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居家的猫会说话》 第2章 02水、夕阳和云 我朦朦胧胧地在天亮前疲惫睡去。 但昨晚的一切都在脑海中不停回放。 下课铃响了。 我抓紧跑去邻居的班级,很好找,尖子班就在楼梯口拐角。 我拦住刚出来的一个人:“同学你好,我想找何宋柏。” 顶着陌生班级十余双好奇眼睛,邻居被叫住,抬眼看过来我的方向,他放下手上的书,跟我到走廊尽头僻静处。 “怎么了?” 直到见到邻居,我才发现我现在的情绪有多焦虑。 “我接下来说的事情会有点离谱但是,”我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我想了一晚上。” “你什么时候捡到你的猫的?” 邻居没有扭头就走,十分耐心地回答:“大概是四个半月前,在楼下快递点垃圾桶里面的纸箱。” “你在抚养它的过程中就没有发现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邻居幽幽眼神望向我,“直到昨晚之前,应该是没有的。” 我有些尴尬,不知道怎么继续。 “……是吗。” 我突然陷入一种很奇怪的感觉里,仿佛昨天猫开口说话只是我的一个梦。 我有证据能证明吗? 我陷入了沉默。 “……” “铃铃铃!”刺耳的铃声响起。 要上课了! 紧迫感突然压来,一只手狠狠攥紧心脏似的,我脱口而出:“昨晚它告诉我——” 喉咙像是卡了团空气,我用变调的声音一个字一个字挤出来:“……你要死了。” 男生的皱着眉头后退,“你在说什么?” “我说,”我的嘴唇翕动着,舌头在口腔里挤压变形,重复被迫吐出的话语: “——它要死了。” “‘它’是谁?” “宝宝。” 话音未落,我猛地捂住嘴:“不,不是!” 脑海里突然浮现出灯烛下黑猫幽幽的瞳: “不要,告诉。” “你在开什么玩笑?!” …… 我张嘴,说不出话来,喉咙被扼住,呼吸不能,好似整个人被嵌入漆黑的盒子。 比起昨晚或许是梦的经历,现下更为真实不详的体验让我心头一跳。 大概是真的。 我脸色苍白,冷汗浸湿后背。 某种奇怪的力量在警告我闭嘴:面前这个年轻优秀的少年大概是活不到月底了。 “……” 喉间涌上腥味,我知道不能再透露更多,只好僵硬挽回: “没事,愚人节快乐。” - 雨最爱挑放学时候下,一片朦朦胧胧,鞋尖总是要湿,空气吸进肺泡好像能挤出水来。 我抖抖湿透的外套,错开店家阿姨在防盗网小窗后忙碌的身影,伴着牛腩煲的香味上楼打开门。 一如既往的空荡安静。 我拉起衣袖看了看腕表,又扯回去遮住未愈合的伤痕,放下书包,走向对面敲了敲门。 “喵嗷——” 叫声从另一侧传来,黑猫不知何时蹲在柜子上,双爪乖乖并在一起瞳孔溜圆。 我沉下脸进屋,猫跳下地,翘起的尾巴习惯地圈住脚踝,我从那毛毛黑脸上看到谄媚讨好的神情。 很是虚伪。 “……” “疼,疼。” 我松开踩住尾巴尖的脚:“疼就对了,我早上也疼。” 堵在喉咙里未说的话,化作隐秘的利刃割磨,连呼出的气都带着痛。 猫很委屈:“咪,说过,主人,不,说。” “我可没答应你。” “帮,咪。”猫扬起它毛茸茸的脸,圆圆的瞳孔里全是恳求。 “哈。”我嘴角弯起,语气嘲讽,“小猫咪,现在这世道,哪有无缘无故的舍己为人,那些好事大都是有余力奉献自我的善人做的。” “先不说我有没有余力帮你,就算有,像你这样的,叫道德绑架。” “他,不该。”水汪汪的眼睛很圆很可爱,猫脸带着人类的表情,配上孩童的嗓音很是怪异。 我懒得理它,把湿衣服换下。 “只是,一点运,不伤害……” 我停下,赤着胳膊静静看它:“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全都是你划的疤。” 猫不说话了。 昨晚已经足够闹心,本就不是什么舒心日子,翻来覆去的语句重复。 可爱温软的猫咪张嘴吐出的童稚声音在梦里化作催促尖叫,泪湿的毛发摇身一变为尖尖的雨滴落地,那双幽幽的瞳孔,高高悬起在天空,装满祈求与哀伤。 梦是否也被它操控了呢,我不得而知。 “你说得对,他不会知道,但是又怎么样呢。”我换好衣服冷漠地揪起它,打开门。 “喵嗷——”猫叫声凄惨,到底是不敢伸出爪尖了。 “你在干什么?” 我抓猫的手顿住,慢慢松开。 狭窄的楼梯下是穿着校服的少年,他望过来,正好能瞧见我手里抓住的皮毛。 那眼神,倒衬得我是偷猫贼。 猫看见主人,顿时乖的跟刚出窝的鹌鹑崽子一样,蜷着身子被主人拎走也没敢动几下。 双方都沉默着,我率先移开了视线。 邻居再次道歉:“抱歉,我会锁好门,至于赔偿稍后转给你。” 我觉察出他的冷漠,点点头:“现在转吧,有什么要说的现在说。” “可以。” 邻居拿出手机,没一会儿转来一笔高于标准的赔偿钱款,上面仔细列好各项事项,律师见了都得夸。 我收了钱,好心提醒:“看好你的猫。” “……好的。” 猫和我在门的缝隙里对视。我垂眸看它,眼里藏着笃定。 你看,他不知道又怎么样呢,你再也见不到我,不就好了么。 猫:!!! 如果不靠门窗缝隙,不必遵循物理规律的话——那不是很好猜么。明明只是一只没到一岁的猫,就算再神通广大,学神邻居的脑子可不是盖的,怎么可能在被提醒后还能有随意进出我家的能力。 那么,答案就很明显了——主人的允许。 下一秒,那抹黑色窜出门腾空而起,立马被我早早攥住的书包扇到地上,但猫好歹是猎食动物,就算小了点,动作也比人快上不知多少。 颈间霎时一痛。 “宝宝!” 邻居严厉的叫喊我已经有些听不见了,下意识摸过脖子的手伸到眼前,鲜红一片。眼前的视角开始摇晃,我可能笑出声了,像个疯子。 猫读懂了我的做法,我也看透了它的所谓“运”的奉献。 一而再再而三的上门,十次有一次不经意地玩耍抓挠,从皮肉里流出的是所谓的“运”么? 那舐血下一步是不是啖肉? 我不敢赌。 这件事不该只有我和猫的戏份,猫还能找我帮忙,那我能找谁呢? 当然是作为主角的邻居啦。 我没做错。 我告诉自己,你没做错。 - 何宋柏疲惫地闭上眼睛。 医院永远弥漫着淡淡的消毒水味道,病房外隐约传来孩子的哭闹,同病房的另一张床还空着,这里安静得过分,他几乎能听见吊瓶液滴落下的声音。 女孩子躺在靠窗位置,光线柔柔撒在颈间缠着绷带那侧,他头发的影子盖住了手的位置,手背上扎着细针的青色血管终于没那么突兀。 猫的举动实在让人惊讶,拿意外来遮掩已经不能说服他人,自己也不能认同。 何宋柏回想起那短短几秒。那样快,那样的毫不犹豫,奔着人最脆弱的脖颈处下爪。 一个女孩子,只是爱猫,打针时拉开的袖子叫护士惊讶,被猫抓得手臂布满细碎的愈合痕迹,这样的惹猫嫌,是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吗? 他几乎只能说声不知道。 早上的恶作剧固然让人不喜,但女孩子对猫的感情大概是真的,他想不明白为什么。 明明在四个半月前,猫还是她先从垃圾堆扒拉出来的。 小小一只,毛估计都是臭的,女生毫不犹豫解下围巾包住脏猫崽儿,擦擦干净连着围巾垫住放进纸箱里,轻声细语哄着奶叫的崽子,看了半晌才走。 他认出那是同校的邻居,犹豫了半晌,最后还是把雪天里咪咪叫到快断气的黑猫捡回了家。 起名叫“宝宝”。 … 腥臭的潮湿像回南天气变质的鱼鳞烂肉。 水位上涨的很快。 尖叫声时不时消音,在车里咕噜噜冒气泡,司机早就被侧玻璃削了半个身子,红锈在浑浊里漫开,所有能动的人都在疯狂地找东西砸窗,可惜沉底太快,最后连小孩都知道呛水闭嘴不喊了。 还有几个人在动,有一个年纪很轻,长长的马尾在水里飘逸出云的流动,她外伤没在要害处,还能勉强游到已经破口的前门,又好运地摸到车壁上挂着的小灭火器,一下下狠砸着车窗。 “咚,咚,咚……”水下规律发出闷响。 最后一下是无声的,玻璃嵌着肉,河水混着泪,一串还能动的人,手拉手勾腿扯腰连拖带拽,中间又冲散几个。 水太温柔,连死亡都是无声。 “妈妈,你看云里有人。” 夕阳云彩绚丽赤红,滑的像绸缎,风一吹散开如生命流淌。河面涟漪荡漾,倒映着云,云里藏着无声无息的人们,还有一辆摇晃的公交车。 母亲紧紧牵住我的手,慌乱地拿出手机拨号码,“小乔乖,别过去!” “我乖,我不过去。”我点头,犹豫着抬头看湿透了的妈妈,“可是爸爸也在水里,怎么办呀?” “爸爸?”母亲的嗓音突然变得前所未有的温柔,她停下急乱的动作喃喃:“是呀,爸爸也在。” 她的表情忽然变得很生动,眼睛发亮,带着点引诱与盼望:“小乔,你还记得怎么飞吗?” “飞?” “就像在梦里,想向上就向上,腿一蹬就能摸见云,眼一眨就能看见太阳,那是自由而热烈的快乐,每个人都向往着。” “像这样么?”我脚尖点地,像泡泡一样浮上空中,飞得高高的。 母亲欣慰地笑了,眼睛的泪流在水里。 “去追落日!” “去看光!” 泪珠打湿鬓角,我张开眼睛,看见邻居立在窗前的模糊身影。 背影挺拔,白色衬衫包裹住少年气息,他似乎察觉到什么,缓缓转过身来,藏在镜片后的眼睛倒映着大片粉金昏黄云彩。 窗外正是夕阳。 … 只是晕血而已,邻居和医生都不同意我立刻出院,得知我醒了后班主任急急赶来,问完医生得知目前并无大碍才松了口,拉过凳子坐下握住我的手,邻居知趣避开出了病房。 “小乔,我知道你不喜欢呆在医院,可是太吓人了,老师在抢救室看到你一身血的样子……太吓人了,就算划的浅,急救及时,那也是要人命的位置!” 班主任语无伦次:“怎么就那么狠呢那只毛畜生,扑着朝人死穴挠,吓坏老师了你……接到电话我就立即赶过来,还好救护车来的快,一地的血,真吓人……” “真吓人……” “要好好的,答应老师,好好的……”班主任的眼睛泛起泪光。 我嗓音有些哑:“好,老师,我知道,我好好的呢,大家都还好好的……”慢慢哄着她。 揪了纸巾给班主任擦眼泪,我拍着女人的背,望向窗外渐渐染上黝黑的天际。如果她的孩子没和我父母一起在那辆车上,现在也该和我一样大了。 回忆翻涌,今晚注定难眠。 过了许久病房门才再次打开,邻居提着还冒热气的打包盒进来。我早听到脚步声,也不知他在外面坐了多久。 班主任东奔西跑了小半天,家里还有小孩要照顾,我和邻居出奇默契地三言两语把人劝回家,然后在病房里大眼瞪小眼。 “……” “咕……”胃部传来闷响,我尴尬地扯了扯被子,邻居将塑料袋提过来。 “吃饭吧,医生说流食比较合适。”白粥和一些清淡小菜,吞咽划过喉管时仍是隐隐作痛。 两人安静地吃着粥。 邻居并没有询问班主任突兀的情绪从何而来,当然他应该也并不会询问,双商高的人总是那样体贴。 短短相处几天,能看出何宋柏的人品性格那是一点儿挑不出毛病,卑谦大方,处事冷静。拿今天的事来说,但凡遇到个蠢的,再慢点,说不定我已经嘎了。 只是那只猫…… 只是那只猫。 入目是正盛的青春年华,少年的脊背如拔尖的竹,可以预见未来长成遍野漫山的郁郁葱葱。 真讨厌。 为什么要告诉我—— “是命。” “是已经写好在‘书’上的东西,无论是他的双亲还是你的,注定都会死在那天。”猫不再动嘴,它终于发现那样效率不高,然后话语直接出现在了脑海。 “那他呢?” “他是‘我’的命。”猫的淬金瞳孔那一点亮随着烛火摇曳颤动,“我在那里面,看见了你。” 深夜,漆黑,静谧。 香案前的灰烬被风吹散。 两张黑白面孔在玻璃下微笑着,注视他们已然长大的孩子。 第3章 03花开半朵 “没有一朵花,开始就是一朵花……”国旗下演讲的声音今日很是催眠,伴着春日浅阳坐着凳,我慢慢闭上眼睛。 “乔沛!”脚下一空,从浅眠中惊醒,同桌一把搀住我,喜气洋洋:“上台领奖啦!” 迷迷糊糊地领了奖状站在台上,同桌喜滋滋地看手上那张单科第十,又看看我,啧啧称奇。 “牛啊小乔,说一不二的女人,语文单科第一加进步之星,开天辟地创下历史面不改色……喂喂把你眼睛张开现在要合影了!” 习惯地礼貌摆出微笑,咔嚓一下完了退场。 “单科第一的同学请留下……” 被班主任又赶回台上,后知后觉地,我看着手持一叠金灿灿的何宋柏在前方,整个升旗台跟清了场一样空荡。 我木了,认命地一步步挪过去。台下的同学发出嘘声。 什么叫惊才绝艳,还没分科就能科科全级第一的神仙,我一介凡人也有幸于此会面。 “好,笑一笑……” 咔嚓,留下的是两张平淡的脸。 散会。 款式相同的高中校服海里,分辨性别最好方法是靠头发,乔沛那头格外短的头发在女生队伍里显得尤其突出,何宋柏一眼扫过,很轻易能在4班队伍里发现她。 她双手空空,在一众人影中很是显眼,后面的女同学气喘吁吁抬着两张凳子跟着她走,或者说是小跑。 “诶别走那么快呀不就是开了个玩笑嘛……” “你那表情不就跟拍证件照似的么,也不笑一笑,上镜咱好看!这可是八校联考啊联考,要留光荣榜不知多久。” 同桌苦口婆心,“下次记得笑哈,你真笑起来贼好看,不骗你!” 没事,下次想要也不会有。我水平只在中上徘徊,莫名其妙拿的第一,落不到实处。我暗暗反驳。 现在回想起来,只能说那张卷子出的充满感情,以至于熬夜起不来的我狠狠共情,怀着哀怨心情痛批人世。 诗词“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道尽离愁,阅读谈生命如何向死而生,作文是见义勇为的事件评议,我开心地在作文里发疯,换角度骂遍所有人,最后拿了个满分。 同桌很真诚地问我怎么考的,我也很真诚地回答她“发疯”,又严谨地补了个“或者做梦”。 同桌抬腿就是一脚,我一个踉跄没站稳,惊天动地咳起来:“咳咳咳!” “啊啊啊我忘了!会不会出血我们去校医室……” 我摸了摸绷带表面,确认干燥:“没啥事”。 这位体型娇小的怪力女生看起来愧疚地要哭了,傻傻的看着我,甚至忘记放下强烈要求帮我扛的凳子。 “我先带她去校医室。” 手臂被轻轻拉住,我惊讶转身,看见的是刚在台上见过不久的学神邻居。他把手上仅有的那沓金灿灿全给了同桌,“麻烦你帮我拿一下,谢谢。” 至于他的凳子,我在路上倒是看到了,孤零零地杵在升旗台旁边。校医拆绷带时我还在想,可能是在台上被老师又留了会儿,总不能是直接跑过来,连抓在手里的奖状都忘记放吧。 不,乔沛,你知道就是那样。 人之常情,人之常情。 又上了一遍药,没什么大碍。 往回走的时候有些尴尬。 邻居单手拎着半路扔下的凳子,差我身后半步距离,我们迎着朝光走向教学楼。 “恭喜。” 我以为他不会再想和我说话,心情微妙:“你也是。” 下课。 同桌很兴奋地把那片金灿灿摊开圈摆到我桌上,掏出了卡片机:“快快快,拿出你的那张,凑齐全科召唤神龙!” 从抽屉扒拉出折了两道的皱巴纸片,“喏,赶紧吧,说不定何宋柏等会儿就来了。” “……你这张跟垃圾堆里捡来的也没什么区别了。”同桌嫌弃地把我那张摆在最中间,拍了张丑到清奇的照。 “真好看。”我放大照片,真诚赞叹,“有一种向日葵花盘子怼脸的美感。” 同桌诡异地静了。 我意识到些什么,扭头,对上窗外不知等了多久的邻居视线。 “……” 脑海中不可遏制地出现时间相对论定义,一分钟压缩成一秒,一秒又在课堂里无尽延伸为分与时。 这刹永恒。 交还物品时触碰到的指尖发痒,收回手,下意识抠了抠绷带拽下一些。 “伤口还痛吗?” 我摇摇头,“没事,就是有点痒。” 邻居闻言点点头,踩着上课铃离开。 同桌掩着稀稀拉拉的课前小读,一个肘击过来:“哟哟哟~就是有点痒~” “被那么伟大的一张脸仔细看脖子,心痒痒了吧?” 我伸手欲打。 “嗨呀,为什么不能让我也拥有这样帅气的邻居呢~上学路上看见心情都能好起来……” 女生絮絮叨叨的声音里,我很难不会想起那个所谓既定的运。 那天晚上梦见了水,还有何宋柏。 我差点没去敲对面的门。 … 天气开始热起来。 我课上的走神越来越频繁。 今天终于被教导主任逮到,他对我一动不动能发呆半节课的行为感到惊奇,随后班主任对我进行了一次约谈。 毕竟是几十年经验的教师,多余的情绪摒弃在外,她单纯的站在老师的角度来帮助我,话语里全是关切。我望着那双温柔的眼答应下来,却知道成效不大。 我决定会好好听,但是心里浮上疑惑,真的能就这样过去吗? 窗外天气正好,炙热的风拱着蝉鸣。 或许是因为领奖刷了个脸,光荣榜上的单科第一只站了俩人,在一众合照里显得清新脱俗。 又或许是因为先前的母校,教导主任像是突如其来想起有我这么一个人似的,这天意外给我布置了任务: 作为优秀前辈去同校名的附属小学演讲。 随后不久,又得知另一位同去的还有何宋柏。 是它干的吗? 已经刻意避开何宋柏半个多月了,时间要到了么?我看向窗外,阳光刺眼,汗湿的额头昭示着苦夏终至。 早上。 到了演讲的这天嗓子几乎好全,拆掉绷带把扣子扣到顶端,提前熨好的衬衫制服合身得体。 我凝视着镜子里脸色苍白的自己,最后还是拉开了梳妆台的抽屉。 因为整理外表稍微比平时多花些时间,我今天并未注意到邻门开合的声响。 总之不必挂心,如果双方都想远离,这个目标将轻易达成。 附小的学生们懂礼貌,礼堂安安静静的。透过后台缝隙可以看见大片纯白的衬衫,就像稚嫩柔软的鸽翅等待飞翔。 我在后台又看了遍稿子,在踏入光里那瞬扬起微笑,挺直腰背面对着他们。 “老师,同学们早上好,我是你们的师姐乔沛……” 小朋友们的神情逐渐生动,我尽力忽略掉后台幕布静静候场的人,拿出十分演技把这场夸夸自谈式的鸡汤演讲结束掉。 完美完成教导主任下达的任务指标——虽然给小朋友们画饼确实有点没良心。 雷鸣般的掌声响起,强光下朦胧看见小朋友们眨起星星眼。 退完场,我终于松了口气,抬眼看向那披了层金光的背影。 “老师同学们早上好,我是何宋柏……” 话筒带着清润男声传来,我忍不住摸摸耳朵。 一中和附小名字遍通俗地,看不出是同一家的。附小是以音乐特长出名,师资雄厚,几乎不会有学生选择升到高中部,因为高中部没有特长招生条件。 偏偏我是个少有的例外。 只能说人生无常。 …… 演讲很快结束。 双管齐下,我讲特长何宋柏讲文化,附小的孩子们年岁不长,正是容易被忽悠热血上头的好时候。 我看着台下离场的孩子蹦蹦跳跳大声说要去练满一天琴摇头失笑,小学班主任却是拄着拐杖找来了。 “瞿老师。” “诶诶,要你叫我一声不容易。”胖老头笑眯眯,“不介绍一下那位小同学?” “老师……” “哎呦哎呦,老了,听不得年轻人撒娇。” 我无奈地走到老人面前,“人那么多,也不叫个学生跟着。” “这不是你来了么。”瞿老师笑得慈祥。 办公室。 头发花白的恩师用那双浑浊又清亮的眼睛看着我,带着关心和牵挂,“身体还好吗?” “上个月复诊,医生说再过两年可能就有条件做手术了,但是……” 到底要不要、能不能继续走专业的路子,很难说,而且目前为止也只有一个选项。 “没关系,年轻人,做什么都不迟,老师相信你会安排好自己。” “但是也要好好休息,看看,黑眼圈都耷拉到下巴了。” “那也没办法,高中生哪有能睡饱的。”我打哈哈混过去,口袋的手机颤动一下,大概是何宋柏说他先离开的信息。 又叙旧了一会儿,胖老头突然像是想起什么,沉默一会儿,面上带了点犹豫:“今年我去看你爸妈,好像看见个生人,挺年轻一个孩子,像今天和你一块儿来的那个。” “他是不是……” 我沉默一会儿,还是答了。 “……可能是后面跟着翻的,不是那辆,名单里确实有个男人姓何,我记得是夫妻。不过和他不太熟,没聊过这方面的事情。” 瞿老师叹气:“听你们老师说你们住的是对门?” “……是。” “也好,有缘分。一块儿也可以相互多点照顾,当交多个朋友,不费事,嗯?。” “……” 教导主任喝茶想必哐哐两口能见底,一大老爷们怎么什么话都到处说。 胖老头见我那表情,冥思苦想茅塞顿开:“没事没事,不做朋友拉拉小手也行啊,总归是好的。” “……瞿老师。” “诶,诶,好,咱不聊这个。今天课的助教临时有事请假,来都来了,你看……” 还能咋地,来都来了。 我直接站起身:“请吧您老。” “哎等会儿,教室路长,站一边儿去。” “得了吧,指望您慢悠悠走过去课都下……” 门被敲了两下。 在胖老头笑眯眯的表情中我闭上嘴,掏出手机,那个空白聊天框果然冒出红点。 第一条:“老师找我谈话,不用等。” 28分钟前。 第二条:“你在一楼左边的办公室吗?” 1分钟前。 我只好过去开门。 “老师您好,主任托我过来带您去上课。” “乔同学也在。”何宋柏打完招呼,朝我淡淡点了点头。 “……” 一路上我都在试图忘记这段尴尬记忆,没有留意他们一路都聊了些什么,直到到了教室这才回神。 “合唱?!” “对啊,老头子老了,拉不动琴,只好来当个指挥混混日子了。” “……”那还真是委屈您了。 教室一架三角钢琴,助教不在,完全不想知道是哪位幸运的朋友要弹足两节课呢。 “小何呀,来。” 好,幸运儿出现了,我松了口气。 上课铃响。 瞿老师拍了拍手掌:“好了,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穿着白衬衫的孩子们站好,我幻视一只只白色小猫规规矩矩蹲坐在圈圈里,乖乖的。 “好,注意看我的手……” “一、二、三走。” “那年今日唱过的诗……” “呜……” 稚嫩的童音和声悠悠响起,心头蓦地猛跳一下。 同样的场景,最前头站着扎羊角辫的女孩子,眉眼弯弯,扬着笑歌唱,满眼都是面前的人。 一大一小牵着手慢悠悠回家。 妈妈,我今天唱的那么好,一个音都没错。 ……今晚能不能不练琴呀? 不行哟,想要像妈妈一样当大指挥家,要把练琴当做喝水一样。 可是今天好累,明天再练不可以吗…… 明日复明日,明日又何其多呢…… 音乐大概真的可以定格记忆,数年前平常的一幕浓缩成一枚驰来箭矢正中心头。 白云苍狗,沧海桑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