明日我一定到。” 雷虎领了命令下去了,齐澜好奇道:“‘十里香’是什么?滇南特有的药物吗?” “是茶叶。”江南岸眨了眨眼睛:“要不要随我一起去看‘十里香的制作过程’?”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齐澜微微一笑。 “‘十里香’是我青云寨特制茶叶,一般女子喝的较多,喝了能由内而外散发幽香,且经久不散,可引蜂蝶。”江南岸介绍道。 “听起来像是香膏一类的作用。”齐澜评价道,“但比普通的香膏更奇异一些。滇南果然卧虎藏龙,此物在中原闻所未闻。” “这可不够。”江南岸神秘一笑,“你知道滇南最令人闻风丧胆的是什么吗。” 齐澜短暂思考了一下,毫不犹豫道:“蛊虫。” 自古西南多毒虫,瘴气,生活在这里的人多少会一些御虫之术。 “只是,我记得蛊毒只传给历代圣女,你们这青云寨纵使是一方势力,也......” 江南岸自然明白齐澜的未尽之言,纵使她再有商业头脑,财物积累的再多,也敌不过权力,圣女正是苗寨权力的中心。况且她一介布衣,如何能习得御蛊之术。 “这就不劳殿下费心了,实不相瞒,我与圣女的旧怨正是因为她觊觎我家祖传的秘术,残害我的家人。”江南岸面不改色,这当然是她胡诌的,不过打发这位七皇子绰绰有余,左右中原人也不了解他们滇南,还不是任她忽悠。 齐澜果然没有提出疑问,只是深深地看了江南岸一眼。 不管江南岸能不能助他,总归是给他提供了一个安身的地方,之后的事情,还得徐徐图之。 “对了,让你住这也不是白住的。”江南岸道,“会看账本吗?” 齐澜挑眉:“略通一二。” “行,明早来找我,我教你看我青云寨的账本,从今以后你就是我青云寨的账房先生。”江南岸拍了拍齐澜的肩。 看完寨民们采茶,江南岸便打发齐澜回去了,‘十里香’是能散发异香不假,但要有吸引蝴蝶的效果,还需要一味必不可少的东西。 江南岸的一滴血。 最后一道工序完成,‘十里香’被封在一个小罐子中,江南岸轻呼一口气。 总算是能去交差了。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刚照进竹窗,江南岸的房门就被敲得震天响。 "谁啊!大清早的报丧呢?"江南岸顶着一头乱发,怒气冲冲地拉开门,正对上齐澜那张俊美无俦的脸。 "辰时三刻了,江大当家。"齐澜一身素白长衫,腰间配着莹白色的玉佩,活脱脱一个翩翩公子,"我来帮你看账本。" 江南岸眯着惺忪睡眼,盯着他看了三秒,突然"砰"地关上门。 门外,齐澜摸了摸差点被撞到的鼻子,正要再次敲门,门又猛地开了。江南岸已经换好一身淡青色衣裙,头发简单挽起,腰间金算盘叮当作响,脸上还带着水珠。 她带着齐澜来到寨子中央的"议事堂"——实际是个改造过的大竹棚,里面摆满了竹简、账本和一块巨大的沙盘。 "今天教你看账本。"江南岸搬出一摞竹简,“澜,先,生。”江南岸一字一顿道,“希望我的早起是有效的。” 齐澜翻开一看,只见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各种数字和符号:"这些鬼画符是什么?" "复式记账法,我改良过的。"江南岸凑过来,发丝扫过齐澜的脸颊,带着淡淡的草药香,"左边是资产,右边是负债和所有者权益..." 齐澜努力集中注意力在账本上,而不是鼻尖萦绕的香气。令他惊讶的是,这套记账法确实比朝廷用的先进许多,收支一目了然。 齐澜很聪明,江南岸教他比教雷虎他们轻松得多,齐澜也终于收获了江南岸今早的第一个好脸色。 "这里为什么有个红圈?"齐澜突然注意到账本上的异常,他指着一处标记。 江南岸脸色突然一变:"这是七叶一枝花的采购记录。价格突然暴涨,不正常。" 齐澜若有所思:"朝廷最近没有疫病报告..." "所以我怀疑有人在囤积居奇。"江南岸的手指在账本上轻轻敲打,"问题是,谁?为什么?" 两人正讨论着,雷虎慌慌张张跑进来:"大当家!不好了!山下好几个村子爆发怪病,症状像是...像是中毒!" 江南岸和齐澜对视一眼,同时起身。 "备马,带上药箱,我去看看。"江南岸快速吩咐,转向齐澜,"你留在寨子里。" "我跟你一起去。"齐澜斩钉截铁。 "不行,太危险了。万一被人认出来..." "那就更应该去了。"齐澜已经拿起佩剑,"如果是人为投毒,很可能是冲我来的。" 江南岸还想反对,但看到齐澜坚定的眼神,只好妥协:"好吧,但得伪装一下。" 一刻钟后,两人骑马下山。齐澜换上了寨民的粗布衣服,脸上还被江南岸抹了些灰土,活像个普通农夫。 "记住,你现在是我表哥,叫江大牛。"江南岸一本正经地说。 齐澜:"......能换个名字吗?" "不行,接地气才不引人注意。"江南岸坏笑,"大牛哥,快走啦!" 山下的景象令人心惊。几个村子的村民面色发青,呕吐不止,不少老人和孩子已经奄奄一息。 江南岸迅速检查了几个病人,脸色越来越难看:"不是普通中毒...是断肠草混了某种虫毒。" "能治吗?"齐澜问。 "需要七叶一枝花做主药,但现在..."江南岸咬牙,"价格飞涨,货源紧缺。" 齐澜沉思片刻,突然道:"查查最近谁在大肆收购。" 江南岸立刻吩咐阿竹去打听。前寨主御人有方,且重武,下人都是个顶个的高手,这倒是给江南岸留了不少能用的人。不出所料,最近大量收购七叶一枝花的,是知府衙门。 "狗官!"江南岸咬牙,"先囤货抬价,再投毒害人,就为了发国难财!" "不止。"齐澜冷笑,"这是要逼民造反,好向朝廷请功...一箭双雕。" 江南岸眼底闪过狠戾,“不如我直接派人潜入知府府中刺杀,我就不信这贪官头子没了,底下人还能如何兴风作浪。” "慢着。"齐澜拦住她,"硬拼不是办法。知府敢这么做,背后肯定有人撑腰。" "那怎么办?眼睁睁看着百姓死吗?" 齐澜突然笑了:"你不是商人吗?咱们来做笔买卖。" 当天夜里,知府衙门后门来了个蒙面商人,声称有大量七叶一枝花要出手。贪婪的知府立刻接见,却在验货时被埋伏的青云寨打手们一网打尽。 "你们...你们是谁?"知府瘫坐在地上,面如土色。 江南岸摘下面巾,笑吟吟地说:"知府大人不是要买药吗?怎么,不认识供货商了?" 齐澜从阴影中走出,冷冷道:"李大人,好久不见。" 知府看清齐澜的脸,顿时如见鬼魅:"七...七殿下?!您不是..." "不是应该在南诏王的地牢里等死吗?"齐澜一脚踩在知府胸口,"说,谁指使你投毒的?" 知府伏倒在地上,闻言面露犹豫和忌惮之色,江南岸见状笑着对齐澜道:“没想到你大齐的官员竟如此有气节,真叫我刮目相看。” 最后几个字她压低了声音,叫人听起来有如鬼魅。知府在这滇南做了十几年的官,自然是知晓这位苗疆四十八寨之一青云寨的寨主,一位年轻的小姑娘,确精通药理和毒术。 在知府眼里,此刻的江南岸虽笑靥如花,却形同鬼魅。 “要不,就剜了他的眼睛做鱼料,用他的血喂养我的云间草,如何?” 齐澜也笑了:“自然是都依江大当家的。” 知府哆嗦的更厉害他,他瞪着双目,惊恐地看着江南岸手持匕首缓缓朝他而来。 “我说!我说……” 见状,江南岸眼里闪过一丝嘲讽,她随意将匕首扔到下方知府的身上,又引得知府一个颤抖。 “没意思,你问吧。” 齐澜笑着握住江南岸的肩膀,将她带到自己身后,反之他走到知府身边蹲下来,轻声道, “说吧,我不为难你。” 知府见七殿下仍如传闻中所言般温润如玉,虽然其所做所言与光风霁月毫无干系,但仍是让此刻的他心定了定。 "庞籍..."齐澜眼中寒光闪烁,"果然是他。" 齐澜没和知府多废话,撒下江南岸准备的迷药,将人放倒后招呼阿竹过来把他抗走。 江南岸眯着眼,看齐澜一系列丝滑又顺理成章的举动,若有所思道:“你现在用我的毒药,使唤我的人很顺手啊。” 齐澜面不改色:“承蒙大当家抬爱。” 江南岸的人找到了被囤积的药材,立刻组织救治。三天三夜不眠不休后,疫情终于得到控制。 回寨的路上,两人都疲惫不堪。江南岸骑在马上,困得东倒西歪,差点栽下去。齐澜赶紧策马上前,一把扶住她。 "靠着我睡会儿吧。"他轻声道。 江南岸迷迷糊糊地靠在他肩上,嘟囔着:"大牛哥...还挺靠谱..." 齐澜哑然失笑,小心翼翼地护着她,慢慢向山寨行去。 月光下,两个疲惫的身影依偎在一起,仿佛一幅静谧的画卷。 第3章 试探 京城,丞相府 “相爷,南诏王来信。” 庞籍泡在汤池里,数名侍女围着他伺候,又是敲背又是演奏,手下的人进来后不敢抬头看,毕恭毕敬地将信交到庞籍手中。 庞籍挥手示意侍女退下,他慢条斯理地拆开信封,看完信的内容后冷笑一声。 “七皇子齐澜......果然没死,不愧是赵大将军的外甥啊。范元,你说,这七皇子会躲在哪呢?” 范元为丞相幕僚,此人阴险狡诈,惯会谄上媚下,“相爷,这南诏王能叫人在自个儿的地盘丢了,这可是明晃晃不把您的吩咐当回事儿啊,要不要属下叫人去敲打一番。” 庞籍瞥了一眼卑躬屈膝的范元,这人是他夫人家庶妹的夫郎,蠢笨至极,难堪大用。 庞籍厉声道,“敲打南诏王做什么?他可是圣上亲封的异姓藩王。” 庞籍顿了顿,余光看到范元一副头低的快要倒进池子里的倒霉模样,叹了口气,“你去,叫任思明派点人手去滇南,看看这七皇子究竟在搞什么鬼。” “齐澜此人如狼似虎,一朝龙入浅滩,必要将其一举击溃,永无再翻身之日,否则对我庞家和贞儿后患无穷。告诉任思明,必要时,可直接......” 庞籍眼中狠戾之色一闪而过,范元一惊,这可是谋害皇子,他弯腰行礼。 “是。” 他们口中如狼似虎的七皇子此时正挽着袖口,在灶台前洗折耳根。 齐澜一脸阴郁,机械地搓着手中泛着诡异气味的白色草根,时不时瞥一眼一旁躺椅上举着账本的某人。 滇南草药果然狠毒,如此气味实在让人难以忍受,只是不知这是什么草药,江南岸又要制毒了吗。 一旁看账本看的昏昏欲睡的江南岸被手中滑落的账本惊到,她清醒过来,迷迷糊糊的走到齐澜身边,如同监视狱中制作天堂伞的囚犯是否在认真赶工。 江南岸随手捻起一根折耳根,以齐澜无法阻止之速塞进了嘴里。 齐澜瞪大了双眼:“你,你这是” 江南岸莫名其妙地看向他,不知道这位城府极深的七皇子为何在此时露出了他们相识后第一个堪称震惊的表情。 “怎么这个反应,你洗的太慢了,按你这个速度我们晚上还吃不吃饭了。” 江南岸才没功夫猜测这位金枝玉叶天湟贵胄的心思,她嚼着折耳根向外走去,“我去见一下隔壁寨子的沈老夫人,你洗完交给隔壁李叔拌一下就行,我马上回来。” 拌什么,这碗白色的草根吗? 齐澜洗折耳根的手僵在半空,江南岸的意思是,他们今晚就吃这个? 顿了半晌,齐澜强忍不适,抓起一根折耳根,试探的送到鼻子旁边。 呕。 齐澜好险没维持住皇室风范,差点把隔夜饭吐出来。他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滇南之地民风果然彪悍,现在看来不仅是民风的问题,此地之人口味也甚是奇异,像是老太医诊断宁柔公主,叫什么,对,异食癖。 “澜公子,您怎么在这?” 是隔壁李叔,江南岸亲自去其他寨挖来的厨子,据说他烧的饭菜甚合大当家口味。 齐澜立马换上温润笑意,“刚刚大当家在这看账本,我闲来无事便帮她洗洗草药。” 李叔哭笑不得:“这哪是什么草药,这是咱们滇南的名菜,哎呦澜公子这种下人的活儿怎么好让你来干,快给我吧。” 齐澜坳不过李叔,只好将折耳根尽数递交过去。 内心却暗暗松了一口气,得救了。 一只飞虫飞到他的脸上,齐澜伸手拍去,靠近鼻翼的瞬间那股呛人气味再度飘进鼻腔,齐澜神色一变,再也维持不了君子风度,如同逃命一般回到房间去取香膏。 “大当家,近来可好?” 江南岸走进正堂,便见一身苗族服饰,满头华发,拄着拐杖的沈老夫人坐在桌旁,笑着看她。 “沈奶奶啊,您看您,怎么还亲自来了呢,有什么事让下人通报一声,我去找您就是了。”江南岸走到沈老夫人身边,挽住她的手臂笑嘻嘻道。 “你这小丫头,别以为老婆子看不出来,就是在躲我呢,我要是不来,哪能见得到大名鼎鼎的江大当家。” 江南岸笑容敛了敛,她直起身,坐到沈老夫人对面。 “老夫人这是说的哪里话。” 沈老夫人叹了口气,“江丫头,老婆子也不是想为难你,我拉下这张老脸来找你,确实是几个寨子的情况都不大好......” 这事沈老夫人早就差人来提过,苗族四十八寨虽说名为四十八寨,可实际上只有八个大寨子,其他林林总总的小寨子这些年也早就并到了一起。 当今圣上不喜南疆,切断了中原和南疆的多处联系,导致他们滇南的经济和日子越来越不好过,再加上南诏王昏庸无能,残暴不仁。 “上头又来征税,冬听寨和荏芜寨当家的找我说过很多次了,希望你能帮帮他们,帮帮苗寨。”沈老夫人说着说着有些哽咽,显然她也见不得自己的族人过的如此苦。 江南岸沉默片刻,“老夫人,我还是那句话,南诏王定不会允许八寨合并,滇南不大,多年来南诏王和我们相安无事,若此时突生变故,定会惊动他,届时,我青云寨如何自处,苗族四十八寨如何与南诏王乃至他背后的大齐抗衡。” 二人相对无言,江南岸叹了口气,缓和了一下语气,“而且,苗族八寨要么一直散着,要么合并,现如今合并这条路是行不通的,不说南诏王,就是陆英他......” 苗寨内部也不见得十分团结。 见沈老夫人神情戚戚,江南岸柔和了神色,轻声道:“沈奶奶,别担心,虽然我不能代替诸位当家的管理,稍后我叫阿竹给您送去管理册子,您可以试试照着上面写的去做。” 沈老夫人连连道:“哎呦真是谢谢江丫头了。” 江南岸将沈老夫人扶着走出正堂,临门时沈老夫人侧头,轻声道:“若是我能说服陆英那小子,你会考虑统一苗寨吗?” 江南岸维持着脸上和煦的笑意,“小心,沈奶奶,注意脚下,您回去早点休息,别想这么多了。” 沈老夫人叹了口气,“别送了,江丫头,老婆子我心里有数了。” 江南岸看着沈老夫人缓缓离去的背影,看不出具体的神情。 “为什么不答应她?” 齐澜走到江南岸身边,看着她有些冷漠的侧脸。 “你要找圣女报仇,必会对上南诏王,如果苗族四十八寨能齐心协力,未必不能战胜。” 江南岸扯出一抹微笑,“我一人的事,扯上苗寨做什么,他们只是为了活下去,这趟浑水,不应该再卷进任何人。” 这番理论不符合齐澜一贯接受的认知,对于他们这些皇室子弟,从小争权夺利的多了,底下人的生死没人在乎。只要为了达成目的,任何人都是能被牺牲的。 齐澜敛去眼底的漠然,换上一派温和笑意,“江大当家仁善,怪不得大家都很爱戴您。” 这话听着莫名有些刺耳,明明语气也正常,但由这人嘴里说出来怎么就阴阳怪气的。 “你折耳根洗完了?” 齐澜一僵,显然进入了某些不是很好的回忆。 江南岸见这人吃瘪,心里终于畅快了些,她快步走回内屋,“快跟上吧大少爷。” 齐澜看着少女干脆利落的步伐和果决的背影若有所思,在江南岸又一次催促时他方才慢条斯理道:“来了。” 只是江南岸似乎没注意到,齐澜隐藏在宽大衣袖下的手微动,露出白纸的一角。 “菜上齐咯,趁热吃。”李叔笑着将一大盆水煮鱼端上来,桌子上摆了大大的四个盆。 齐澜看着红彤彤一片的餐桌,神情微不可察的僵了一瞬,他嘴角微微抽搐,捏着筷子无从下手。 “吃啊,你看着就能饱了?”江南岸莫名的看着木头似坐着的齐澜。 “我还是去镇上买些包子吧。”齐澜彬彬有礼地放下筷子,准备起身。 “啪嗒。” 江南岸放下筷子,神色不明。齐澜起身的动作顿了一瞬,他眯起眼看向对面的江南岸——竟是猜不出她此番动作的用意。 “江大当家这是什么意思,齐某人并非你青云寨的囚犯。” 江南岸突然笑了,她抬起眼睫,“殿下也知道你我二人是合作关系。” 齐澜心头顿时生气某种不好的预感,下一瞬,预感成真—— “不知殿下刚刚去我青云寨西山,是做什么呢?” 齐澜不动声色的笑了一下,“江大当家既知我在滇南留有后手,和自己的同伴交流一二,不至于引起大当家的猜忌吧。” “有的时候,半真半假的谎言,才最能骗到人。”江南岸缓缓围着齐澜绕了一圈,走到他身后的一刹那,突然出手,齐澜猛地回身,悍然抵抗,一股极强的气流顺着齐澜的静脉涌出,直直打中江南岸的左肩。 “嗯……”两声闷哼,江南岸被强劲的气流击打倒伏在地上,她却抬起头,咽下喉头涌上的一股腥甜之气, “怎么样,七殿下,还好受吗?” 只见齐澜伸手探查自己的心脉,良久,他怒极反笑:“你给我下毒?” 齐澜那一掌虽是收了力的,但到底江南岸武功不高,对她的身体损伤仍是极大,不过江南岸的目的达到了。 “这可不是毒。”江南岸踉跄着起身,见齐澜目光冰冷,她微微一笑,一字一顿到:“这是蛊。” 齐澜瞳孔微缩,江南岸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见齐澜猛地向她扑来,紧接着,她感到身体一轻,是齐澜揽着她往后退了几十米。 江南岸有些惊魂未定,她看着两人原先站的地方正插着几道冰冷的羽箭,如若齐澜不出手,这几只箭射入的就是他们二人的身体。 齐澜气息还有些微喘,在江南岸耳边响起:“江大当家仇人也不必我这个落魄皇子少啊。” 江南岸缓过神来,不服气道:“为什么不能是你的仇人?” 齐澜微微挑眉,“看那边,你们滇南的服饰和利器,中原可不会用这种银制的箭头。” 江南岸无言以对,只见那些偷袭他们的死侍都已被就地击杀,几名身手不凡的黑衣人跃入山林,消失的无影无踪。 想必是齐澜的人。 “救命之恩,江大当家打算怎么谢我?” 齐澜带笑的嗓音在耳边响起,气息吹拂过江南岸微凉的耳垂,惹上一股热意。江南岸方觉二人靠的有些近了,她猛地退一大步,离开了了齐澜的怀抱。 “此事是我欠七殿下一个人情,如果殿下有需要,我现在就可以帮你解蛊。”江南岸定了定心神,又变回原来那个八风不动镇定自若的大当家。 “扯平了。” “嗯?”江南岸下意识发出疑惑的一声。 “我说,我刚刚打你那一掌,我们扯平了。”齐澜的语气听不出明显的情绪,江南岸后知后觉自己的左肩正隐隐泛痛,大概是肿了一大块。 不过按照此人刚刚的身手,想必打她的那一掌是收了力的。江南岸不是不识好歹的人,虽然齐澜对她有诸多隐瞒,但目前来看他们的敌人是相同的,思及此,江南岸定了定神,缓缓开口:“殿下放心,蛊我会解,此蛊并非凶恶之物,只是受召会浑身发痒,起红疹子……” 江南岸话音未落,就见齐澜挽起袖口,修长有力的胳膊上是密密麻麻的红疹子,他语气有些揶揄:“江大当家,你是说这样吗?” 江南岸惊异道:“怎么会……” 蛊虫只会应主人的感召,可她并未召唤齐澜体内的蛊,她的思绪被打断,一股大力将她拉扯过去,江南岸只能听见上方齐澜微沉的嗓音:“小心。” 江南岸抬眼,一只半个人手掌大的蜜蜂被刀割成两半,尸体落到地上不住的抽搐。 她知道是谁来了。 “我当是谁抢走了我家桃花的口粮,原来是江大当家。” 江南岸眯着眼瞧去,齐澜半拥着她,嘴唇贴着她的耳廓,轻笑:“看来青云寨也没比我身边安全多少,一个上午来两拨人,江大当家身边真是虎狼环伺啊。” 江南岸没搭理他,她看向缓步走来的男子,相貌有些阴柔,乌黑的长发遮住一半的脸,苍白无血色的皮肤上隐隐泛着紫青色,嘴唇却是嫣红,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身上上缠绕的一条巨型白蟒,蟒蛇的头靠在男子肩上,尾部却一直缠到男子腰间,一人一蛇共同盯住人的画面,实在有些毛骨悚然。 感觉到身后齐澜紧绷的肌肉和蓄势待发的短刀,江南岸微不可查的拍了拍身后人的手,低声道:“没事,不是敌人。” 随后江南岸直直迎上男子的目光,笑道:“陆英师兄今日怎么有空来我这青云寨了。” 陆英扯出一个讥讽的笑:“当然是听说江大当家招揽了一个经商奇才,陆某心向往之,便忍不住来看看这旷世奇才究竟是什么样子,今日一见,果然是龙章凤姿。” 最后几个字意味深长,齐澜眯了眯眼睛,手还是未从刀柄移开。江南岸噗嗤一声笑了,“师兄若是缺人手,我自可以叫他前去协助。” 陆英不冷不热道:“不必了,此等人物还是江大当家自己留着吧,只是小心,别引火上了身。 “这就不牢师兄操心了,只是他体内的蛊虫还需要师兄高抬贵手。”既是陆英自己现身,江南岸自是知晓了是谁召唤了齐澜体内的蛊虫,若要说世上还有谁能驱动她下的蛊,也只有她这位同门师兄了。 陆英摸着桃花冰冷的鳞片,语气缱绻甜腻,“桃花,还不停下,看你把江大当家的人弄成什么样了。” 桃花吐着猩红的信子,粉红色的瞳孔冰冷地盯着两人。下一瞬,齐澜手臂上的瘙痒悉数停止,他眼睫垂下,看向自己光洁如初的手臂。 滇南蛊毒么。 “江大当家近日春风得意,不过你也别忘了,蝶谷的二百四十三条人命,你还没还清呢。”陆英冷冷扔下一句后便转身离开。 江南岸僵直了身体,半晌不得动弹,齐澜有些担忧的抓住她的手腕,“没事吧。” 江南岸眨了眨眼回神,下一瞬,齐澜手腕一麻,刀不自觉地掉落在地上,江南岸衣袖里钻出一只巨型白化蝴蝶,爬上了齐澜的脖颈。 齐澜惊疑不定地看着怀里的人一改先前明媚的模样,此时的江南岸双目赤红,血管隐隐泛着紫青色,和刚刚已经离开的陆英一模一样,甚至有过之而不及。 “陆英说得对,我为什么要相信你这个自私自利奸诈阴险的中原人。”江南岸一字一顿道,“不如我将你祭给蝶谷,做养料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