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妖兽都在等他倒追》 第1章 第 1 章 天监所,三界最高执法部门。 长而笔直的走廊上,一支荷枪实弹的队伍正押送着一名犯人往审讯室走去。 这一动静犹如深水炸弹一般,从一楼大厅到电梯口,所有人都暂时停下了手上的工作,迅速在原地站定,目送他们消失在了走廊的尽头。 又来一个。 真不知道这场闹剧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已浑浑噩噩加班三整天的记录员是第多少次起身将资料悉数收好,不情不愿地离开了还算舒服的办公桌。 这一切都要从《山海经》失窃开始说起。 《山海经》是上古神书,因记载万物,划分三界,如今被用作监管妖兽出入境的重要法典。 所有被记录在册的妖兽都要受到天、地、人三界严密的监控,不得擅自离境。 法典自千年前的大战后就被天庭以最高安保级别保管了起来。 但就在前段时间,一场突如其来的飓风袭击了凌霄大厦,导致大厦内的禁术咒被神秘人员强行解除,带走了法典。 没有了法典约束,妖兽横行三界,犹如一场巨大而残忍的狂欢。 虽然天庭在第一时间就封锁了消息,但监管不力的指控还是落在了每一名天官身上。一名德高望重女性长官还因此落入牢狱,等待三界法庭最后的审判。 “又不是过年,行这么大礼干什么。” 记录员本就加班加到走路打飘,还没来及的看清楚电梯里的人,就一猛子扎了进去,“啪叽”一声摔在了地上。 她是这个月才从实习生转正的,每一天过得都胆战心机,希望自己能顺利平安地度过初入职场的阵痛期,没想到还是一个不小心犯了错误。 “不好意思!实在不好意思!” 她低头整理文件时刚好瞥见那人别在左领前的金色警徽——一朵绽开的重瓣菊上镶嵌着玉衡天秤和捆仙锁链,并有凹凸起伏的雷文环绕在四周。 “天缉……” 看着刻在底部的山海铭文,她不由得念出了声音。 天庭缉私队。 由榷关署和天安部双重领导,对三界走私的妖兽进行侦查、拘留、抓捕和预审。 尤其是在《山海经》失窃后,妖兽偷渡的情况比以往频繁,报考稽查队的人数也跟着激增不少。 不过,除了无限光明的未来外,更有很多人是冲着宣传海报上的那张“天庭总选第二”的帅脸才去的。 听说这位年轻的稽查队长不光长得帅,更是整个天庭的恋爱标杆,至今为止只有一段发生于训练所时段的初恋,可以说所有毕业生都是听着他们的爱情故事长大的。 记录员还没见过真人,把持着小鹿乱撞的心脏,抬头一看,更是倒吸一口凉气。 剑眉星目、帅气逼人的长相竟在这个该死的周一面前显得如此甜美。 “你还好吗?同学?” 见她宕机的样子,孟野只好主动伸出手去扶。 他不是很喜欢庄严肃穆的氛围,更不喜欢从早上八点就一直在开会的天庭,因此特地溜出来透透气。没想到被提前拜了早年就算了,还被这怪力少女一撞,崩掉了两颗衬衫口子。 不幸中的万幸是,孟野这下终于有理由不用再穿那件紧巴巴的制服了。 “孟队,还回去吗?” 手下在一旁低声提醒道。 闻言,孟野在原地站定,四下看了看,确定无人后才从捡起一张刚才没收走的资料。 这张纸来自于长平山三·二失足案的审讯记录。 三天前,一支由三十二人组成的旅游团在长平山森林区域展开徒步探险活动,却在半途中因一场意料之外的大雨失去了踪影。 三天后,旅游团在长平山一处不知名的山谷中被发现,不幸的是三十二人全部遇难,遗体死状惨烈,除了猜测是踩空摔落外,其他死因一概不知。 旅游团的组织人,是一只拥有跨境导游资质的蘑菇精。按照三界出入境管理条例,他必须主动上报自己的行程。 但在他的口供中,他不光矢口否认自己与旅游团遇难的关系,而且整个审讯中都保持一种张扬跋扈的态度,使得案件调查无法正常推进下去。 目前这个案子还处于天安所的审理中,只有在调查过程中发现走私行为,缉私队才会介入进去。 不过孟野早已有所准备。毕竟三十二人,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失足掉落而亡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比起意外,更像是一场有组织、有谋划的蓄意谋杀。 而且让他这个天生就爱在一线活动的缉私队队长枯坐办公室,简直比谋杀还像谋杀! 于是孟野灵机一动,将自己的外套披在了一个和自己体型相仿的队员身上。 对方也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立刻挥手带走了大部分无关人员,代替他前往了第一会议室。 * 审讯室被安排在天监所的一栋独立办公楼中。 还没到门口,一声怒不可竭的谩骂劈头盖脸而来。看来审讯过程并不顺利,限时四十八小时破案的压力如同紧箍咒一样令所有人焦虑不堪。 “我都跟你们说了,这些人是自己脚滑掉下去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审讯室中,一张方桌、一把铁椅、一盏直射的白炽灯,而中央坐着的是本案嫌疑人,蒋茸。 这是一只颇有道行的蘑菇精,即使没有法术加持,他依旧能维持人形,气定神闲地与整个审讯团队周旋。 “案发日你在做什么?为什么没有及时向人界入境管理处汇报自己的行程?” “主审大人明鉴,我的名字只是被收录在了《山海经》中,应该不代表连吃饭睡觉、拉屎放屁的自由都没有吧?” 说完,蒋茸双手环抱在胸前,眯起双眼上下打量了这位气得头冒绿草的主审官一圈,“更何况现在是你们天庭把《山海经》弄丢了,你有什么资格来指控我?” “你!……” 气氛凝重,每个人的神情如同一根随时都会崩断的弦。 随着“咔哒”一声,一股寒气涌入。孟野抱着手臂倚在门上,与此时此刻正对着监视器歪嘴嘲笑的蒋茸相接。 “不用在意我。接着审。” 就算这么说了,其他人还是一动都不敢动,并以他为中心列队两旁,屏气凝神地等待下一步命令。 孟野翻开了一下审讯记录,顺便将丢失的那张偷偷塞了回去,这才问道:“蒋茸的出入境签证是谁批的?” 站在一旁的主审犹豫了一下,说道:“离境证明我们核查过,上面有南天门的签章,应该是合规合法的。但是入境证明……我们还在和人界异事局确认中,暂时还没有得到确切的消息。我们怀疑……” “你们怀疑蒋茸是在利用《山海经》失窃的空档拖延时间。” 紧接着,四方大的房间里多了一个自带冷气的男人。 墙上的时钟悄然无息走过了一圈,但孟野始终没有任何话要说。 他淡定地坐在蒋茸对面,两手交叠放在身体前方,有意无意地在腿上打着拍子,领口大大咧咧地敞着,显得整个人十分放松、随性。 蒋茸本来准备好了一整套羞辱和嘲笑的骂词,可此时此刻的状况令他摸不着头脑,根本不知道从何说起,只能颇为愤怒地狠踹了一脚桌腿。 “咔嚓”一声,孟野将桌子推了回去。 锋利的桌角刚好撞到蒋茸的胸口,他没忍住,吃痛地嚎了一声。 这人绝对是个硬茬。和天庭这帮中看不中用的花瓶很不一样。 看着他比自己高大强壮的身体,蒋茸眼中的不屑立刻被未知的恐惧占领,干涩的喉咙开始发痒,沙哑地说道:“你……你要做什么?逼供是违法的!” “最近太闲,来跟你‘讨‘点事情做做的。”孟野搬起椅子坐在他面前,虽然是弓着身体往上看他,却有一种被猛兽盯住的紧张感,“我看了口供,你曾提到你是受人委托才接下这个旅游团的,这个人是谁?是你的上线?” “我没有上线。” “别开玩笑了老哥,就凭你一个人,又是偷渡又是走私的,忙得过来?” 蒋茸在这样的压迫下不得不闭上了眼睛,但是很快又被一股灼热的感觉烧得浑身难受。 睁开眼睛后,他看见的是一团蓝色的火焰。 自上次凌霄大厦被袭击后,禁术咒被加强了几百倍,即使再法力通天,也没有办法在这里施展。但这个人不光无视规则,私用异术,而且还这么明目张胆在审讯时使用。究竟是谁?! “蒋茸,我劝你想清楚,无论在哪里我都有处死你的权利。你最好回答我的问题。” 孟野面沉如水地说道。 这团火燃得越烈,审讯室里就越冷。 《山海经》中曾经记载过这样一个妖族:它们诞生于三界交界之地“溟海”,不受任何约束,并在灵气的滋养下逐渐幻化出了实灵——鲲鱼。 鲲族是溟海之主,掌控着最接近天地初始的原始力量“混沌之气”。它无色无味,虚幻又无解,可以说是三界最强的异术。 所以,为了争夺这个力量,三界生灵涂炭,鲲族伤亡惨重,最终不得不以献祭生命来封印混沌和溟海。 鲲族的生命之火,也从无色变成了蓝色。 蒋茸眼皮打颤,不敢相信这个毛头小子为了这点小事居然动用了混沌力量。他更害怕的是自己会发生什么,因为根本没有人能从蓝色火焰中活下来,也就无从记载之后发生的事情。 孟野盯着他,警告道:“这是你最后的减刑机会。” “是三源渡口的‘飞哥’!”蒋茸几乎快要哭出来了,“是他让我以旅游团的名义将那些人引到悬崖边上扎营,还让我煮了黄菇蕈给他们吃,等到后半夜自然会有小鬼拉着他们跳崖……” “你们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当、当然是为了卖人魂赚钱。现在渡口的人魂比一两黄金还要贵二十几倍!” 人魂对于妖兽来说是最好的补品,能够使妖力大增,甚至是脱出妖籍,成半仙或者成神。 但因为地府对于人魂轮回制度管理得十分严格,如今只能以这种上不得台面的方式获得。 孟野心里美滋滋,工作还是吻上来了。 但他又不能表现得太兴奋,克制住自己上扬的嘴角,继续问道:“你和这个‘飞哥’见过吗?” 蒋茸疯狂摇头,“飞哥从不露面,但有一个负责传达任务的手下。我曾经跟踪过这个人,如果能再见的话我一定能认出来。” “你是想要我留你一命?” “……是!当牛做马!我什么都愿意做!” 孟野的目光自上而下在他身上扫了一圈,最后说道:“对不起,这不在我的工作范围之内,你还是跟天安所的人说吧。” 蒋茸有些吃惊,刚想反抗,身体就被一条手腕粗的锁链捆成了粽子。 下一秒,玄铁椅子上的电击口发出“滋啦滋啦”的电流声,毛孔瞬间紧缩,大脑变成空白。 眼看着蒋茸快要变成一具干尸,孟野焦急地拍打铁门想要出去,不料锁眼早已被人堵死,根本打不开。 无奈之下他只好使用蛮力撞开,片刻后才涌入一帮急救人员,将翻着白眼的蒋茸从电椅上拖了下来。 众人看着这具无法用常理解释的尸体,战战兢兢问道:“孟队,现在该怎么办?” 孟野也是一个脑袋两个大,出门前就知道自己黄道不吉但没想到这么倒霉。 他托着下巴思考了半天,说道:“一切先照旧。口供确认无误之后先下批捕文件,之后缉私队会接手,我来处理。至于蒋茸的事情……你们今天在审讯的时候就没发现什么异常?” 突然有一人站了起来,回答:“报告孟队,今天来过一个受您之托来借审讯记录的侦查员,还说是您的助理。而且,还是一名女性。” 女助理?孟野确实因为最近分身乏术而向上申请过一名助理,但按照天庭办事效率来说,不应该这么快就来报道了。 而且就他这样的“男德”行业标杆,不要说是女助理,身边连个其他性别的生物都没有,怎么可能是受他之命来天监所要审讯记录? 事不宜迟,孟野让人调出监控查看。一张清秀俊丽的脸从模糊的像素中脱颖而出。 即使和其他人都穿着类似的白色制服,但帽檐下一双清澈且淡漠的眼睛,还是将她身上那股冷意挥发得淋漓精致。 “这是……齐副司长!”有人捂着嘴巴,尽力压抑自己的惊讶。 齐禾朗,前稽查司副司长,九霄之中唯一一名女性长官。以训练所一等兵毕业后,不过百年的时间,她就从一名最普通的侦查员爬到了副司长的位置。 但同时也是《山海经》失窃案的嫌疑人。 她曾经作为最高指挥参加过天庭大大小小的战役,是绝对不可能对凌霄大厦席间做出失误判断的。 可是就在那晚,她误判了劫匪的走向,将人全部调去南天门驻守,错过了抓捕的最好时机。 这样的失误导致法典下落不明,天庭伤亡惨重,甚至她的三个同僚也不幸牺牲。 没有法典管理,百兽出走,三界纷乱不堪,所有人都陷入了创世前生灵涂炭的恐惧感。 就在上个月,她被以重刑犯他关押在天牢之中,如今正在走提审判刑的流程。 天才陨落后天庭人人自危,她的名字也变成了最不能提及的秘密,每每想到时都会忍不住叹息。 所以,绝不可能是她。 即使孟野这么反复安慰自己,也控制不住满溢而出的懊悔,将那人的脸庞刻画得越来越清晰。 “我先走了!” 红灯突然亮起,恐怖的警报声在头顶循环播报。等众人反应过来,天庭唯一一张的天牢通行证早已被携带出天监所。 第2章 第 2 章 轰鸣的报警声中,驻守天牢入口处的哨兵们迅速归位,拉动了地府炼狱中心层的最后一道防线。 无数道玄铁所制的加固墙缓缓升起,每一个机关都严丝合缝,“咔哒”一声便将一整个天牢包裹成坚不可摧的铁球。 天牢是三界禁区,仅一张通行证方能放行。但因为审批过程极其繁琐和复杂,一般由天监所代为保管。 结果天监所前脚刚从天牢提审蒋茸,后脚人就横死在审讯室中。看来通行证丢失的事情,并不是什么偶然。 所以,另一位关押在天牢里的重刑犯,自然便成为了天庭重点保护对象。 “站住!”一名看守在入口前的哨兵迅速持枪,对准了那个正从幽深廊桥中走来的身影:“天牢禁区禁止通行!举起手来!” 闻言,一只戴有黑色手套的手从黑暗中慢慢抬起,从容且冷静,在如利刃般锋利的目光下晃了晃手中金色的警徽。 哨兵诧异地压下枪口,“孟队?怎么是您?!” 孟野抬头迎上他们好奇的目光,嘴角微微扬起,“哟,辛苦了。好久不见。” 这些哨兵都曾是训练所一等一的优秀士兵,也是孟野从几千几万的天兵天将中亲自选拔训练出来的。 但不管有多么熟悉,出于职业使命,他们依旧保持警惕,并按照规定将孟野浑身上下检查了一遍。 “孟队,此处禁止通行,请您还是原路返回吧。” “哎呀,别太紧张了,我就是顺路来看看你们。” 自从凌霄大厦被袭击后,只要是红色警报响起,三界所有设施必须进入戒严状态,直到警报解除。 孟野对此心知肚明,却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拎着两大袋泡面饮料什么的人界美食,往他们面前一放。 哨兵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以前训练所环境艰苦,日程紧张,他们经常要饿着肚子参加集训,都是孟野冒着挨批评的风险给他们送吃的喝的,才熬过了那些日子。 本以为当上天官之后生活质量会有所提高,但他们还是要经常食不果腹地熬夜站岗。 天庭说戒严就戒严,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结束,更不知道在这期间会不会有后勤保障他们的三餐。 面对诱惑,他们还是不争气地流下了口水。 “放心吃吧,这里可是天牢!整个三界都找不到比这里还要安全的地方了!”孟野叉着腰,看着袋子里零食被一袋一袋消灭,终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你们慢慢吃,不着急,我暂时没什么事情,可以替你们看一会儿。” “没关系的,我们很快就吃完了。您还是早点回队里吧。” “这么跟我见外?当年是谁举荐你们来这里的?一群小白眼狼……” 所有人都被美味的泡面堵得哑口无言,默默在队伍里挪出了一个中间位置。 孟野心满意足地哼了一声,然后随手在监控器上划拉了两下,调出了天牢的实时视频。 甲等金字号,密不透风的房间内,那个再熟悉不过的人披着一件遍布血痕的白色制服呆坐在角落。 浓重的血腥味直接透过模糊的屏幕直达孟野大张大合的肺部,每一次呼吸都在叫嚣着“救命”。 上次见齐禾朗还是在公开审理的法庭上,整个过程中她始终挺胸抬头,从未对任何一条伪证低过头,也从未在那张冷若冰霜的脸上露出丝毫不快。 她的警徽拥有傲然地高于所有人的目光,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裹在皱巴巴的血衣之中,显得如此暗淡无色。 孟野无意识地摸了摸胸口的警徽,努力克制住自己的表情,镇定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副司长为什么会伤得这么严重?” “齐副司长”这个名字令在场所有人一愣,片刻安静后才有人说道:“1023号的伤……在审讯过程中他拒绝回答了袭击案当晚自己的去向,不得不使用了‘特殊手段’。” “什么‘特殊手段’?” “孟队,很抱歉,这个属于机密。”哨兵犹豫了几秒钟,补充道:“但伤口已经处理过了。请您放心,我们这段时间一直在密切关注,暂时没有生命危险。” 孟野悬着的一颗心慢慢被放下,深吸了一口气,小声地说了句“谢谢”。 哨兵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齐禾朗也曾是训练所的教官之一,虽然为人性格冷淡,为人不近情面,而且教学方式颇为严厉,但只要是从她手下毕业的学生,都会在日后实战中感谢他当年高标准的要求。 突然,屏幕前亮起黄色的警示标志:又有人从廊桥那边过来了。 哨兵们再次站起来,银白色的闪光擦过枪口,警戒地盯着暗处不知名的危险。 可是等了很长时间还是不见踪影,为确保天牢的安全,他们打算去入口处一探究竟。 于是,整个队伍只留下孟野一人看守在原地。 等哨兵的背影一同没入建筑物的阴影之后,他这才迅速起身关闭了所有监控摄像头,同时将藏在深处的通行证放置在扫描仪器之中。 几乎没有任何阻碍,这道通往天牢中心的大门便被轻松打开了。 时间紧张,孟野不敢过多停留,按照刚才背下来的地图指示一路潜行,终于在下一个拐弯后看见了那间传说中的“甲等金字号”。 天牢是按照五行相克的原理来关押罪犯的,金字号行“金”克“木”,师从花神的齐禾朗擅用木属异术,但是在这里就像是初生牛犊一样毫无还手之力。 孟野可以自由出入,先不说他是三界规则之外的溟海鲲族,更重要的是他调用的就是火属,本身克的就是金属。所以想要破除禁咒,实在容易不过。 孟野驻足站在门前。 和外界连同的,不过门上这一扇巴掌大的单向窗。 那人佝偻着沾满血污的背,静静地背对着光的方向,就像是一尊不容轻犯的艺术品。 孟野心疼地捏紧了拳头。保守估计,从进门到把人带走不过几分钟的距离,顺利的话,今天晚上他和齐禾朗就可以抵达溟海,从此和天庭这些烂事说再见。 蓝色的火焰包裹住了孟野一整个手掌,却在推门而入的刹那间停下了下来。 同时,脑内另一个想法正强攻他最薄弱的地方。 齐禾朗从来不会逃避问题。 这可以算做她的优点,但也是致命的缺点。孟野经常有预感,她性格上的执拗在将来一定会变成阻碍前进的绊脚石。 孟野眼眶微微泛红。本来都做好要被她臭骂一顿的准备了,但站在门前,因为缉私队的脸面、天庭的森严,甚至是自己的工作和职级,他还是犹豫了。 就算强行把她带走又如何?以齐禾朗的性格,她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即使是一条不归的血路,也要自己亲自走过。 自己又有几分勇气陪同她一起走下去? 孟野自嘲地笑了笑。 脚步声迫近,他并没有那么多时间用来思考。 另外,他还从这富有节奏感的回音中听到点不太一样的动静:比起刚才看守在门口的哨兵,这支队伍更加训练有素,且步伐稳健、沉重,身上应该不止配了一把枪,少说也有一身装备齐全的反术衣。 按照这样的规格来说,至少是天庭的特攻队。 孟野掀门而入,直接将人打横抱起。蓝火掉落在地上自东南角开始迅速燃烧,几乎与特攻队同一时间赶至门口。 迎面而来的是一股冷彻入骨的寒气。 稽查司司长,凌恙,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队伍前方。 三小时前,他还穿着这身白到发青的制服在台上发言;三个小时后,这件衣服犹如一件战无不胜的宽厚盔甲,堵死了离开天牢的唯一一条走廊。 “举起手来。不要让我重复第二遍。” 那声音压迫感十足,即使隔着灼热的蓝火,孟野也能感受到对方强行侵入的敌意和杀意——他是真的打算动手的,只要一声令下,那些正对着他的枪口足以人一瞬间失去意识。 打从第一眼见他,孟野就知道将来一定会有这样一天。 身为训练所的同期生,凌恙不如齐禾朗有天赋,也没有孟野不得目的不罢休的劲头,说是背景板也不为过。 不过,他唯一的优点就是很擅长等待,就像是一只匍匐在草丛中的猎豹,只要机会出现就会稳准狠地咬住不放。 因此在最后一次选拔中,他用尽一切办法,甚至不惜踩着别人的肩膀,只为了脱线而出,最终成为了那一届唯一一个直升至稽查司的人。 他温文尔雅的外表下藏着的是不为人知的野心。就如同今天的状况一样,孟野猜测他此行绝不是巡查那么简单,而是明晃晃冲着自己而来的。 孟野暗暗捏紧了拳头,并在听话和反抗之间选择了第三个选项:试探。 他将手掌用力往下一压,火势立刻高涨了起来,所有人都被这股热浪打了个措手不及。玄铁子弹根本打不穿这层厚厚的防御,就只能看着火光中的两道黑影干着急。 “停。” 凌恙让手下人保留战火,独自往前走了一步,压声说道:“孟野,你知道劫狱的后果吗?只要现在你肯熄火,这件事我可以当不知道!” “少来这套!”孟野知道他大尾巴狼的德行,翻了个没人能看得见的白眼,“今天这话我也对蒋茸说过,但结果就是他被‘暗杀’了!” “我不是来杀你的。” “那你带特攻队来天牢是什么意思?别告诉我是来定期巡查的。” 凌恙沉了一口气,说道:“孟野,我念旧情和你谈判,如果你非要这么做,那我不得不大义灭亲。” “蒋茸在审讯室被杀,就已经说明了这个人不想我们顺着长平山的案子查下去。那他们在掩盖什么?一定是利用长平山的案子在转移我们的注意力,好把《山海经》转移出去!”孟野抹去脸上的冷汗,笑了笑,“而且还有人还伪装成了齐禾朗的样子!我不救他就等于看着她去死!” 凌恙动了动嘴,还是沉默了。 “凌恙,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对她的私心?如果你还有点良心,就应该让开!” 蓝火因为孟野的愤怒又高涨了几十公分,几乎要把整个监狱的大门毁掉。 在“卡拉卡拉”的声音中,凌恙踏出一步,忍受着火焰的焦灼,半会儿才慢慢吐出一句话,“你什么都不懂。而且,你也不配!” 话音刚落,由意念而生的杀意具象化为一股肃杀的疾风。 在强大的风属异术之下,蓝火不过是不堪一击的小火苗,一下子就被扑灭殆尽。 孟野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连带着被扑倒,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停了下来。凌恙趁机健步上前,一把揪起他的衣领,怒不可竭地将人按在坚硬的墙上,声音如同呼啸的风声在耳边轰鸣。 “只有我能救得了她!!!你不配!!!” 孟野疯狂挣扎,趁着他反应不过来的空隙和狠踹了几脚才挣开束缚。 如果不用异术,以他对凌恙的了解,打个平手不出问题。 可是问题就在于,这家伙平日里看着谦谦君子,也不知道去哪里偷偷拜师礼,每一招都积攒了十足的怨气,全都精准地打在孟野预料不到的地方。 几个回合下来,孟野精疲力尽。 但脑袋放空的几秒钟,他突然在凌恙身上看到了和自己同病相怜的懊悔和自责。 也许这也是凌恙此行的第三个目的。 其实他们都是来劫狱的。 倏然间,二人目光不约而同地看向房间的东南角。 不知何时,齐禾朗的那件血衣被甩在了一旁,只剩下一具如同大坝决堤前般猛烈颤抖的身体。几日不见她的头发长得飞快,几乎盖过了整张脸,在看见直奔自己而来的孟野后,更是害怕地自行将脑袋砸向墙壁,留下一大片殷红的血迹。 究竟是什么样的极刑才会让那个冷静又理智的指挥官会做出疯子一样的行为?孟野不敢想象,也不愿相信。 除非这个人根本不是齐禾朗。 凌恙嘴角挂着血,也试着叫了几声她的名字。 见对方没反应之后,孟野才缓缓地将人拨到正面面向自己,这颗悬着心终于还是如死一样沉寂了下去。 “……你是谁?” 第3章 第 3 章 “那个啊……就是一个被拔了舌头的花鬼而已。像这样低等的妖兽本应该关在亥等区的,但是因为《山海经》失窃之后,这样的罪犯实在太多,一时之间排不上号,就只能先让她暂时待在甲等区了。” 碘伏轻轻擦过伤口的时候,孟野还是没忍住叫出了点声音,立刻就遭到天医院急救署众人的白眼攻击。 一个常年奋战在缉私一线的队长却害怕受伤,这算怎么回事? 孟野也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等伤口不疼了之后才问道:“你一个急救医生闲到八卦天牢的事情?你主任知道你摸鱼的事情吗?” 连琼音双眼微眯,“那是因为前两天天牢的急救呼叫,我去过那个房间。”说完便轻轻勒紧绷带,在听到对方痛苦的闷哼后才满意地笑了笑。 孟野撇了撇嘴,十分懊悔自己刚才随意招惹这位活阎王的行为。 这位绑着高马尾的医生比孟野他们要小几届,看长相只有二十岁出头的样子,常常被当做这里的实习医生。 但其实她和天兵团那位青年司令同为莲藕转世,本就天资聪颖,是观世音教授最得意的门生,目前正在急救署做住院医,处理伤情的动作已经非常麻利、老练,顺带着还能打趣孟野几句。 “刚看到的时候我也吓了一跳,好在都是一些皮肉伤,处理得当之后养两天就能好。”连琼音就知道他会在意齐禾朗的情况,为了故意逗他而放慢了一些语速,“后来我替学姐换药的时候还聊过几句……” “你们聊了什么?聊到我了吗?” 孟野眼巴巴地看着她。 连琼音和其他人一样,从上学开始就是听着这段“伟大又传奇”的爱情故事长大的。 但不一样的是她本人是彻头彻尾的单身主义,对孟野啰哩巴嗦的回忆一点兴趣都没有。 “如果我说没有的话,你会不会失望?” “……” 不知道是不是连琼音加班加到出现了幻觉,好像莫名听到一声十分可怜的“汪”声。 她叹了口气,继续集中注意力在处理伤口上,说道:“学姐只是问了一下最近我们科室有没有接到缉私队的伤员。但估计这意思是想问你有没有事吧。” “那你怎么回答的?” “当然是没有事情了。” 孟野立刻表示反对意见,“怎么没事情?上个月我跑了好几趟医院,差点就挂在你们这里了!” 连琼音回头瞪了他一眼,赶在他长篇大论之前给他嘴巴塞上了软木塞,并在脱臼的小臂上加了夹板护具,用力勒紧固定。见到此人脸色发白之后,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感冒发烧拉肚子不需要住院,更死不了人。我这里是急救科,不是你们的情感调解室。” 孟野哑口无言。 身为各自领域的一把手,他们聚少离多,再加上齐禾朗又是个不爱表达的闷葫芦,猜中她的心思比登天还要难。 所以为了躲避问题本身他最近一段时间都是睡在缉私队的办公室里,算起来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回去了。 这也是他最后悔的事情。但凡他能早点察觉异样,齐禾朗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个结局。 连琼音虽然不知道此时气氛低落的原因,但手上的力道还是放松了一些,问道:“说起来,你和凌恙是怎么同时受伤的?” “就是……他踩空楼梯了,我为了救他也跟着掉下去了。” “你?为了救他?”连琼音看了一眼吊着胳膊的孟野,又看了一眼对面躺在病床上把脑袋包成粽子的凌恙,“他踩空楼梯确定不是因为被你踹了一脚?” “别乱说别乱说……如果真是这样,我只会踹一脚那么简单?” 那倒也是。连琼音安慰自己道。 从学生时代开始,这两个人就水火不相容,要不是深明大义、乐于助人、善良勇敢的齐学长在中间拉架,估计早就领处分退学了。 齐禾朗在各个方面都堪称训练所“神”一般的存在,就连一向高傲自负、不把任何人放眼里的连琼音提到她时,语气都忍不住变得尊敬起来。 在知道齐禾朗锁在的监狱被换成了这个不知名的花鬼后,她大概也猜到了是怎么回事,于是偷偷拉上了急救室的帘子,小声说道: “我会负责这段时间的伤情回访,但切记拖不了多长时间,务必要在庭审之前把学姐带回来。” 孟野叹气道:“可是现在我什么线索都没有……爆炸案也好,长平山案也好。齐禾朗还在的话,肯定不会像我一样纠结。” “先不要想这个案子的凶手是谁,要试着先去思考这件事的本质是什么,或许线索就在不远处。”连琼音眨了眨眼,“这也是学姐教我的,你试试。” 孟野暂时闭上了眼睛,感觉所有线索都变成一张一张的拼图,凌乱地摆在画框之外。 首先,蒋茸会被暗杀神因为他在审讯时交代了自己的上线“飞哥”; 其次,这个“飞哥”和他背后的人是一个非法贩卖人魂的组织。《山海经》失窃案给他们提供了最完美的机遇,使得他们可以快速将手里的人魂变现不被发现; 还有就是,这群来自三源渡口的犯罪组织,似乎对警方侦破失窃案所需的时间十分有把握,不然也不会安排蒋茸拖延时间。 最后就是,凌霄大厦爆炸案,齐禾朗被陷害后锒铛入狱…… 孟野忽然眼前一亮,对连琼音说:“三源渡口的进出口货物监管一直都是稽查司负责的,我在想是不是齐禾朗早就发现了问题但被发现了,所以这些人干脆借她的手袭击了凌霄大厦,并且偷走了《山海经》?!如果真是这样,以她的性格肯定已经搜集好了证据!我得去她办公室找找!” 他兴奋的声音立刻引起了周围的关注。连琼音立即给他打了一剂镇定用的无痛,淡定说道:“学姐的办公室早就被查封了,不过我借给她的书还在里面。这件事我和稽查司说过,要是有空就帮我跑个腿。” 孟野感动到几乎泪眼婆娑,却被连琼音当场拒绝了坐主桌的邀请。 * 稽查司隶属于天庭榷关署,独占凌霄大厦一整个二十八层。 从落地的飘窗往外看去,云海浩瀚无比,每当傍晚的霞光坠入其中时,无数光粒在云浪中翻涌,恍若人间烟火那样奇妙。 副司长的办公室就在距离中庭花园最近的地方,环境优美、专注静谧,配备有单独的茶水间和秘书室,整体级别甚至比比司长的那间还要高许多。 可是齐禾朗不喜欢,并多次申请要更换办公室。被驳回后为表达不满,她便把这里当做了堆放文件和杂物的“仓库”,实际使用面积不过书架前的一小张书桌。 在齐禾朗被抓的当晚,这件办公室就被上锁封闭了。等孟野再打开时,这张桌子上还放着她没吃完的晚饭和一张写了一半的夏休计划表。 只不过随口提了一句这次休假要好好休息一下,没想到她真的记在了心里。 孟野心里五味杂陈。 在听到门外响起“笃笃”的敲门声时,他迅速将那张纸藏进了口袋里,这才起身走到门口。 “孟队,听说你还没回队里,我就直接把人带到这里了。” 孟野缓缓侧头看向门外。 一位穿着淡青色制服、带有天缉警徽的年轻女性侦查员立正站在那里,因为化形还不太成功,圆润的黑色三角形长耳还竖在外面,在感受到有人关注到自己时,不由得抖动了一下。 猫妖? 而且还不会化人形? 孟野颇为嫌弃地瞥了一眼,“这哪来的新兵蛋子?还是女的?我这里有不是什么‘托儿所’,再这样下去我可是要收费的。” 负责人事调动的文昌官说道:“按照考试结果来看,只能安排女助理给你了,你要怪就怪那些男的没本事吧。还有,别看不会化形,但成绩绝对优秀。这孩子也不容易,全家都等着她考上天庭,现在还在你们缉私队接待室里等结果呢。你要好好对人家,别再把人吓跑了。” 那都是他们胆子小能力差,做事不带脑子还经常迟到早退,怎么成他故意逼退了? 这句质问还未说出口,文昌官早已踩着下班的步伐远去。 孟野只好认命般重重叹了口气,灰头土脸地回到了房间。 “这、这里居然是……稽查司的办公室,是、是齐副司长的办公桌!哇!!这些、这些都是副司长亲自整理的案卷吗?!” “喂,小鬼,小点声。” “啊对不起!对不起孟队!我只是、只是太太、太激动了!从小我妈就给我讲齐副司长的故事,没想到今天我居然就在她的办公室!” 没想到这人脑子不好,话还说不清楚,但品味出乎意料的还可以。 孟野虽嘴上嫌她浮夸,但只要一想到受万人敬拜的“齐副司长”心属他一人,就忍不住暗爽起来。这么多年来去匆匆那么多人,只有他稳坐正宫之位,这是什么水平?是偏爱是独宠!是绝对的超越! 就在他独自沉浸的时候,书架上的琉璃球突然被碰倒,“咕噜”一下子从上面掉了下来。 那玩意儿不是普通的琉璃球,而是一颗模拟了人界四季变化的生态球。 齐禾朗没有别的爱好,却热衷于种草种花种树,又怕自己养不好,所以移栽的时候就干脆把那一片打包回来,浓缩在了这一小小的空心球之中。 孟野曾经打碎过一个,根本经不起打碎第二个的冲击。不过好在那人反应够快,迅速出手,稳稳当当地替他接住了。 “你,身手挺好的嘛?” “还行吧,就、就是反应快一点。” 孟野瘪瘪嘴,收回琉璃球的同时极不情愿地伸出一只手,说道:“欢迎你来到缉私队。先跟你透个底,这个工作很锻炼人,就像刚才这件事一样,稍不留神就会分崩离析。能待就待,不能待也不要勉强。还有——” 趁对方还没开口之前,他先行开口堵住了她的自我介绍,“不用跟我说你叫什么,等你能通过试用期再说。从今天开始你就叫‘咪咪’了。” 咪咪助理脸上闪过一丝困惑,但还是很快接受了这个设定。 “哦对了,帮我找一下案卷,一桩人魂买卖案件,时间跨度大概在一年以内。” 咪咪闻言蹲下来找了半天,终于在一片混乱之中找到了孟野所说的那几个关键词。 孟野没想到她能这么快找到,又不想直接夸她让她太过骄傲,就以“年轻人眼神好”的理由敷衍了过去。 翻阅的过程中他们发现,这些人魂并没有直接进行买卖,而是将其藏在了渡口的保税区内部进行加工,再以低廉的动物魂售卖出去。所以,在明面上没有进出的记录,更无法直接追踪来源。 不过孟野还是发现了端倪。在齐禾朗收集的证据中,有一张包着金边的邀请函被保存得十分完整。 “本次拍卖会会汇聚了全世界最独一无二的珍品,我们衷心邀请您来参加,并竭诚为您提供一切需求。”孟野扫读着邀请函上的内容,最后在签名处卡了壳,“尊敬的……齐副司长?” 三源渡口的拍卖会,为什么会邀请齐禾朗? 随即,有一个很不妙的想法从孟野脑子里冒了出来。 “咪咪,今晚和队里说一声我不回去了。”孟野立刻穿起外套,顺便带走了大部分的资料,“如果他们问你我去哪里了,你就说我老家二表哥的大侄子要结婚,我回去参加婚礼了……不,你还是说我这两天不太舒服烧得不省人事,进ICU了,省得他们打电话来问。” 咪咪点点头,答应帮他把剩余资料归位。可是收拾到一半,那人又卷着凉风回到了房间,“咔哒”一声将门反锁了起来。 不知何时,月光已悄然漫过窗台。 “我应该没有说过这起人魂买卖案跟三源渡口有关吧?你怎么找的这么快?不是第一次来?” 咪咪被他盯得手心发汗,精神高度紧张,刚想开口时就感觉到体内一股热流猛然间往脑内冲击,一下子盈满了不知名的力量,就像是一瓶被灌满热水的水壶,重心不稳一下子摔倒在孟野面前。 孟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本想上手搀扶,却在她抬头的那一刹那楞在了原地,手脚都因为过于激动而忍不住颤抖。 “你……你……你?!” 褪去黑色的皮毛和圆润的立耳后,是一张月白风清的脸。 这不是孟野第一次看低阶妖兽化人形,但长得这么像“那个人”,还是第一次。 她的鼻梁挺直,却在拐弯之处的眉毛藏了一点烟墨般的柔和,眼睛也在黄色的暖灯下显得更加剔透有神,锋芒内敛。 尽管已经努力在表演惊讶的感觉了,但这片深海早已掀不起任何风浪,平静得犹如一面镜子。什么人在看她,她就照着什么人的影子。 孟野指着这个怪物步步后退。这种失真又模糊的错觉令他的心脏被揪起来了一点,又怕是幻觉揉了好几次眼睛,最终不得不崩溃地承认事实。 这样清秀脱俗的五官放在一个刚满十八岁的少女脸上,是人都会有觉得有一点灵体不一的违和感,那是因为他们没见过训练所时期的齐禾朗,意气风发、光芒四射,光是站在那里就已经不知道是多少人的心之所向。 再看下去的话,估计自己就得先心脏爆炸,失血而亡了。 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孟野拉着她迅速躲好。玻璃的反光刚好可以照到外边的情况,但还好只是一些正常的走动,根本没人注意到这个房间里出现的异变。 咪咪似乎被吓到了,把头埋入外套之中不敢动一下。等一切恢复平静之后,她才小心翼翼拿掉衣服。 而这张脸,又变回去了。 难不成是幻觉?还是什么自己不知道的异术?孟野抓起她的脸,又是扯胡须又是扯耳朵,在对方一声声可怜的哀求下才停手,质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个东西?!” 但咪咪只是痛得两眼飙泪,好像根本不记得刚才发生过什么一样。 此时氛围陷入一种非常诡异的状态,孟野觉得自己应该没有看错,但又找不到什么合理的解释,只能静静等待了一会儿,直到这张毛脸再没有任何变化之后,才说道:“接下来我问你的事情,你必须如实回答我。把你今天一整天都做了些什么描述一下。” 描述日常生活是一件既简单又困难的事情,简单在于这些都是发生在身边的琐碎小事,而难点在于该如何用完整的逻辑去串联这些细节。 所以,想要证明一个人有没有撒谎很简单,只需要看这个人对于细节的补充情况。 孟野预感这人应该会用很多细枝末节的东西来完善这个答案,但意外的是,除了刚才的记忆有些模糊之外,她所表现出来的状态几乎没有任何破绽。 那么答案只有两个,要么是对手太强,要么是她真的不知情。 孟野倾向于后者,毕竟杀害蒋茸的那个“齐禾朗”还没抓住,这么暴露自己无疑是自投罗网。 他揪起咪咪的后领警告道:“你这化形也太不稳定了!以后别老是拿这张脸吓我!不然你就哪来的回哪儿去!” 咪咪欲哭无泪,感觉自己除了努力加班以外无以回报。 孟野这才起身清了清嗓子,说:“正好,你也别回队里了。我带你去办一件‘大案’!” 第4章 第 4 章 晨昏线交替之际,也是三源渡口最热闹的时候。 渡□□易“金木水火土”五个字牌进行,字牌不同,货物不同。 其中,木牌最为文雅,今日在此处聚集的都是一些来淘换奇花异草、名人字画的文人雅客,只需要轻轻摇晃下船舱前的风铃,自会有人闻声而来。 “叮铃——” 还没到放客的时间,就已经有人掀帘而入,大马金刀往那里一坐,哐哐灌了好几口凉白开。 这家临江的档口是专门卖傩面的。虽说是开门生意,但是定价之高难以想象,更像是店主精心布置的“博物馆”。 正因如此,光顾的人也十分稀少,只有几个熟客才会掐着店铺开门的时间来这里蹭顿饭吃。 孟野便是其中一位熟客。 但傩面屋对他来说不止是一家小小店铺那么简单。 “哟,好久不见啊,野哥。” 孟野几乎被这场急雨淋了个透彻,湿漉漉的头发被尽数拢到后面,露出刀刻斧凿的眉眼。 店主傩面狐妖支起下巴静静观赏了一番,还是忍不住揶揄了一句:“这是打哪个温柔乡里过来的?也不知道给你带一把伞,怪叫人可怜的。” 互相打趣是他们的习惯,但今天时机不是很好。 话音刚落,一条颀长的影子倒映在门上,越来越近。 傩面屋是缉私队在渡口的秘密交接点,一般来说孟野不会带什么陌生人来。傩面狐妖下意识紧张了一下,但一看到是一张毛绒绒的猫脸,戒备心顿时打消一半。 咪咪被门槛绊了个踉跄,差点一下子连着门口挂着的门帘一同扯下来。 傩面狐妖面露尴尬,用腹语悄悄对孟野说道:“怎么又开始‘奶’孩子了,上一个跟你出外勤的,不到半天就被吓跑了,这个能撑到什么时候?” “带她来不是为了出任务的。”孟野端着一杯水,掩住了自己正在说话的口型,“你帮我好好看看,这人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什么‘什么玩意儿’?”狐妖小小的傩面上写着大大的问号。 孟野小声道:“这玩意儿……会变身!会变成齐禾朗!” “但是听说那位长官大人不是越狱了嘛?” “那你更要帮我好好看看了!” 孟野至今还没搞懂致使这人“变身”的诱因是什么,只能拜托祖上会读心的狐妖帮忙诊断一下。 傩面狐妖借着倒茶的间隙走近左看右看,进行了一番从眼睛到嘴巴的细致观察后,说道:“小姐姐,你好眼熟啊,有没有人说你长得像……” 孟野没想到他会用这么质朴又直接的方式试探,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在被孟野一巴掌打在后脑勺后,狐妖有些委屈地扶了一下脸上的傩面,“长得像我远方表姐!她跟你一样,也有两只毛绒绒的尖耳!哎嘿,真好玩,给我摸摸呗~” 咪咪不知道组合作答,傻里傻气地摸了摸自己毛绒绒的脸和毛绒绒的耳朵,“是、是嘛!我也很想赶紧化形,但是一直都是这个样子……” 还没等客套完,孟野就打岔道:“少攀亲戚了,人家是猫妖,是猫科动物。跟你们犬科可不一样。” 傩面狐妖怒了,尾巴毛乱飞,“你说谁是狗?你才是狗!我奶奶的奶奶的奶奶是九尾狐!《山海经》里都能排上前几名!” 咪咪倒是不怎么介意,礼貌性接过热茶后说道:“谢谢。请问、请问前辈怎么称呼?” “怎么称呼他不重要,你先去门口帮我们放哨,有情况告诉我。” 孟野对傩面狐妖使了个眼神,见人离开后才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傩面狐妖对那人的背影挑了挑眉毛,“你不信任她?” “这个节骨眼上,我不敢相信任何人。” 此时,渡口的人慢慢多了起来,孟野见状将傩面狐妖往屋里拽了拽,“我这次来是找你有正事。你知道今晚有拍卖会要在渡口举办吧?” “知道。但是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昨天晚上我在他办公室里找到了拍卖会的邀请函,所以齐禾朗越狱一定和这个拍卖会有关。” “那你说吧,要我怎么帮你?” 孟野的目光在店内转了个圈,最终停留在傩面狐妖的脸上,“傩面有改变面容的能力,我想你帮我做一张‘齐禾朗’的脸。” “……我没听错吧?你要我做一张‘通缉犯’的脸?” 傩面狐妖听完只觉得自己就算有九条尾巴也不够他这么折腾的。 店中四面墙壁上挂了不少傩面,有青面獠牙的鬼差面,也有柳叶桃花的美人面,等等。不过这些可不是随便画画的脸谱,虽然它们的存在还没有被三界认可,但也算是有血有肉的“活物”。 既然如此,要想做一张本就存在的脸,就必须得要与那个人相关的信物作为媒介。 孟野托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儿,迟疑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枚小巧的戒指。 不是什么特别贵重的东西,也没有什么重要的意义。只是有一天孟野睡醒后枕边空空,已经不知道那人是第多少次加班未归了,于是带着自己存了大半年的工资卡,按照齐禾朗的尺寸咬牙买下了这枚戒指。 说实话,买完之后他并不打算送给齐禾朗,一是觉得怕对方有负担,二是对于自己急需找个东西证明自己有主的幼稚行为感到羞耻。他又不是齐禾朗领养回来的狗,干嘛得给自己找根绳子拴着? 不过这枚戒指也确实是他的“救命稻草”,每当危险降临时都会助他迸发前所未有的力量,撕破子夜的黑暗,找回归家的路。 可惜,现在没有这个机会了。 “我知道了,给我点时间,肯定能在拍卖会开始之前给你。” 傩面狐妖意识到这不是什么玩笑,而是这人真的在谋划什么,这才端坐起上身,在一面墙上的素傩面中挑中了一个书生面。 也不知道孟野是什么时候溜进了房间,对着一口朱红色的雕花大木箱子发出由衷的赞叹。 傩面狐妖急忙冲过来把箱盖“啪叽”拍了下去,态度坚决地说道:“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箱子里的衣服不借!” 孟野虽被拒绝,但眼珠子还是盯着箱子里隐隐约约能看到的那件黑金色长衫。 他曾经看过狐妖把它拿出来展示过一回,衣服看似普通,实则布料挺括垂坠,日光下是纯黑,但凑近了看却有无数发丝一样的金色暗纹,如同老砚台力化开的金粉,随着举手投足荡开细闪的光。 “就借我穿一次,就一次,肯定还给你!” 相同的话傩面狐妖都听到耳朵起茧了,但每次还是有借无还,真是个会吃衣服的无底洞。 平日里风雨来雨里去的缉私队队长,其实私下里对穿搭非常有研究,还有自己的理解。只是本人经常因为没有闲钱争当时尚的弄潮儿,而退而求其次借用朋友的衣柜。 孟野仔细端详镜中的自己,还是有些不太满意,问:“哎,你还有没有别的款,这也太普通了,不知道的还以为衣服发霉了呢。” 傩面狐妖没好气地抱着手臂,说:“穿成这样,你不怕被抓?” “你懂什么,穿得越夸张越显眼,越不会被怀疑。” 狐妖不是很关心除了铺子以外的事情,可是今天不知道是怎么了,总有种心不安的感觉。 “虽然我不知道你要做什么,但傩面能维持的时间并不长,最多维持到拍卖会结束,你知道的吧?” “小气鬼,又不是不给你钱。”孟野冷哼一声,“狐狸,我从来没求过你,只有这次,你能不能帮我把傩面做得稍微持久一点?最起码要等庭审结束。” “你打算做什么,不会是……顶罪?”傩面狐妖在意识到他这一趟可能有去无回时,还是第一次露出了严肃的表情,“其实你从来找我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做好了准备,对吗?” 孟野整理衣服的手一顿,低垂下目光,小声了“嗯”了一句,“这也是我能给他最好的结局了。” 傩面狐妖眉头微微皱起,心中暗骂了一句“疯子”,视线随即飘到帘后那位站得笔直的年轻助理。 “我还以为这些年来你会有些长进,到头来还是烂好人一个。你这么保护她是为什么?是因为那张脸?” “谁说我在保护她了?我这是在……防范于未然!是监控!监控懂吗?” 见他狡辩,傩面狐妖歪了下嘴角,“真要是这样,你早就把人打发走了。说到底,你不会是把人家当做‘代餐’了吧?” 孟野被气到无语,反驳道:“是又怎么样?有本事你也变成她的样子,我也会好声好气地对你。” “我才不要。傩面大人不喜欢那张脸。” 说完,镜中出现了一张白面粉唇的美女面。 看到孟野被吓了一跳,傩面狐妖心情大好,吹着口哨翻箱倒柜,好不容易才找到另一件他珍藏已久的长衫。 “这件呢?黑色大身搭配满身暗绣红色焰纹,直排盘扣用是的金镶玉,袖口反套金色包边,整件衣服量体裁衣,穿上简直就是人中龙凤!马中汗血!” 孟野闻到衣服上还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怪味,表情直接尬住,“这衣服哪来的?” “有一年我出门游历,刚好看到有赶尸的,收傩面的时候就一起买下来了。怎么了?” “……没事,你自己留着穿吧。” 铅云压境,冷风呼啸。雨还没下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还会再下。 狐妖收起档口前的看板,闭了门窗,这才取下脸上的傩面。而他本身的面容被厚重的长发遮挡严实,只露出一双狭长的细眼静静地看向孟野。 与其说盯着他,不如说是在盯着缠绕在他身上的黑雾。 这家看似普通的傩面档口,除了是缉私队的秘密接头点,还有一个特殊的身份——诊所。 傩面狐妖手中收藏着上千张傩面,每张都承载着独特的能力 —— 比如他此刻佩戴的 “千容”,能窥探他人过往。 这些傩面本身并无自主行动能力,需依附于**载体,通过吸收载体的记忆维系存在,与宿主形成共生关系。 孟野的情况尤为特殊:他的记忆中蕴含煞气,平日里除了法力勉强遮蔽以外,更要每三天来此接受千容的 “清洗”,调和体内紊乱的气息,方能维持灵肉平衡。 这种共生般的诊疗,正是档口暗藏的 “医者” 与 “患者” 之间,以记忆为媒介的微妙契约。 待孟野完全平躺下来,覆在他脸上的傩面才终于与他融为一体。 不知为何,他总是会做梦梦到自己在一大片的花海中醒来。 这是一处风谷,穿越湖海彼岸的暖风将山中桃花瓣尽数托起,又瞬间放下。花瓣迎风而散,犹如春雪一般飘落,染得整个峡谷都是纯净的白粉色。 “呜呜!呜呜!” 在梦中自己并不会说话,除了用“呜呜啊啊”来表达自己的兴奋以外,更多的是行动。就在此刻,他起身冲下山坡,跟风赛跑,没入无尽的花瓣雪中,感觉身体轻盈得几乎能飞起来。 他的头发也变长了许多,不再遮掩醒目的红色,发辫散落在肩头,欢快地跳动,是白色中唯一的亮色。 这时,有人在山坡下喊了他的名字。 那人穿着素色长袍,流水似的乌发披在身后,鬓发别了一朵嫣红的花,美得就像是画卷里的人。 “……野。” 就快要到了…… 就差异一点点! 可是在触碰到那人的一瞬间,他的身体便化为无数花瓣消失在了风谷之中。 孟野突然睁大了双眼,急促地呼吸。他不止一次梦到过这个人,但几乎每一次都会被强烈的窒息感强行拉回现实。 狐妖取下傩面,极为宝贵地抚摸着凹凸不平的面具表面,“没看到也没关系,这一次千容大人已经帮你成功找到了第一世的记忆,说不定下次就能成功了呢。” 但是下次一次又回回到哪一个梦境,就连孟野自己都不知道,只是沉默。 “虽然还是没有找回记忆,但是我们费用还是照常收取的哦,亲。” “……抠死你算了。” “我们是小本买卖,现在个体户税率这么高,生意很不好做的。”狐妖长长的指甲划过孟野的下巴,顺势一勾,“不接受赊账,不接受刷卡,只收现金。” 孟野摸遍浑身上下竟然找不到一个钢蹦。之前他因为着急过来,除了被一个卖花的小女孩拦下来过,基本上没有停留过。 狐妖心想“又来了”,看了一眼那束被他随手丢在柜上的、蔫儿了吧唧的花,说道:“没事别那么好心,容易被骗得倾家荡产哦。” “她还是个不会化形的小树妖,如果我不帮她,她就只能站在市场门口淋雨,再不然就会被飞哥那样的人拐走。把花给我,我顺便出去找找。” 走前,他顺手将“暂停营业”的牌子翻了个儿,晃了晃门前的风铃,说:“对了,认识你这么长时间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随便。你可以和他们一样叫我‘皮九面’。” “我说的是你的真名。” “在这样一个世界,叫什么名字真的很重要吗?” 狐妖重新戴上傩面,变化出一张和孟野相似的脸,却是哭丧的表情,十分滑稽。 “也是。” 孟野笑着回身,最后挥了挥手。 “看样子,要变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