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为谁人写春秋》 第1章 第 1 章 “编剧真特么爱男啊,钟离春就是个工具是吧!还说什么男主是不愿拖累她才不娶她,特么她在家任劳任怨地给男主当保姆,在外上战场给男主打仗,最后还为了男主的前程被送进王宫成了金丝雀,你还想咋拖累她?你就差把她一刀捅死给男主助兴了!什么入宫是为了大局,是最好的归宿,这么顾全大局,怎么没见男主为大局做出什么牺牲?每次都自己完美隐身,只会慷他人之慨,合着他一个军事家,自己屁本事没有,作战全靠软饭硬吃是吧?还有脸说他运筹帷幄,只知道牺牲自己身边人,‘运筹被窝’还差不多!再说嫁给王就是最好的归宿?这是奴才当久了,跪得站不起来了吧?快快快,给你个机会回古代当个太监,好好跪舔你那尊贵的王吧!哦,我明白了,难怪会写古装剧,还打着什么‘尊重历史’的幌子,多半是自己现实中不行,只想回到古代,毕竟古代有太监,回到古代你就找到同类了啊!” 敲下最后一个字,林旭愤愤地点了“发送”,看着差点被她敲出火星子的屏幕,咬牙切齿地把手机丢在一边,关灯闭上眼。 他娘的,辛苦了一周,好不容易合成了点产物,做了个表征,好嘛,全是没反应完的原料啊。本来就想着下班后找个电视剧看看,换换心情,没想到看了这么一部气死人的剧,武功高强有勇有谋坚韧正义的女主钟离春,从头到尾就是孙膑的婢女和工具,她唯一的妹妹钟离秋为了救孙膑被迫嫁给阴险虚伪的公孙阅,受尽磋磨,甚至成了寡妇之后还要为了给孙膑打探信息忍受流氓的骚扰,而她自己,最终也为了成全孙膑的功业,被孙膑送进后宫嫁给齐王,折辱一身才华,再也不得自由… 林旭在脑子里第一千遍将编剧剥皮揎草、碎尸万段后,终于睡了过去。 …这什么味儿? 朦胧中,林旭闻到一股中药的味道,下意识动了动,却发现身上厚实软和的棉被不知怎么回事变得又薄又硬,身下原本的床垫也变得硬邦邦的。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竟看到一个完全陌生的房间,瞬间吓醒。 这这这…是梦吧? 林旭闭眼,再睁开,发现自己仍在这个陌生的房间里,她大气也不敢喘,偷偷环顾四周。 屋内很暗,只有墙上的两个窗户透进一点模糊的光,仔细一看,窗户上没有玻璃,而是糊着一层像是布一样的东西。房间里家具不多,只有她躺着的这张硬得硌死人的床和一个橱柜,虽然整洁,却能看出已用了不少年头。一阵风从窗缝吹进来,先前的中药味又飘来了,还有些像是烧炭火的味道,林旭不由得打了个寒战,这被子一点也不保暖啊。 完了,看这简陋的陈设,该不会是睡觉的时候被迷晕拐卖进深山了吧… 林旭第一时间摸了摸自己的身体,没有发现被噶腰子的刀口,稍松了口气,却发觉身体摸起来有些异样,似乎瘦弱了不少,她下意识地把手举到眼前,却看到了一只粗糙嶙峋的手,不由得一愣。 “阿娘,你醒了!” 突然传来的声音吓了林旭一跳,她转头,看到左手边露出一张女孩的脸,看起来大约只有七八岁,小小的眉眼间满是担忧,眼下还带着黑青,满脸憔悴,像是很久都没好好睡过觉一样。 林旭蹙了蹙眉,这个女孩的模样,她似乎在哪里见过? “阿娘!”女孩见她不说话,伸手过来摸了摸她的额头,眼中的担忧又多了一层,“还没退烧啊…阿娘等着,我去熬药。” “等会儿…”林旭赶紧拉住了女孩的手,“你是谁啊?这是哪儿?” “阿娘…你怎么烧得都说胡话了…”女孩的眼圈一红,拼命吸了吸鼻子,把眼泪憋了回去,声音却带了一丝无措,“阿娘,这是咱家,我是春儿啊,你不认识我了吗?” “春儿…”林旭迷茫地念了一声,电光石火间,突然想起了自己对这女孩样貌的熟悉感来自哪里,吓得意识都清醒了几分。“春儿?!你是…钟离春?” 女孩一脸茫然,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阿娘…你叫我阿娘…” 林旭猛一激灵,全身战栗,汗毛瞬间竖起,内心在惊恐地尖叫,脑袋嗡嗡作响,身体却紧绷到完全无法做出任何动作… 糊着布的窗户,没有棉花的被子,中药和炭火的味道…一切仿佛都有了一个她一直不愿相信的解释。 恭喜你,穿越了。 三魂七魄回笼,林旭在心里骂了自己一万遍。 谁让你总说你是女主亲妈粉!!看看,现在真成了亲妈了!! “阿娘…” 声音从身边传来,林旭定了定神,正要说什么,旁边的房间里突然传来了婴儿的啼哭声。钟离春一愣,赶忙跑了过去。 “秋儿…不哭不哭…” 哦,差点忘了,女主还有个亲妹妹,按照女主的年龄来算,现在估计还是个不满周岁的婴儿。 母单二十多年的林旭认命地从床上坐起来,想去照顾这突然冒出来的女儿,突然一阵天旋地转,不由得倒在了床上。 “阿娘!”钟离春似乎是听到了动静,急忙跑进来,“别起来,快躺下!” 林旭闭了闭眼,捱过让她眼前发黑的晕眩,“秋儿怎么了?” “像是饿了,我给她喂了点米糊。”钟离春熟练地给林旭盖好被子,“阿娘,你躺着,我去把药给你端来,你服了药再睡吧。”说着,她便跑了出去。 屋里安静了下来,林旭也终于有时间稍微理一理已经乱作一团的思绪。 不管是钟离姐妹小时候的剧情还是她们的父母,原剧中都是没有的,也就是说,她虽然穿越到了剧中的世界,却来到了一个未知的时间点,还成了一个从未出场过的人物… 到底是怎么回事?编剧把剧本重写了?还是改了人设?还有,她是怎么来到这的?难道是因为编剧在往这个世界里加人的时候产生了什么时空波动,不小心把她带进来了? 等等,原剧中,编剧自己也扮演了一个角色,所以现在,这个天杀的编剧会不会也在这个世界里? 找他去!弄死他丫挺的!! …笑死,原主如今这副病歪歪的身子,连坐起来都困难,哪个丫挺的也弄不死。 林旭烦闷地叹了口气,转过了脸。 算了,反正一时也回不去,在还没搞清楚状况之前,先观望一下再说吧。 木门发出沉重的吱呀声,钟离春端着一碗汤药走到床前,小心地扶着林旭坐起来些,“阿娘,来,慢点喝。” 林旭屏着气喝下苦得难以下咽的药,又被钟离春扶着躺了回去。她看着身旁熟练地操持着家务的钟离春,心里涌起些复杂的情绪。 “春儿,你歇会儿吧,等阿娘起来收拾。” “不用,阿娘,你睡会儿吧,别操心,家里有我。”钟离春说着,手上仍不停,挽起的衣袖下露出的手臂瘦得骨节凸出,还隐隐能看到左手腕上有块红褐色的疤,像是尚未痊愈的烫伤。 那个眼神冷峻、满腔抱负的女侠,如今还只是个七八岁的孩子,一双眼睛漆黑而明亮,眉宇间却透着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沉默和隐忍。 钟离春。 孤身闯鬼谷学兵法,说出“女人也能杀人,也能带兵打仗”的钟离春。 剑术高强、行走万军之中如入无人之境的钟离春。 伏在孙膑身边小心照料、一声声唤着“先生”的钟离春。 被送入王宫、以“顾全大局”的幌子困死半生的钟离春。 林旭默默地看着眼前这个眼神坚韧的女孩,心里像是被什么扎了一下,生疼生疼。 “春儿,你过来,到阿娘这来。” 钟离春点点头,放下手中的活计,走过来坐在了林旭的身边,林旭伸手揽过她,她怔了怔,俯下身,小心翼翼地回抱住林旭,那力道太轻,轻得像是在试探,又像是在确认是不是梦。 “阿娘?” “春儿…”林旭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只是紧紧抱着她,钟离春微微动了动,眼中渐渐泛起些泪光,却还没等林旭看清楚,便把脸埋进了她的怀里,紧绷的身体放松了下来,仿佛也终于允许那个七八岁的小女孩暂时从坚硬的壳里出来,稍微透透气。 “阿娘…”她低低地唤道,声音带了些无助。 “春儿不怕,阿娘在呢…”林旭轻轻拍着她,感受着她的呼吸落在自己的脖颈上,有些颤抖,却又仿佛被极力压抑着。 “阿娘…你总算是醒了,昨夜我怎么都叫不醒你…”钟离春的身体剧烈地抖了一下,终于还是哭出了声,“阿娘你要好好的…” “嗯,阿娘向春儿保证,一定好好活着…” 林旭的手轻抚着钟离春消瘦的背,任由她在她怀里放声哭着,仿佛要哭出这些日子所有的苦难和委屈。 还好,一切都来得及。 既然暂时回不去了… 那就让她,把这两个付出一生却从未被真正爱过的女孩,好好地养大吧。 与钟离春相处了十几日后,林旭总算是旁敲侧击地拼凑出了原身的一些事。 原身和林旭一样都姓林,如今也都是二十多岁,不过古人结婚早,她已有了两个女儿。钟离秋还没出生时,她们的父亲便突发恶疾,不治身亡,原身一心沉浸在丧夫之痛中,日夜哭泣,连女儿都不顾了,直到一病不起,全靠钟离春一人苦苦撑着这个家。林旭穿来的那个夜晚,原身发了高烧,昏死了过去,医师来看过,只是摇摇头便离开了,只剩下钟离春一人,抱着尚在襁褓的妹妹,执拗地守着母亲,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母亲的气息一点点变得微弱… …很好,总算知道钟离秋这柔弱小白花恋爱脑是遗传的谁了。 按照电视剧中的情节,钟离姐妹父母双亡,钟离春独自把妹妹养大,林旭推断,原身很可能就是死在了她穿来的那一夜,所以她才能接管这具身体的控制权。而根据林旭这几天的观察,这个世界和电视剧的时代背景——战国时期并没有什么不同,唯一不同的,是钟离春钟离秋这两个人物:按照正史记载,钟离秋此人根本不存在,而钟离春则该在几十年后出生在齐国的无盐,现在这两个人却都出现在了魏国…所以这个世界,大概率是编剧以战国为原型造出来的平行世界吧。 这天,林旭早早醒了,打开门,早晨清爽的空气扑面而来。 “阿娘起来了!”钟离春从厨房走出,跑过来扶住她,“感觉怎么样?头还晕吗?” “阿娘没事,已经好多了。”林旭冲她微微笑了笑。本就不是什么疑难杂症,只是悲痛过度导致的抵抗力下降,如今她对那个没见过面的丈夫丝毫没有感情,自然也就谈不上悲痛,静静地养了一阵子,身体已经恢复了大半。 “阿娘当心点,别着凉。”钟离春回屋拿了件衣服给林旭披上,“早饭我煮了粥,已经快好了。” “嗯,春儿真能干。”林旭笑着摸了摸钟离春的头。 钟离春也笑了,大大的眼睛弯了弯,少有地露出了几分天真。“今日天气好,等吃完早饭,我把阿父的竹简抱到院子里晒一晒——” 她突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赶忙住了口,一双黑眼睛小心翼翼地看着林旭,声音染上了歉疚,“阿娘,你身子还没好,别伤心,都是我不好,我不该提阿父…” “没事。”林旭弯下腰,轻轻地拂去她脸上的一绺乱发,“阿娘没伤心。” “…真的?”钟离春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林旭。 “嗯。”林旭给了她一个安抚的微笑,“春儿说得对,是该趁天气好,把你阿父的竹简抱出去晒一晒,不然要发霉了。等吃完饭了,阿娘陪你一起做。” “太好了!”钟离春的脸上闪过一瞬的雀跃,片刻后却又收敛了起来,“不用,阿娘要养身体,我自己来就行。” 林旭看着眼前这个被迫早早懂事的女孩,心有些疼。 是否就是从这时起,她学会了为别人一次次压抑自己? 林旭抬手,轻轻抚摸着钟离春的脸,柔声道:“阿娘没事,多活动活动,也利于恢复,等会儿我们一起慢慢做,反正这也不是什么急事。” “嗯!” 吃过了饭,林旭陪着钟离春把书房里的竹简一卷一卷地抱到院子中间。 平心而论,钟离姐妹家里的条件还是不错的,不然也不至于在这个人均吃不饱饭的年代还能衣食无忧,甚至能让两个女儿都识字,虽然家中的陈设用具在林旭看来实在有些简陋,但那是跟现代相比,在这个年代,这个家里的条件已经好过了大多数普通黔首,就看这铺了小半个院子的藏书,便不是一般黔首能及。 那个素未谋面的夫君,多半是个知识分子吧,家里藏了这么多书。林旭想着,下意识地拿起一卷书翻看了起来,多亏她是魂穿,原身的很多能力都像肌肉记忆一般保留着,才让她得以迅速适应这里的生活,也能懂得这个时代的语言和文字。只是这书上写的…不知道是诸子百家哪一家的思想?纯血理科生林旭看得直头痛,兴趣缺缺地放下了竹简,一转头,却看到钟离春蹲在一旁,捧着一册竹简正看得认真。 “春儿,看什么呢?” “兵书。”钟离春微蹙着眉,头也不抬地答道。 “看得懂吗?” “不太懂…”钟离春放下竹简,眼神有些落寞,“阿父看得懂,可是他说女儿不能学这个,若我是个男儿,便会教我了。” 林旭顿了顿,轻轻拍了拍钟离春的肩,“你要是想学,也可以学啊。” 钟离春不敢置信地转头看着林旭:“真的?” “当然。”林旭肯定地点了点头,“什么男儿女儿的,我们春儿这么聪明,什么都能学,你要是想学,以后阿娘帮你找老师。” “阿娘!”钟离春的眼神立刻亮了起来,“你终于同意了…” 林旭一愣,随即明白过来,恐怕是原身一直不同意女儿学兵学,不由得在心里把这个封建时代又骂了一通。 这是钟离春!!不让她学兵学?暴殄天物,暴殄天物啊! …算了,毕竟占了人家的身体,也不好骂得太难听。林旭回过神来,冲着钟离春笑了笑,又正色道:“阿娘当然同意,只是,你得先把基础打好再去学,而且要坚持,不能半途而废,知道吗?” “我保证!”钟离春声音响亮地答道。 次日清早,天刚亮,林旭被院子里传来的声音吵醒,穿上衣服走出屋,却看到钟离春背对着她站在院子门口,忙上忙下地像是在清理着什么。 “春儿?你干什么呢?” 钟离春全身一激灵,慌忙转过身,嘴角勉强扯出一抹强装镇定的笑,身子却往后退了一步,像是要遮挡什么一般,“阿娘…你起来了…” “早醒了。”林旭走过去,“你身后是什么?” “没…没什么…”钟离春慌忙地后退,“我…看院墙脏了,就想擦一擦,都已经快擦好了…” 林旭的脸色沉了下来,“让阿娘看看。” 钟离春还想阻拦,见林旭的神情,眸光闪了闪,犹犹豫豫地往旁边挪了一步。 院墙下放着的几个瓦罐都被砸得稀碎,墙上沾着几滩烂泥,明显是被人扔上去的,但最显眼的,是墙上一个大大的“贱”字,石刻的字虽已被钟离春擦得模糊不清,却仍能看出刻字时的力道。 林旭沉默地看着一片狼藉的院墙,脸色晦暗不明。 “阿娘,我知道是谁干的。我听到动静出来时,他已经跑远了,我没追上他…”钟离春气得直发抖,双眼通红,突然,她抄起身边的木棍就要往外冲,“我找他去,打折他的腿!” “春儿。”林旭一把拉住她,声音不高,却透着威严,“回来。” “阿娘!”钟离春又急又气,使劲想要挣开林旭的手,“你怎么总是这么怕事?人家都欺负到咱家里来了!亏得阿父当年还教村里人识字,连钱都不收他们的,如今阿父刚走,他们就这样欺负我们,这些忘恩负义的人,就该打!” “阿娘不是怕事。”林旭把钟离春拉到身边,看着她的眼睛,心平气和地说道,“你若动手,他们便能顺理成章地说你贱,说你没教养,岂不是正合了他们的意?何况他们人多,你只有自己一个人,要是真打起来,伤着你了,可怎么办?” 钟离春愣了愣,紧紧握着手中的木棍,脚步却停了下来,半天才说道:“那怎么办?咱们就活该挨欺负?” “当然不会。”林旭轻轻抚着钟离春的肩,给了她一个笃定的眼神,“阿娘有办法。” 村头,几名村民坐在一棵树下闲聊。 “那家娘仨…哎哟,真是可怜,连个男人都没有了,以后可怎么活哟。”坐在中间的一名衣衫褴褛的老翁摇着头。 “谁说人家没有?”坐在旁边的一名尖嘴猴腮的中年妇女笑道,“那家仨娘们,一个赛一个的水灵,那林娘子,更是生得一副好皮相,哪能缺了男人?我家小子昨晚上还看到,她家连院门都没关,不知是在等谁呢!” “王婶,这话可不能乱说啊!”几个人一边说着制止的话,一边却立刻凑了过来,脸上带着探究的神情。 被叫做王婶的中年妇女流露出了满足的神色,“谁乱说了?我家小子亲眼看见的!你们是不知道,那家的老大丫头,天天在外面跑,见人就直勾勾盯着看,小小年纪就这么野,长大可不得了哟,不知是不是也跟她那个娘一样勾男人…” “哦?不知王婶说的,是哪个男人?” 声音突然从身后响起,王婶吓了一跳,转头看见林旭带着钟离春走来,眼中闪过一丝惊慌,又立刻换了不屑的神情,“谁认便是谁,你自己心里最清楚!张口便是男人男人的,也不知羞耻…” “你们敢说,我为何不敢问?”林旭勾了勾唇角,“这样,既然今日大家都在,那王婶不妨带着我们去指认,我和我女儿到底勾了哪位男人?指认出来,好让里正治我们通奸罪。” “你少拿里正来压我。”王婶轻蔑地啐了一口,“你以为你还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娘子,你男人都死了,还指望里正给你撑腰——” “王娘子!”一声怒吼从一旁响起,王婶一愣,看着从林旭后面走来的里正,张口结舌:“里…里正…” 里正走上前来,满脸怒意地指着面前的几个人,“不好好在家务农,却在此聚众搬弄是非,是想今年交不出公粮,让郡守派人来治你们的罪吗?” 几个人的气焰顿时矮了几分,低下头不敢言语。王婶不服气地嘟囔了一句,“她一个寡妇,勾引男人,还不让人说?” “是吗?”林旭平静地看着她,脸上仍带着大病初愈的苍白,眼神却透着说不出的威慑,“你口口声声说我勾引男人,却说不出我勾引了谁,不如我们跟里正一起去族老面前,你跟族老好好说说,你有什么凭证,要是你能把族老说得心服口服,我甘愿受罚,但若你无凭无据便血口喷人,族老可不会给你留情面。还有你们,”她冷冷地指着面前的村民和里正,“当年受了我夫君的恩惠,才识得几个字,学了些安身立命的本事,如今我夫君尸骨未寒,你们却用他教你们的字来骂我们家,你们骂的,不是你们自己读过的书、学过的礼吗?” 几名村民心虚地移开眼神,不敢与她对视,里正更是臊得红了脸,当年,便是他苦苦求着钟离姐妹的父亲,才得以读书识字,后来还借此得了个官职。他赶忙赔笑道:“林娘子,你看,这都是误会,误会…钟离先生在时,对我们多有恩泽,我们都记在心里…” “里正不必如此,我夫君照料乡里,只是尽了读书人的本分,并不图报,如今他人也不在了,我也不指望乡亲们记得这份情意,只求别辱没了他教授的知识才好。”林旭正视着里正,眼中带着似笑非笑的神情。“只是我有一事不明,就算这王娘子所说为真,魏国的法令,一向鼓励寡妇再嫁,我们村何时要与国法作对了?” 里正的脸色霎时变了,眼中也浮起了惊慌的神色,“林娘子,看你说的,我们哪能跟国法作对呢?他们这些人不懂事,闲话几句,你别跟他们计较,这乡里乡亲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要是闹大了,谁脸上都挂不住,这样,我让王娘子给你赔礼道歉,你也消消气,别气坏了身子…” “赔礼道歉就不必了。我们母女三人,只想安生地过日子,不想被扯到什么是非里去。我只希望,这样的事,不再有下次。” 里正连连点头称是,林旭拉起钟离春,回头斜睨了王婶一眼。 “管好你那舌头,舌根嚼多了,可是要烂的。” 夜晚。 林旭坐在床上,钟离春躺在她身边,钟离秋被放在一旁的篮子里,小脸红扑扑的,正睡得香甜。她吹熄了灯,也躺了下去。 “阿娘?” 林旭转头,“春儿?你还没睡?” 一阵沉默后,林旭感到身边轻轻的气息似乎离她近了些,她伸手,将那个小小的身体顺势揽进了怀里。 “既然你没睡,阿娘正想着一件事,想跟你商量商量。” “嗯。”钟离春小声应道。 “春儿,”林旭的声音添了几分郑重,“我们带着秋儿,搬去秦国,你说好不好?” “秦国?”钟离春有些吃惊,“阿娘怎么突然想要去秦国了?” 林旭紧紧抱着钟离春,没有言语。 她知道,这个年代搬家绝非易事,山匪凶恶,旅途奔波,又不知何处落脚…尤其她独自一人带着两个还未成年的孩子,很可能还没走到秦国便会死在路上。 可是,若她们仍留在魏国,是否就只能等着剧情重演? 赵国与魏国是死敌,燕国遥远苦寒,韩国弱小,楚国荒蛮,齐国虽是她们的母国,有远亲可以投靠,也富庶,却离剧情主线发生地太近…思来想去,也只有秦国,能给她们一线生机。何况,算起来那个发布招贤令的秦孝公过不了几年就要即位了,那“奋六世之余烈”的秦国,说不定真能让她们凭本事换来一个落脚之地… “阿娘,”钟离春见她不说话,轻轻唤了她一声,“我愿意去。” “春儿?”林旭有些意外,“你这就想好了?” 钟离春咬了咬牙,声音有些发狠,“阿父刚走,这里的人看我们的眼神就都不善,好像要撕下我们一块肉一般,里正又只知道息事宁人,我们还不如搬得远远的。” 林旭拍了拍钟离春的肩,压住心头的酸涩,“好,那我们准备几日,就出发。” 钟离春沉默了片刻,把头倚在了林旭的怀里。 “阿娘,你今天,真厉害。” 林旭笑了笑,轻轻抚摸着钟离春的头发,“春儿,你要记着,不是什么事都要用蛮力来解决,那些人欺负你,是他们有错在先,你既然有理,便只管说清楚你的理,不要被人瞧出短处来,更不要被人引导着去辩解、去做对自己无益的事。还有,不是什么事都必须自己一个人单枪匹马地去解决,如果有人能助你,就大大方方地去用人,没什么好丢脸的。你看,阿娘今天找来里正,他们不是一下子就老实了?” “嗯。”钟离春点了点头,“我都明白,我就是见他们欺负我们,实在气不过…” 林旭想了想,嘴角上扬,“春儿,阿娘教你一句话吧。” “什么话?” “莫与傻逼论短长。” 钟离春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虽然这个年代还没有“傻逼”这个词,但是她大概也猜出了是什么意思。“阿娘!你怎么说这样的话…” “怎么了?”林旭理直气壮地笑道,“话糙理不糙,你说说,是不是这个理?” 钟离春轻轻地笑了一阵,又往林旭怀里钻了钻。 “阿娘,你似乎和从前有些不一样了。” 林旭笑着逗她说:“那春儿是更喜欢从前的阿娘呢,还是现在的阿娘呢?” “现在的。”钟离春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回答,想了想,又说道,“以前的阿娘也好,可是现在的阿娘更有胆识,不怕事,也不再天天哭了。” “嗯。”林旭将她抱得更紧了些,感受着她小小的气息落在自己的胸口,“为了春儿,阿娘还可以更强。” 钟离春抬起头,声音坚定,“那我也要更强,从前阿父和阿娘护着我和秋儿,以后我就护着阿娘!” 林旭怔了怔,低头看着怀里瘦小却如野草般坚韧的女孩,眼眶有些热。 “好,咱们三个,都要变得更强,再也不让人操控我们的命运!” 小剧场: 多年后,编剧现身,钟离春一剑将他砍倒,剑尖指着他,满脸冷漠:“傻逼。” 林旭:“你这孩子,怎么说人家傻逼呢?来,跟着阿娘说,大——傻——逼——”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阿娘!” 林旭抹了把汗,抬头看见钟离春跑了过来。 “准备好了?” “嗯,好了。”钟离春点了点头,“阿娘在做什么?” “这是我刚去村里灰窑讨来的石灰,得装好了,别沾了水。路上,说不定能救我们一命。”林旭一边说一边把几个装着石灰的小罐用泥封好。“阿娘让你去多找些芥菜种子来捣碎,再采些茱萸来,都做好了吗?” “好了。”钟离春扬了扬手里的布包,“阿娘是要拿来做吃的路上吃吗?” “不是,你收好,路上有用。”林旭直起身,捶了捶酸痛的腰,“再去屋里最后检查一遍,别落了东西。” 钟离春应了一声,转身走进屋去。林旭抱起一旁被放在竹篮里的钟离秋,给她细细地裹好被子,走出了门。 托了钟离姐妹父亲的福,家中条件还算不错,虽然他过世后,家境已然败落了不少,却仍有马有车,还有能出入魏国的文书,不然这个时代的黔首,要举家搬迁到别国简直难于登天。林旭抱着钟离秋,查看着家门口的马车,车上只有简单的几件行囊,其余便是一卷卷的书,高高地堆成一堆。怀里的钟离秋或许是感受到了母亲的味道,不哭也不闹,倚在母亲身上,大眼睛好奇地四处看着。 “秋儿,我们要去秦国了,秋儿喜欢吗?”林旭低头,温柔地逗弄着怀里的小女孩。 “啊啊——”钟离秋看向母亲,咧嘴笑了,小手从被子里伸出来,兴奋地舞了几下。 “嗯,秋儿喜欢呀?”林旭笑着摸了摸钟离秋的脸,“秋儿路上要乖乖的,听姐姐的话,知道吗?” “阿娘,”钟离春走出来,从林旭手中接过钟离秋,“我都检查过了,没落东西,行李都在这了。” “好。”林旭回头,最后看了一眼生活了数日的小院,轻轻关上了门,“走吧。” 马车吱呀走远,在土地上碾出两道车辙。林旭坐在驾车位上,身后的村落已渐渐远去。清晨的风拂过她的面颊,带着些微凉的触感。她抬起头,看着远方初升的朝阳,光影透过清晨的薄雾,绽出五颜六色的斑斓,徐徐落下。 前路未知,她们,却仿佛终于向着命运的反方向踏出了第一步。 深夜。 钟离秋早已睡熟,林旭抱着钟离春缩在马车里,迷迷糊糊地睡着,却被一阵响动惊醒。她起身,拿起身边的石灰罐,将泥封破开了一角,钟离春也醒了过来,睡眼惺忪地抓起一旁防身的木棍,跟在她的身后。林旭悄悄地将马车的布帘掀起了一角,警惕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月光被云层遮蔽,风吹动四周的草木,黑影簌簌摇摆,仿佛躲在暗处的鬼魅。 似有不速之客,隐匿其间。 突然,一道寒光闪过,几名身穿夜行衣的精壮男子径直向她们扑了过来! “春儿!闭眼!”林旭话音未落,迅速掷出手中的石灰罐,石灰铺天盖地地撒了下来,冲在前面的几名男子惨叫一声,丢下武器捂住眼睛,林旭屏住呼吸,快速坐上驾车位,拉起缰绳,骏马嘶鸣一声,冲了出去,撞倒了跟上来的几名男子,带着母女三人冲出了包围。 “抱好秋儿!”林旭回头对钟离春喊道,拉紧缰绳,逆着风向前跑去。 马车发出异样的“吱呀”声,摇晃得越发厉害,林旭心头一紧。 他们对马车动了手脚! 林旭咬紧牙,突然猛一勒缰绳,骏马急速转弯,向着一旁的沟渠里冲了过去。几声木料断裂的脆响后,车架终于支撑不住,尽数散开,骏马发出吃痛的哀鸣,车里的东西全数飞了出去,林旭将钟离春和钟离秋紧紧护在怀中,重重地摔在地上,她拼尽全力稳住身体,却仍沟里翻滚了数次才终于停了下来。 “春儿!”林旭顾不得别的,赶忙查看怀里的钟离春,见她和钟离秋都安然无恙,才稍稍松了口气。钟离秋被吓得哇哇大哭,林旭赶忙抱过她,小心安抚着,让她安静下来,又揽过身旁的钟离春,轻轻抚着她的头发,给予安慰。 “阿娘!”钟离春抓住林旭的手臂,声音颤抖,满眼恐惧,片刻后,她突然惊呼道,“你的手流血了!” 林旭这才注意到自己擦伤的双手,她故作轻松地拍了拍钟离春,“阿娘没事,擦破点皮而已。好在这沟里有不少干草和落叶,摔了也无大碍。” 钟离春正要说什么,远处突然隐隐传来了脚步声,还有细碎的说话声,“她们跑不远…就是这儿…” 林旭脸色一凛,“春儿,把你磨碎的芥菜籽和茱萸拿出来,还有火石。” 钟离春不明所以,从怀里取出布包递给林旭。林旭迅速跑到沟外,捡了些枯枝,打着火,把芥菜籽粉和茱萸全部倒进了火中,又迅速躲回了沟里。 脚步声渐渐近了,林旭闭着眼,一手将钟离秋扣在怀里,另一手紧紧捂着钟离春的眼睛,汗湿了掌心… 突然,一阵剧烈的咳喘声传来,紧接着便是几声咒骂。 “妈的,老子眼睛…什么东西这么辣!” 咳喘声此起彼伏地传来,夹杂着人体撞在一起的惊呼和闷响。 “咳咳咳…撤…咳咳…快撤…” 杂乱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终于消失不见。林旭示意钟离春别动,自己出去灭了火,又回到了沟里,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阿娘…”钟离春心疼地抱着她,“手疼吗?” “没事。”林旭冲她勉强笑了笑,这才感到自己的衣服都被汗湿透了。她喘了口气,“吓坏了吧?” “我没事。”钟离春的脸色发白,却极力压下了声音的颤抖,“只要阿娘没事就好。” “那些人估计不会再来,不过为防万一,路上你要是看到茱萸了还是再采一些备着。”林旭边说边撑着起身,“你在这看着秋儿,阿娘去把东西收拾一下。” 行李散落得到处都是,林旭收拾了半天才全部归拢,马车已经变成了破木头,好在家里养的马通人性,没有跑远,林旭牵回了马,轻轻顺了顺马的鬃毛,褐色的骏马打了个响鼻,像是安抚般蹭了蹭林旭的手。 “接下来没了马车,怕是要慢些了,好在已经离秦国不远了。”林旭边说边将一些随身物品和细软包好,背在身上,又递给钟离春一个包袱,“其它的行李就让马担着吧,我们自己走。” 钟离春点点头,和林旭一起将行李挂在了扁担两头。扁担是临时做的,放在马背上倒是正合适。林旭一手抱着钟离秋,另一手拍了拍骏马的脖颈,骏马仿佛懂她的心思一般,琥珀色的眸子闪了闪,温柔地看了她一眼,跟着她们慢慢地往前走去。 入秦第三日,一场大雨突至。 林旭带着钟离春,在泥泞的山路上艰难前行。怀中的钟离秋突然又迸发出一阵咳嗽,小脸憋得通红,眼泪都咳了出来。林旭轻轻拍着她安抚着,顺手摸了摸她的额头,心头一紧。 发烧了。 她看了看前方,雨越下越密,仿佛成了水帘,看不清前面的山路。身旁跟着的钟离春已经浑身湿透,脸色冻得青紫,却只是紧紧抿着嘴唇,不出一声。 林旭咬了咬牙,继续向前走去。模模糊糊的,她似乎看到了前面有一户人家,赶忙紧走几步,破旧的土屋在雨水中渐渐清晰,旁边的一棵大树下有块石碑,上面刻着“桑树村”的字样。 林旭走上前,敲响了房门,片刻后,一个苍老的身影打开门,戒备地看着她。 “大伯,能否让我们在此借住一夜——” 林旭的话还没说完,房门便被“砰”的一声关上了,接着,屋里隐约传来了声音。 “那人不像咱们这的,说话带魏国口音。” “呸!魏狗敢来咱老秦人的地盘,一准没安好心!” 林旭愣了愣,叹了口气。 这几日,她逼着自己用最快的速度学了秦语,可尽管如此,却还是被看出了破绽。 转过身,她看到钟离春站在她身后,一双黑眼睛沉默地看着她,睫毛上挂着雨水,遮住了眼中的情绪。 “走吧。”林旭拍了拍钟离春的肩,“看看这附近有没有能避雨的地方。” 夜晚,村里废弃的破牛棚里。 林旭拿着一块旧布,浸了凉水,小心地敷在钟离秋的额头上。钟离秋已经烧得极重,满脸通红,身子却不断发着抖。林旭抱紧了她,轻轻拍着,眼里一片愁容。 还说要把女儿好好养大,这下可好,就快要养死一个了。要是在现代,这也就是一片退烧药的事,可是这是在古代,她对中药几乎是一窍不通。说起来,钟离秋体质不好,也是原身的锅,她怀着钟离秋时,丈夫染病离世,她受不了打击,不足月就生下了钟离秋,然后就过度悲痛病倒了,连一天奶都没喂过,全靠钟离春用米糊才好不容易把妹妹养活了。如此,钟离秋的体质自然比一般孩子弱些,生病是常事,只是病这么重还是头一次,多半是这些日子旅途劳顿,又淋雨着了凉… 牛棚外突然传来一阵响动,本就没睡踏实的钟离春腾地坐了起来,木棍已经拿在了手里。林旭一边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一边悄悄地探出头,看向外面。 没看到人,说不定只是跑过去个野兔吧。林旭正想着,余光却扫到地上有什么东西,低头摸了摸,竟摸到一个冒着热气的陶罐,旁边还放着一个布包。她拿起陶罐,用手扇着闻了闻,闻到一股姜的味道。 “这里有干粮!”钟离春打开布包看了看,惊喜地叫出声,又凑过来闻了闻林旭手里的陶罐,“姜汤!秋儿有救了!” “别动。”林旭低声制止了她,警惕地看着陶罐。 会不会有诈啊…会不会有人想要毒死她们,然后抢走她们身上的东西… 林旭环顾四周,很可惜,这里找不到什么验毒的工具,什么“银针发黑,此羹有毒”,只是电视剧里的桥段。 钟离秋又咳嗽了起来,嗓子都已经咳哑了,小小的眉头紧蹙,脸上泪痕交错,却连哭都哭不出声。林旭看着她,心一横。 算了!再这么下去,不烧死也烧傻了,索性赌一把吧! 林旭拿起姜汤,从随身的布包里取出勺子,一点一点地喂进了钟离秋的嘴里。钟离秋的嘴唇轻轻动了动,仿佛也在渴望难得的温暖。小半罐姜汤喂下去,钟离秋的呼吸似乎平稳了些,林旭又将干粮泡软,给钟离秋喂了些,自己则和钟离春分了剩下的姜汤和干粮,原本彻骨的寒冷也总算没有那么难熬了。 “睡吧。”林旭蜷起身体躺下,抱住了钟离春,和她一起把钟离秋围在了中间。 第二天早上,林旭被牛棚外透进来的光照醒了。朦胧睁开眼,她第一件事就是去查看身旁的钟离秋,见她正安稳地睡着,才松了口气。前半夜她一直没敢合眼,密切盯着钟离秋的状况,或许是姜汤起了效果,钟离秋的烧没过多久便退了下去,身子也不再发抖了,她才终于松了心神,疲惫地睡了过去。 “阿娘?”钟离春也醒了,睡眼惺忪地看向林旭。 林旭看向牛棚外,雨已经停了。远处传来些响动,仔细一听,似乎有两人在争执着什么。 “申屠先生,您不能见死不救啊!” “里正,不是老夫见死不救,实在是病倒的人越来越多,老夫一个人忙不过来,只能先救症状严重的,让那些病得较轻的人等一等…” “那哪行啊!”中年男子的声音染上了焦急,“病得轻的人要是拖着不治,就越来越重了!” “这也实在没办法。”年老的声音无奈地答道,“要不,你去别的村找找,还有没有能治痢疾的医师…” 林旭垂眸思索了片刻,将随身的包袱和干粮交给了钟离春。 “春儿,你照顾好秋儿。” 说罢,她整了整衣服,走了出去。 “里正,申屠先生,我方才听你们的对话,村里爆发了痢疾?” 两人皆是一愣,转头看向她,左边的中年男子眼下青黑,面容憔悴,看见来人只是个瘦弱的女子,眼中的警惕才稍微褪去了些,“你是谁?” 林旭上前一步,“里正,我姓林,孤身一人带着两个女儿逃难至此,昨夜我们在村尾废弃的牛棚里躲雨,小女儿发了高烧,幸好村里有好心人给我们送了姜汤和干粮,才救了我小女儿的命。方才听你们说,村里有不少人染了痢疾,我便想着尽些绵薄之力,以报答你们救我女儿的恩情。” 右边的老者眼睛一亮,“难道林娘子通医术?” 林旭摇头,“医术不通,只是,我能让村里不再添更多的痢疾病患。” 里正猛地一颤,紧走一步上前,“林娘子…要是你真能做到…” “里正放心。”林旭微微笑了笑,“敢问村里人平时饮的水从何而来?” 里正不假思索地答道:“村头有一口井,平日里我们都去那里打水。” “这几日,井水可有异样?” 里正一怔,皱着眉点了点头,“这两日下雨,村西那条沟里的水倒灌了一回,井水确实有些发涩,不过倒是没人在意。林娘子是觉得…问题出在这井水上?” 林旭点点头,“里正可否带我去看看井水?” 里正点头,带着申屠先生和林旭一起走到村头的井边。林旭舀起一瓢水看了看,果然看到水色微微泛黄,里面还有些碎屑起起伏伏。 “我见井水浑浊,已吩咐过村人,要静置后才能饮用。”申屠先生有些不解地看着林旭,“难道还有不妥?” 林旭摇了摇头,转向里正,“里正,告诉村里人,光是静置还不够,要把静置后的井水再烧得滚开之后才能入口。” “这是为啥?”里正满脸疑惑。 “...”林旭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向古人解释细菌和病毒,只好说道,“我推测,此次痢疾的病源便来自于井水,静置虽能去除看得见的杂质,但如果这病源极小,我们看不到,那静置也不能完全将它消除。但如果煮沸了,那或许就能去除了,你们想一想,同样的食物,煮熟之后就能保存得更久一些,是不是?” “这倒也是…”里正若有所思地说道,“有一次我打来只兔子,我婆姨没煮熟,那肉很快便臭了,我还骂她糟蹋了肉哩。” “可以试试看。”申屠先生也点头道,“总归没坏处,也就耗点柴火。” “好,我这就去告诉村里人!”里正说着便向村里跑去。 “昨夜…多谢申屠先生相助。”林旭叫住正要走的申屠先生,深深地行了一礼。 申屠先生一顿,笑了笑,“你这娘子,怎知道是老夫?” “那姜汤里有些草药的味道,我们喝了之后,只觉身上有一股热流,我女儿的烧也很快就退了。这村里通医理的,只有申屠先生一人,所以我推测,那姜汤便是申屠先生给我们的。” 申屠先生叹了口气:“医者仁心,我知道你们从魏国来,可我也不能因此就见死不救。只是…秦人与魏人一向不睦,林娘子即便是逃难,也不该来秦地啊,还是早做打算的好。” “申屠先生放心,我们自有办法。”林旭冲申屠先生笑了笑,“申屠先生要给村人治病,我便不再多打扰了,若是有什么用得到我的地方,尽管说,我必当尽力。” 第三日清晨,林旭母女三人刚醒,里正的大嗓门就从牛棚外传了进来。 “林娘子!” 林旭赶忙穿好衣服走了出去,里正见她出来,一把拉住了她的手,喜笑颜开,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几分,“林娘子,多亏了你出的主意,第二天染病的人就少了差不多一半,今天早上我去看了看,已经没有再病倒的人了,原先染病的人也被申屠先生治得好了大半,有些年轻力壮的都能下地干活了。林娘子,我们桑树村该怎么感谢你才好啊!” “不必不必,我也就是出了个小主意,真正治病救人的还是申屠先生。”林旭笑着抽出手,“村人没事了就好。” “哪是小主意?要不是林娘子,不知道还得多少人遭罪!”里正看向林旭身后的牛棚,眼里闪过一阵愧疚,“林娘子,你救了我们桑树村的命,却让你住这样的地方,实在是对不住你。我这就叫人收拾两间空房,让你们搬进去!” 里正是个急性子,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便着人将村里的两间空房收拾得七七八八,又让人将林旭她们的行李搬进了屋,母女三人也总算是安顿了下来。刚坐下,就有个药童模样的人跑来,说申屠先生想见见林娘子,林旭又赶忙跟着药童走了出去。 村中的一棵大柳树下,一座小小的院落隐匿在树荫里。推开柴门,只见院中空地上晾晒着药草,申屠先生坐在一旁,正指挥弟子整理药材,时不时还提点弟子几句。 “…有些药材虽好,却不能混用,不然轻则失了药效,重则危及性命…” 余光瞥到林旭走进来,申屠先生抬起头,冲她笑了笑。 “林娘子来了,你先随我家小童去屋里小坐片刻,我看着我这弟子晒完药材便进去。” “不用,”林旭制止了要带她进屋的小童,对申屠先生笑着说道:“申屠先生是在讲哪些药不能混用吗?能否让我也听一听?” 或许是因为这次她帮桑树村止住了痢疾,申屠先生并未拒绝,反而饶有兴趣地看着林旭,“林娘子对医学感兴趣?” “我不通医理,只是方才听申屠先生说起,想起了从前听过的歌谣罢了。”林旭笑道,“硫磺原是火中精,朴硝是它对头人。水银莫与砒霜见,狼毒最怕密陀僧。巴豆生就烈火性,最忌牵牛一路行。丁香莫与郁金见,药性不同要小心。” 话音未落,申屠先生霍地站了起来,眼神发亮。 “林娘子还说不通医理,实在是太过自谦了!这药性相畏的歌诀,不仅句句属实,还朗朗上口,简单易学,敢问林娘子,是师从哪位医家?” 林旭:“!!!” 这个年代的知识十分珍贵,别说医学,就连一份菜谱,都可能是压箱底的传家宝,只会传给至亲或弟子,一般人想要看本书,很可能都要到藏书人家里求好几个月,还不见得能借到,所以申屠先生问出这样的话,倒也不稀奇。 可是… 她能说,她是从《新白娘子传奇》里学来的吗?!话到嘴边还拐了个弯,才没直接像许仙一样唱出“硫磺硫磺~原是火~中精~”…【1】 迎着申屠先生炽热的目光,林旭一时不知从何说起,只能硬着头皮说道:“倒也不是…通医理…只是…从前有个人…教了我这些…别的也没教什么…” “哦?”申屠先生兴致不减,“林娘子可知,此人姓甚名谁,现在何处?若有机会,老夫倒想会一会这同道中人。” 林旭尬到脚趾抠地,硬着头皮继续现编:“此人…姓许名仙…现在…我也不知他在何处…只听说他救了一位神女的命,被她带上天界修仙去了…” “唉。”申屠先生满脸遗憾,“如此,倒也罢了。” “申屠先生,”林旭赶紧趁机岔开话题,“找我有什么事吗?” “只是想当面向你致谢。”申屠先生笑道,“林娘子的办法甚好,简单实用,才两三日便止住了痢疾的传播,给老夫,也给桑树村解了燃眉之急,老夫实在该好好感谢林娘子啊!” “申屠先生不必客气。”林旭连连摆手,“治病救人还是您的功劳,我只是出了个小主意而已。” “老夫从前曾听说过,都城中有些贵人家里会将水煮沸了喝,只是竟不知,痢疾也能通过饮用煮沸过的水来控制,而且竟是因为痢疾的病源是井水中看不到的东西,是老夫孤陋寡闻了。” “申屠先生,”林旭趁热打铁道,“将水煮沸,不光能控制痢疾,还能预防很多其它的病,我听说申屠先生在村中德高望重,还望能多向村民宣传喝开水的益处。” 申屠先生捋了捋胡子,脸上露出了凝重的神情,“老夫又何尝不想…若无益处,那些贵人家里怎会喝煮沸的水?只是,黔首家里的柴火并不富裕,未必能做到每次喝水都将水煮沸再喝,而且,若要出门,比如进山打猎或者去服徭役,也不可能随身带着煮水的用具,恐怕你这法子,可以解一时之急,却无法长久啊。” 林旭沉默了下来,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 是啊,现代人想要烧水轻而易举,刚穿来的时候,钟离姐妹家里的条件也不错,不至于缺柴火烧水,就连这次从魏国来秦国,路上她也带了用具和火石,能保证她们母女三人都喝上开水,她竟没意识到,对这个年代千千万万的普通黔首来说,就连喝开水,都是奢望。 林旭沉思了片刻,问道:“申屠先生可知这附近有无白矾?” 申屠先生挑了挑眉,“白矾倒是有,老夫家中就有不少,此次治疗痢疾还用了些,要找也不难,这附近有座山,山脚下的石壁上有些白石头,那便是白矾。林娘子要白矾有何用?” “既如此,可否借用一些?”林旭想了想,又说道,“再借我个陶瓮,等会儿叫些村里人去水井边,我给大家看个新奇的东西。” 林旭和申屠先生站在村头的水井旁,面前摆着一个陶瓮。闻讯赶来的村民三三两两地站成一圈,看着眼前陌生的瘦弱女子,小声地议论着。 “这女娘是谁,从没见过…” “我听说前几天村里闹痢疾,有个女娘说让把水煮开了喝,痢疾就止住了,好像就是她…” “莫瞎说,那不是申屠先生出的主意吗?一个女娘,能有这么大本事?” … 申屠先生挥手示意众人安静,林旭上前一步,拿起手中的瓢,从井里舀出一瓢井水,倒进了陶瓮里。 “大家请看,这井水是不是有些浑浊?” 村民们纷纷点头,林旭不慌不忙地从一旁的容器中取出了些白色颗粒,倒入了水中。 “这是白矾,申屠先生说,这附近的山里就有。”林旭向村民们解释道,“大家再注意看,水有什么变化?” 村民们好奇地看着陶瓮中的水,不一会儿,有个站在前面的青年男子惊讶地叫道:“水变清了!” “来,尝尝。”林旭向说话的那名青年招了招手,他走上前,将信将疑地接过林旭递来的勺,从陶瓮中舀起一勺水尝了尝,瞪大了眼,“这水…竟是甜的?” “不是甜,是水变干净了。”林旭笑着说道,又转向围观的村民,“这次乡亲们染了痢疾,病源就来自于井水,前几天下雨,旁边的河沟倒灌,弄脏了井水,乡亲们喝了才会生病,我告诉里正和申屠先生,让乡亲们把井水烧开了再喝,去除了病源,痢疾自然也就好了。烧开水,就是最好的让水变干净的办法,干净的水,自然好喝,也不会让人染病。” “是啊,我家那小子本来有点闹肚子,喝了点开水,也没吃药,就好了…”前面的几名村民低声议论着。林旭冲他们点了点头,接着说道:“可是,家里总有柴火不够的时候,或者出门在外,没法烧开水,这时候,就可以往水里加一点白矾,也能让水变得干净,不过有一点要切记,白矾并不能让水完全变干净,而且要是一直喝加了白矾的水,对身体也不好,所以这只是个万不得已的应急措施,如果有条件,还是要把水烧开了再喝。”【2】 “这白矾…是不是山底下那些白石头?”方才出来尝水的青年小声问道。林旭点了点头,“正是,申屠先生说,他知道那石头在哪,你们要用可以自己去找。” 里正站在最前面,看着陶瓮中的清水半天说不出话来,许久,他突然向林旭深深拜了一拜,“林娘子,我们桑树村…该如何报答你的大恩!” “没有没有,里正千万别这么说。”林旭赶忙搀起里正,“我们母女三人被桑树村收留,已经很感激了,只要能帮到你们,我都会尽力的。再说这白矾净水只是第一步,以后我再钻研一下,说不定还能改进,到时候里正再谢我也不迟啊。” 里正眼里的愧疚几乎要溢出来,“林娘子这话说的…我真是没脸见人了。林娘子刚来那天,村里人有眼无珠,竟让林娘子受了那么大的委屈,林娘子不仅不计较,还帮我们净水…”他转身吩咐身后的几名精壮青年,“你们几个,去给林娘子家中送些柴火,水缸添满,再看看屋里屋外有什么要修补的,一并给修了,快去!” 林旭还没来得及拦,几名青年就应声跑远了。里正按下林旭的手,“林娘子,你就别推辞了,这么好的办法,你不藏私,都教给我们,要是我们对你不好,传出去,我们桑树村的脸往哪搁啊!” “好。”林旭点点头,心里涌起些热流,“那我就不推辞了,里正可要带头,喝水要烧开,再不能喝不干净的水了!” 夜晚。 钟离春和钟离秋都已经睡熟了。林旭躺在榻上,看着干净整洁的房间。 终于安顿了下来,过几日,也该想办法给春儿找个武师父了,那么优秀的天赋,不能耽误了。也得让申屠先生给秋儿看看,开几服药,把身子调养好,养得壮实些,将来也不必非得依靠别人… 她转头看着两个女儿安睡的侧脸,顺手给她们掖了掖被角。钟离春的睫毛轻轻动了动,似乎是梦到了什么高兴事,嘴角微微上扬,月光洒落在她的脸上,勾勒出银白色的轮廓,依稀已有了几分未来那个英姿飒爽的女侠的影子。林旭看着她和钟离秋,蓦然间,曾看过的一幕幕仿佛都在眼前,剑气如虹、千里奔袭打探敌情的女战士,天真烂漫、向孙膑小心表白的少女,还有最后,痛哭绝望满脸落寞的王后和早生华发麻木不仁的怨妇… “女孩子是多么美好的生命,就该一尘不染地漂亮…” 林旭下意识地轻声念起后世的一句话,看着身旁熟睡的两个女孩,她的嘴角也不由得扬了起来。 且看阿娘,为你们开出一条没人走过的路,带你们一起站到这乱世的顶端,再也没有人敢动你们。 阿娘向你们保证,只要阿娘还在,你们为了孙膑献祭一生的剧情,就绝不会上演。 【1】《新白娘子传奇》里面许仙的唱段,其实来自十八反十九畏歌诀,据说出自元朝时期,不过女主是现代人,又不是专业学中药的,她的这些知识来源于《新白娘子传奇》才更合理。 【2】白矾就是明矾,中国古代关于明矾净水的记载最早来自于《天工开物》,所以战国时期是不会有的,但明矾是一种天然矿物质,而且存在于秦国(今陕西)境内,所以女主可以用来给古人净水。明矾是十二水合硫酸铝钾,在水中电离出铝离子与水中的氢氧根结合生成氢氧化铝胶体,带有正电荷,能吸附水中带负电荷的悬浮颗粒和杂质,形成较大颗粒沉淀到容器底部,使水变得清澈。但是由于明矾中含有铝离子,长期饮用会增加患老年痴呆的几率,所以现在一般不用明矾净水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第 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