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擦边,和上将契约结婚》 第1章 第 1 章 曾经有个疾病缠身的妇人接济了一位旅人。 那人自称「通灵者」。 来时,肩上站着绿眸暮鸦。 离时,留下一颗红色果子。 妇人吃下红果子,身体竟沾了恩宠似的痊愈了。 可是到了第三天,原本繁华的村庄受蝗虫侵袭,即将收获的粮食被吃得一干二净。 第七天,天降灰色雨,村口起了离奇大火,风助火势,整个村庄彻底从地图上消失。 从此,再没有人见过黑羽之鸟。 暮鸦成了通灵者的唯一代名词。 不要受它的恩惠,不要看它的眼睛。 ——《一位通灵者与祂的暮鸦》维斯珀著 对面牢房的疯子喊了一整夜,还停留在圣经的第一个章节,莱茵站在铁栅栏后面听着。 “吱嘎”一声,门被推开了。 绞刑官拿着一根绳子——那是根据身高、体重定制的,保证每个死刑犯安全死去,不多受一丝拖延的痛苦。 按照流程,牧师念完罪状,通读了祷告词。 「反人类罪……流浪儿……实验室事故」 一串字眼落入耳中,几个画面快速在脑内闪过。 那天在法庭上,提供关键「证据」的竟然是莱茵最信任的助手。 时间刚刚好,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从监牢高处的窗户里射进来。 “您有遗言需要带给亲属朋友吗吗?”牧师照例询问。 他听说过这位颇负盛名的医药学教授,不仅是皇家学会最年轻的荣誉教授,还出过好几本畅销书。 “没有。” 莱茵知道他们怎么看他——疯子、杀人犯、科研恶魔。 现在失了势,更是没有人来探望过。 绞刑官把莱茵推到指定位置,准备拉紧绳子: “等会别挣扎,动得越厉害,死得越慢。” 这实在是一句多余的话,求生是人的本能。 莱茵以为自己敢于直面生死,直到身体猛然下落,引发的失重感让人无所适从。 「体重六十五公斤,离地高度80厘米,死亡时间会在……」 他试图胡乱想点事情,但突然想起来自己是医药学教授,并非数学家。 疼痛让人失声,也让死前的感官变得异常清晰,莱茵耳边传来翅膀扇动声。 「哪里来的鸟?」 一旦有问题在心里生了根,莱茵就很难不去想它。他猛然睁开眼,大口大口喘着气,像是憋了一个世纪那么长。 房间里光线昏暗,空气中混杂着黏腻汗味和潮湿的铜锈味。墙上挂了不少黑白照片,看起来像是剧照。 「这是哪?」 「我不是死了吗?」 莱茵没有宗教信仰,如果一定要用科学来解释现在的情况,他……解释不了。 他还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哪,但从一切可以判定世界仍然在运转——它依然有规则、有结构、有因果。 这就让人心安了些。 “莱茵,脑袋还疼吗?表演快开始了,要逃跑的话,就只有现在这个机会。” 说话者脸上长着灰色雀斑,还有一双漂亮的棕色眼睛。 莱茵摸了摸自己的头,果然裹着一层纱布,包扎手法十分随意。 “给我一个相信你的理由。” 任何时候,相信一个陌生人都是疯狂的。 还不等灰雀斑回话,地板「咚咚」震起来,有人正沿着旋转楼梯走上来。 ——是一个戴着毛呢高礼帽的小老头,边走边拍着手:“铁漆镇的贵客们都落座了,手脚给我麻利点。” 像扔了条条泥鳅到杂鱼堆里,房间里的男男女女动作快了起来。 “你还记得吗,他是红磨坊剧院的经理——老昆特。”灰雀斑招招手,“边走边说。” 「跟着走,能获得新情报的概率高达78%,世界已经够疯狂了。」 莱茵没再犹豫。 他们进了一个房间,里面排着三支队伍。 化妆师站在每支队伍最前面,手法粗暴,嘴里喊着“快,快,快”,把白色、红色、金色的颜料和粉末随意地往人脸上涂。 据灰雀斑所说,新政府虽然已经成立半年,但在铁漆镇,以哈罗德将军为首的旧势力依然气焰嚣张。 直到最近,凯勒姆将军上任,两方才有了机会坐下来谈谈,地点就选在了红磨坊剧院。 为此,班主老昆特排练了2周大戏。 像灰雀斑和莱茵这种刚从船上买回来的新人,在灯光照不到的舞台上也有位置。 即便现在看起来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但是戏散了,每个人都会变成今晚的「主角」,被送到某个贵族包厢内。 或许也会有人自己走进去。 谁知道呢? 趁着人多,灰雀斑走到角落里,背过身敲了三下墙壁,墙壁竟然从里面打开了一条缝隙。他把五枚圆形金属币递了进去,莱茵只看得到一面,像是盛开的紫罗兰。 应该是钱币? 没想到门完全打开以后,两个房间竟然是连通的。 灰雀斑轻松地解释道:“老昆特不舍得花钱修墙壁,洞越来越大,后来有人在这一面拿木板堵上了,说是修好了。” 按照这个办法,两人接着穿过四个房间,有一次是用了莱茵的卖身钱。 灰雀斑指着对面一扇门:“从这儿走出去,再经过两扇门,我们就可以离开剧场。” 莱茵依然保持着警惕。 如果真的如灰雀斑所说,两人都刚来没多久,对方又怎么会了解这么多。 这里也是个化妆间,光是化妆台就有整整10个,主角和配角们每2个共用一名化妆师。 此时,化妆室的正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撞开,门板可怜兮兮地倒在一边,碎了一地木屑。 人们还没来得及反应,“砰——”地一声,子弹射中了离莱茵最近的演员,混乱的尖叫声此起彼伏化妆师吓得把工具盒打翻在地,空气中扬起红色、粉色、黄色……多彩粉末,在灯光下颇有戏剧性。 虽然不是在舞台上,一场好戏却已经拉开帷幕。 中弹者不可置信地捂着脖子,倒地后拼命地往后爬。 剧院经理,也就是那个矮小的高礼帽老昆特,从门框后挤进来,气喘吁吁地问候: “瑞尔大人……瑞尔大人您怎么亲自来了,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领头的瑞尔是凯勒姆将军的副官。 他穿着银色铠甲,胸口处印着红色徽章,仔细看也是一朵盛开的紫罗兰。他拿着手里的画像,继续对着人群辨认。 老昆特也跟着走近,扫了一眼地上的尸体,一口气差点喘不上来。 「完了完了,偏偏是主角死了!!」 「要是被外头的贵客们知道,新戏开了天窗,那剧院算是彻底完了。」 瑞尔停在莱茵面前,举起枪:“演员表上没这个人。” 老昆特眼睛滴溜一转:“当然,这位才是我真正的主角,为了给所有人一个惊喜。” 他总不能说,主角已经死了吧。 瑞尔低头看了一眼:“那就抓紧吧,不要误了时间。” 瑞尔带着士兵离开后,老昆特立刻教训起人:“听到没有,都给我抓紧。你这条杂鱼,现在是主角了。” “我?我没有答应。” “听听,大家听听,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杂鱼,口气竟这般大。”老昆特冷笑着,“等你今晚爬上哪位大人的床再来拒绝我吧。” 剧场里的演员都是人精,赶紧围过来轮番给莱茵讲戏,生怕这位已经露过脸的“主角”趁乱逃走。 莱茵抿了抿嘴,早就不见灰雀斑的身影。 晚上的大戏说难也不复杂,只要注意重点站位,等着和道具完成互动即可,可惜莱茵一百个不配合。 出人意外地是,当他被扭送到舞台候场区时,却被正在布置的道具吸引了,表示无论如何都想参与一次。 在开始前,道具师最后一次检查道具。莱茵在幕布后,听着别人闲聊。 “今天的票全都卖完了,老昆特肯定乐坏了吧!” “他正发愁呢,听说凯勒姆将军还没现身,不会走了吧?” “但是哈罗德将军已经来了。” 二楼两个包厢,一个亮着,一个暗着。 舞台剧在傍晚六点准时开场。 在气势磅礴的背景音乐声中,群众演员连番上场,气氛烘托到这,最里层的幕布被缓缓拉开,莱茵站在小舞台上缓缓升起。 他站在四角坩锅前,镇定得像是排练了上百回。 只是他穿着的衣服,不如说是挂着的两块布,比丝绒绸带勉强维系着体面。哪怕是最简单的抬手动作,袖子到腰间的皮肤也会一览无余。 在刺眼温热的灯光下,还会出一层薄薄的汗。 如果是平时的莱茵,就算被当场绞死,也不会在这么多人面前难堪。但他现在完全专注于道具师的小机关。 按照顺序把液体倒进坩锅里,舞台再次升高,群演们围在上来转圈、舞蹈。 音乐声在此时变得庄严肃穆,细细密密的雨丝自穹顶而降,观众们仿佛接受洗礼般扬起脸。 连莱茵都被室内人工降雨的小戏法吸引了。 如同化学实验般,坩锅里升起巨大白雾,蔓延到整个舞台。 正在此时,一只黑鸟破开雾气飞向穹顶,嘶鸣着盘旋。它的尾羽在空气中闪着划出不同寻常的七彩流光。 观众席内传来尖叫声:“瞧啊,是绿色眼睛的黑乌鸦……也太真了……” “不,那是暮鸦……是真的,它来取人性命了……” “暮鸦?只有「通灵者」才能召唤出来的厄运使者?” 气氛危险,却也很抓人,观众们的眼睛都看直了。 老昆特的脑袋“嗡”地一下就炸了。 「白雾只是用干冰做出来的小伎俩,那只该死的黑鸟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群众演员都吓得冲下了舞台,后台乱作一团。不知是谁,提前拉断了道具绳,红色浆果自空中落下。 沉浸在氛围中的贵族,也不再谈论什么举止,疯了似的去抢,直接往嘴里塞。 ——好像谁吃了,就获得了赏赐般。 老昆特就近抓住身边的壮汉:“把那条杂鱼给我押下来!” 「按照剧情剧情,必须『通灵者』绳之以法。」 可惜,没人敢动。 绿眼暮鸦凌驾于高空,伴随着低哑的喉音,终于逐渐压低身形,楔形尾羽在所有人头顶滑过,最终朝舞台飞回,落在主角右肩。 一瞬间,莱茵仿佛回到了受绞刑的清晨,呼吸变得困难,像是被人狠狠抓住了心脏。 慢慢地,他的情绪平复了,甚至对暮鸦的出现感到熟悉。 “莱茵,生死由你。莱茵,生死由你……” 暮鸦的尖喙一张一合,在说什么囫囵话。 莱茵听着十分不解。 而这时,来自二楼包厢的子弹迅速划破白雾,暮鸦消失了。 “快去啊!!”在老昆特破音怒吼下,莱茵终于被拉下了舞台。 幕布缓缓拉上。 观众席惊魂未定,又爆发出热烈掌声。 “太精彩了,我差点以为是真的!” 哈罗德回到包厢:“有意思,把台上那个人给我带来。” 新文开啦,请多多收藏[让我康康]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铁漆镇怎么会出现通灵者,那不过是个传说。” 表演散场后,老昆特在后台嚷嚷着,一定要找到是谁在道具上动了手脚。 此时,哈罗德的副官找来了。 众多势力之中,传闻哈罗德最无法容忍「通灵者」,又十分多疑。老昆特还想解释几句,一把长刀直接架在他脖子上。 “快去找。” 今晚贵客多,到处都有戴着不同徽章的巡逻卫兵。 莱茵听到风声后,换了龙套戏服,此时游走在贵宾包厢楼层反而一点都不奇怪。 「在获得足够信息之前,离开剧场也是不明智的。」 莱茵往人少的楼层走,很快就到了4层。他像之前一样,对楼梯口站岗的卫兵说道: “是大人请我来的。” 两名卫兵面面相觑:“哪位大人?” 莱茵只得含糊其辞:“那还能是哪位,当然是最里面那位。” 卫兵还是一脸不敢相信,说是要去通报下。莱茵怕露馅,本来都已经找借口离开,卫兵却小跑着赶回来了。 “由我护送您……请……请您上楼。” 拐过一个弯,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卫兵们正在处理尸体。 莱茵的胃不争气地翻滚,又艰难走出几米,扶着墙干呕几下。他掐住虎口,屏住呼吸,把注意力集中在双脚上。 此刻觉得蹊跷已经晚了,沿着走廊尽头的楼梯,又上了五层。 有个熟悉的身影已经等在楼道尽头。 “请您快些,凯勒姆将军在等您了。” ——是先前在化妆间开枪的瑞尔,他虽然在笑,但还是让人不寒而栗。 刚进包厢,有个棕色卷发男人拦住二人。 “瑞尔,就算你再怎么着急,也不能让来历不明的人接近霍……凯勒姆将军。” 莱茵很熟悉这种不屑又挑衅的眼神,在通往科学真理的道路上,有不少成果就是从争执开始的。 瑞尔回答得相当坦然:“西蒙,如果你还有其他办法,我愿意一试。” 西蒙:“你……出了什么问题别找我。” “当然,即使你什么问题都没解决,每个月的工资还是会打到你的账户上。”瑞尔走了进去,嘴里碎碎念,“傻子,如果不是大人的意思,我能做这么冒险的决定吗?” 西蒙诚实地跟了上来。 他仅仅用了一秒钟就原谅了瑞尔,毕竟那人的「虚假礼貌」是平等地分配到每个人身上的。 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学来的。 这是莱茵第一次见到凯勒姆,虽然是单方面的。 身形魁梧的凯勒姆即便安静地躺在床上,脸上的戾气未减半分。他面色潮红,皱着眉,嘴巴一张一合始终发不出声音。 还好他手指间捏着的是一枚胸针,要是一把枪,哪怕深陷在梦呓之中,也能射杀几个偷袭者。 莱茵瞄了眼床头站着的绿眸乌鸦,和舞台上那只十分相像。不过这次其他人好像都没看到,他不想节外生枝。 瑞尔:“如您所见,凯勒姆大人病了,这是秘密。如果治不好,您恐怕无法安全离开。” 莱茵大可以解释自己并非「通灵者」,但要是承认无用,那位笑面虎副官也会随时要了他的命吧。 况且,他也好奇凯勒姆的症状。 莱茵挽起袖子:“谁来帮帮忙,把凯勒姆大人翻过来,我看下背部。” 衬衣被拉下四分之一,露出满背的红疹子,密密麻麻的。 “有手套吗?” “谢谢。” 莱茵接过西蒙递来的白色橡胶手套,轻轻按了按凯勒姆背上的红疹子,又拉起手心仔细观察。 每颗疹子中心处微微塌陷,已经能看出浅灰色纹路,像是热带丛林中的草蔓爬行。 “他一开始只是身上痒,后来头痛低热,偶尔高热也很快会降下来。到现在发作时间一定十分固定了,才引起你们的注意。” “你怎么知道?”西蒙惊讶地看着莱茵,随即又转头看向瑞尔。 瑞尔摇头:“不是我,我还没来得及说明情况。” 莱茵脱下手套,扔进垃圾桶:“间歇性高热不退,全身寒战,加上皮肤红疹长草纹,我怀疑是热瘴症,有极强的传染性。” 西蒙:“热瘴症?闻所未闻。要是真是这样,怎么还没有感染案例?” “这是你们需要调查的。”莱茵被绞刑前,在研究的课题正是「热瘴症的阻断药实验」。 一直静止不动的暮鸦此刻展开双翅,从三人头顶掠过,用爪子将桌子上的书打开了,接着又消失了。 而在其他人看来,只是突然起了一阵怪风。 莱茵本能望过去,竟然是自己的第一本出版物——《梅尔塞的五日航行》。 为了引起读者的兴趣,他巧妙地把它包装成:主角梅尔塞在旅程中发现奇花异草的冒险故事。 实则是一本植物百科大全。 而在故事结尾,当梅尔塞返回故土时,那些被画在册子里的植物竟然都活了过来,在新的国度生长、繁育。 其实也很好解释,是冒险旅人带回了种子。 刚出版时,有些书店真的把它放到了冒险一类的书架上。只不过销量惨淡,负责的出版社后来也倒闭了。 「太幼稚了,不是吗?」 无论何时,莱茵都不会想提起这本初出茅庐之作。 按照久远记忆,莱茵翻到其中一页。 “热瘴症靠蚊虫传播原虫,潜伏期最长可达2个月。在此期间,原虫周期性增殖会引发高热、头痛等病症,严重的还会造成精神恍惚或情绪紊乱。” “你的工作是治病,不要有其他小动作,把它放下。” 质问声打断思绪,莱茵抬头时,看到瑞尔又举着手枪。 所以莱茵才会讨厌和人交往,任何看似牢不可破的关系,都有可能在下一秒撕破脸。 西蒙非常紧张:“瑞尔,别冲动,他看得懂奥义之书!” 「奥义之书,这本破烂?」 莱茵觉得好笑。 他继续翻开手边其他书,惊人的事实令他措手不及。 ——这个地区流通的文字不是自己熟知的那一种。 这时候走廊上传来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剧院里有乱党,哈罗德将军十分担心凯勒姆将军,请一定让我们进去搜查一番。” “要是见不到凯勒姆将军,我恐怕没办法回去复命。”推搡间,领头的卫兵几乎要闯进来了,但还是被瑞尔堵回了门口。 瑞尔:“好大的胆子,就算是哈罗德亲自来了,也得问问我们将军有没有空。” 哈罗德的亲信听后,依旧气焰嚣张:“有人看见一个戏子偷偷溜进去了,谁知道他会做出什么祸事来。” 瑞尔还没来得及回答,房间内传来不耐烦的声音。 “让他们滚,别来打搅我。莱茵,我们继续……” 这一嗓子,瑞尔直接关上了门。 楼下增援的卫兵赶来了,那些不速之客只好离开。 楼梯上,有个哈罗德的卫兵问道:“听刚才的声音,凯勒姆不像病了,而且他直接承认,「人」就在那里。我们回去怎么……” “别多嘴,那小子以为傍上凯勒姆就能飞天了。哼哼,走着瞧吧,吃干抹净以后,指不定会被扔到哪里去。” 说完,他身后的卫兵们发出恶心的的吃笑声,像是下水道里的老鼠,上不了台面。 贵宾房内,凯勒姆真的已经坐起来,只是身体痛得歪到一边,勉强靠在床边。 他整个人大汗淋漓,像刚被人从热水中捞出来,右手臂涨得通红,手腕处的溃疡肉眼可见地扩大了。 “您身上已经长出草纹,如果再不抓紧治疗,恶化得更快。”莱茵说着都有点兴奋了,他对医学事业的热情有时候会令人不适。 凯勒姆虽然虚弱,但依旧保持着温和品格:“不妨……试……试,瑞尔……不得无礼。” 得到病人首肯,莱茵立马认真:“西斯医生,将军最近都吃过什么药?” 西蒙仿佛是回到了高等学院的课堂上,条件反射:“我开了点散热的药。不过,我叫西蒙,西蒙·阿什本。” 莱茵在记人名方面没什么天分:“具体成分是?” “芦荟、蜂蜜……” 莱茵猛然睁大眼睛,自言自语地说:“蜂蜜……对,热性物质能激发原虫活性。” 西蒙一愣:“那不是更糟糕吗?” 莱茵却没有理他,脑海中无数组实验数据交叉出现,像已经被废弃的图书馆突然亮了灯。 “我曾经试着加入鼠尾草,但活性总有残留,原来是需要先用催化剂。如果做成涂抹的膏药,效果会更好。” 西蒙:“虽然有些地方听不懂,但我觉得你的方法可行。” 就算在原来的世界,热瘴症也还是难以治愈的顽固疾病。 现在面临巨大进展,莱茵完全沉浸在巨大的兴奋中:“我还要几样材料用来调和药膏,能帮忙找来吗?” 西蒙连连点头:“只要你有把握治好霍……凯勒姆大人,不管什么珍品,瑞尔都能找来。是吧,瑞尔。” 瑞尔鼻间发出“嗯”的声音。 西蒙这时候做起了和事佬,凑到莱茵身边嘀咕: “你放心,这世界上没有比瑞尔更担心将军的人了。” 正式开始前,凯勒姆差人送来新衣服。 莱茵才发现自己还穿着可笑的戏服,举手投足间不免有春光乍泄的时刻。 等他换完衣服,制药的工具也都准备好了。 也就……一个10英寸宽的凹形石盘,一根手臂长的木棍以及一个浅青色琉璃瓶。 「很奇怪,这个地方明明已经通电,但医疗领域像是停留在上个时代。」 莱茵想了下,要了些司空见惯的物品代替。 他先把软石蜡放进牛奶锅里加热,同时捣碎香蜂草、芦荟、鼠尾草等药草,再装入纱袋中挤出汁液。等软石蜡完全变成液体时,小火加入汁液和蜂蜜,充分搅拌后倒出冷却成膏剂。 治疗热瘴症,除了对症消除病人的不适感,最重要的就是降低原虫的活性,直至它们死亡,否则会进入传染和交叉传染的恶性循环中。 西蒙摇了摇琉璃瓶,面露难色:“莱茵,你连一点银雨都没有加,万一植物挥发毒性……” 莱茵不了解这个世界,只信奉多年的学识。 他迅速挖了一勺绿色膏体在自己手臂上:“如果你们还有疑虑,我先来实验。但你们的将军真的等不了了,再这样下去,他的手保不住。” 说完,他不再等待,拿起果盘里的小刀递给瑞尔:“估计你们也没有麻醉剂,帮我按住他,然后把他手腕处的血放掉一点,那样涂药效果会更好。” 瑞尔得了指令,没再犹豫,三人各司其职,半个小时内放血-涂药-包扎。整个急救流程中,凯勒姆再痛也只是闷哼几句。 不过,莱茵并非真的是狂妄自大的庸医。一个小时了,还没见药效,他不免也自我怀疑起来。 还好,又过了半小时,凯勒姆脸上的红晕退了,身体也没那么烫,只是昏昏沉沉又睡了。 莱茵松了口气,又取了多余的混合汁液,少加了鼠尾草制成酊剂。 弗兰跟在身边补充:“让将军喝药可能有些难了,要不然还是再敷点药膏。” “此时,酊剂才是最好的,病人就应该听医生的话。” 莱茵不死心,拿着勺子,喂到凯勒姆嘴边。 一直紧闭的嘴巴竟然打开了,咕噜一下喝了进去。 「这不是能喝吗?」 弗兰惊呼:“你还是第一个能把药喂到他嘴里的人。” 第二天清晨的阳光洒在地板上,莱茵的精力到了极限。 在惊呼声中,他捂住腹部,重重向后倒去…… 第3章 第 3 章 思绪在铁牢与剧场间来回穿梭,死亡的恐惧像潮水般,一浪接着一浪将人淹没。 偶尔清醒时,莱茵觉着天花板越升越高,而暮鸦却始终盘旋在头顶死死盯着他。 “生死由你,莱茵。生死由你,莱茵……”声音在无休止地重复。 直到突兀的钟声响起,莱茵的意识和外界有了连接,薄荷香气令人清醒。 慢慢地,手脚有了知觉,终于能睁开眼。 ——凯勒姆正凑在他面前。 莱茵并不是一惊一乍的人,他来回揉搓着自己的脸,算是强行克服起床气的一种办法。环顾四周,还是在贵宾包厢里,但好在房间和床都有多个。 “你刚刚一直在嚎叫,做噩梦了吗?”凯勒姆后退一步,坐回沙发上,他的气色如常,看起来好了大半。 莱茵甚至觉得睁眼以后的世界,依然是在梦中。 “你睡了一天一夜了,要来点东西吗?”凯勒姆的语气疏松平常,亲切得像是和认识了几年的老朋友搭话。 不巧的是,莱茵不喜欢和这样的人打交道。 “能给我一点樱桃酒吗?或者小麦啤酒什么都行,总之来一点吧。”不过现在还是满足需求重要。 凯勒姆微笑着,却让人品出了拒绝的意味:“莱茵先生,你刚刚因为胃病痛晕过去了。” “准确说来是胃萎缩,反正已经好不了了。”莱茵找酒无果,一口将床边的温水喝完,也坐到沙发边。 霍普金摩挲着手里的胸针,再次开口:“莱茵先生,我想你必须知道自己的处境,在阿里斯坦联邦共和国境内,如果没有自由民身份,寸步难行。” 「阿里斯坦联邦共和国?」 莱茵从没听说过这个地方,但对方提到的确实是个问题。 “您似乎对我非常了解。” “恰恰相反,瑞尔只查到昆特从船上买下了你。在这之前,你似乎没在这个世界存在过。”凯勒姆说第二句话时,充满了试探。 莱茵不擅长说谎,但也能沉默地、坦然地接受对视。 凯勒姆拿出一张纸,最下面盖了宝蓝色图章,看起来像份契约: “现在有一个很好的机会——待在我身边,总算是一个不错的建议吧?” 莱茵愤怒起身:“你……你……想都别想。” 他是一个成年男人,自然是理解这句话的意思。那张纸他看都不用看,况且根本也看不懂。 “哈哈哈哈……”凯勒姆难得开怀,他收起契约书,把带来的《梅尔塞的五日航行》放在莱茵面前。 “那换个交易,我想按照市场价3倍价格,请你翻译这本书。” “为什么非得是这本书?在我看来,作者写的时候还很年轻,措辞浅薄,以为……自己的认知就是整个世界……” “它会改变世界的,我相信它会改变世界的。”凯勒姆笃定地说了两遍,一遍给莱茵听,另一遍是给自己听。 莱茵长吸一口气,还是拒绝了。 如果雷诺知道,一定会暗骂他是个「假清高」的大傻瓜! 莱茵一直在观察凯勒姆的表情,越是高位者,教养和脾气看起来越好。 但那是假象,那是因为他们稍微使点力就能掌控局面,犯不着为小人物们发火。有时候他们甚至还会表现出极大的耐心,来听一听底下的人想说点什么。 要是这时候,有人信以为真,那就真的要倒霉了。 长久沉默,久到凯勒姆的笑容像热茶一样冷掉。 然而他却没有再步步紧逼:“来日方长,我们有的是时间。这儿的黄油面包还不错,来点吗?” 莱茵起身去接,没想到腹阵阵刺痛,身体踉跄了一下,凯勒姆下意识伸手托住了他的腰。 “莱茵先生,你还好吗?” 腰间传来的炽热触感像火一样,灼烧着皮肤。 莱茵心跳加速,又羞又恼,几乎是反射性地弹开: “如您所见,我的身体真的不行!没法答应您的要求……呃…… 我说的是长期翻译工作…… ” 凯勒姆整整高出一个头,压迫感十足。 可这一幕还是刚巧被前来送药的西蒙撞见了。 “我是不是,来得不是时候。不过将军,有件急事……” “出去说吧……” 西蒙跟上去,装作不在意地往后撇了眼:“将军,再怎么你都不能使用美男计……” 莱茵整个人瘫在沙发上,他先前所说的并非虚言。 「绞刑」醒来后,莱茵像是溺水之人爬到了浮木之上,短暂获救。在争分夺秒配药时,他偶尔也会有思绪飘出,畅想能在新世界重新来过。 但差点忘了,身体还是这副身体,因为胃病,活不久了。 疾病仍然如湖底的水草,绊住了他的脚踝,随时都可以要了人的命。 这是莱茵第二次意识到: 「人一生当中最大的错觉就是,以为自己可以平静地迎接死亡。」 他唯一一次,向最亲近的助手雷诺袒露过脆弱的心思。但2个月后,雷诺剽窃书稿被他当场抓住。 “莱茵老师,求求你放过我。” “莱茵,你根本不在乎任何人,我跟了你四年,可是你呢,到现在还是连我的名字都叫错。听好了,我不叫诺拉,我叫雷诺。” “你的手抖得不成样子,那些稿子都是我一个字符一个字符敲出来的,凭什么不能算是我的??” “反正你要死了,不如把最后的机会留给我。” “要是我告诉他们,你收留我是为了长期猥/亵我……” “下地狱吧,莱茵。下地狱吧,莱茵……” …… 没想到雷诺连几个月都等不及了,伙同莱茵的竞争对手,诬陷他在「流浪儿」身上做实验,还对他们意图不轨。 “去你的,我都要死了,还要我翻译什么狗屁!” 不管门口的卫兵有没有听到,莱茵实在受够了,他只想一个人走得远远的。 没想到,机会很快就来了。 贵宾包厢内的玻璃窗被人从外面打开了,动作很轻,以致于灰雀斑站到莱茵身边才被发现。 “嘘……你怎么在这?正好,等会跟我走。”灰雀斑一边说着,一边仔细翻找:“对了,你有没有见过一本灰蓝色的书。” 莱茵有预感,对方是冲着《梅尔塞的五日航行》来的。所以他早就坐下来,把沙发上的书挡在衣袖之下。 灰雀斑找了一圈,最终锁定了神色异常的莱茵。 “在船上的时候你救过我,所以我一定会信守承诺带你离开,把书给我吧。” 莱茵没这段记忆。 而且很难辨别,这句话里有几分真假。分明是灰雀斑来找书,两人才有了再次见面的机会。 门外传来脚步声,凯勒姆回来了。 电光火石间,双方举起武器,灰雀斑顺势将莱茵挡在身后。 凯勒姆从卫兵中走出来,快速瞟了一眼莱茵,确认他无事。 “你的同伴已经全部落网,放下武器,还能留你一命。” 卫兵们很少看到将军动怒,纷纷打起十二分精神。 灰雀斑轻笑道:“你确定?” 话音刚落,地板震动,剧场内传来嘈杂的呼喊声。 “着火了,快来帮忙!!” 灰雀斑趁机扔了一枚民用烟雾弹,房间内白烟四起。 “将军……”瑞尔立即询问。 虽然众人视线受限,但即刻朝对面开枪,还是可以将其制服。 “都别开枪!”凯勒姆难得露出真实表情。 等烟雾消失,灰雀斑和莱茵早就离开了,同时被带走的还有《梅尔塞的五日航行》。 瑞尔:“怪不得莱茵不肯答应翻译,原来他和蓝巾乱党是一伙的。将军,您明明有把握,可以开枪只伤他们手脚,不取性命,为什么……” 西蒙立刻忿忿不平:“莱茵一定是被挟持的,他刚刚救了凯勒姆大人,怎么可能是乱党?” 瑞尔:“总之,现在连奥义之书都被拿走了,银之泉的线索又断了。” 虽有后招,凯勒姆心绪仍不宁:“先去救火,乱党找人继续盯住。” 另一侧,灰雀斑打晕莱茵,同时带走了奥义书,沿着窗户边的滑索离开。 莱茵在颠簸的马车中醒来,手脚被绑,连嘴巴都被布团堵住了。 灰雀斑眼神躲闪,摸着鼻子:“抱歉,莱茵,事出有因。我是真的想把你带走,等会上船就安全了。” 马车里还有2个中年男人,他们的年纪比灰雀斑大些,一个手臂上有刀疤,灰雀斑叫他奎恩;另一个穿着白色长褂子,被称为牧师赫尔曼。 而莱茵也终于知道了灰雀斑的名字:乔纳。 刀疤男奎恩指着莱恩:“乔纳,你怎么把凯勒姆的新情人带来了,线人说他待了整整两天两夜没出来过。” 牧师赫尔曼意味深长地说道:“似乎不止「情人」那么简单吧。戴维那个倒霉鬼在化妆间暴露被杀后,就是你代替他上台的吧。” 灰雀斑乔纳神色一转:“通灵者的事情和你有关?” 莱茵嘴巴里的布团终于被拿走:“我不清楚,一切都是老昆特安排的把戏。” 其余三人交换眼神,默契承认了这个说法的可信性。 重获自由的口腔酸胀无比,不过莱茵也因此得知,凯勒姆生病的事情还没泄露出去。 要彻底摆脱热瘴症需要一段时日,不过还有西蒙在,应该没什么问题。想到这,莱茵觉得,还是多担心担心自己吧。 马车驶出城区,沿着树林穿行,鸟群受惊似的直冲高空。 坐在门口的牧师赫尔曼拉开车帘,天色完全沉了下来。 莱茵靠着车壁,皮肤下像是有静电在跳跃,空气中多了股铁锈腥味。 马车刚穿出树林就停了下来。 牧师赫尔曼刚探出头又马上退了回来,半边脸淌着血:“该死的!” 灰雀斑:“怎么回事?” 牧师赫尔曼:“倒大霉,下灰雨了。” 刀疤男奎恩和灰雀斑立马从行李里翻出雨具穿上。 牧师爬到里面翻找:“怎么只有两件?我的呢?” 刀疤男奎恩嘲笑道:“不是你自己说,反正上船前不会下灰雨,不如拿去换酒喝。” 牧师:“我……我……” 突然他像发了疯似的爬到乔纳脚边:“好弟弟,你不会抛下我的,对不对。” 这边,奎恩已经拿起行李箱:“乔纳,别发呆了,船快开了!” 乔纳显得十分为难,解开了莱茵手脚的束缚,看了一眼迅速钻出了马车。 牧师的脸颊上泛着油光,又红又胀,似乎轻轻碰一下就会破开。不过片刻,他的嗓子干哑,只能朝着莱茵求救:“救……救我……” 莱茵自顾不暇,拉开帘子向外探去。雨滴打在他裸露的手上,像滚油在皮肤上炸开的声音。 街上行人四处乱窜,或嚎叫或爬行,也有像灰雀斑那样匆匆赶路者。 莱茵呆呆地望着天,情绪如绞刑那天那样低落。 铁锁冰冷,暮鸦盘旋。 ——这下的哪里是雨,分明是火。 也许他从未醒来,这个世界不过是另一个炼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