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灵什么剑灵?叫老婆》
1. 第 1 章
“小师叔!”“小师叔!”
山门前,一群年轻弟子哗啦啦围上燕岂名,拉着他的袖子,满眼崇拜。
“小师叔,你下山又遇到什么好玩的啦?”
“想要像小师叔一样除魔卫道,当大侠!”
“小师叔这次回来待多久啊?”
燕岂名笑眯眯一一应着,出手如电,一把将呆呆站在外围挤不进来的亲师侄抓到面前,满意地看一眼他怀里闪亮亮的剑,把装满灵露的储物戒丢到他手上:“拿去玩。”
师侄“哇”了一声,两眼圆睁,爱不释手,立刻就想跑去一边擦剑,被揪住摸了两下脑袋。
燕岂名慈祥地看着他远去,大感欣慰,这才像个剑修嘛:“不错,要好好爱护自己的剑!”
等等……他突然顿在原地,眉头皱起。
那不像个剑修,一点不爱护剑的,是谁……来着?
莫名的疑问猛地将梦境截断,平地一声惊雷,纸糊的天空漏了个窟窿,小师侄拔地而起,眨眼长至数丈,面容变成一个魔修少年,遮天蔽日。
燕岂名矮身抬头,在赤红双眼里,看见一把可怜弱小又无助的剑——他自己?
不等燕岂名反应,巨大少年眼里流出渗人的光,桀桀桀大笑着一爪按下:“不,剑是用来糟蹋的!”
声音轰鸣层叠,差点没把他震聋,燕岂名往后一闪,想要反驳。魔修少年突然蹦下来,成了正常大小,一把抄起是剑的他,把周围莫名出现的一大群人全捅了个对穿,血肉横飞。
油脂内脏挂了他满头满身,燕岂名叫喊着“我脏了我脏了”,被狠狠丢进河里,瞬间,潭水吞没上来,冷得刺骨,拽着他往下坠。
魔修少年还揪着他不放,一直往石头上戳:“糟蹋!糟蹋!糟蹋!”
咕噜咕噜咕噜……
“要好好爱护自己的剑!”
燕岂名猛地睁开眼,冷汗浸透后背。阳光从窗棂的缝隙斜进来,恍惚间是天衍宗熟悉的洞府。
“是梦啊……”他嘴角微抽,缓过一口气,“这也太离谱了……”
伸手去够榻边的茶盅,视线突然凝滞——
细溜溜的阳光在地上扭了两下,人立而起变成一条荧荧的毒蛇,张开带血的尖牙朝他扑来。
幻蛇?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幻蛇擅长制造幻境,是水里的东西。
燕岂名行动比意识更快,手起剑落,一剑斩过,那蛇身瞬间自中间断成两截,散作飞烟。
——幻蛇一死,眼前的现实像面镜子骤然破碎,黑洞洞的水从镜子碎隙里涌出来。
他浸在冰凉的河水里,眼前一片黑暗,剑身被河底漩涡吸着不断打转,剑柄上扣着一只手,手沉甸甸拽着一个人。
燕岂名突然想起发生了什么——
他是那把剑,拖着昏迷不醒的剑主在水里。
手起,他拖着手起。剑落,他自己落。
靠!不是梦!他真的变成一把小破剑,落在魔修手里了!
血腥味在河水里蔓延开来,深底处的东西蠢蠢欲动,身上挂着的少年突然呛了一口水。
燕岂名幽幽看了眼自己的小身板,认命叹了口气。
.
剑费力地把少年拖上岸,像一条咸鱼瘫软在地。
他们被冲到了一处地下暗河边,岸上岩洞黑漆漆的,角落长着成片发着荧光的苔藓。
燕岂名原地跳了两下,弯下剑身,借着苔藓磷磷的光去看少年。黑发湿淋淋贴在瘦削的脸上,双眼紧闭,嘴唇惨白惨白的。
他晃晃剑柄,少年的手紧紧扣在上面,从水下到水上不曾松开。
燕岂名嘟囔:“晕了还抓这么紧,小崽子。”
不过也好,晕过去还省得他动手。
两百年前魔界消失之后,魔修基本被仙盟荡涤一空,只剩下不成气候的散修。作为仙门首宗天衍宗的小师叔,燕岂名平日干的最多的,就是在凡人地界游走,处理这些作乱魔修。
他这次回宗门,就是刚捅了一个魔修老巢,回来见掌门师兄。却不知怎么的,半个时辰前,前一刻还在洞府里的燕岂名,后一刻就落到秘境,变成一把剑,跟着魔修少年被围杀。
燕岂名视线扫过少年袖口的花纹,当时有六个少年联手围杀他,他们年岁相仿,都是魔修,身上也都绣着和少年同样的花纹。
一个徽记,一个他没见过的,颇成气候魔门的徽记。
燕岂名挑眉,眉毛没动,剑刃动了动。
啧,他有点恼火地扭了扭,还是不太适应这个身体。自己变成剑,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多半和这个魔门脱不了干系,要是抓到背后谁使的坏,一定要丢进铁匠铺锤成饼!
剑刃转动,又映出地上的少年。
还有这个小崽子,使剑还不如使烧火棍,砰砰乓乓的,他得有多远走多远。
趁着少年还昏迷,燕岂名催动剑柄,与他的手灵息相连。
燕岂名熟悉魔修,也熟悉剑,虽然自己这把剑破破烂烂,是最普通的材料,但未必不能和剑主绑定契约,如果是那样,跑路就要麻烦许多。
“没有?”
燕岂名眨眨眼睛,剑刃闪了闪。
那他……可要跑了啊。
毕竟是魔修小崽子,燕岂名对把少年一个人扔下毫无负担。小孩一人能打六个,再过半刻也该醒了,追兵里领头那个被他废了一条胳膊,一时半会追不上来。
燕岂名视线从发着磷光的苔藓上移开,打量着不远处的甬道,从空气的流通情况看,他还挺幸运,离出口并不远。
“好啦,松开我。”
燕岂名回身看了眼小孩,用灵力将手轻轻震开,“我就去探个路,你们魔修没这么容易死的。”
昏迷的少年表情很倔,像是感知到剑要离开,脸上不安和阴狠轮番闪过。
燕岂名挑了挑眉,视线划过少年右腿的伤,那里应该是被打断过,又草草接起来,已经基本愈合的伤口洇了水,又泛出粉红。
啧,一会招了什么野兽过来,也是麻烦。燕岂名索性随手丢了道灵气过去,立在甬道前,挑了条顺眼的支路,飞剑而去。
离了暗河边,洞壁越来越干燥,湿腻腻的水迹渐渐消失,那种光荧荧的苔藓却数量不减。
燕岂名仗着剑身在洞穴前进,根据光线变化,直觉离出口已经不远。
却在他又一次钻进分叉的当口,剑身猛然一黯,燕岂名吃痛回退,不敢置信地内视。
靠,他检查过没有剑契啊!这种低品级的破剑里面,怎么会有契!
说不上剑会不会气血翻涌,但燕岂名确实感觉气血翻涌,顾不上细看,立即转返。
来时飞了半炷香,回程几乎是“咻”一下,剑就回到了少年身边。
燕岂名神情厌恶地立在少年身前。幸好回得快,小崽子受到的影响竟然远比他大。
脸上血色尽褪,应该是因为人剑距离过远而被反噬,刚刚一人一剑贴近的瞬间,剑居然越过他的控制,想要吞食少年的灵力。
燕岂名狠狠掐灭剑身显现出来的血咒,少年额头暴起的青筋才缓和下去,苍白脸颊上还残留着大颗大颗的汗珠。
他脸色冰冷,剑身流光寒了几分。果然是魔修的东西,总离不开炼人血肉那一套。
原本还想着这次跑路未果,耗了许多灵力,得去剑主那里薅一点,这下也不敢动了。
“变成剑的问题也没解决,干脆变成邪剑了,还是个穷光蛋邪剑。”
燕岂名自言自语,把剩余灵力攒到一处,滴溜溜在剑尖化做一个小球,黄豆大小,颤颤巍巍还有点可爱。
他顶着这个球,打了个哈欠,猛地跳进暗河一挑。
哗啦啦水花飞溅,精准地朝着少年脸上飞去。
“小崽子,该醒醒了!”
.
似星河五脏六腑像烧灼一样疼痛。
像是跪在千昭殿领受鞭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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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他自断一腿,请入试炼,惹得长老千醉蓝大发雷霆,蜇人的魔鞭抽在身上如同没有尽头。
奇怪的是,这会隐隐疼了月余的腿伤却不痛了,像沁在温水里一样。
那暖意顺着经络爬上来,和河水的冰寒截然相反……
河水?!
似星河猛地睁开眼,翻身而起,警惕四顾。
苔藓泛着荧光,岩壁低矮粗糙,是一个岩洞。他被冲到岸上了?
似星河看了眼岸边湿迹,拧起眉头,可自己昏迷的时候,是怎么爬得这么远的。
少年本能地抓向一旁的剑,却抓了个空。
“???”
不需要反应,他几乎瞬间贴到石壁上,气息放得很轻,视线敏锐地扫过各个角落,像一只进入狩猎模式的幼狼。
他的剑不见了!是孙昭他们追上来了?这么快?
似星河维持着警觉的动作,眼底浮出一点冷漠的疑惑。试炼的规则是剑在人在,剑亡人亡。但他们要是能取走他的剑,为什么不干脆趁昏迷一剑杀了他?
视线一转,似星河又看见剑好端端躺在地上,微微流着灵光。
这比剑突然消失还要令他惊骇。
“谁?”
“出来!”
少年一把抢过剑柄横在身前,嘴唇紧抿,警惕着潜藏的敌人。
他没有注意,伴随着他拿剑的动作,一片布料轻飘飘地被带起来,在半空中飘着。
“哎哎哎——”
似星河手里的剑突然自己动了,一把挑过空中布头,裹在自己身上,跳了两下,嘟囔:“这么潮,可别把我的小被子弄掉了。”
似星河:“???”
声音带着轻笑,有点慵懒,是成年男子的声音,不太正经。
钟乳石的滴水砸在地上,滴答一声。似星河率先反应过来,冷冷的眼眸里染上一层薄怒,一把提起剑柄——
燕岂名不知道自己变成剑是什么原理,但并不像寻常剑灵那样,自成空间,只和剑身灵识相通,他是字面意义上变成剑了。举个例子,剑尖是他的头,剑柄就是他的脚。
——少年拎着他的脚脖子,伸直胳膊,提防质问:“你是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剑灵?前辈老爷爷?燕岂名稍微犹豫。
少年已经转身,抬起剑劈头往石头上砍去。
这么硬的大石头,还不把剑给劈裂了!燕岂名噌地跳起来,反身一剑拍在少年后脑勺上:“没礼貌!”
“你——”似星河一口气哽在喉咙里,突然闭了闭眼,手紧紧攥拳又松开。
他的武器不受控制,而这柄剑好像很强。
似星河竭力平静地问:“那请、问,你是什么东西?”
一个请字,少年说得百转千回,咬牙切齿。
燕岂名清清嗓子:“这应该很显而易见吧。小子,你听说过剑灵吗?剑在所有法器之中最为特殊,修士以剑沟通天地,修剑的同时也是修心,因此最容易生出灵智。”
似星河看着他,满眼写着法盲,道法的法。
燕岂名哽了一下,言简意赅:“是这样,你理解一下,我就是最强大的灵材中生出的,最强大的剑灵。”
似星河比他更言简意赅:“你是废铁打的。”
燕岂名:“……”
似星河冷冷看着剑。灵光流转,剑身微微震颤,竟有几分人性化的冻结。
血魔宗试炼残酷血腥,除了前三名进入的内殿弟子,持有宗主赐下的魔剑,其余都不过是剑侍,拿的是没有品级的凡铁剑。
他拒绝了千醉蓝的招揽,自然也只能以剑侍的身份进入试炼,而千醉蓝只会让人把最差的剑留给他。
这把剑的话,他一个字也不能相信。
燕岂名勾着剑尖,羞赧:“是这样的,更正一下,灵材不强,我比较强。我诞生的意义,是把你也培养成一个强大的剑修。”
似星河掉头就走。
2. 第 2 章
似星河面无表情在前面走,燕岂名溜溜达达在后面跟。
少年不是很想理他,燕岂名自得其乐,倒也不是很在意。
东看西看,观察下来,他发现这秘境还挺神奇。
众所周知,修真界对秘境趋之若鹜,每次有秘境出世,除了各个仙门会分派人前去,散修更是争破了头。无他,只因秘境中灵气充裕,哪怕是个不起眼的角落,也可能长着在外界十分珍稀的灵材,机遇与风险并存。
这个秘境就不,非常光秃。从遭遇围杀那个小树林,到现在这个山洞,燕岂名见过最高阶的灵兽,是水里那条幻蛇,最特别的灵植,就是石壁下面绵延不绝的发光苔藓。
这个什么魔门守着个穷鬼秘境,还能发展起来,也是挺不容易的哈。
燕岂名翘翘剑柄,随手揪了点苔藓灵气当零嘴吃,砸吧砸吧,烂泥味的,习惯了也还是很难吃。
但没办法,选路时小崽子不听他的,非要走又长又绕的这条支路,飞久了挺费灵力的。
燕岂名眼馋地看了眼少年,肩背挺拔宽阔,目测应该挺好躺。
哪知少年像是后背长了眼睛,头也不回:“想要眼睛,我可以帮你挖两个窟窿,想怎么看就怎么看。”
燕岂名:“……”
还挺乐于助人的哈,不过谢了,他原装眼睛很好看。
不看就不看,燕岂名滴溜溜到处乱逛,企图找到点发光苔藓以外的东西。
走了一会,前面的似星河突然停住脚步。
燕岂名原本还不明所以,钻过去扫了一圈,看见似曾相识被他薅过一轮的苔藓,明白了。哟,绕回来了!
他努力不让坏水流出来,面上一本正经:“怎么了?此路不通?”
少年抿唇不语,抬头盯了他一眼。燕岂名就知道自己语气里的幸灾乐祸肯定是没藏住。
——嘿嘿,那咋了。
剑在半空划过一道灵光,点点剑尖,摇头晃脑:“方才就说,你昏着的时候我探过路了,你看看我,啧,忠不可言!”
似星河:“……”
似乎多看一眼都会短寿十年,少年拂开眼前碍眼的剑,走到石壁边。
洞穴四通八达,甬道彼此相通,景色相似不好辨认。似星河摸摸石壁,眼睫垂下一片阴影,突然拔过凑上前来的燕岂名。
燕岂名猝不及防,剑刃划过石壁。“刷刷——”
火花交叉一冒,石壁上多了个不起眼的十字标记。
燕岂名被用完就扔,脑子嗡嗡,骨碌碌滚到地上,沾了一身的泥。
“???”
这对吗?
倒霉不会永远创造快乐,因为别人的倒霉迟早会转移到自己身上。
燕岂名觉得他学到了,而且教训非常深刻。现在,他悬在少年头顶,幽幽劝说:“小孩,你难道没有听过一句话,于剑修而言,剑灵就是老婆。作为强大的剑修,无比重要的第一课,也是毕生功课,那就是爱护自己的剑。”
似星河眉毛抖了一下,专心探路,抿唇不语。
听进去了?燕岂名再接再厉:“信任是爱护的前提,你之前不信任我,咳,后果也看到了。但我觉得现在醒悟还不晚,因为爱护还有另一个前提——”
少年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声音没什么温度:“你到底要说什么?”
燕岂名图穷匕见:“你能不能背着我走?”
似星河:“……”
不等少年不耐烦的手落下,把他砸到地上,燕岂名语速飞快:“你背着我休息,我帮你刻标记!”
他看起来像是需要交易的人?似星河唇角卷动,嘲讽的话语就在嘴边。
燕岂名立马大声控诉:“我的头都被石头敲得嗡嗡的!爱护的另一个前提是互相尊重!你这也做不到,那也做不到,还能做把剑灵当老婆的最强剑修吗?”
剑的声音本来不难听,音量一大混着金属的嗡鸣声,就有些刺挠,像是直接往脑子里扎。
似星河额头青筋直跳:“闭嘴!”
燕岂名乖乖闭嘴,期盼地看向少年。
过了一会,没有反应。燕岂名不满地小声逼逼:“闭嘴了,还不能背?”
剑身铮鸣,好像下一刻就要闹了。
燕岂名抖抖剑尖,真闹了?
似星河咬牙切齿,撕拉扯下一条衣角,把他绑住往胸前一挂:“你要是敢乱动,我就把你掰断了沉到水底去生锈!”
胸前没有背上那么方便,抬眼就是少年绷得死紧的下颌线,不过燕岂名也不介意。
两人还没有彻底建立信任,小崽子不可能把后背交给一把来路不明的剑。
他不也没指望小孩信任他。
燕岂名翘翘剑柄,翻了个身,悠闲指挥:“走慢点,别晃啊。”
——但他没想明白,自己当时随便挑了一条就差点出去的路,怎么到了小孩这里,就和鬼打墙了一样。
似星河黑着脸,一副燕岂名再多说一个字就要他死的表情,抄起剑再次划下一个记号。
他们已经在岩洞里兜了几圈,久到似星河眼睛一闭,都会有荧光点点在面前跳来跳去。
中间几次走到重复的路上,留下记号,但偏偏找不回最开始的岔路——剑强烈表示,回到那里他知道怎么出去。
燕岂名摇摇剑尖,懒洋洋:“平时多积点德,像我一样,运气才会好。”
似星河薄唇牵动:“运气好你当一把破剑。”
燕岂名:“……”
扳回一城,似星河冷哼一声,没继续往前。
他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燕岂名一路被拎着哐哐划记号,也是真的头疼了,已经在想要不使点法术出去。他飘到少年旁边:“小孩你会不会用符引——”术。
话音未落,他嗓音突然一飘,尖了一个调,贴到突然蹲在地上翻苔藓的少年身边:“你干嘛?苔藓有什么好看的。”
似星河停下手里动作,抬眼看来,眼神锐利:“你在心虚?”
“啊?”燕岂名立马起身,假装无事发生地左右晃,“心虚什么?我是脑袋疼,看不得你扒拉脏东西。”
说好互相尊重,他尊重小孩节省灵力不想徒手做标记,小孩尊重他节省灵力不想吃烂泥。
除了没主动告诉小崽子自己缺灵力,他又没有骗人,心虚什么。
剑把剑尖摇得像拨浪鼓,倒打一耙:“你看你,又无中生有,试图中伤,还要不要好好爱护你的剑了!”
似星河抿着唇,久久没有回答。燕岂名被他盯得几乎要倒退一步,少年站起身,眼睛多了几分危险的味道:“你——”
就在这时,分支的一处甬道突然传来人声,似星河猛地回头看去。
燕岂名也瞬间弹起,一人一剑配合默契,眨眼已经一左一右,双双贴紧在岩壁上。
有人来了!
似星河耳尖微动,凝神听着甬道那头传来的声音。
脚步杂乱,至少有四五个人,领头的走在前面,似乎拿着什么在探路,声音不加掩饰,显然觉得洞中人已经是强弩之末,不足为惧:“定位盘显示,就断在这,他从上游一路冲下来,这怎么不像是有水的样子啊?”
似星河指节握紧,喷怒地朝燕岂名看来。叛徒!
喂!不是我啊!
燕岂名拿不准自己的声音能被小崽子听见了,是不是也能被别人听见,顶着小孩杀剑的眼神,戳戳他的胳膊,一边在地上划了两个大字:“信,我无灵力。”
猛地划掉,又写:“借我。”
主动交出把柄,少年居然还是没反应,燕岂名在地上蹦了蹦,又跳起来戳了他两下,用剑尖蹭似星河的手。
有些焦急的样子,不出声竟然显得有些可靠。
似星河皱眉。
甬道里的脚步越来越近,他指尖捏的灵力一滞,鬼使神差收了招式,没有推开。
冰凉的剑尖贴上来,仿佛带着某种温度,似星河神识中突然出现半截剑契。轻轻的一道联系,一触即分,不需要言语,他立刻明白过来,一道玄而又玄的联系在他和剑之间。
联结断开,似星河神色复杂地看了眼剑。
燕岂名收起血咒里抠出的半截剑契,又点点地上的字,示意:快给点灵气。
剑主和这剑的关系相依相长,强弱之势,本就是活的。人比剑弱时,剑吞噬剑主以强壮自身,人比剑强时,一半剑契自然可以约束剑为人所用,他也不算作假。
有了似星河的配合,燕岂名用温和的方法取了一些灵力,这次绕过血咒没有触动。
随即从角落掏了几颗石子,刷刷刷弹落在四处,除了分布隐隐有某种韵律,什么也没看出来。
似星河俊脸一皱,差点想要问出声:你扔几个破石子干嘛?
燕岂名在地上划拉一行“放心,看不见”,悠哉游哉地靠回墙上。
他神识比似星河敏锐一些,来人走近,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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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辨出来是四个人,和似星河一般年纪,都是筑基期修为,正是之前参与河边围杀的其中四人。
似星河仍将信将疑,狠狠瞪了燕岂名一眼,贴紧岩壁,鼻翼翕动,呼吸放得极轻,几乎把自己融入到了黑暗中。
当先的黑色袍角露出来时,他抓在燕岂名剑柄上的手一紧,但没有轻举妄动。
袍角的主人走出来,兴奋喊着:“有水汽!里面是暗河!”
说着对角落的一人一剑视若不见,径直朝甬道那头掠去:“小杂种肯定是被冲到这附近了,仔细搜!”
追来的其他人紧随其后,沿着甬道,一路在岩洞四处细细搜查,也都没有看见他们。其中一人经过时,似星河甚至和他视线相对,能闻见对方身上血腥味的距离,都差点按捺不住本能的杀意。
燕岂名得意洋洋地挑挑剑尖,一道泛着灵光的咒印从地上浮出,缩小落在剑尖上。
这是他独创的阵咒合一,只要附一点灵力,万物可以成阵,而且除了做阵法,又可以做咒术,取材简单,方便携带!
燕岂名啪啪把缩小的咒印拍进似星河体内,缩到他胸前,示意赶紧跟上。
似星河皱了皱眉,忍住没对剑试图指挥他的行为发表评论。
过了一会,一人一剑站在甬道的尽头,眼前不远处是熟悉的暗河。
燕岂名幽幽:“看来真的是你运气差啊。哦对了,忘记说了,他们也听不见。”
似星河眉心一跳。不等小孩说出点难听的话,燕岂名拍了拍他,示意他安静:“嘘,听他们说——”
杂兵甲惊喜:“水边有痕迹,是他爬上来了。有血迹,千长老废了他一条腿,小杂种走不远的。”
燕岂名瞥一眼少年的伤腿,走不远?他瞧着好差不多了啊,不走挺好,还能带剑呢。
似星河轻飘飘地看他一眼,燕岂名撇撇嘴,卷着剑刃,懂,黑心崽子。
杂兵乙循着水迹往上找,突然顿足:“怎么会,踪迹断在这里了。”
为首那个黑袍少年低头察看地上的痕迹,停在一半——他面前分明还有清扫不明显的一段水痕。似星河的心脏一紧。
手下的剑轻轻拱了拱。
黑暗中,似乎有不明显的光在少年眼中闪过,他瞳孔涣散片刻,瞬间起身看向出口:“小杂种声东击西,跑到林子里去了,妈的,他把我们耍了!”
黑袍少年率先冲出去,追兵们跟着骂骂咧咧走了。
燕岂名:“我建议我们远远地跟上去。”
太近了担心会和他跟小孩一样,因为小孩太倒霉,连累他找不到路。
似星河轻易地领会了他的意思,偏偏无话可说:“……”
一人一剑缀在后面,刚刚的遭遇战似乎让他们关系亲近了一些,至少没有那么相互提防。
对那些人满口“小杂种”的有些好奇,燕岂名问:“你们不是一个宗门的吗?你对他们做了什么,在秘境里也要这么努力追杀你?”
似星河沉默了一会:“这是试炼。”
血魔宗二十年一次的试炼,只为决出一个幸存者,成为下一任宗主的候选人。
燕岂名哦了一声,恍然大悟:“怪不得我看见有个小子拿的剑不一样,剩下都是……”
破字拐了个一百八十度大弯,被剑咽回去:“……都是像我一样朴实无华的剑。”
剑的声音带着点懒散,说这种自夸的话也不让人觉得讨厌。黑暗中,似星河的唇角忍不住翘了一下。
燕岂名啧一声,突然想到什么:“那,那一个小孩是最厉害的?应该是最厉害的,才能拿着最好的剑进来吧。”
唇角的弧度瞬间拉平。
剑却没停下,紧接着又问:“喂,小孩,你怎么没拿到那把剑?我看你比他厉害许多啊?”
剑问得随便,就好像似星河理应能拿到最好的剑。
似星河的眸色深了深,为什么没有?
他想,是因为宗主打算收他进内殿时,千醉蓝突然看上了他?还是因为他不想侍奉千醉蓝,自断了一条腿?还是因为从一开始,孙昭他们几个就看不惯他这个凡人杂役?
最后,他轻描淡写一句,半真半假:“那不是拿到你了嘛。”
燕岂名:“???”
过了一会,才不敢置信地确认:“小孩,你是不是摸完苔藓中毒,毒坏脑子了?不过我确实是最好的剑,很有眼光!”
似星河咬牙切齿:“滚。”
3. 第 3 章
小孩的霉运有点东西,他们不远不近地缀在那四个人后头,还真的快走出去了。
燕岂名看了眼地上眼熟的石子,大为震惊:“我们居然曾经离出口这么近!”
似星河装作没听见,目不斜视地走了过去。
燕岂名在后面溜溜达达,高声:“小孩你跑那么快,我又不会笑话你。”
似星河走得更快了。
好嘛好嘛,一个笑话讲太多遍就变成烂笑话了。
燕岂名憋着笑跟上去,觉得小崽子还是挺好玩的。
.
一点都不好,好个屁!
“哎,人间险恶,魔修更险恶啊!”燕岂名一边感叹,一边用头劈开身前的荆棘。
他谄媚地卷卷剑刃,回头亲切地问:“怎么样小崽子,清理得干净吗?”
没办法,灵力握在别人手里,寄人篱下就是这么写的。
似星河觑着眼,垂眸一声不吭地将他插进土里,脚踩剑柄,像锄头一样把灌木根挖了出来。
然后面露微笑:“不错,斩草除根。”
燕岂名:“……”
他们已经离开了岩洞,行走在一块夹在峰峦之间的荒地上,追着追兵的足迹一路往前。
说往前也不准确,在燕岂名隐匿身形的帮助下,似星河时不时越过追兵,在他们前面制造一些踪迹,引着那四人兜了一个大圈子。
再过一会,打转而不自知的追兵,就该追着踪迹从后面赶上来了。
燕岂名瞥一眼似星河,少年面无表情,打起十二分的机警,用眼睛丈量地形,只怕一等敌人步入埋伏范围,他要从哪个角度冲出去,先杀谁,如何杀,都已经成了详尽的步骤刻在脑子里了。
燕岂名卷卷剑刃:“哟,突然想起来,他们刚说废了你一条腿,怎么看起来好得很。”
似星河唇角牵动:“要不把你插土里当拐棍?”
燕岂名立刻闭嘴,小崽子阴险狡诈,没用他做拐棍,也特意留了不少一脚深一脚浅伴着木棍窝窝的痕迹。
他当开山宝剑就够够的了。
于是十分有眼力见:“您一会去杀人,小的就在旁边摇旗助威了!”
血呼啦啦的,爱谁谁。
似星河刷地握住剑柄,横在眼前,轻笑了一下:“那多见外。”
燕岂名:“……”
“停在这里了!”少年中个头矮小的一个惊喜拨开野草,在地上找到一串新鲜的脚印。
不远处两人对视一眼,挤过来确认,分了一个人去叫黑袍少年。
树上寒光一闪,似星河居高临下,执剑附在树冠中,狼一样的眼神紧紧锁着下面。
燕岂名在他耳边嘀嘀咕咕:“小崽子,打个商量,一会不要抹脖子穿胸,怪恶心的。”
似星河眉毛一挑:“那怎么杀?派你去吵死他们?”
燕岂名:……
他瞧着小崽子也是个长命百岁,吵不死的!
似星河心情不错,看着下面二人活动,一个在警戒放哨,一个检查脚印。
后来的那个人放哨并不专心,四下张望几下,视线转回矮个少年身上,不经意道:“以为在山洞里就能了结他,没想到又折腾到这里。”
矮个少年警惕地嗯一声:“孙昭死得不老实,定位盘上肯定留了一手。”
放哨的少年嗤笑:“他自视甚高,觉得自己是最后的赢家,少宗主之位是他囊中之物,盯着低贱的杂役不放,死在这里也是怪他蠢。”
矮个少年没接话。
那人又接着说:“小杂种不知道从孙昭那里取走了什么,值得我们咬着不放,你就没有想过,等他死了,那东西会落在谁手里?我们上下奔波,体力都消耗不少吧。”
他一边蛊惑,一边已经走到了矮个少年身边,轻声道:“可别忘了,这本来是一场不死不休的试炼。”
燕岂名津津有味地趴在树梢上听,剑柄一翘一翘,他最喜欢内讧了。
似星河淡淡看他一眼,手里捏的小石子飞出。
矮个少年背后的草叶簌簌一响,顿时如同惊弓之鸟,二话不说举起了剑。
刚刚要鼓动他联合对付黑袍的少年也脸色一变,眨眼刀剑相向。
两人提剑相对,惊疑不定。
就在紧张情绪隐隐绷住不前的当口,似星河推了一把。他突然从树上一跃而下,身形极快,掠闪而过,一移一推。
矮个少年的剑穿进放哨少年的胸膛。
放哨少年的剑从矮个少年脖颈抹过。
燕岂名被似星河当烧火棍似的挑高,引着两人当中的剑势走向,又用剑柄咚地敲着后心将血肉之躯送入剑刃。
剑身入肉的声音响起,鲜血洋洋洒洒地落在剑上,燕岂名瞬间和沾了毛毛虫一样扭起来。
似星河冷着眉眼,将他那么一甩,施施然依旧拎着他脚脖子回到树上。
燕岂名呸呸呸地抖着流到脸上的血,感觉自己有点死了:“靠你个不会过日子的小崽子,等他们把话说完,一会再把黑袍引过来,在树上看戏多好,何必脏了你自己的手。”
似星河眉毛一动,视线移过来,展开手放在他面前,正反转了转。骨节分明的手带着少年独有的纤薄力量,干干净净,一滴血也没沾上。
燕岂名:“……”
好好好,就我脏了是吧!
他没来得及生气,似星河先嫌弃嗤笑一声:“就这,还没用到你。”
燕岂名气鼓鼓地绷直了剑身,硬邦邦压在似星河手里,在少年身上蹭干净了身上的血。
他倒没什么洁癖,但做人和做剑不一样,黏糊糊地裹在身上,谁试谁知道。
似星河冷冷瞪着剑,燕岂名越发蹬鼻子上脸,欸嘿,反正这里又不在地上,还能给自己插进土里?
他打了几滚,在少年突突跳着额角边得意洋洋地笑:“你一会得用我,先收个利息。”
去叫人的少年半天不到,燕岂名无聊得很。
“哎,小崽子,你不无聊吗,来唠嗑。”
似星河冷冷:“谁和你一样。”
燕岂名不以为意,卷卷剑刃,像人一样舒展地伸了个懒腰:“说起来你叫什么名字,我还不知道呢。”
似星河薄唇牵动,不答反问:“你需要名字?我不介意现在给你取一个。”
燕岂名瞬间得劲,等在这里似地翻身而起:“嘿嘿,那就不用了。”
不用?似星河神色微动,偏头挥去一边的小鸟,不经意问:“你有名字?”
那可不!燕岂名抖抖剑尖,觉得自己本名剑的名字很拿得出手:“咳咳,我给自己叫做清寒。”
听起来就很像那种孤高凛冽的江湖侠客,白衣飘飘,仗剑天涯。
“哦。”似星河哦了一声,反应平平。
燕岂名:“???”哦是什么意思。
似星河:“你不如叫热闹。”
燕岂名:“……”
他又觉得牙根有点痒痒的,于是控诉:“你还记得我说成为厉害剑修的功课嘛?爱护不只是身体上的爱护,还包括心灵上的爱护,你刚刚狠狠地伤害了我!”
似星河脸上写着,那咋了,轻描淡写:“我是魔修。”
这怎么行!他们信任的基础已经岌岌可危!
燕岂名气呼呼瞪了他一眼。
似星河敏锐地用侧脸指责:“你偷看我。”
“你又不好看!”燕岂名索性不理他,神识逐着剑中血咒伸出的触角,小心翼翼又深入一分,他总觉得这个试炼没那么简单。
这个邪术,越早解决越好,他才不想一直没有灵气被小崽子捏圆搓扁!
似星河潜伏在树冠中,把阴影往茂密处藏得更深,这里视野开阔,却半天没有看见该来的两人。
剑直挺挺躺在手里一言不发,又闹脾气。
似星河几不可见地皱眉,又是怕湿又是怕脏,娇气得要死的一把剑,还说什么爱护,想要爬到他头上,反了天了!
那两人半天不到,他眺望远处,感觉气息不对。冷冰冰地收回剑,横在眼前,通知道:“事态有变,御剑离开。”
燕岂名:呸!你说御剑就御剑!
他怎么可能就这么屈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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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崽子不恭恭敬敬叫自己前辈就罢了,还妄图踩着他上天,想得美!
“是嘛,”剑得意洋洋地卷动剑身,像是人翻身翘个二郎腿一样,弯着剑刃拿乔,“本来我看与你有缘,现在是不一样的价钱了。”
似星河:“……”
废话不多说,直接擒过剑柄,掐得铁片吱嘎作响:“够吗?”
脚踝被人攥住,燕岂名被捏得差点“叽”地一声叫出来。他是吃软不吃硬的性子,立马卷起剑尖就要揍小崽子。
就在这时,剑身蓦地一颤,燕岂名突然感受到莫名血气的牵动,一阵战栗从头顶滑到脚背。
剑顿了顿,像是看见了什么。似星河怀疑地皱起眉,下一刻,燕岂名起身谄媚,欻地贴到指尖,接了点灵气,跳到半空:“主人,您不是要御剑吗?哪个方向?咱们现在就走?”
似星河感觉不对:“……”
燕岂名溜也似地带着他跑了。怕被人发现,他们飞得不高,只低低从森林掠过。飞出好几里地,燕岂名才勉强松了口气。
方才血气牵动,他感受到一阵熟悉同源的邪咒,余光瞥见树下对立而死的两人,身上竟然开始爬出邪异的血纹,活着一般蠕动,瞬间将血肉吸食,要不是他跑得快,小崽子就该看见两副人皮了。
立在剑上的似星河高度怀疑:“你心虚什么?”
燕岂名无辜地晃了一下小崽子,把他跌在剑上,扶住剑身才能勉强站起:“就是突然很想吹吹风。”
爬起来的似星河黑着脸,磨着后槽牙:“不错,风确实很大。”
燕岂名心虚地抬眼看去,才发现小崽子原本束起的黑发都被摇散了,风中凌乱。
燕岂名:“……”
似星河又皱了皱眉,不经意问:“你方才用的,是幻术?”
离开时,清寒似乎是为了遮掩行迹,使了几个和之前洞中相似的石子。
剑身一僵,这都被他发现了?燕岂名打了个哈哈,避重就轻:“不是,幻术那么低级!”
似星河欲言又止,回想着他见过的石子,努力不表现出疑惑。
燕岂名余光一扫,就看见小崽子微微抿唇,眼睫低垂。他狐疑地看了一会,冷不丁问:“这是阵法,你不知道?”
似星河面色如常:“废话,我当然知道。”
但是晚了,燕岂名已经从他眼神一瞬的波动里知晓了答案,顿时乐不可支地蹦起来:“小崽子,说你书读得少了吧还不信,剑灵不知道是什么,阵法也不认识。”
似星河露出杀人的表情。
下一息,流入剑内的灵气一断,燕岂名猝不及防,往下跌了几寸。
燕岂名:“???”
灵气断绝不过一瞬,立刻接上,燕岂名稳住剑身,不敢置信地抬头看去,早有准备的小崽子稳稳立在剑上,身形不曾乱了半分,薄唇抿出一道藏不住的笑意。
岂有此理!你以为瞒得很好吗!
燕岂名从来没受过这种气,立马抖动剑身,刷一下把小崽子抖落到剑下面。
低空中白铁长剑呼啸而过,剑柄上挂着一个咬牙切齿的少年,被剑往树梢上涮,一时不知道是人御剑,还是剑御人。
燕岂名:“嘿嘿,小崽子你和我斗,再等几百年!略略略~”
在人与剑的斗争中,他们到了一处湖岸,瞧着灵气充足,景色秀美。燕岂名啪唧把小崽子丢到地上,一头扎进水里。
水花溅了似星河满头满脸,他面无表情地抹了一下脸,这剑,立刻马上现在就得回炉重铸!
似星河愠怒地转过身去,打算把剑淹死在水里。
湖处山谷之间,灵气缭绕,一点不似魔界之中。此时天色近暮,湖面水汽蒸腾,那无耻又娇气的剑在水花里可劲扑腾。
似星河震怒的神情冻结在脸上,突然怔住了。
朦胧模糊的水雾之中,他竟隐约看见一道仙气飘飘的身影,青年霜色长发逶迤垂落,看不清楚面容,斜倚青石之上,葱白指尖掠过水面,水珠为他滞留。
似星河缓慢地眨了眨眼,那身影如同来时一样,突然不见。
4. 第 4 章
血魔宗下设六殿,其中千昭殿长老千醉蓝精擅媚术诡道,喜收集俊美男子,殿中男宠俱被种下一缕心蛊,对她言听计从。
此次试炼剑铸一事,恰是由千醉蓝司职。
心念急转,似星河呼吸微滞,反应过来自己竟因为男人恬淡昳美的容貌一瞬失神。果然,越美丽的东西越危险!他指节攥得发白,眼中杀意更盛,径直朝水里走去。
燕岂名泡得好好的,正精神抖擞地将血污尽数冲去,突然被人拎起来往地上狠狠一掷,滚了两下被踩在脚底。
“小孩你发什么——”疯。
燕岂名本来要骂,话到嘴边呛了回去。小孩瞳仁深黑,不说话时看着就有些怵人,此时紧紧盯着他,黑发湿了水贴在脸上,有一股狠辣的疯劲。
似星河:“你用的阵法,是诡道?”
“当然不是,不要污蔑我啊!”燕岂名矢口否认。诡道是魔修的叫法,他们修阵法多半祭以血肉元魂。他最厌恶魔修,才不会用诡道这一称呼呢!
少年不知为何非常笃定,脚下用力:“说谎。”
燕岂名哎哟一声,瞬间改口:“你们魔修确实叫做诡道,我们仙修可不这么叫——”
似星河眉目压得更低,三岁小儿都知道,仙修只不过是一个传说。
他冷笑一声打断剑的声音:“还没忘记剑灵那一套?编瞎话前能不能看看自己,凡铁为身魔晶为灵,出炉不过十天的低等魔剑,你们仙修?”
燕岂名要说话,小孩已经不耐烦地撕了块袍角,绞成条把他卷吧卷吧。
“唔,唔唔唔唔!”靠,血味好臭!
砰地一下,他昏天黑地裹在布条里被一把甩到背上,少年冰冷的声音隔着胸腔:“我不管你是什么来历,把你的心思收好,试炼有限制,不意味着我没办法对付你。”
行,你有办法,你最有办法!
燕岂名躺在少年背上,感觉他们渐渐离开河边,朝另一个方向急掠而去。莫名其妙被小孩撕破脸,他只能推断这事和其他魔修有关,好在不是没有收获,燕岂名之前一直隐隐有的一个猜测得到了证实。
——试炼有限制,这一限制让小孩没法舍弃自己的剑,不仅仅是出于自保武器的缘由。
这意味着什么?对幕后之人而言,剑在试炼中为何这么重要?
另一边,暮色下的少年脸色并不好看。
之前御剑过来的方位离追兵不远,因此似星河没多久就找到了。他指节用力到青白,紧扣着一块巨大的岩石边缘,从后面探出半张煞白的脸。
猜的不错,果然出事了,只是情况比他所想的还糟糕。
不远处,失去踪迹的剩余三个少年,正躺在地上死得不能再死,但不是被其他找上来的试炼剑奴所杀,他们身上流淌着妖异血纹,活过来一般吸食着血肉,只余三张薄如纸皮的皮囊,挂在衣服里面。
似星河清清楚楚地看见,那血纹的另一端连接着他们的剑,甚至三柄剑也在相互吞噬。
猛地想到御剑离开前,剑的异状,似星河咬了咬唇,掉头就走。
燕岂名敏锐地感觉到身前气息一滞,立即来了兴趣:“小孩,怎么了?”
少年不理他,加速朝前掠去,燕岂名在背上颠来簸去。
燕岂名:“???”吃了什么突然这么有劲。
他们大约跑了一个时辰,离之前的地方和那个湖都很远了,透过粗粝的布料,燕岂名判断天色已经快要黑下来。
少年的动作果然放缓很多,开始寻找适合过夜的地方。
燕岂名挑挑眉,不经意般懒懒出声:“今天经过时,岩壁上有一处隐蔽的山洞,地势险要。”
似星河脚步一顿:“你能看到?”
燕岂名躺回去,故意不理会他。
结果小崽子没得到回应,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就继续走了,半路还挑挑拣拣劈了块石片磨了磨,燕岂名听见他用那个代替剑开路。
等到了山岩边,悉悉索索一路沿着藤蔓上攀的动静传来,燕岂名终于忍不住了。
他蓄力跳起来,拍一下少年的后脑勺:“我能看见。咳,小孩,你不问问我怎么看见的?而且你就是去我说的那个山洞。”
顿了一下,勉为其难:“那石头……不太好用吧。”
少年没说话,似乎是把石片叼在嘴里,伸手去够附近的另一根藤蔓。等了一会荡过去,才淡淡回复:“你看不见,你是把方位记下来了。”
小孩的声音很平静,带着笃定,偏偏说的全中,显然早看出来燕岂名是勾他回应,偏偏不上钩。燕岂名恨得牙痒痒。
他还更加平静地补上一句:“你能推断出方位,去哪里都是一样,我既然不避开这里,也不会害怕你引来的敌人。”
还警告上了。燕岂名翻了个白眼,他也不管小孩是不是又想了些有的没的,索性破罐子破摔:“小孩,你把我放出来,看不见,反正我也记得住方位,你遮住我的眼睛有什么用呢?”
少年凉凉道:“隔音。”
燕岂名:“……”
秘境里的夜色降临很快,阳光一会就落到山后。所幸垂下来的藤蔓很结实,又多又密,似星河往上窜得飞快,路过中间石台,还顺便抓了一只野味,和燕岂名当邻居。
隔着布看不太清体型,燕岂名从鼻子翕动的声音判断是只兔子,严正警告:“喂,你不能踢我啊。”
傻兔子嘴上还叼着草,嚼嚼嚼,给了他噔噔两脚。
燕岂名:“嗷!小孩你不管管,你的食物在欺负你的武器!”
似星河面无表情地按下唇角,落到岩洞前面,弯腰拨开洞前杂草,警惕地观察了几眼,丢下颇具嘲讽力度的两个字:“仙修。”
燕岂名:“……”
仙修无能狂怒,偃旗息鼓。似星河解下背上的兔子,拎在手里皱眉看去。兔子傻乎乎地翕动着鼻子左顾右盼,不像是捕捉到危险的样子。
他又毫不留情地把兔子往洞里一丢,毛团有点惊慌地蹬了蹬脚,落在地上,傻了一会,马上就和失忆了一样,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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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石隙里一根草,悠哉游哉地吃了起来。
安全,没有野兽。
似星河这才拨开杂草进去,又仔细将藤草掩好。
燕岂名趁机找回一城:“哟,小孩,还用兔子探路,追兵不怕你怕老虎?”
他比较小气,还记得小崽子刚才警告他不要“通敌”的事。
少年根本不理会他,进了山洞把剑往地上随便一丢,自己不知道去哪个角落干嘛去了。
燕岂名被布条裹着,也不计较滚在土里,“小孩”长“小孩”短地闹小崽子玩,等确定对方没有回应,瞬间收起伸得老长的耳朵,一个鲤鱼打挺。
左翻翻,右滚滚,嘿——
燕岂名从一团乱七八糟的布条里挣脱出来,高高兴兴地一抬视线,和少年黑沉沉的眸子对个正着。
“……”
燕岂名先发制人:“你干嘛,不知道人吓人吓死人。”
少年指出现实:“你不是人。”
靠!
燕岂名砰地跳起来,打算给少年一下,小崽子居然早有准备,退开一步,一把将他打回地上。
“铮——”剑裹在乱布条里嗡了一声,活像只偷玩线团被主人压制的狸奴。
似星河移开视线。湖中那张模糊的脸与此刻重叠——这剑中人装傻卖乖是一把好手,想必是一道眼尾上挑的笑脸,阴险狡诈不安好心,要是也是只臭狐狸。
燕岂名躺在地上,痛心疾首,大声控诉:“瞧瞧你现在,哪还有半点主人的样子,你忘记我们今天一起对敌的深刻情谊了嘛?”
感情饱满,字字泣血,好像他们是什么刚刚突破百人围杀跑路的模范剑和剑主似的。
似星河看他一眼,燕岂名晃晃剑身,狠狠瞪回去。没想到,小孩竟然慢慢吞吞地蹲了下来,平静地看着他问:“主人是什么样?”
燕岂名:“???”
小崽子一边眉毛稍抬,两只漆黑似潭的眼睛都落在剑上,里面倒映的剑影晃了两下,警惕地往后弯了弯。
反手为攻,想审他。
呵,他行得正站得端,戳在那里就是一个坑。
燕岂名剑身一震,端出不吝赐教的架子:“既然你虚心请教,咳咳,好吧。”他信手拈来,“第一,剑立着时主人不能站着,你现在这样蹲下来就是极好的,要是把我拔出来擦拭干净,请到剑架上就更不错了。说到剑架,也有讲究,非得是雷击过的阴沉木,擦剑则以灵露浸过的鲛绡为佳,如果……”
小崽子凑得更近,像是看什么稀罕物上上下下地打量他,声音沉沉:“如果?”
燕岂名猛地刹住,警惕地回看:“没有如果,你小子憋什么坏?”
少年轻飘飘把他拔起来,横在眼前,一手慢慢抚过。
靠,怀疑他,恨不得捏碎了检查就直说,他还有忽悠的手段没使出来呢。
冰冷修长带着茧的手掌一点一点摸过剑上的方方寸寸,燕岂名忍着没有战栗。
不是,这小崽子怎么突然有点邪门啊。
5. 第 5 章
燕岂名不怕邪门,燕岂名迎难而上。
他矜傲地翘翘剑柄,指鹿为马:“怎么,突然发现大能寄身之下,凡材熠熠生辉,耀眼夺目,忍不住折服于我超凡的魅力了?”
似星河没出声,视线划过莹润如雪的剑身。
燕岂名瞬间得寸进尺,颠倒黑白:“嘿嘿,就和你说了嘛,没有剑修能抵御剑的吸引力。有句古话说得好,剑灵就是老——”婆。
移到剑柄上的手豁然收紧,铮地一声,他破空划过,一头栽在兔子脚边,呛了一口土。
“——呸!”
傻兔子吓得不轻,撒开脚丫疯狂往洞穴深处钻去。
燕岂名扎在地里晃了晃,抬眼看向刚把他一把掷出的小崽子,严厉责备:“你把我的晚餐吓跑……呃。”
他猛地顿住。
少年低头看他,眼神平静得可怕。
月光从洞穴外漏进,落在那双眼睛里,凝成两汪深不见底的寒潭,冰得刺骨。
“千醉蓝可能给过你承诺。”少年开口,声音很轻,却像冰锥扎进耳膜,“试炼规则你也一清二楚——剑在人在,剑亡人亡。”
他顿了顿,“听起来,剑侍除了一心侍剑,别无选择。”
燕岂名:“???”
什么千醉蓝?不认识,没承诺,试炼规则更是刚刚清楚,不要胡说。第一反应,他要控诉小崽子污蔑他的人格!
可少年没给他机会。
眼眸微微厌恶地垂下,睫毛在冷光中投下阴影,指尖瞬间凝聚起一道灵力。
燕岂名只说了个“等——”字,“会”还卡在喉咙里,那道灵力已如刃锋般直直飞来,劈进他躲闪不及的剑格之中。
“铮——”
剑格应声迸开一个缺角,碎铁飞溅,一道裂痕瞬间蔓延,末端试探地爬到剑身上。
燕岂名差点疼得惨叫出声,但他不得不承认,力道掌握得正好。
——少年蹲下身,漠然地伸出手,似乎在展示,又似乎在欣赏。然后他抬眼,嘴角抿出一道弧线,对疼得快沁出泪的燕岂名说:“你看,这种程度的伤害,完全是可以的。”
.
靠!可以个鬼!魔修没一个好东西!
疼疼疼疼疼!
燕岂名蜷在破布堆里,隔着火堆,看惨无人道的死小孩在那头闭着眼假寐。
少年身体力行地展示了没有剑,他也可以过得很好。
枯枝干柴在火堆里吱剥吱剥地烧着,削尖树枝上串着处理干净的兔子——不是刚刚那只,刚刚那只跑没影了。
做下这一切“功绩”的那枚薄石片,正夹在少年指间,锋利边缘闪着近乎金石的锐光,时刻准备将逼近的不怀好意之人收割于无形。
燕岂名哀怨地盯着那枚石片,突然叹了口气。凡人那些诗人骚客,每当奸臣当道,常写些酸诗以糟糠下堂妻自喻,他现在可算是懂了。
还不如把他流放了!
于是又非常用力地长叹一声,叹完挑着眉梢瞥死小孩。少年抱臂靠在岩壁上,伸手转了一下兔子,眼皮都没掀一下。
燕岂名恹恹地翻身,这剑生真是了无趣味。
奈何滋滋的兔子香味止不住往鼻子里钻,他倒也没有很想吃,就是好无聊,索性又翻身回来:“喂,小孩,那只兔子钻到里面去了,你不去看看吗?”干脆一块烤了。
少年抬眸看他一眼,不发一语,眼神又转回去,留下无声的两个字:很烦。
得了一个眼色,燕岂名瞬间活了,一蹦三尺高:“小孩,你警告也警告过了,左右我暂时翻不出什么风浪,不如互相介绍一下,我……剑名清寒,叫我清寒就好,你叫——”
身子蓦地一轻,燕岂名无知无觉地脱身而起,说完剩下半句:“什么名字?”
他突然觉得视角有些古怪,死小孩乌黑的脑瓜顶一览无余。
“???”
燕岂名回头看去,带着一抹裂痕的剑安安静静躺在破布堆里。这个角度看,真是好惹人怜爱的漂亮剑!
等等!剑在那里,那他……燕岂名低下头,不敢置信地举起手,看了一眼。
火光映照下,半透明的指尖微微泛着光晕。
没有实体,不似活人。
他瞬间惊恐抬头,声音都变了调:“小孩!你对我做了什么?!”
似星河蹙眉看向剑的方向。恬不知耻的剑,就不应该给它一个好眼色。
蹬鼻子上脸,又话说一半戛然而止。分明是玩的欲擒故纵,引他主动出声。手段说不上高明,似星河已经看透了此人的来历和目的,绝不会上当。
他漫不经心地将目光放到剑上,突然视线一凝。
试炼用剑,除长老殿预选的前三甲,普通剑侍皆持凡铁剑:刃宽三指,掺少许灵晶,无纹饰,是魔界最底层的制式。似星河原没觉得这把聒噪的剑有什么不同,可此刻它死气沉沉地躺在地上,竟显得不太一样。
原本它剑身的光泽似乎要莹润一些,流光好像也更有灵气。可现在那点灵气彻底消失了,活像是……死了。
嗤,一把剑怎么会死?刚刚还活蹦乱跳的。
似星河收回思绪,摩挲着指间石片,冷声道:“别耍花样。”
火花哔剥哔剥,地上的剑毫无反应。
似星河手上动作一顿,一瞬间似乎忍不住想站起来,最终半个身子转向剑的方向,狠狠剜了一眼。
分布在剑格处的裂痕未变,剑身的细纹也没有继续扩大。那道灵力他分明捏了分寸,剑脸皮厚,身板更厚,扛得住才对。
燕岂名稀奇地挡在小崽子和火堆之间,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
少年的视线直直穿过他,看向留在原地的剑身,眉头皱得死紧,能夹死苍蝇。
燕岂名看看他,回头看看剑,稀奇道:“啧,你个小没良心的还算有一点良心啊,现在知道对我下手太重了吧!晚~啦~”
他耀武扬威地绕着少年左右走了几圈,又是虚空画鬼脸,又是对着耳朵骂大笨蛋,小崽子都没一点反应,得意得他跃跃欲试,准备把这几天当牛做马的怨气都报复回来。
突然少年视线飘了一下,似有似无地和他对上,沉得吓人,燕岂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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瞬间冻结,吓出一激灵。
好在只是巧合,那冰锥子一样的视线又转走了。
燕岂名心有余悸地锤了少年几下:“你这样的在我们那才应该被抓去练无情道。”
少年面无表情,燕岂名乐:“我说的吧。”
不过既然真的看不见,也听不见……他的小声嘟囔忍不住变成欣喜:“那我可跑啦!”
燕岂名左右看看,先路过火堆摸了下兔子,火舌舔过他的手指,和兔子有缘无份:“啧。”
他也不失望,继续闲庭阔步,往另一只兔子消失的洞穴深处走去。每隔几步还停下来感应一下,看看变成灵体是不是有什么限制。
一路走到光线微微亮起来,植被突然从无到有,渐渐变得茂盛,他才感觉到一根若有若无的弦牵着自己。那种被约束的感觉还不强烈,但直觉告诉他,再往前行百米,估计就是尽头了。
燕岂名挑眉,果然不能期待毫无限制这种美事。
但也算是意料之中,他不甚在意,暂时有了身体总是好事。于是兴致勃勃去拨长草,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一摆,从草叶上穿了过去,露珠的凉意仿佛留在指尖。
“差点忘了。”面容昳美的青年逗乐一笑,从容踏进草丛之中。
作为灵体穿行于草叶之间,体验很是独特。岩洞光线昏暗,半透明灵体微微泛着珍珠白的莹光,银发如缎如瀑,眉眼秀美,浅绿的草叶簇拥在青色衣袍周围,如梦似幻。
等离开青草清新芬芳的环抱,燕岂名都疑心自己染了那个味道,恋恋不舍地拨弄着最后一颗露珠。
"啧,可惜了。"手指穿过露珠时,他撇撇嘴,"不然蘸点露水,写个燕大侠到此一游,多风雅!嗯——?"
他偏头朝外看去,几步外的岩壁突然豁开一道倾斜的光隙,像被谁掀开一角的天幕。
又走了两步,豁然开朗。深谷凹陷如巨碗,漫天星辰泼洒而下,岩洞深处,竟别有洞天。
星辉与月华交错处,燕岂名眯起眼看不远处草地上的那只兔子:“好小子,我说你怎么一点不着急。”
此处山体半中空,岩壁环抱成一道井,方圆极广,头顶星月一览无余,鬼斧神工,简直不像天然形成。灵气自然丰聚,又有充足阳光雨露,水草格外丰茂。燕岂名环顾四周,总觉得有种奇异又熟悉的感觉。
但这样的地方修真界多了去了,他没在意,视线专心盯着面前的傻兔子吃草。
可能这辈子没见过如此肥美的草,兔子呆滞的豆豆眼都瞪大了一点,鼻翼翕动,嘴里起码拢着三根不同来源的草叶,嚼嚼嚼。
草叶被吃到底部,拉得主茎秆纷纷一弯,砰地挤到一处,兔头扯在中间,眼神清澈,嘴里用力。
“咔嚓!”
兔牙上下一错,三根草叶齐齐断开,弹得它往后摔了个屁股墩。
燕岂名笑得乐不可支,虚空狠狠弹了下它的鼻子:“小崽子,对阵法那么嫌弃,又是揪着诡道对我一阵收拾,我看你偷偷学得很欢快嘛,居然附在一只傻兔子身上。”
真是物随主人形,笨得可以。
6. 第 6 章
说笨也谈不上。
修真界魔道断绝,零星散修燕岂名剿过不少,阵法造诣已经很让他看不上眼,能养出小孩这样见到匿阵都不认识的弟子,这个魔宗确实稀奇。
不过小崽子自己倒有几分悟性,偷偷看他布了几个阵,竟然琢磨出了分灵附体的法子。
就是无知者无畏,不知贸然活物附体,极易伤及元神。
燕岂名眼珠滴溜溜一转,板起脸戳戳兔子头,这怎么行,得长一点教训。
半透明手掌虚虚捋过兔耳,灵光汇在修长指尖,如同一团团闪亮的星点,他嘴角噙着笑,伸指向兔子探去。
刚擦过头顶,那星点闪了闪,指尖灵光突然消散殆尽。
兔子抖抖耳朵,清澈的豆豆眼里映着草叶,毫不犹豫扯下一根,三瓣嘴嚼嚼嚼。
“……”
燕岂名恨铁不成钢地瞪着手中空气。
好嘛,怎么忘了,他没灵力!
燕岂名气愤地蹲在草地上,戳兔子:“你该庆幸我现在没有实体,不然你就是红油兔丁、香辣兔腿、酱爆兔肉、麻辣兔头、兔肉丸子汤!”
分在兔子身上的灵识看不见,但四舍五入也等于在小孩身上丢人了!要不是山谷里灵气充裕,这下真的要反过来长教训了。
不愧是他,随手一指的过夜之处,就这么超凡脱俗,卓尔不群。
燕岂名捻捻手指,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方才引动天地灵气时,有一缕格外活跃亲近,好像主动融入了他的灵体之中。
他若有所思地挑眉,索性放小兔孩一个人在旁边吃草,就地而坐,沉心静气,内视身体变化。
之前做剑时,内视很受限,凡材铸造的铁疙瘩,确实没什么好看。燕岂名指望看见点不一样的,但看着看着,眉头又慢慢皱起来,虽然脱离了剑,这灵体还是无五脉六腑,和做剑时没什么两样。
唯一不同的是,他在原本丹田所在处的附近,“看”见了那抹邪咒。
和之前只能摸到边角不一样,这是燕岂名第一次看清这东西的全貌。繁复邪异的图案被黑气包裹,不断释放出贪婪的情绪,像颗长满肉瘤的心脏一样收缩跳动,血咒如触手般延伸出来,紧紧扎在他体内,密密麻麻地团蠕。
“恶——”
燕岂名只看了一眼,就被丑得立马脱离内视,好丑的东西!
他缓了一会,做足心理建设,又看了一眼,再看一眼。
良久,趺坐的燕岂名陷入沉思——
邪咒核心暂时还没法探清,但就目前的情况看,加以限制削弱还能做到,需要几味灵草几味毒草入药,这个不难,他随便抬眼就已经看见了几株。但先不提采摘、熬制,药熬出来总得用吧……人还可以煎服,不济也能药浴,他现在这样,要怎么用药?
想了半天,没想个所以然,燕岂名摇摇头,算了,车到山前必有路,总能想出办法,他又追着先前那缕入体的灵力探查去向。更是奇怪,那灵气明明没被邪咒吞掉,愣是泥牛入海一样消隐无踪了。
草地上的青年冥坐蹙眉,没有发现,自己微微透明的形体轮廓渐渐染上蒙蒙光晕,光晕柔和地闪了两下,突然凝实一瞬,快得甚至肉眼捕捉不及。
一瞬之后,迅速归为黯淡,只在埋头吃草的兔眸中一闪而过。
.
岩洞里,似星河拧眉看着眼前一潭死水的剑。裂痕明显,光泽晦暗,丝毫没了先前的生气。
“你——”他开口,又猛地收住,抿紧嘴唇。自己怎么担心起剑来,简直莫名其妙,还是这柄包藏祸心出言不逊的剑,说不定下一瞬就要蹦起来,指着鼻子讥笑他。
似星河黑脸,低头瞪剑。剑纹丝不动,火光斜斜投下阴影,安静得竟有些可怜。
剑中人不见,剑还留下,但千醉蓝那头的线索就断了。
半天,似星河面无表情地伸手探去。
洞穴中央的火堆徐徐燃着,洞壁映着暖橘色的光,一呼一吸,火堆上的兔子快要烤成碳了。
手指悬到剑上的刹那,少年突然脸色一变,反手一指打灭火堆,几乎同时,伸出的手改掌为握,剑已到了手中。黑暗中,他丝毫不受干扰,影子一样几个起落,绕过拐弯,顷刻间贴上洞口处的内壁。
崖下的风掠过树梢,发出沙沙轻响,似星河眼神锐利如鹰,向下看去——
“似星河?”
“似星河?”
白夙深一脚浅一脚踩在杂草里,嗓音细细的,尾音微不可见地颤抖。
他头发散乱,狼狈张皇地到处看,层峦间的黑暗如同一只只想要择人而噬的巨兽,好像随时都会跳出来。
“似星河,”他抿抿干裂的嘴唇,鼓起勇气,稍微提高嗓音,“是我,白夙,你在这附近吧,严鸿他们用定位盘找来了,你赶紧逃。”
燕岂名猛地感觉意识被拉扯,睁开眼,又回到了剑里。
斜上方是小孩紧绷的下颌,正面色冷沉看着崖下。
握在剑上的力道又紧又狠,燕岂名跟着垂眼往下看,豁,又来一个魔修小孩。
新来的叫做白夙的少年也提着一柄剑,像是不堪重负似的半拖半带,素白衣衫上全是灰土血迹,眼神慌乱。不过燕岂名都不用细看,方才闭着眼就传过来一股臭味,他那柄剑里的血气,可比之前见到那群人重多了。
有趣。
燕岂名抬眼,打算提醒小崽子,这新来的小孩不安好心。
剑尖微微一动,牵得剑脊一痛,燕岂名猛地停住。剑柄微微的裂隙被攥在少年手里,好像在提醒什么。对哦,小孩和他又不是一头的,提醒个鬼!
于是又躺回来,继续装死,哼,他进去灵谷之前,小孩不是还说他耍花样嘛,那可不能白被说了。
燕岂名一心盯着下面那小孩,也就没注意到,黑暗中,少年突然垂眸,飞快地看了他一眼,眼神重新看向下面的白夙时,更添了几分恹恹的冰冷。
白夙到处喊了几声,没得到回应,四下看了看,伸手把头发弄得更乱,扯了两下衣服。
怎么回事,定位盘显示就在这附近,不过十几步的距离,难道严鸿说的是真的,长老赐下的法器出问题了。
他眼里露出烦乱,抬头时,差点被悄无声息出现在身前的人影吓了一跳。
“似、似星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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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夙惊疑不定,不确定对方有没有看见自己的动作,试探着松了口气,挤出一个笑容,“太好了,你果然还活着!”
不等似星河反应,偏头往后一看,语气急切:“你快走,严鸿他们要找来了!”
燕岂名眨眼,好家伙,他就打算生一会气,就被小崽子欻地带下来了。
瞬间顾不上装死,狠狠给了小孩一脚。
似星河压住震动的剑柄,面无表情看向白夙,反问:“你怎么到的这里?”
白夙一愣:“我……严鸿他们抓了我,但不知道为什么没有杀我,今天下午,我听见他们说找到了你的踪迹,准备趁夜过来偷袭,我就趁换哨的时机,偷、偷偷……”
似星河黑白分明的瞳仁紧紧盯着他,白夙突然脸色一白,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他们是故意放我走的,我是诱饵……”
他猛地看向似星河,“阿星,你快走,他们肯定要追来了,我帮你断后!”
似星河没有反应,还是紧盯着他,神情带上几分探究,白夙咬着唇,楚楚可怜:“阿星,你不管信不信我,先走!”
纤白的少年带着几分病态的苍白,瞳仁圆溜溜汪着水,被利用背叛了朋友,又不被同伴信任的样子十分可怜。
良久,似星河冷冷丢下一句:“定位盘找不到我。”
说着转身走开。
白夙愣了一会,不知道什么意思,直到前面大步走开的少年突然停下,转身抱臂眼神还是没什么温度,不耐烦地看向他。
这就是默认让他跟着自己了。
白夙不敢置信,小步跟在后面跑了起来,一边掩去眼神中的狂喜。
似星河啊似星河,你还是这么自大。
燕岂名拼命地拿剑柄踢似星河,名字倒是好听,他爹妈怎么不给他取名叫像头猪。
蠢死了,和他斗智斗勇的时候油盐不进,别人实打实你死我活的竞争对手,小白兔一样卖个乖,他倒心软了。
燕岂名一开始还疑心小崽子是在钓鱼,等他们速度越来越快,一路拨开草朝藏身山洞所在的那块石壁而去,才实在急了,也不管后面的白夙能不能听见,咬牙切齿:“小孩,不能带他回去,他没安好心。”
似星河行动不变,嘲讽低笑:“不装死了?都不安好心,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燕岂名:“……”靠,这下跳进河里都洗不清了。
事态紧急,他索性不争辩装死的事,语速飞快:“你听我说,后面那小子他——”
声音戛然而止,燕岂名不敢置信地瞪眼,试图发声,都被禁锢打了回来,这小崽子不仅学了分灵附体,他还会禁言了,岂有此理!
燕岂名急得直跳脚。
落后半步的白夙看见似星河突然分神低头,手里的剑像是突然不听使唤了。
血剑见血而噬,吞灵食肉,非宿主强盛不能压制。
白夙瞬间两眼一亮,差点被似星河骗过去,他竟然连自己的剑都控制不住了,好机会!
身后灵气如风,偷袭声息瞬间逼近时,似星河唇角一勾,眼神里却瞬间失去了温度。
是嘛,还是来了。
7. 第 7 章
白夙骤然觉得自己看穿了似星河的虚弱,内心狂喜,手下灵力尽出,毫不留手。
对象是似星河,即使废了右腿,他也不敢轻视。
白夙眼底猛地蒙上一层血翳,周身灵气暴涨,双手成爪,直直朝似星河扑去,血红的灵气细若毛发,直缠似星河右侧肩、背、膝几处大穴。
他背上血剑张开一道虚影,现出贪婪血眸,似星河却仍未回头,仿佛毫无察觉。
——感知竟然迟钝到这种程度了。
白夙眼中一喜,动作又快厉了三分。然而,他的灵气刚要触及似星河的刹那,似星河左腿一沉,恰恰旋身避开了他的攻击。
灵丝尚未近身,同样被更强横的灵气瞬间震散,白夙去势已老,被似星河一个横肘压翻在地,不等他反击,一把剑已经横在了脖颈之上,剑锋冷刃冰凉,贴着脉搏微微跳动。
少年不敢置信,恨咬下唇,怎么会!他不是假装伤愈的吗!
但不管心里有多恨,抬头又是泪眼婆娑,惹人娇怜的模样:“阿星,我是不——”得已。
似星河毫不留情地在他脖子上喇出一道血痕,冷沉着眼看:“严鸿已经死了。”
白日追杀那伙人里,领头的黑衣少年就是严鸿,似星河藏在石头后面,亲眼看见了他正在死去的尸体。
白夙瞳孔紧缩,这下是真的怕了。竟然从一开始,似星河就没有相信过他的话!
他脸色煞白,抖着嘴唇看颈边的剑,疯了样叫起来:“阿星,把剑拿开,拿开,不能让它见血!”
电光石火之间,情势倒转,白夙白着脸被小崽子制在地上,开始发疯,横在他脖子上的燕岂名也是一脸震惊。
不,不是小孩钓鱼的事,这个已死的严鸿是谁?!白夙笃定似星河不知,那这件事必定是在似星河见过活人之后不久,可是怎么会,自己一直和小孩——
燕岂名呼吸微顿,不,他确实一直和小孩在一起,但不是什么都看见了,离开河边之后,剑被裹在破布里,小孩匆匆去了一个地方,异常而返。要是他看见的是追兵已死,之后和自己骤然翻脸就有了缘故。更进一步说,燕岂名知道这些所谓剑侍死时的模样,被剑吸食得只剩一张皮,要是似星河也见过了——
怪不得他下手这么狠!燕岂名忍不住头皮发麻,在小孩看来,他们早就坐实不是一条船上的人了。就在这时,一道灵气突然侵入剑内。
那个叫白夙的灵气?燕岂名心头一凛。
白夙癫狂地去推剑,被似星河制止住,他眼冒血丝,抬眼慌乱,口不择言:“阿星,我告诉你,我都告诉你,这剑会吃人!我亲眼看见严鸿杀了人,他的实力变强了,但他控制不住这把剑,是、是这把剑杀了他,还要控制我!”
他像是要回身取过自己的剑,似星河肯定不能让他动作,冷刃在脖颈贴紧,白夙战栗起来:“阿星,这下你真的信我,他们把我们关进来,就没想着让我们活着出去,你把它拿走吧!实力不够的人只会被剑控制,我鬼迷心窍,我鬼迷心窍……”
豆大泪珠从他眼里滚落,声音颤抖:“他们都死了,阿勇、阿勇也死了。”
燕岂名目瞪口呆,被他言语中的暗示所惊,但来不及多想,那道灵气又缠上来,像是带着意识,撕扯的凶性,想要吞噬他。他狠狠将灵气锢住,拼着被咬下一口,终于击散了那道灵气,抬眼要提醒小孩,禁言咒的效力乍然令他闭嘴。
晚了——
剑外,听见阿勇的名字,似星河脸上闪过一瞬震惊,马上转成冰冷的愤怒:“你!是你杀了——”
他不再留手,最后一个名字不欲再说,剑锋已狠狠斩向白夙。
但白夙等的就是一瞬间的心神动荡,一扫方才卑弱求饶的可怜样,骤然变得高亢起来:“没错,哈哈哈哈哈,我方才说的都是实话,只除了一句。”
他一副胜负已定的样子,直直看进似星河的眼睛,那一瞬间,嫉妒和蔑视在眸中轮番翻涌,汇成一句慷概激昂的豪言:“只有我这样的强者,才配——”
“呃、呃、呃——”
似星河冷冷一剑洞穿了他的喉咙,把剩下的话堵在了胸腔,白夙大瞪着双眼,手捂着喉管不断涌出的鲜血,就着跌坐的姿势,慢慢地,歪在那里死去了。
直到生命的最后一瞬,他都没想明白,吞噬了那么多人的最强之剑,为什么,没有吃掉对面的剑。
额……
不是,死得这么草率吗?哥,我以为你还有戏份呢!
燕岂名莫名其妙挥开那道灵气的余灰,觉得像是揣了一大把银子去凡间酒楼,准备大开吃戒,然后小二说今天茹素。这小子又是演又是狂的,兵分两路,一边蛊惑小崽子,一边派出灵力滋扰他。平心而论,他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和一道斥候灵气打得有来有回,还担心后面的大后手呢!
这就……没了?
似星河面无表情地看着白夙死去,等哧呼哧呼的喘声熄灭,双眼变得空洞无神,他站了一会,才俯身去看白夙身后的那把剑。
血气很重,似星河皱眉,但在迅速消散,剑身晦暗的光泽有点眼熟,就好像……
不对!似星河瞳孔一缩,一把将自己手中的剑扔向山壁,翻身而逃,转眼已经掠出数步。脑中如同炸下一道惊雷,一瞬间所有事情串联起来,剑中魂魄离体之时同样光泽尽失,白夙死前不躲不闪的自信,他明白白夙隐瞒了什么!但是晚了——
倒飞出去的燕岂名同样震惊无比,刚刚散去的灵气突然疯了,一古脑涌入他的体内。
和方才的吞噬不同,那是两道意识的争抢,现在更像是他在掠夺对方残余的灵气,即使他不想,那灵气已经瞬间灌入他体内,充盈、壮大,燕岂名能感觉到自己越来越强,意识越来越膨胀,但是有股嗜血的杀意同时自内而生,对血肉的渴求越发强烈,趁虚而入,企图把他同化,成为他意识的一部分。
燕岂名瞬间明白了和似星河一样的事——原来剑不仅可以吃人,还可以互相吞噬。
白夙将血剑的意识送入他体内,本想吞噬他,借机反水吃了似星河,白夙自以为稳操胜券,却没想到已经吞噬过不少同类的剑会被燕岂名击散。现在,燕岂名体内的邪咒激发,正在凭着本能吞噬对方的剑!怪不得说,只有一人一剑能活着出去!
飞掠离开的似星河停滞在了半空,像是被什么力量捕捉住了,被挣扎着往回扯。
燕岂名封印五感,心神归一,急速运转起本门心法。
天衍宗功法至纯,剑峰心法至罡,皆是为了破邪而生,自祖师一剑斩落魔渊,这世上还没有他们破不了的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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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星河也在不甘对抗,哪怕他转眼被扯至离剑不足十丈远,感觉到一股强横嗜血的气息在他脑子里肆虐,企图打下剑侍的烙印。
但如同蝼蚁撼山,那气息越来越强,逼迫服从的意志近乎冷酷。
似星河眉头紧蹙,一瞬间下了决定,咬唇抬手直直朝额侧插去,想控制他,那不如一起死吧!
就在这时,天地间气息骤凝,整个秘境似乎安静了一刹。似星河的动作顿了顿,他抬头看去——
头顶阴云散去,月光之下,一道皎白的虚影突然自剑中浮现,面容看不分明,唯有一双眸子清寒如霜,清泠泠的一眼,不映万物,只照生死。他抬指斩下,头顶瞬间凝出一道巨剑的影子,轰然而来:
“破!”
嗜血气息瞬间逃散,似星河却被那人虚虚抚了下头顶。
灵气带着治愈的力量流过他的全身。
.
燕岂名醒过来,以为自己会破破烂烂被丢在荒地里,抽抽鼻子,却闻见兔子的香味。
嗯?他翻身起来,嘶地抽痛,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先前崖上那个洞穴。
小孩不在,但火堆烤得热乎乎的,他被一叠干净布料垫着,放在火旁不远不近的地方,除了胸口有点闷,头疼欲裂,倒是挺舒适的。兔子也烤得滋滋冒油,应该不是之前那只,那只都烤成碳了。
那看来是另一只了。
燕岂名抱歉地闻了闻它,小兔崽子,虽然我们度过了灵谷里的快乐时光,但是你好香。
这时洞口传来沙沙的声音,似星河撩开遮挡的藤草进来了,他手里还捧着一把野果,像是在河里洗过了,被一片宽大的叶子托着,水珠在火光下闪着诱人的光泽。
燕岂名的视线追着果子,啧,小崽子真是会享福,还荤素搭配上了。
做剑就没这个待遇了……等等。猛然想起自己昏迷前其实吃了不少,不过是一大团带着血气的魔修灵气,燕岂名突然像吃了苍蝇一样难受,靠,他脏了!
似星河进了洞穴,就盘坐在火堆边没动,果子被他小心地放在身边,还观察了一下兔子的情况,翻了个面。
做这些的时候,他的余光一直落在剑上,因此剑有了一些变化,也很快被他捕捉到。
剑的颜色、是不是变青了一点?似星河犹豫,怎么和人脸青了一样。
燕岂名郁闷地抬眼,就看见小崽子拧着眉看他。
看什么看!好歹不识,虽然我这个破剑扯进这堆烂事里面,看起来很不冤枉,但你不是现在还想着干掉我吧!
燕岂名越想越气,那口脏脏的灵气郁结于心,砰地跳起来给了小崽子一下。
似星河猝不及防,瞪大眼捂着额头,难得地看起来有些纯良。
燕岂名瞬间气顺了,但又想起来,他睡着还好,现在醒了,就得和小孩掰扯中间那一堆污糟事,要不还是、额,装睡吧……
他心安理得地躺了回去,闭上眼,假装一切没有发生。
似星河居然沉默了,也没有生气,燕岂名骨碌碌转着眼睛,不应该啊!
他睁开眼又猛地跳起来。
小崽子面色沉静地拿出那片薄石片,从兔子上片下来一片,和果子放到一块,转过头看似不经意地问:“你能吃人,应该也能吃兔子吧?”
8. 第 8 章
燕岂名:“???”
小崽子在兔子里下毒了?
眼睛往回一闭,剑上灵光瞬间暗下来,醒错了,我重新睡。
似星河举着兔子等他回应,半晌没有动静,黑白分明的眸子闪了闪,不知想到什么,突然移开视线,冷淡地提高音量:
“我们之间有些误会,早些说清都好。你若是不饿,这兔肉也不用了,就直接谈吧。”
他把兔子放回一边,眼睛斜斜睄着剑,慢慢往后拉了拉。
叶片在石头上擦出沙沙的声音,上面的烤肉香气不住往鼻子里钻。燕岂名把小崽子的动静全听在耳中,拧起剑刃不禁有点好笑,钓鱼都钓到自己头上来了。他看起来像是贪图口腹之欲的人吗?
“不……”谈。
燕岂名气定神闲往后一躺,才不上小崽子的当。哪知话说一半,剑身突然滴溜溜一旋,剑尖掉了个向,径直指向宽叶上的那叠兔肉。
燕岂名:“……”
似星河掀着一边眉头看他,欲言又止:“你……”
你什么你!燕岂名恼羞成怒,砰跳起来又给了小崽子一下,见他吃痛捂头,这才满意翻身往兔子边一靠,光明正大猛吸一口香气。
手艺不错。
再斜眼觑小孩,额头起了一片红,咬咬牙忍住脾气,一副很好欺负的样子,他的心情稍微舒畅。
矜持地哼一声:“说吧,要谈什么?”
声音稍微端着,有些刻意冷淡,尾音带着点上翘的钩子,无端让似星河联想起昨夜看见的那道身影,有点像,又很不一样。
燕岂名狐疑地在小孩眼前晃了晃:“不是要谈吗?小崽子你发什么愣?血咒后遗症?嘶……你不是在笑吧?”
似星河板着脸,把凑上来的剑扒拉开,耳垂有点发烫:“胡言乱语。”
燕岂名左右探探,没找出来那里不对,小声嘀咕道:“还是又臭又硬的性格啊!”
似星河:“……”
“好了好了,快谈吧。”燕岂名挺直剑身,往似星河面前一立,语带警惕,“先说好啊,血咒虽不成气候,但还没断了根,可你要离开试炼,总是需要一把剑的。”
似星河看他一眼,剑柄上的伤痕残缺,剑身流溢着灵光,一副简单坦荡的样子,直言自己仍然危险,似星河却不能不带着他。
虽然想不明白为何,但当时的剑确实可以直接杀了他,它却选择了救他。
似星河微不可见地蜷了蜷小指,抿紧嘴唇,像是难以启齿,停了一会,突然垂下眼睫,猛地偏开头,却没接他的话题,只低低说了一句:“清寒,抱歉。”
燕岂名猝不及防:“???”
“你为……”反应过来,猛地把剩下半句咽回去,哦对,他好像之前为了糊弄小孩,是和他说自己叫清寒来着。
似星河格外敏锐地转过头:“怎么了?”
被深黑瞳仁看得心虚,燕岂名立马倒打一耙,凑到小孩跟前,啧啧地摇摇剑尖:“什么怎么,你道歉怎么一点都不诚心,我都没听清!”
似星河瞬间额头突突,他怎么想的,和这个人道歉。
一把扯回兔子:“爱吃不吃!”
剑死皮赖脸:“哎哎哎——吃啊,别拿走啊!”
……
过了一会,小崽子黑脸抱臂坐在一边,燕岂名兴致勃勃围着兔子转。
啧,还是这样比较正常。
燕岂名抖抖剑尖,开始嫌弃:“按理说,我现在可以吸收一些外界的灵力了,说不定能尝点味道,但你这兔子也没灵力啊。”
似星河:“……”
燕岂名试探:“要不你灌点灵力进去,把它变成烤肉味的?”
似星河眼神一冷,用你想死就直说的表情看他。
燕岂名瞬间不乐意了:“你那是什么反应,以前在我们宗门,我、我前主人可都是用各种各样的灵露养护,还时不时研发新口味的灵气小零食!”
这是清寒第二次提到灵露养剑,似星河敏锐地抓住关键词:“前主人?”
燕岂名对用本命剑的名字,还把师侄抓过来做参考一事毫不心虚:“怎么啦?你不会以为我这么厉害,是被你们魔门炼出来的吧?”
似星河卷卷嘴角,嘲讽:“你不是上古仙修大能?”
燕岂名:“……”该死,忘记这茬了。
什么上古仙修大能会困在小破孩的剑里,拙劣,这鬼话都谁编的?燕岂名摇摇剑尖,不认识。
嘴上干净利落,立马反将一军:“骗你的,你这都信?”
剑的语气里写满嫌弃,潜台词仿佛在说,谁信谁是大傻子,似星河额头青筋跳得更厉害了。
他当然知道那是鬼话,但他看现在这些也是鬼话。剑嘴里就没一句真话。
少年冷哼一声,目光沉沉地撇过头:“你这么厉害,还困在剑里。”
燕岂名:“……”
似星河这次倒不是故意嘲讽他,只是心里疑惑,就顺口说出来了。说出来也没有多后悔,因为他知道,再问剑是什么东西,剑也不会告诉自己实话。
但看着剑被堵个正着,一副又气又跌份的样子,他又忍不住有点想笑。
冷着脸,装作不耐烦地抬手,往兔肉里灌了点灵气:“麻烦。”
燕岂名笑眯眯,照单全收:“多放点,别小气。”
小崽子烤肉的水平确实不错,隔着灵力吃出八分滋味,已经和他不相上下了。
燕岂名吃饱喝足,懒洋洋地躺在布垫里,夸奖:“手艺不错,和我前主人就差一点。”
似星河刚翘起的嘴角猛地拉平:“你没有前主人。”
“怎么没有?”燕岂名翘翘剑柄,“我前主人是天衍宗的长老,特别特别特别厉害——”
他一带入自己,夸起来就更不要脸了。
什么剑术超群,气度不凡,仙盟之中人人敬畏,好词全部堆在自己身上,也就没注意到旁边的人脸色越来越黑。
最后意犹未尽地停下,才发现话题跑远了,连忙又从师侄那里取了点材:“哦对了,他还特别爱护我,用做剑垫的,都是最好的灵蚕产的丝绢……”
“蹭”地一声,似星河冷脸抽走他身下的布垫,燕岂名滚了两圈,叮铃咣啷掉在地上。
什么眼啊嘴的,天什么宗。
似星河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冷笑一声:“我的错,这待遇配不上你了。”
燕岂名安慰:“不用妄自菲薄,我知道你尽力了。”
似星河:“……”
像是被燕岂名的厚脸皮逗乐,他反倒笑了,手指勾动,一旁火堆“轰”地窜高半丈。
似星河语气亲切:“怎么,他从前炼你时,火也有这么大吗?可要再烧得旺一些?”
燕岂名嗖地弹出老远:“够了够了,热得睡不着了。”
死小崽子,一点亏都不能吃。
燕岂名溜溜达达地蹭到似星河旁边,讨好地去挑布垫:“别烧坏了。”
少年挑眉哼了一声,倒是什么也没再说,放他拿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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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岂名重新躺到垫上,突然鼻子翕动,刚才他就想说了,这块布香香的,像是用皂角果洗过了。
“小孩,这布——”他刚起了个头,似星河杀人似的眼神飞过来,连忙咳了一声转过话题。
正好他想起要去灵谷采药的事:“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你有没有觉得灵气有点充裕啊?”
燕岂名充满暗示地眨着眼睛,放在剑上,就是灵光不太灵地闪顿了几下。
似星河看了他一会,突然慢慢吞吞地转头靠回去:“有吗?”
燕岂名:“???”怎么不捧哏一下啊,这怎么接?
他只好明示:“咳咳,我是说,你知道这附近有什么灵气充足的地方吗?趁追兵不在,正适合修炼一番。”
似星河点点头,燕岂名面露期待。
似星河:“不知道。”
燕岂名:“……”
燕岂名暴怒:“那你点什么头!”
似星河无辜:“现在是修炼的时机,你说得有道理啊。”
看着少年纯良得像只小白兔的神情,要不是之前反复确认过,燕岂名都以为在灵谷里,小兔孩能看见自己了。
剑翻了个身,嘟嘟囔囔:“不可能。”
还是明天再找机会去里面采药吧。
似星河拿手拨他:“你说什么?”
燕岂名躲开手:“我说你眼睛黑得和被人打了一样,还不赶紧睡觉!”
他倒也没瞎说,少年眼下青黑一片,估计一眼没合眼。外面天色还黑沉着,约莫快到寅时,还能再睡一会。
似星河意外地怔了一下,当真没再追问,靠坐着剑旁边,阖上了眼。
他以为自己会睡不着,毕竟剑来路不明,暂时化敌为友,但背后疑团重重,不可交托。但实际上,他睡得很快,哔哔火声携着梦意上涌,似星河沉沉入眠。
一边的燕岂名没有睡,两个人总需要一个守夜。他卷卷剑刃,总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
是什么呢?嘶,一点都想不起来。
睡梦中的似星河眉头突然皱起来。
香气,清新,好吃,多吃……
他从混沌中醒来,脑海里塞满陌生的思维,下意识抿唇,三瓣嘴蠕动,草叶的汁水在嘴里迸溅开来。
似星河:“???”
他猛地睁开眼,低头看去,看见两只毛茸茸的白色脚爪。兔子的脚。
他梦见自己变成兔子了?
怎么会。似星河忍不住皱眉,如果说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白天里附身,分灵的视角只是寄在兔子上,所见很广,现在却是实实在在变成兔子,只能见兔子所见,闻兔子所闻,甚至……想兔子所想。
似星河把吃吃吃的声音从脑子里抖去,不太熟练地举举爪子,往左趔趄了一下,站稳。这一切太真实了,更不用说鼻端满满的青草味,简直不像一个梦。
就在这时,他听见沙沙沙沙的声音,像是衣摆从草叶上曳过的声音。
有人来了!
似星河警惕地伏低身子,把自己藏在草里。
清寒身周裹着朦胧的光晕,从洞穴入口处走出,步伐轻盈。
兔子瞳孔一缩,猛地伏得更低。
他怎么会出现在自己的梦里!
不等细想,那人突然步履一停,视线转过来,把青草地上的一抹白色抓个正着。
青年坏笑着,狐狸似地眯起眼睛:“好小子,我说你怎么一点不着急。”
说着,大步走了过来。
9. 第 9 章
青年轻快熟稔的态度,差点让似星河以为自己身后有别人。
但这里是他的梦境。
好小子?似星河抖抖耳朵,眼神疑惑,他叫兔子都这么亲切的吗?
呆了一下的功夫,青年已经走到跟前,蹲了下来。
这是似星河第一次看清清寒的长相,和他的名字一点也不一样,昳丽精致,却不会让人错认性别,一双桃花眼潋滟含情,笑起来又有种散漫的无情。
三瓣嘴不受控制地咀嚼了两下,似星河用力一扯,草叶应声而断,他突然摔了个屁股墩。
不,似星河努力绷起毛脸,是兔子摔了个屁股墩。
清寒已经笑起来了,简直是笑得乐不可支。
似星河恼怒地抬头看去,正看见青年伸出修长如玉的手,指节曲起,朝他鼻子狠狠弹了一下:
“小崽子,对阵法那么嫌弃,又是揪着诡道对我一阵收拾,我看你偷偷学得很欢快嘛,居然附在一只傻兔子身上。”
似星河瞳孔紧缩:“???”你怎么知——
他差点脱口而出,张了张嘴,兔子的三瓣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反而控制不住地又叨了一根草,嚼了起来。
青年的瞳仁琉璃澄澈,倒映出一只呆呆愣愣吃草的傻兔子。
似星河突然觉得这个梦不太对劲,就好像谁特意把他拘来逗趣似的。清寒的语气也怪怪的,调笑中带着几分真情实感的泄愤。
兔子脑袋慢半拍才开始生气,似星河脸色一黑,想到一个可能,三瓣嘴狠狠动了动:“……”是你?
剑擅诡道,说不定也有办法进他的梦境。
但还是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似星河抿紧三瓣嘴唇,身上兔毛炸开一圈,怀疑这是对之前禁言的报复。
梦境外,燕岂名突然蹦起来,猛地看向一边睡梦中眉头紧皱、表情凶巴巴的似星河。
坏了,他怎么忘了,先前在灵谷看见小孩兔子,好像、似乎……顺手给他留了点教训。
燕岂名心虚地凑上前打量,希望小孩别出什么问题。如果那兔子还活着,他这一睡着,只会落到兔子身上,实打实当一回兔子。
但现在兔子被烤了吃了啊!燕岂名也拿不准会发生什么。
似星河心情看起来不太好,但脸色还算红润,脖颈耳根也红了一片。
额……好像不是红润,是气的。
燕岂名凑近上去,将剑尖和小孩的额头相抵,尝试沟通他的神魂。
梦里的似星河已经怀疑上梦里的清寒,恼怒地人立起来,前爪刨地要扑上去咬他,却扑了个空——
眼前一切像是突然加速。
青年笑着捋了把兔耳朵,不知因什么气恼起来,吸纳一番灵气后,又回到兔子身边,对似星河放了一道他分辨不出的法术,最后满意地在一边打起坐来。
似星河:“???”
变化太快,他反应不及,警惕地缩回身子立在原地,面前青年自顾自做着各种动作,对一旁的他熟视无睹,最终趺坐的身形凝实,熟悉的场景像一道闪电掠过脑海。
似星河突然反应过来!
不是清寒偷偷入了他的梦。
这是在白夙追来的那一刻,他附在兔子身上分灵看见的清寒!是他白日的记忆。
但是……似星河狐疑地摇摇耳朵,他怎么连显形之前的青年,一同梦见了?
难道真的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思绪正乱,似星河突然四脚腾空,被人抓着耳朵提了起来。
似星河:“!!!”
他本能蹬了两下腿,抬爪凶狠地要抓,突然反应过来,这是他的梦,抓住他的是自己梦见的清寒。
人在自己的梦里总是无所不能。
似星河放下爪子,板起脸,无声命令:“……”放开。
豆豆眼严厉地看着对方,青年却毫无反应——
燕岂名稀奇地举着兔子,视线在冷冷开合的三瓣嘴上停留。梦境果然变了,真是有趣,谁能想到兔子还能摆出一副冰块脸,和小崽子简直一模一样。
而且还这么乖!就像认出他的气息似的,不抓不咬。
他看得心痒手痒,恶向胆边生,干脆把兔子放在膝头,翻过肚皮,一把捏住脸。
反正是小崽子在做梦!
似星河被青年两手捧住,捏住脸颊肉,不敢置信,他梦出来的清寒怎么还得寸进尺?
青年好闻的气息包裹着他,身下是轻薄柔软的布料,隔着布料,陌生的体温一层一层漫上来,烫得似星河通红的豆豆眼躲躲闪闪。
怎……怎么回事?他的身体怎么不听使唤了?
正当时,青年似乎也感受到他的僵硬,嘴里嘀咕一句:“怎么突然出问题?”
修长玉白的手探到额头,似星河下意识想躲,身体却被接管了一样,怎么也躲不开。
他就这么被摸个正着,温柔的力道在额头一点点仔细检查过,青年脸上疑惑,交杂着一点担心:“没事啊。”
刚刚还生龙活虎的小兔崽子,突然心跳加速,两眼呆滞。
燕岂名担心自己介入太过,忙心虚地往梦境神魂里输了点灵力。
主人的神识渐渐稳固下来,梦境感受到外人的气息,开始震荡。
——小崽子要醒了。
.
似星河猛地睁开眼睛,脸上热度烫得吓人。
他伸手捂住胸膛,那种砰砰直跳的感觉好像还残留在身体里。
猛地侧头看向旁边的剑。
剑难得乖巧,好好躺在布垫上,灵光流动,睡得正酣。
似星河拧起眉头,不死心地盯了一会。
毫无破绽。
不可能,如果不是剑入了他的梦,他怎么会梦见清寒对他……搓圆捏扁!
似星河咬牙切齿,这个词都算是轻了,简直是大逆不道!
是他的梦,怎么也应该清寒是乖乖给他当剑。
似星河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努力把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几个字从脑海里挤出去。
燕岂名竖着耳朵装睡,听小崽子那边的动静。
除了刚醒来的一瞬,呼吸节奏乱了一拍,随后都很正常。
燕岂名忍不住纳闷。
怎么没有动静?
他还没忘记整出这桩兔子案的起因,是为了给贸然附在活物身上的小崽子一个教训。
自己进去那一段,小孩理应不会记得,但做兔子的记忆总该有吧。
他耐心等着,却听少年那边的呼吸声逐渐平静下来,似乎是又要睡了。燕岂名眨眨眼睛,那这个教训算什么,给自己找事干?
哎算了算了,翻身睡觉,燕岂名还记得一会要想办法撺掇小崽子去灵谷。
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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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时,他突然听见少年那边传来一句低沉的自语:“不,不可能只是梦。”
似星河皱眉看着火堆,表情逐渐从疑惑转向有所猜测。
剑翘翘剑柄,满意地滚了半圈,埋进皂角香的布垫里。
看来是想明白了,以后不会随便分灵附体了。
但他没注意的是,火堆边少年的视线,沉浮变换几次,又落在了剑的身上。
剑身上的灵光在暗处格外醒目,像流萤般忽明忽暗,似星河的注意力一落在上面,就忍不住不断陷落,像是被吸住一般。
梦境里青年的笑容虚虚浮出……
少年猛地移开视线,掐了下发烫的脸,不对,他在千昭殿见过许多,这分明是被诡道迷惑的反应!
.
说是睡觉,作为一柄剑其实没有这个功能。
燕岂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研究了两个时辰血咒,对用什么药、如何用药多了几分把握。
瞅着洞口天色乍亮,他跳下布垫,蹦到似星河旁边。
少年一听见动静就醒了,警惕地退后几寸,沉着脸看他:“做什么?”
怎么听起来有点防备?他们不是暂时和好了吗?
剑身上的灵光闪了闪,觉得是昨夜的谈话策略不对,小崽子又做了场梦,多半对灵谷不太喜欢,于是抛出之前他们去过的那片湖:
“我突然想起来,那天我们御剑去过一片湖,你知道是什么地方吗?灵气好像比其他区域浓郁一些。”
少年绕过他没搭理,燕岂名不以为意地跟上去:“我觉得这个秘境里有些地方不对劲。”
少年低头熄灭火堆,还是没看他,语气不冷不热:“有吗。”
燕岂名得意:“怎么没有?你的灵气感知不如剑,这是很正常的!”
一边贴上去,顺嘴提醒:“搞错了,你把柴火加到火里了。”
似星河突然一扔手里的干柴,恼怒抬头,捏住剑柄,把燕岂名往外拉出老远:“你灵力用不完?一大早就闪啊闪的,看得我头疼。”
燕岂名:“???”有吗?
他弯着剑身上下蹦跶,看了半天,没觉得自己哪里亮。
少年已经灭了火堆,收拾好痕迹,起身包起昨夜剩下的兔肉。
燕岂名追上去拉他:“这就走了?”
似星河黑着脸扯回自己的袖子:“不然呢?你打算在这里做窝?”
孙昭和严鸿死了,十几人进来,不知道还剩着几个,秘境开放十日,只要想出去,还活着的人都会赶去一个地方。
似星河视线复杂地在剑上扫过,花里胡哨的灵光流淌。他之前怎么没发现,这柄剑一直就比别的剑爱干净,看起来莹润漂亮许多。
少年莫名其妙瞪了燕岂名一眼,拔腿要走,对洞后的灵谷闭口不提。
燕岂名震惊了,真走啊!
忙跳到他手上,飞速转了半圈,突然一怔,做出被什么东西牵引住的样子。
剑身绷直,使劲往后拽——
燕岂名惊讶:“哎呀小孩,后面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啊,我感觉有灵力牵着我不让走。”
“——快去看看!”
飞到一半,燕岂名突然摔到地上,猝不及防地抬头看去。
似星河冷着脸站在原地:“你之前从我这里偷了许多灵力,昨晚又吃了不少,怎么还缺灵力?”
10. 第 10 章
似星河说话的时候,微偏着头,没看燕岂名。
等一大串话撂完,他等了一会,没听见回应,眉头皱起来:“你怎么不说——”话。
一边说着,一边看过来,突然就发现清寒摔在了地上。
似星河:“!!!”
燕岂名也一脸震惊,摔得猝不及防,没想到能扯不过把自己掉在地上。
剑原本被打理得干净,一直躺在布垫里,纤尘不染透着莹润灵光。眼下银练沾尘,看起来甚至有点可怜巴巴。
似星河不笨,稍微一想也明白了。这件事前因后果简单,就是清寒用力拉他,但他铁了心没动,中间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或许是袖子一滑,或许是剑没拉住。
反正他一点错都没有,别想着又来那套,因为剑掉地上,就突然好像他错了,似星河板着脸想。
但剑满脸控诉的幽怨样子,还是看得似星河忍不住心虚,刚要问的话也都忘了,垂在身侧的手控制不住地动了动。
动到一半反应过来,眸光一紧,捏紧手指又开始生气:“还不起来,地上不脏了?”
简直莫名其妙,刚刚一瞬间,他竟然想蹲下去把清寒捡起来!
肯定没错,剑偷偷对他使了伎俩,不然怎么平白无故缺许多灵力。
地上的燕岂名更莫名其妙,摔的是我,你不来扶我就算了,生的哪门子的气。
没好气地想反噎一下,小崽子方才问的话突然闪过脑海。
小崽子说:“你之前从我这里偷了许多灵力,昨晚又吃了不少,怎么还缺灵力?”
怎么还缺灵力?
嘶,他昨晚就催似星河找个灵气丰沛的地方修炼,今天更是演都不演了,硬要拉他去查看灵气异动,他是为了草药,但似星河猜他没了灵力,想偷偷摸摸给自己搞一点,也很合理。
但大概心虚的都是做贼的,他差点让小崽子在梦里变成烤兔子,入梦也确实花了不少灵力。似星河眼下这么一质问,他总觉得小崽子语气愤慨,意有所指!
燕岂名悄摸摸一歪剑尖,瞄了小崽子一眼——这就是做剑的好处,偷看不容易被发现。
少年抿着嘴,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视线忍不住往燕岂名的剑身上溜,又生气地不想看他。
一点灵力的事好像犯不着,一大早火气就这么大,他不会真是猜到什么了……
燕岂名立马哎了一声,躺平在地。
剑身流淌的灵光黯淡下来。
似星河自顾自气了半天,还在想清寒是不是偷偷对他用了诡道,再一看刚还活蹦乱跳的剑直接躺下了。
他唇线一抿:“起来,我不吃这套。”
怎么会有动静。燕岂名两眼一闭,躺得更投入了。
似星河冷着脸,拧眉看去,剑灵光黯淡的样子,让他本能不喜。他低声吓唬:“地上有虫子。”
怕剑没反应,又立马补充:“爬到你身上去了。”
燕岂名这下是有反应了,但只是可怜地哼唧了一声,原地像条脱水的咸鱼头尾使劲一扑腾,灵光更黯淡了。
看起来真的虚弱,剑身灰蒙蒙的样子,像是蒙上了一层阴翳,如同人苍白失去血色。
似星河眼神瞬间一慌,强自镇定地蹲下来看他。
燕岂名见小崽子脸颊煞白,心虚地把剑身颜色放得鲜亮几分,有气无力地开口:“灵……灵气。”
似星河抿抿嘴唇,竟什么也没说,指尖一凝,按在剑身上,灵气源源不断地渡过来。
这么大方?!
燕岂名心头一喜,他只是想试试小崽子态度,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送上门的也不能不要不是,多见外。
一时就像只耗子掉进了米缸里,还要假装自己是来上坟的,垂尖耷剑的,蔫了吧唧受着灵力。
似星河观察着剑的状态,觉得随着灵气渡过去,剑身似乎确实鲜活了一些。有用,他心里松了口气。
灵气的输送愈发快了,突然,剑“叽”了一声。
似星河停下,语气有点紧张:“怎么了?”
额……燕岂名震惊地卷卷剑刃,恨不能立马长出手来捂住嘴。这怎么说,嗨,你的灵气太好吃了,刚吃了太多,不小心打了个嗝。
燕岂名企图蒙混过关,哪知道似星河见他不说话,直接托起剑身朝岩洞深处掠去。
方才还绝口不提的灵谷,这下三两下就到了。
似星河寻了块干净的地方,拂去草叶上的露珠,把燕岂名轻轻放上去。
微微皱眉,凑近前来,像是担心燕岂名听不见一样:“这里的灵气,你能自行吸纳吗?你有无气海,我可以帮你什么?”
少年人的气息清洌,化去冷气,眉眼之间的俊俏多了几分温和。
吐息靠得太近,那温度好像也沾到了剑上。
燕岂名突然觉得剑身有点烫。
不是错觉,凑过来的似星河似乎也感受到了那分热意,撤开脸,换用手覆在燕岂名身上。他反复试了几下温度,眉头皱起来:“你发热了。”
燕岂名腾地翻过身:“不是,我晕人。”
似星河:“???”
燕岂名:“你离我远点,就好了。”
似星河不太放心,迟疑了一下。
燕岂名:“我都快好了。”
似星河移开手,低低一声:“哦。”
燕岂名跳开一段距离,瞬间感觉神清气爽,不放心地看小崽子:“别黏人。”
燕岂名不全算是晕人,只是晕美人。掌门师兄小时候总笑话他,喜欢漂亮的东西,喜欢好看的人,人和剑都整得花里胡哨,不像个剑修。
不过晕一个十五六的小崽子,说出来属实有点丢人。
还是个他以前最讨厌的魔修。
保持普通社交距离就好。
把小崽子赶到一遍,燕岂名躺在蓝天下,放开灵识,感觉这里才符合秘境的样子。
灵气之丰沛,他之前以灵体过来就有所感觉,甚至吸纳了一些灵气。现在换了剑身,燕岂名更觉得整块铁疙瘩都舒展开了。
哀怨地看一眼小崽子,刚刚喂得太饱了。
天地幽远,仿佛回到了天衍宗的后山。没一会,燕岂名就忘记了疗伤剧本,眼神溜溜达达找起了药草,把离他远点的小孩给搞忘了。
直到似星河突然问他:“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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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了吗?”
啊?燕岂名差点没一跳。
少年耐心地重复了一遍,好像又想凑过来,碍于他晕人的毛病,又停住。
声音轻轻的,难得很柔和,让人不禁感叹,原来小崽子也会正常说话,不是一口随机毒死一个幸运路人啊。
燕岂名心不在焉,把视线从远处看上的一棵草药上扯回来,顺口应着:“好了好了。”
干脆清泠的声音,听起来确实好了,那种懒懒的精气神都回来了,鲜活又有劲。
——简直过于有劲了。
似星河本能地皱了下眉,立马觉得自己太多疑。他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恢复得快是好事。
又想起之前怀疑清寒使诡道的事,薄唇抿了抿。
那天白夙说了许多,做了许多,他不难看出,血咒和剑一体。清寒击散了血咒,就相当于自伤,他怎么会觉得醒过来就好了呢。
似星河偏过头,不经意问:“你受伤,是因为血咒的事?”
燕岂名这会已经用眼神找齐了药,在脑海里进行到采下来炮制这步,更进一步思考用什么方式用药。
他正想得出神,听见似星河问话,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含糊地嗯了两下。
弄个锅,把草药熬好,直接剑身跳进去煮应该可以吧。
语气比之前更加敷衍,敷衍得从声音里快要溢出来,似星河眉头一跳,视线瞬间转过来。
绿油油的草叶随风摇动,反射着阳光像碎金跃动。一片生机勃勃之间,方才病殃殃的剑,好得没事剑一样,人立起来四处眺望,剑柄一翘一翘间,可以瞥见他的好心情。
不止,那剑刃迎着风发出一连串清脆轻快的呜鸣,如同人极放松时无意识哼着的小曲。
似星河:“???”你搁这郊游来了呢?
似星河隐隐感觉哪里不对,危险地眯起眼睛。
而燕岂名这边,方才一句话左耳进,右耳出,漏下的两个字在脑海里欢快地游了一圈,后知后觉被思考捕捉到。
血咒?
小崽子刚刚是不是说血咒?
他们怎么又聊到血咒了?
燕岂名转过身,准备让似星河重新问。
就在这时,因为他立起来视野高了一截,可以轻易越过蹲坐的少年肩头,一个之前被似星河裹在怀里时没看见的东西,自然而然进入了他的视线。
燕岂名根本没看见似星河,被那东西惊得一跳三尺高。
在他们背后不远处,绿草间点缀着一只白色团子,毛毛笨笨的,正在耳朵一耷一耷地吃着草。
燕岂名震惊了。
这不是他的兔子味灵力中间商吗?
他猛地落下,拍了拍似星河的肩膀:“小崽子,我怎么看见,被你烤了的那只兔子,又回来了啊?”
少年默不作声。
燕岂名:“???”
怎么了,你也很震惊?
燕岂名转过头,剑身被笼入一片阴影之中。
似星河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看他,面上带着几分阴郁,勾起唇角狠狠冷笑了一声:
“清寒,装着不舒服哄我,好玩吗?”
11. 第 11 章
少年抿着唇看他,气得脸有点红,眼神凶巴巴和炸毛小狗似的,看起来很凶狠,其实没有刚见时那么冰冷。
燕大侠一时宕机,还不忘稀奇地多看了两眼,被似星河狠狠瞪了回来。
“额,”剑身一寒,他突然想起来小崽子在问什么,“哦,装——”
似星河脸瞬间更黑了,燕岂名连忙申辩:“装什么?我没有装啊!”
语气委屈,言语控诉。没有底气,但很熟练。
燕岂名倒打一耙:“都是之前受的伤,留下了病根子!不要看我现在生龙活虎,其实一阵一阵的。”
见似星河不为所动,还特意侧过身,把剑格上半道裂痕漏出来。
趁少年眼神闪了闪,他打蛇随棍上,说着越发理直气壮,自己都觉得确有其事起来。
燕岂名哎哟一声,啪叽掉到似星河腿边,面条一样软绵绵挂上去,他抬起剑尖,灵光忽闪忽闪,看着似星河眨眨眼:“你看——”
剑身灵光流转,清泠泠的声音带着点轻软的笑意,又带着青年一贯的漫不经心。
连带着那没骨头似的无赖模样,真是……讨厌,但又让人生不起气来。
甚至有点……
可……
似星河猛地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瞳孔一缩,不敢置信。他脸色青白不定,狠狠瞪了燕岂名一眼,背过身去。
燕岂名:“???”
干嘛又瞪我,我说得哪里不对了!
似星河不理他了,闭眼打坐,浑身泛着冷气,露出的一点耳根气到通红。
哎呀,还真就有这么气。
燕岂名深刻反思了两息,觉得魔修脾气确实大哦,这么一紧着逗,不太可持续。
啧,还是掌门师兄比较好哄,小师侄更是傻得没边。
但小崽子好玩啊!
燕岂名摇摇剑身立起来,把剑尖上的草叶子甩掉。他又想起来草药的事,蹦了两下,快速觑一眼小崽子,没在看自己。
耶,好机会!
燕岂名只纠结了半息,飞出一点,回头确认过少年没有反应,立马像自己打开门的猫一样,咻地一下,头也不回地窜了出去,留下浑然不觉的似星河,冷着脸坐在原地。
少年面色冷淡,心里却不平静。
剑方才带笑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他觉得自己在生气,但想不明白在气什么。
看见清寒就烦,但好像又不是在烦他。
想来想去,这种陌生的反应,都只能归结成剑对他使了手段。
偏偏自己越来越心软,不能把剑一把扔出去。
这么一想,更气了。
似星河把乱七八糟的心绪打了个结,强行扔到角落里,头也不转,硬邦邦地问剑:“你也好了,那我们走吧。”
没有回应。
似星河:“???”
他缓缓回过头,剑原本躺着的地方草塌了一片,空空如也。
黑着脸视线上移,终于,在空旷的草地之间,看见一只东戳西蹦,四处溜达的剑。
似星河拳头一下攥紧,唇角泛白,眸子噌地亮起了火光。
.
燕岂名心情愉悦,提溜着兔子回来。
少年逆光站着,好像自己调理好了,唇角一勾,笑得很贤惠:“怎么,还想吃兔子灵力?”
燕岂名:“???”这是调理好了吗?
他谨慎地把兔子往后扒拉扒拉,摇摇剑尖:“不吃不吃,这是我的宠物,打算给它养起来。”
似星河:“……”
扫了眼熟悉的兔子,咬牙切齿:“你还记得你是我的剑吗?”
燕岂名眨巴:“这有什么关系?”
说着不给似星河插嘴的机会,“哎”了一声,转身弯弯剑身,戳了下兔子,嘟囔着催促:“差点忘了,快点。”
似星河不明所以,眉头紧蹙看了过去:“你做什……”
少年视线一凝,突然怔住了。
剑献宝一样得意地在眼前跳过,身后兔子三瓣嘴一动,掉出来一块小石头。
清寒抬着剑尖看过来,语气得意:“怎么样?我在那边捡到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但能聚集灵气。你带在身边,对吸纳灵气有一些助益。”
嘴上说着不是什么好东西,要是有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
似星河看了看他,没说话,俯身捡起石头。
微椭的小圆石,乳白细腻,入手的质感温润。
似星河沉哼一声:“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
燕岂名不在意地摆摆剑尖:“那你要不要嘛。”
似星河瞪他,翻手收了起来,好像就是一块普通的小破石头。
燕岂名跳到他身上,扒拉:“放哪了?你记得经常拿出来看啊,我很喜欢的!”
似星河冷着脸把他扯开:“你兔子宠物要跑了。”
“啊?”剑瞬间转过身去找兔子了,身后的似星河摸摸手心里的小石头,唇角莫名翘了一下,倒是不难看。
燕岂名再回来,少年已经收拾停当,起身拎着小包袱。
看见燕岂名,侧过眼冷淡地说:“这下可以走了吧?”
燕岂名抬起剑尖,想起来那小包袱里有啥,吃剩的兔肉。
低头看一眼:“你把这只兔子也抱上吧。”
似星河:“???”
他看起来很闲吗?还能帮剑养宠物?
.
似星河黑着脸在前面走,怀里抱着一只肥美的笨兔子。
燕岂名哼着小曲跟在后面,心情非常好。
毕竟他刚刚把需要的药材采了个遍,只除了一味就配齐了,而且还捡到一个天生适合刻载阵法的小石头,做成了芥子空间。
现在灵气他拿着,小石头给小孩揣着,兔子给小孩抱着。
气运爆棚,剑生一片光明!
似星河突然停下脚步,转过头看他,声音阴沉沉的:“你很开心?”
“那——”当然。
呀,燕岂名意识到不对,止住话头,关切地凑到小崽子面前。
看着看着,剑刃疑惑地拧了起来,凑得更近了。
少年不自在地偏了下头:“干嘛?”
面部轮廓瘦削,一副苍白的样子,甚至看起来比早上还差。
燕岂名诧异:“你怎么脸色不太好看,刚刚灵气充沛,你没有趁机好好吸纳,调养生息吗?”
似星河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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凛了凛,拨开剑:“没事。”
燕岂名被丢在后面,看着少年快步走开,剑刃皱成了一团,盯着少年的背影。啧,绝对有事!
在灵谷里折腾许久,又在路上走了半日,似星河没再提起御剑,燕岂名也乐得自在,有时候还要躺在似星河头上偷会懒。
这样下来,他们走得并不快,天色暗下来的时候,刚刚到了一条河边。
似星河沉默而熟练地抱柴生火,在河里插了两条鱼,他那片薄薄的石片被绑在木棍顶端,升级成了鱼叉。
——因为燕岂名听了半句就退后三尺,嫌弃中大感震惊:“什么?你要拿我叉鱼,大逆不道!说好的要把剑灵当老婆呢?不要不要,我最讨厌生油脂沾在身上的感觉了!”
似星河掀眉,一条鱼能有多少油。但剑摇得像拨浪鼓,一副要带着兔子离家出走的样子。
他阴沉着脸,把石片解下来,又开膛破肚,穿鱼架火。
这剑越来越骄纵了。
燕岂名躺在火边,身下换了片干净的布垫,剑柄一翘一翘的,十分惬意。
衣服上多了块缺角的似星河走过来,面无表情:“烤好了。”
这意思就是灵气也灌进去了,不会很多。
今天一路,他摘野果吃,剑也要吃,捻块兔肉,剑也要吃。似星河心里有了大概,剑吃这些东西,就是嘴馋。
燕岂名鼻端香得一滋溜,嘴上还要说:“怎么又是烤的啊?”
似星河额角一跳,攥紧拳头:“不如你亲自来做点带花样的。”
一点就炸的小崽子黑脸坐在一边,大有想把剑架在火上的架势。燕岂名赶紧凑到一边顺毛:“我是说吃点带汤水的对身体好。”
“你看啊,”剑跳到空中,比划出一个大锅的形状,“我们要是整个这么大的锅,煮点鱼汤,放点蘑菇,多好。”
似星河冷冷看着他。
燕岂名越说越起劲,连比带划:“也不用太大,够我泡……咳、能把我放进去就行。”
似星河冷笑一声:“怎么?你想吃蘑菇鱼汤炖剑?”
燕岂名:“……”
该说不说,小崽子说话很毒,但很擅长抓住本质。
确实打算整点东西炖自己的燕岂名,心虚抬眼,左顾右盼,突然恶狠狠凑到似星河面前:
“突击检查!我送你的代表爱护的漂亮小石头呢?”
等月亮升起来,火堆边的两条鱼只剩下骨架。
灵力归剑,尸体归他,划分得明明白白。
似星河将吃剩的痕迹打理干净,鱼骨拿土掩住,免得把野兽引过来。
他沉默地看了眼剑,倒是很放心,睡得快要吐泡泡了。
再抬头看天,银白的月亮皎白饱满。
似星河摩挲着那块可以聚气的石头,盘腿坐在火边,却没有修炼,眼神沉沉映着火光。
他没告诉清寒,自己修炼并不靠吐纳来增长灵气。
火光摇曳,照在脸上添了一层暖红,若是燕岂名还醒着,就会发现,细一看,少年的脸色更苍白了。
眼睫眨了眨,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
似星河再次抬头看向月亮,一天满过一天,又快月圆了。
12. 第 12 章
燕岂名早上醒来,是被菜粥的香味勾醒的。
剑闭着灵识,滴溜溜转了半圈,精准指向香味传来的方向。
“做梦了。”他笃定地点点剑尖。
但是不要紧,燕岂名吸吸鼻子,剑刃颤了颤。只要不睁眼,就还在梦里!
银白的剑一步一蹦,像被诱饵打窝的鱼,剑身伸长了往前游去。
香气越往前越浓烈,燕岂名抖抖剑刃,试图分辨里面的味道,一边感慨自己难道有点厨艺天赋。还挺会梦的,真香!
在剑差点一头扎进锅里,真把自己炖上之前,一只手精准地掐住了他。
燕岂名:“!!!”
瞬间清醒过来,看见眼前石锅咕噜噜冒泡,煮着浅浅一锅粥。
燕岂名:“???”
不是梦!
震惊之余,他好像听见了一声轻笑。
转过头,小崽子板着脸看着他,嘴角绷得很紧,手指借力一松,把他弹了回来。
燕岂名狐疑:“你刚是不是笑了。”
似星河不理他,冷冷用一只小石碗盛了点粥,注了灵力进去:“不吃算了,我拿去喂兔子。”
一边的兔子耳朵一动,啪唧抬头。
似星河给它编了一根草绳,钉了根地桩,拴在旁边吃草。吃到一半的草叶鲜嫩嫩挂在嘴边,瞧着又肥美几分。
燕岂名欣赏了一会,欣慰:“我的宠物养得不错。”
似星河额头突突:“……”
培养完主宠情感,燕岂名优雅地转回剑身,凑到粥前吸了一大口灵气,毫不在意似星河刚要拿去喂兔子的发言。
似星河看着他吃,眼神不经意地移开。
清糯咸香,就是尝不到具体口感。燕岂名咂咂嘴,剑刃卷了卷,有点可惜,再大吸一口灵气。
等剑把灵气滋溜吸干净,似星河接过碗,面无表情几口喝干剩下不带灵气的粥。
残羹吃完,那口锅洗涮干净,变成了燕岂名新的大宝贝。
似星河用麻绳把锅捆好,没往背上放,先是冷冷问燕岂名:“你要这口锅是来干嘛?”
燕岂名不假思索:“为了不浪费你的好厨艺!”
似星河:“……”
闭了闭眼,也不计较了,转而说:“你的兔子我也帮你养了。”
燕岂名这下觉出味来了,小孩难道是想要夸夸?试探:“那你很棒?”
似星河幽黑眼眸一转,瞪了他一眼,燕岂名缩缩剑刃。
不棒就不棒,小破孩。
似星河移开视线,张张嘴,脸上天人交战,像是要承认什么很丢脸的事情。最后他臭着脸说:“你最近不要乱用灵力了。”
燕岂名:“???”不是,他有吗?
似星河接着说:“你想要的东西,我也都帮你弄了,你实在没必要对我……”
他深深看了燕岂名一眼,抿了下唇,飞快说了三个字。
燕岂名:“???”他没听到啊。
“你说什么?”剑疑惑。
似星河冷着脸把剑提溜开,剑身上的灵光又在忽闪忽闪了。
他瞪着剑:“别对我用诡道。”
燕岂名:“???”
兔子窸窸窣窣把嘴里的草叶吃完,偏头去叼新的。似星河面无表情地看着燕岂名,脸上可疑地有点红。
他昨夜思来想去,唯一的解释就是,清寒因之前的事,担心他再出手,所以想要迷惑他,让他对自己好一点。
真是多余,他那些伎俩,大概就学了半吊子,一点效果也没有。
似星河深黑的眸子一瞬不瞬盯着燕岂名,还怪凶的。
燕岂名卷卷剑刃,困惑。诡道?小崽子理解的诡道就是阵法,自己什么时候又得罪他了?
警惕往后一靠:“你不要冤枉好、好剑啊!”
似星河的眼神变凶了一点,手指攥紧。
这时,燕岂名猛地从他指缝里瞥见一小块乳白色。
……嘶,他的空间芥子小石头!难道——
燕岂名大惊:“你知道了?”
似星河沉着眼:“嗯。”
燕岂名倒吸一口凉气,诈他吧?自己在石头上随便刻了个阵法存东西,他就这么巧发现了?但反过来一想,小孩在灵气上有点天赋,不小心解开看到也不是不可能。
燕岂名字斟字酌地试探:“……你都看过了?就没有什么想法?”
似星河像是被冒犯到,猛地坐正:“我能有什么想法。”
燕岂名:“???”
少年冷脸撇了下剑,狠狠哼了一下,皱眉:“也没有多好看,乱七八糟的。”
不就是比旁的剑莹润一点,灵动一点,他早就识破了,根本没有被迷惑到。
燕岂名觉得哪里不太对,但大概是太丢人了?自己解决血咒悄咪咪跑路,居然差点被小崽子识破。
还好他读书少,认不出这些草药的用途。
似星河背起锅,去牵燕岂名的兔子,燕岂名纠结跟上。
……兔子差点跑了。
地桩上,空荡荡的草绳一道豁口,就剩一点还连着,傻兔子腿蹬出了火花,在逃出生天之前,被似星河一把按住。
燕岂名溜溜达达凑过来,同情地看了一眼。
似星河瞪他:“再跑就炖了。”
燕岂名感觉有被迁怒到:“……”
.
兔子待遇下降,草绳拴在剑柄上,和燕岂名串了一串。
——似星河冷冷说:“你的宠物。”
好吧,小崽子背了巨大一口锅,没法再抱兔子,也能理解。至少没把那草绳搓长点,把他和兔子一道牵着。燕岂名赶着兔子,自我宽慰。
嘴上嘀嘀咕咕:“小崽子,越来越不把我当回事了。”
似星河回头:“你说什么?”
燕岂名立马找准定位:“我突然自省,作为一把立志爱护主人的剑,做得还是太少太少了!”
说着痛心疾首,像模像样地跳到一边,扒拉了两下土。
似星河刚收拾的痕迹被他扒拉出来,露出一小片没烧干净的谷物硬壳。
似星河:“……”
燕岂名:“……”
似星河冷着脸看他。
燕岂名默默把土掩了回去。
似星河拂袖而去,燕岂名在后面卷卷剑刃蹦起来,四下看了下剑身,苦下脸。
他又脏了。
但做了亏心事,只敢心里蛐蛐。果然是主人无德,剑灵无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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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突然停下,面无表情地看过来。
不是吧,心里蛐蛐他也能管?
燕岂名警惕立正,似星河见他神态,眼神一沉:“你是不是说我坏话?”
燕大侠把剑尖摇成拨浪鼓,小孩哼了一声,举起一块湿水的布:“那别擦了,把兔子也弄脏了,我可不帮你抱。”
燕岂名整柄剑亮了起来,他人还怪好的嘞。
似星河冷脸端着布,剑在上面跳了几个来回,打着滚把自己擦干净。
话说回来,他总觉得刚刚瞥见土里的那团硬壳有点眼熟,味道也不太一样。
燕岂名后知后觉地稀奇:“荒郊野岭哪儿来的米啊?”
似星河:“吃都吃了,毒不死你。”
燕岂名:“……”
刚怎么觉得小孩人好,肯定是粥里放了毒蘑菇吧!
.
越过河谷往南,水汽重起来,地形越发湿泞难行。
燕岂名破例让小孩御剑,但真踩到剑头上,似星河宁愿被踩的是自己。
他一边观察地形,一边还要听清寒嫌这嫌那,听得额头突突。
忍不住开口:“你怎么给自己取的名字叫清寒?不如换一个,热闹合适。”
燕岂名非常有选择性地听进去半截,如同找到了知己:“是吧!我也觉得清寒这个名字有点配不上,但能配上我的字,统共也找不到几个。”
语气之遗憾,十分真挚。
毕竟气质太好,也是一种负担。
他摇头晃脑,差点没把似星河甩到沼泽里去:“主要是我前主人,他是那种气质很冷,风格凛冽的剑修。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
燕岂名满怀期待:“你懂吧?”
似星河爬起来,咬牙切齿:“不懂。”
这是剑第二次说到前主人,上一次是哄似星河给他烤兔肉里灌灵力。
似星河一开始就不相信,现在一想,都是剑寻求关注的伎俩,淡淡道:“听起来像那种弱智话本。”
那些话本,都是人族书客流出来的,只能哄哄没有灵力的人,里面的不是什么残灵根突然获得机缘发现天阶功法,就是捡到一个戒指被大能亲自指点。
似星河横了剑一眼,中间剑换花样诳他,不就说自己是什么仙修。
燕岂名:“……”
一等过了沼泽,他就气鼓鼓地把小崽子扔到地上,提溜着兔子在前面飞。
看了看自己剑柄上的草绳,想到什么,又退回两步。
“小孩,石头不要了还我。”
反正似星河都看出来是帮他揣着的芥子了,燕岂名对收回自己以表爱护的“礼物”毫无心理负担。
似星河脚步一顿,眉头难以置信地拧起来:“你还想要回去?”
剑用诡道迷惑他,他都不计较了。还要把石头拿回去?
似星河冷脸看了下兔子,被他养得肥肥胖胖,掂掂背上石锅,沉得能把剑砸断。他黑着脸转身走去:“不给。”
燕岂名在后面撇嘴,剑刃卷卷,嘟嘟囔囔:“我叫清寒的时候,主人给我剑柄上打络子,挂好看的灵石,现在连个破石头都没有了。”
似星河:“……”
攥紧拳头一转身:“谁是你主人!”
13. 第 13 章
一天天前主人前主人的,现在莫须有的前字也去掉了!
似星河攥着拳头,嘴唇紧抿,黑眸里喷薄出不悦的火光:“谁是你主人?”
说什么相互尊重,相互信任。
似星河气得口不择言:“要不我早点死了,不耽误你换个下家。”
燕岂名原地摆了摆,灵光眨巴眨巴,十分无辜:“那不至于,凑活能用。”
似星河:“……”
真想把他插到土里。
燕岂名丢下一句欠欠的话,却突然剑身一晃,猛地贴到似星河面前。
少年下意识搂住掉到怀里的兔子,躲闪已是不及。
剑凑得更近,笑盈盈接回一句:“诶,谁是什么主人啊?我刚刚说的不就是你吗?”
距离太近,剑身填满了整个视野,近到似星河能够看清自己在其中的倒影。
银亮如雪的清寒灵光流溢,哄似地曲着剑身,弯曲的弧度都恰到好处,不自觉让人心生喜爱。
他一面看见清寒,一面看见自己。
表情微怔,眼里的火光戛然而止,耳廓爬上猝不及防的红意。
——简直像个羞羞答答的小媳妇。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似星河烫到一样猛地收回视线,大声斥责:“不是让你少用点灵力!”
关灵力什么事?燕岂名满头雾水。
似星河黑着脸扔掉兔子,运转灵力,大步朝前走去,企图按下脸上的热度。一肚子坏水的剑,又来勾他!
燕岂名被兔子拽得一歪,等它吃完一根草,忙牵着兔子去追。
“那你还给我打络子不?”
似星河冷脸,不发一语。
燕岂名:“主人?”
似星河脸红了。
燕岂名得寸进尺地贴上去:“可以打个梅花络吗?”见他不答,“主——”
似星河一把将狗皮膏药般的剑撕下来,声音狼狈,色厉内荏:“看你表现!”
.
嘿嘿。
收回之前说过的话,小孩挺好哄的,比师侄还手拿把掐。
燕岂名这会躺到了似星河背上,剑柄一翘一翘,闲适极了。
果然当剑灵比当前辈好,要想过得好就不能太要脸。
燕岂名眯眼看了下落下的夕阳,突然想到:“我们在路上走了两天,怎么再也没碰见人了?”
他还没忘记,进秘境不是郊游来了。
似星河反问:“你不是不想见血?”
燕岂名挑挑眉,一抖剑刃:“总要出去的吧。”
似星河沉默了一会:“大约都死得差不多了。”
试炼一共二十四人,其中各殿内室弟子统共六人,他们才是真正的少宗主候选人,剩余十八名剑侍,有像他这样的杂役,有随便抓来充数的凡人,现在想想,不过是养料。
既然白夙都能知道血咒的真相,剩下能活下来的恐怕不多。
而那六人,除了手臂被废听说已死的孙昭,两人被他所杀,两人死状他亲眼看见,只有一人去向不明。
燕岂名卷卷剑刃,做了个自己挠自己的高难度动作:“这么说,剩下的都是杂鱼。在出口和他们一决胜负就好了?”
他又躺下:“哎,我要是杂鱼,就缩在这里不出去了。”
似星河摇摇头:“出口只开启一次,秘境关闭后,不能出去的人,会立刻化作血肉灵力,成为滋养秘境的一部分。”
燕岂名嘶地倒吸一口冷气:“那不是被杀死也是吃,出不去也是吃,当小菜来了。”
少年语气嘲讽,似有所指:“贫瘠之地,二十年开一次秘境,不这样滋养,怎么够。”
燕岂名看一眼路边平平无灵力的破草:“这么滋养也不够吧。”
几个小筑基,能有多少灵力。
更何况秘境中还有灵谷那样的地方。
似星河没接话,看了眼天边隐隐显出轮廓的月亮,比昨天更圆了,再过一日便是满月。
燕岂名啧了一声,在他背上翻了个身:
“你们魔修还真是心狠手辣。”
.
泥泞的沼泽之间,一道佝偻的身影一脚深一脚浅地走着。
他戴着一道大兜帽,脸笼在阴影里看不清楚,从下巴到胸口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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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围着布条,脖颈怪异地有些僵硬。
兜帽人前方,一柄血剑飘在空中,颜色邪异艳红,像是活着一样贪婪地嗅探。
接近沼泽中心,血剑停下来,剑身震动,直直指向下方,好像感应到什么东西。
兜帽人警惕地跟在后面,探到坚实的地方蹲下,手间勾出一道灵咒,向前打去,带着邪异的红色没入沼泽,一头血色细线和兜帽人指尖相连。
一遇到灵咒,泥潭立时像滚水一样翻腾起来。
咕噜噜的泥泡越来越多,渐渐托起一道大东西,一个死人。
先露出的是一截指骨,然后整具尸骨都浮上来。
尸骨上还黏着一层破破烂烂的人皮,吊诡的是,即使被泥潭侵蚀过,看起来还是一副新死的模样,模样狰狞的站姿,像是掉进去和什么搏斗了很久。
兜帽人看都没看一眼这个倒霉蛋,屏息继续等待。
直到一柄剑尖露出,他才呼吸一变,双眼赤红地看向血剑。
不需下令,旁边的血剑早已等了多时,一把扑上去,兽一样衔住同样见了血腥的同类,撕咬吞噬起来。
铁铸的猛兽像血肉一样纠缠,流变。
直到一切平复安静,沼泽表面的泥泡消去,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兜帽人拢拢自己的兜帽,声音沙哑:“走吧。”
一人一剑在沼泽里穿行,又吞吃了几柄剑,血剑上的血气愈发浓郁,有如实质,近乎浓稠得要滴下来。
那种贪婪的兽意也渐渐按捺不住,剑尖忍不住在兜帽人脖颈侧滑动。
兜帽人几次威胁地掐住剑,使用灵力将它控住,最后割破手腕,放了一些血出来,剑才勉强安静下来。
而露出的那一小块下唇,已经白得没有血色了。
等穿过沼泽,兜帽人急行往前,不再为了剑时停时走。速度极快穿梭,像一只追着猎物的鬣狗。
直到风卷过一丝气息,血剑兴奋地躁动起来。
“好了。好了。”兜帽人勾起瘆人的笑,抬头往前看去,兜帽下渗着恨意的眼睛,圆杏眼带着狰狞血丝,俨然是本该死去的白夙。
14. 第 14 章
乌云掩月,夜色沉沉。
白夙恭敬地跪伏在地,身前是一个血气森森的法阵。法阵上诡异的纹路流动,像是与另一个世界连通,不断从中传来幽冥鬼声般的窃语。
光是泄出的一点上位魔族气息,就让白夙忍不住战栗,血脉沸腾。
下一瞬,窃语骤歇,阵眼处震动的血剑突然停下,空气凝滞。安静过后,像是有什么东西降临,剑上气息猛地变得危险而幽远。
一道巨大的虚影在剑后张开,威压极强的眼眸居高临下。
白夙面露欣喜,按捺住情绪,毕恭毕敬地叩拜相迎:
“魔尊大人!”
.
传说,两百年前魔尊九嶷被仙门设伏,一剑封印于幽冥,魔界自此失落。
此后魔界道统断绝,灵气凋敝,渐渐成了现在魔门林立,纷争不休的样子。
白夙谦顺地低着头,掩住眼里癫狂的情绪。
谁能想到,似星河那一击不仅没把他杀死,反而让他得到一个巨大的机缘。身困幽冥的魔尊神识有所感应,恰好借机与外界相连,而且……
头顶上方传来玩味的声音,邪肆戏谑,充满上位者的气息:“做得不错,不愧是本尊的血脉。”
没错,他一个魔族血脉驳杂,被欺辱着长大的凡人杂役,竟然是魔尊九嶷流落在外的子嗣!
白夙得到认可,激动得浑身都在颤抖,低下头露出脖颈:“是父、魔尊大人神通广大,教导有方。”
少年抬头,圆杏眼里写满了病态狂热的崇敬和依恋。父尊被封幽冥,神魂撕裂流落在外,竟让卑贱的凡人女子有感而孕,这才有了他。
他就知道,他就知道,他和那些低贱之人都不一样。
白夙脸上的表情似乎让那人觉得很有意思,虚影变换姿势,凑近看过来。
大魔的威压,光是靠近,就让神魂在罡风中穿行一样疼痛。
白夙咬牙,额头渗出涔涔的汗,讨好地抬着头。
“好了。”虚影看了两眼,懒懒地靠坐回去,声音乍然失了意趣,“剩下的杂碎都汇聚过来了,那些人太吵,你随意料理。”
“——至于似星河,”那人兴味地将名字在舌尖一绕,冷酷地隔空一掌,按向白夙,“这个地方有固魂草,把他的剑引到此处,他,我留着还有用处。”
灵气直接将定位打入神魂,便不需要地图的指引,也不会认错地方。唯一的缺点是,承受者需要忍受巨大的痛楚。
白夙诧异抬头,猝不及防接下按在额头的一掌。如同钻入神魂的痛楚让他咬紧下唇,额头脖颈青筋暴起,才不至于立刻在地上翻滚起来。
等固魂草和似星河的位置在脑中逐渐成型,白夙已经整个人压到了地上,水涔涔的,维持不住恭敬的跪姿。
虚影仿佛视若无睹,衣袖一拂,冷漠地靠坐回去,支着额头眼看就要消失。
法阵灵光渐黯,眨眼便要断开与幽冥之间的通道。
白夙狼狈地抬起头,最后还是按捺不住心底一点不甘,他想不明白,为什么父尊也对似星河感兴趣:“魔尊大人,似星河若是死了不是更——啊!”
血色瞬间在脸上褪尽,于筑基期而言,光是靠近的一点威压就足以惩戒,让他错觉即将死去的是自己。
汗水不断滑落,脖子仿佛回到断裂时,喘不上气地疼。白夙忍不住抬手抓向喉咙,恨不得将喉咙挠开。
但下一瞬,痛楚又潮水般收去。那人漫不经心地收回手,依然端坐高处,好像只是随手丢下的惩戒。白夙再不敢有多的心思,跪起来恭恭敬敬地趴伏在地。
“魔、咳咳咳,魔尊大人,我会按照您的交代,把剑引入这里的,至于似星河,是您的猎物。”
虚影挑挑眉:“不错,活的自然有用处。”
“至于你,干好了会有奖赏。”消失之际,他留下一句似笑非笑的呵声,“本尊的……好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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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谷入口处,似星河脚步突然一顿。
“怎么了?你们这秘境还有花样?”燕岂名警惕地看了眼天边骤然染红的月亮,翻了个身,剑尖贴上去问。
满月带血是邪异之相,今天还没到满月,但观月相就是明天的事了。
似星河居然没怼他,摇摇头,皱着眉捂住胸口,灵识下沉,似乎在感应什么。
月亮里的血色不过半瞬,如来时豁然褪去。很快,一轮银月重新挂在天际,快得像是错觉。
似星河松开手,脸颊白了三分。
刚刚一瞬间,他感受到非常熟悉又陌生的气息,很可怕。
陌生,是因为从来没有见过。
熟悉,就像是血脉里涌出来的联系……
燕岂名瞄过去一眼,见少年抿唇掩下神色,眼里晦暗不明,不知怎地看起来有几分惊惧。他翻了个身重新躺下,声音懒洋洋的:“小崽子,快补点灵力吧,你要是被人弄死,我在这鬼地方再待二十年可受不了。”
语气稀松,好像方才的异样都没有发生。
居然什么都没问。
似星河走了两步,忍不住皱眉:“你不好奇?”
平时剑不是最喜欢叽叽喳喳,蹦来蹦去,没个消停的时候。
燕岂名卷卷剑刃,猛地一拍少年。魔门归魔门,等他解了血咒有大把时间去查,至于小崽子,身上藏了许多秘密,警惕得和只刺猬小狗一样,不想泄露一点,以为他看不出来?
懒声反问:“你难道会说?”
少年果然沉默了下来。
燕岂名撇撇嘴,剑刃摆了摆。看吧,不说还问。
一行无话,等进了灵谷,幽暗没有月光,狭隘的两侧山体相错,茂密高大的林木彻底遮去了月光。
这种黑黢黢的环境不宜生火,会把剩余的人引来。
但似星河显然并不在意,亮起先前搓好的火折子,一路直行到了灵谷正中。这里有一汪亮亮的潭水,像一颗黑亮的眼睛。
似星河把兔子放下拴好,依旧生了火,盘腿坐下。
这些时日,他做这些已经越发熟练。
不过这次他坐下没有闭目调息,而是从怀里掏出一颗圆润的珠子。
咦?剑软了剑身,搭在旁边的兔子身上哈欠连天,斜眼看小孩手里的珠子。
之前那群人追上来,说似星河从废掉胳膊那人手里抢了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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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西,难不成就是这个。
透亮一点,有点像流影珠。但瞧着空荡荡的,毫无灵气,没什么稀奇的嘛。
燕岂名把追着草走开的兔子往回扯了扯,整柄剑瘫上去,兔子被压得“叽”一声。
似星河突然开口:“这是我娘留给我的。”
燕岂名敷衍地嗯到一半,差点闭眼睡下。猛地抬起剑尖,嗯?
少年轻轻丢下一句,就止住了话头,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抿着嘴唇沉静下来,黑眸看着珠子,又仿佛是透过珠子在看更远的地方。
燕岂名也没有接话。
晶莹琉璃的珠子映着月光,人影剑影和兔子,隐隐流溢着一种安谧,是魔界少有的安谧。
似星河突然问:“清寒?”
燕岂名头皮莫名发麻,强撑着平静:“嗯?”
似星河微偏着头看火,轻描淡写:“明日秘境开,你会和我一起出去吗?”
燕岂名心虚地答:“那当然啦!出去之后,你得给我弄个雷击木的剑架。”
剑滴滴溜溜地从兔子身上爬起来,盘在一边的布垫里。
出去必定是要一起的,他收罗了一石头的那些草药里,还缺一味最紧要的固魂草。没有固魂草,强行解了血咒倒也可以,他左右受点伤,小孩作为剑主,受点反噬可能就没了。
但一起出去之后,他肯定会想法解了血咒,联系宗门。
天衍宗一到,这个破烂魔门,都不需要如何出手,就能捅个稀巴烂。
燕岂名想了想,严肃地跳到小孩身边:“似星河,你答应我一件事,明日争斗,只求自保,不再主动出手,大开杀戒,你能做到吗?”
剑立在潭边,映着水光如一捧新雪,一扫平日懒散的样子。
看起来竟然很认真。
他无端提出一个可笑的要求,似星河可笑地想要应下。
黑色琉璃般的眼睛和剑对视,良久,郑重地点了下头:“嗯。”
剑身一软,在地上滚了一圈,精准滚进自己的布垫里。哎了一声,突然抬起剑尖:“明天可以再煮点野麦粥吗?好香啊,想吃。”
他后来在野外看见野麦,才反应过来煮粥的不是什么米,但配上小崽子的手艺,确实很香。
似星河:“……”
燕岂名认真地眨巴:“主——”
似星河咬牙:“闭嘴!”
最厉害的剑得到野麦粥的许诺,滚进干净的布垫里,裹着皂角味沉沉睡去。
最厉害的剑修瞪着火,无声叹了一下,取出之前搓揉好的干草叶,偷看了剑一眼,背过身,结结解解,磕磕绊绊地编了起来。
等一个丑丑的梅花络形状成型,他皱着眉,没有拿剑送他的那颗石头,而是把之前的珠子放了进去。
月亮升到高空,离圆月越发近了。
似星河给络子收上最后一道结,举起来看了看。
要是敢嫌丑,就把剑插进土里!
但他没有想到,第二天一早,火堆熄了,身前空空如也,剑没了,兔子跑了,锅也不见了。
似星河脸色一变,摸进衣襟,他贴身放着的那颗小石头,也不见了!
15. 第 15 章
“不见了?”
兜帽下,喑哑的声音不敢置信。白夙站在隐蔽处朝下看去,脸色大变。
怎么会不见了?
他花了许多功夫把一切布置好,只等把那把古怪的剑引过去,怎么突然不见了?
山坡下面的少年皱眉四顾,也在找寻剑的踪迹,看起来不像假的。
但白夙不管这些。他咬着下唇,光是想到魔尊大人可能降下的惩罚,就怕得直哆嗦。
一时怨愤交加,恨恨地看住似星河。
都怪他!
剑在人在。剑都不见了,他怎么还不去死?
“谁?”
似星河低喝一声,猛地抬头看去。
山坡上的荒草轻轻地摇了两下,空空荡荡,好像只是风吹过的动静。
但他方才分明感受到一股强烈的恶意,还很熟悉。
似星河皱着眉,重心前移,一手不着痕迹摸向腰后石片。
“是你吗?”
他不动声色地往上走,拨开荒草的手很稳,声音熟稔寻常,仿佛在找什么认识的人。
白夙隐在山岩后面,大气也不敢出。漫山遍野草杆晃动,并无回应。
似星河不管不顾地继续,脚步又稳又快,转眼间到了山坡中段。
眼看接近他藏身的地方,白夙额头冒汗,被杀死的恐惧好像重新袭来。他咬咬牙,抛出一只小巧的纸符。
纸符跃入空中,眨眼化作一只丑陋的毒虫,朝似星河的方向扑去。
“刷——”
毒虫毫无反抗之力,被灵力狠狠钉死在地。
虫子?
似星河低头瞥了一眼,狐疑半瞬,身上的气息放松下来,状似信了,低低自语:“……只是一只虫子?”
他轻轻退开,好像要原路返回。却在毒虫落地的瞬间,身形一虚,抬手,飞掠,动作一气呵成。
砰地一声,三米之外的岩石应声炸裂。
碎石飞溅之中,一点没被毒虫糊弄到的似星河,瞬间已至岩石背后。
那个人,就在这里!
似星河手执石片,随时可以割向背后之人的喉咙。
然而,后面空空如也,只剩一块被撕裂的袍角。
似星河视线一凝,脸色瞬间不好看:“跑了。”
.
“这是什么鬼地方?”
燕岂名费力地拖着兔子,兔子嘴里叼着那枚空间芥子,里面放着他的草药和锅。
他仿佛行走在一片白茫茫没有边际的雾气里。
没有上下,西东,方向之分。
燕岂名有点后悔,昨晚第一反应竟然不是拽上小崽子。
后半夜时,燕岂名睡得正酣,突然感受到固魂草的气息,忽远忽近。
傻子都知道,固魂草出世有伴生灵兽,不是生下来就衔着草药乱跑的那种。况且,他白日才想过缺这味药材,晚上就自己送上门,哪有这种瞌睡来了递枕头的好事。
俗话说得好,事出反常必有妖。
燕岂名觉得有诈,本来是要去叫小崽子,提高防范。
结果就在他起身的瞬间,一股吸力像是水涡般卷过来。他情急之下,只来得及抓住身边的兔子,顺便用灵力唤回了早早做好记号的空间芥子,就被卷进了这个奇异的空间。
燕岂名和兔子大眼瞪小眼。
剑尖毫不留情地戳兔子,嫌弃:“你看看,你有什么用,长了四条腿,还要我一个没有腿的拉你。”
这里荒芜,没有水草,懒兔子没得四处吃,只情愿蹲在原地。
燕岂名往各个方向探过,雾气都没变化,他也懒了。
“剑契倒是还在。”
剑低声自语,立在原地试图内视。
按理说,他在这里走的距离,离进来时偏差最多处,早就超过了剑和剑主可以分离的范围。
但他分明仍能感觉到剑契的联系,那种反噬的效用却好似被切断了。
燕岂名皱着剑刃,有些拿不定主意。他有九成的把握,如果在这里将血咒解去,即使不用固魂草,也不会影响到小崽子那边,但是……
就在这时,燕岂名突然感觉自己幻听了。
他听见亲生师侄的声音在耳边叫唤:“小师叔?小师叔?”
燕岂名:“???”
剑一个激灵支楞起来,精心听了一会,那声音不见了。
燕岂名狐疑地卷卷剑刃,难道真是他在这里呆久了,产生幻觉了?
下一瞬,猝不及防,蚊呐似的声音突然震耳欲聋:“小师叔!”
燕岂名差点没摔了个趔趄,咳一嗓子,惊喜对着半空道:
“小芋头?”
石瑀是掌门师兄的弟子,本来就挺傻一孩子,燕岂名觉得大名取得一般,越叫越傻,平时就叫他小芋头。
芋头师侄也很惊喜:“小师叔!你真的能听见了!”
三日前,师尊想找小师叔议事,意外发现他在洞府中昏迷不醒,经查看,是神魂离体,被诡道拘住了。
宗门发生了这样的事,师尊一边隐而不发,密查内鬼,一边想法联络小师叔离体的神魂。
燕岂名笑眯眯:“你师尊呢?”
石瑀挠头:“小师叔,师尊就在我旁边。他说我心灵澄明,是最适合沟通的人选。”
燕岂名点头。
不等他问,那边又急急转述:“小师叔,师尊查过密宗了,两百年前师祖封印魔尊,魔界失落,但两界之间的通道并没有彻底断开,而是化作一道秘境飘忽不定,打开通道的钥匙也失踪了。”
燕岂名挑眉:“意思是,我现在被卷进那个通道里了?”
恐怕不止,他进入了秘境之中的秘境,又是一重空间,或许是因为这样,身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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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真界的掌门师兄才能联系上他。
果然。
石瑀侧耳听师尊说话,依样回复:“小师叔,是也不是,师尊说你现在所处的地方特殊,才能不靠钥匙连上修真界这头。小师叔,你灵气还够吗?师尊说他可以试着与你合力,打开一条通道,将你的神魂扯回来。”
燕岂名蹙眉:“我身上有一道咒契,是牵在神魂上的,轻易解不得。”
“小师叔,师尊说——”
这边,掌门凌沉舟实在没忍住,敲了下张口师尊闭口小师叔的弟子额头。
石瑀抱着额头眨巴眼睛,他急得凑过去,亲自回道:
“阿名,是我。联系转瞬即逝,恐怕要你那边强行拆了咒契,对你妨碍可大?若是能够将养回来,宜早不宜迟,迟则生变。”
燕岂名脸色微变,沉默半晌。
强行解开,哪怕辅以药草,他还有一成的不能确定。
掌门师兄焦急道:“不好解?连你也解不开?”
燕岂名笑眯眯仰头:“怎么会?这世上还有我解不开的咒术?不过我好像看见那钥匙了,不捞过来玩玩实在手痒。”
他随便撒了个谎,凌沉舟还是担心:“阿名,魔界失落二百余年,我们对魔的认识只局限于那些散修,你……”
燕岂名轻描淡写地打断:“那就更需要我留下了,不是吗?整个仙盟之中,没有比我更了解魔修手段的人。”
见凌沉舟仍然犹豫,他加重筹码:“师兄,我这次在西南剿魔,碰巧神魂离体,陷入这等境遇,恐怕不是巧合。”
凌沉舟又惊又疑,叹了口气:“我会查,你……你多加小心。”
燕岂名心头一松,知道已经说服了掌门师兄,转身笑眯眯地打量起白雾,声音轻快:“师兄,我身处其中,看不清楚关窍,你能不能帮我看看,该把灵力往哪个方向打,能撕开缝隙从这里出去?”
.
似星河攥紧络子,盯着水潭发呆。
时间差不多了,并没有其他人赶来,幕后之人大约有其他的算计,但他也顾不上了,再大的算计,大不过秘境的规则。
而没人知道,他的计划比试炼更大。
似星河皱紧眉头,看了眼络子中间的珠子,原本只是晶莹剔透的珠子中间,混杂着黑气浑浊灵气越来越盛,映出一方小小的天地,越来越像他们这些时日在秘境中走过的地方。
似星河回首看了眼空荡的营地。
这次他没有收拾,但燃尽的火堆边依旧空空如也。
空到他没法说服自己。
如果是别人掳走了剑,总不至于连兔子和锅一起端走,更不用说不起眼的一颗石子,只有清寒,他不是早就知道,他别有算计……
那又何必骗他说,会一起出去。
似星河闭了闭眼,一头扎进水潭,任自己在天地倒错之中缓缓上升。
16. 第 16 章
雾茫茫一片的天地被撕开一道口子,里面漏出秘境的景象。
正是燕岂名被卷进来的地方。
有了师兄的指引,加上他几乎全部的灵力,终于破开这一道小口。
识海那头,凌沉舟沉声:“阿名,你确定?回去我就很难再插手了。除非拿到钥匙,不然你一人在秘境……”
燕岂名支起剑身咳了两下,笑着打断:“师兄,你难道不相信我吗?”
他这话说得毫不心虚,好像自己没变成一把剑,灵力微薄,独身被困。
啧,燕岂名觉得是有点难度,但比这难的经历不是没有过——左不过把魔界掀一掀嘛!
“再说了,实在出不去,不是还有师兄!捞我记得带上酒!相信你!”
“走啦!”
燕岂名语气轻快,掐住剩下的一点灵力,扔出兔子,赶在口子闭合之前,将自己也飞身投了进去。
天色近午,山坡上的白夙正在汇报进展。
“……魔尊大人,就是这样,似星河和预料的不错,方才已经进去了,但那把剑——”
坡下灵力骤然波动。
白夙瞳孔一缩,顾不上恭敬,抬头朝下看去,嗓音陡然劈裂:
“——回来了?”
恢复沉静不久的水潭蓦地分开,像是被利刃划开一道口子,破开的空间中,一柄银亮灵性的剑直直冲了出来。
剑有点晕头转向,在空中翻了个跟头。
勉强立稳,立即洋洋得意地卷起剑刃,像是人叉着腰一样:
“小崽子,我回——”来了。
跃在半空的燕岂名猛地打住话头,四下扫了一圈。
火堆燃灭了,仅剩的枯枝冒着苟延残喘的火星,偶尔哔啵一声,显得周围格外安静。
水潭边人去影空。
走时还闭目养神的小崽子,不见了。
……
山坡上,白夙额头冒汗,隐去身形:“魔尊大人,那剑突然又出现了,实在古怪。需要我把它抓过来吗?”
抓?
九嶷玩味地摸着下巴:“我要一柄灵力全无的剑做什么?”
男人声音看似随意,处处透着冷漠无情。
白夙脸色一白,拿不准这是否是要降下责罚的意思。。
他跪伏在地,大气也不敢出。
好在九嶷真的不在意,瞬间冷淡下来,兴趣全失:“当作你的奖赏吧。”
看向一边水潭,他眯起眼,红眸中闪过慵懒的欣喜。
至于他要的东西,已经自投罗网等着他了。
九嶷百无聊赖地丢下一道嘱咐:
“收拾干净,别扰了我的兴致。”
一挥袖,黑雾拢住,阵间化身瞬间消隐无踪。
山坡下,燕岂名剑身敏锐一停。
有动静!
但他灵气失得太多,不等分辨出异常的来源,那动静就消失了。
他刚刚把小崽子留下的痕迹检查了一遍。
这些时日在路上,生火做饭都是似星河的活,每每埋灶起火,次日他一定要将火堆细细熄了,隔一段距离,痕迹挖坑掩好,再撒上一层细土或者枯枝败叶。
小崽子是自己离开的不错,这次火堆却没照料。
加上昨夜突然出现的固魂草气息,燕岂名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就好像,有谁刻意要把他们分开似的……
剑身甩了甩,犹豫扫了眼周围,视线定在周围一圈的枯叶上,正考虑是先四处检查,还是上去看看。
突然——
“谁?”
燕岂名一声冷喝,转过剑身,正看见一个黑袍人从身后出现。
白夙拉开兜帽,微微诧异:“你居然会说话,果然不简单。”
燕岂名皱着剑刃:“圆眼睛?你是那个……白、白……”
少年恼羞成怒:“白夙!”
燕岂名不在意地哦一声,锐评:“你没死?活过来没有更好的法子了?怎么弄得这么难看?”
不怪他认不出来,这人形容枯槁,除了一双圆眼睛,长得和个鬼一样。
白夙握紧拳头:“找死!”
燕岂名剑身一晃,躲过冲来一招,顺手钉了下袍角,把白夙扯了个趔趄。
他撇撇嘴,往后飘了一点:“怎么死过一次,还更菜了,连一柄剑都打不过。”
白夙更加气急,自己完美计划败在这柄嘴贱的剑上的记忆翻涌而出,翻掌腾起森森黑雾,竟真的赤手空拳地追上来:
“你给我站住!”
燕岂名左右飘忽,白夙进他就退,白夙停他就扰,不时还东戳一下,西绊一下地拱起火气,甚至把枯叶扬了漫天,在一片凋零的视野里,仿佛绕着圈,在和白夙玩捉迷藏。
白夙袍子早就乱了,兜帽狼狈地挂在身后。
他狰狞着脸,已经全然不顾准头,刷地一次打出几道黑气。
黑气裹着癫狂的灵力,像一把网兜过来,誓要把剑碎尸万段。
看在燕岂名眼里,却是漏洞百出,他都不用细看,凭着对灵力敏锐的感知,熟练拐了两下,就将黑气一一躲过。
——却在最后一道,突然剑身一滞。
戏耍般的猫逗老鼠里,被遗忘的灵力不足问题猛地出现,给了剑致命一击。
剑身奋力一歪,还是被那道黑气击中了边缘,瞬间失了平衡,灵气全无地从空中跌落。
力道之大,往后滚了三圈,直直插进一道土丘里。
“咳、咳咳。”
燕岂名抬高视线,白夙站在他身前。
“真有趣。”
他恶毒地低头看来,没了方才的气急,好像有了余裕,突然想要变换角色,做逗弄的那方。
燕岂名有气无力:“你的目的不是似星河?盯着我干嘛?”
白夙抬手,召出一柄血剑。
经过连日滋养,血气比上次所见更盛,熏得燕岂名差点没当场翻个白眼。
他不做掩饰地发出一道嫌弃的声音。
白夙很好笑:“我真奇怪,你明明也是种下血咒的剑,却像似星河一样假清高。”
他眼里多了几分怨毒:“他不想自相残杀,你也不肯互相吞噬。”
燕岂名轻咳一声,善意提醒:“是被吞噬。”
如果他没记错,这位上次死之前,打的是先驱剑吞他,再反杀小崽子的主意。
白夙脸色一变,声音瞬间尖利:“有什么区别!不是他杀我,就是我杀他!”
说着,他又柔和下来,神情颇为变态地摸了下血剑,看得燕岂名一哆嗦。
不要用摸可爱狗狗的表情摸它啊!
白夙带着几分陶醉,笑着看向燕岂名:“没关系,你不是想知道似星河去哪了吗?他的血肉现在有了更好的用处,至于你,既然你不愿意吞了他,不如就让我吃了你吧。”
说着,他面容渐渐狰狞起来,又摸了下那柄剑,剑竟虚虚没入他体内。
少年圆圆的杏眼扭曲,变成冷漠的厉色,嘴巴一张,瞬间张开半个人高。
“靠!这是什么怪物!”
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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岂名再也演不下去了,向后一弓,剑尖一挑。瞬间,土包中一滴蕴了精气的血液,裹着灵力精准汇入他的身体。
剑身灵光大亮,瞬间一跃而起,巨大剑影横空劈下。
燕岂名不忘礼貌:“太丑了,帮你超度了哈,不用谢!”
怎么回事?他怎么突然有了灵力?!
异变一半的白夙一惊,聚起灵气来迎,竟然完全不敌。
燕岂名一剑劈出——
仿佛山岳都被震动,空气为之一凝。
似人似剑的怪物被打得倒飞,荡平了一片荒草。
燕岂名落在怪物身边,嫌弃地摆了摆剑刃:
“魔界真是需要扫盲啊,不是什么鬼东西都叫人剑合一。”
白夙倒在一边,剑化的眼睛无机质地睁着,身体裂开几道金属碎裂般的痕迹。
死了还要被嫌弃是文盲,这下真的死不瞑目了。
……
燕岂名飘到水潭边,谨慎地打量起来。
方才说到小崽子的血肉另有去处,白那什么看了一眼这里。
啧,果然不是纯粹的出口,就说他们这个秘境不简单。
燕岂名转悠了一圈,没看出来这水潭有什么古怪。
谭面平静,如上好缎带,风吹过打着褶皱,水清见底。
但他方才也确实是从这里出来的。
剑弯起剑身挠了挠自己,那他再跳进去,是会回到刚才那个地方?可也没在那里看见小崽子啊!
.
似星河四脚着地,飞快地在地上奔腾。
银白色的毛不断从他身上钻出,人形渐渐被一只巨大的犬类取代。
他嘴里叼着草打的络子,中间缀的珠子烫亮得像在着火。
天际的太阳惨白惨白,纹丝不动,像是被人挂上去的纸画。
周围的一切都在疯狂变动,又仿佛静止不变。
银狼不管不顾地冲过荆棘野草,血脉的指引越来越强,在混乱的空间里,告诉他自己所去的方向没有问题。
与此同时,似星河的爪子越来越锋利,四肢越来越健劲,身上从薄绒过渡到飒爽的银毛,像是破茧之蝶,攒了整个虫蛹期的力气,做搏命一击。
剑好奇过他身上有什么秘密,也问过他秘境有什么秘密。
这就是他最大的秘密,秘境是他自出生起就失落的一部分,娘亲死前叮嘱,只有收回秘境,重新吞下这方天地,他才能活。
不然成年前的最后一次满月,就是他的死期。
似星河紧咬络子,把剑的影子从脑海里甩出去。他没再试图感应与剑之间的剑契,就算是解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珠子里的火焰越烧越亮,映出一个微缩的秘境,伴随着珠里的景象一寸寸活过来,外面的景象一寸寸崩塌。
银狼在崩坏之间穿梭,时间的尺度渐渐失去,直到他看见一道光点,像是一个稳定的锚点,飘在不远处的高台。
似星河叼着络子,一步一步走上前去。
他机警地竖着耳朵,四肢是荆棘划出的痕迹。
幼狼噫噫呜呜地放下络子,用鼻子把珠子往前拱去。
珠子归位,他才能以此撬动力量,将整个秘境重新吞下。
却在此时,一只修长的手横过,按住那珠子。
男人的声音带着玩味,漫不经心:“真是辛苦了啊,我的血脉之子。”
霎时,天际太阳眨眼化为月亮。
血红色里,一轮满月高空,撕裂般的疼痛从似星河五脏六腑涌上来。
17. 第 17 章
满月光华,于蚀月血脉是力量,是源泉,是恩赐。
流淌在似星河身体里,却成了诛心的诅咒。
第一波疼痛过后,灼烧感从血脉末梢一点点上行,但似星河早已熟悉这种痛苦。
在过去每一个满月的夜里。
他仿佛不受影响,咬牙挣扎着一寸一寸爬起,眼眸冰冷地看过去:
“魔尊九嶷。”
男人挑了挑眉,依旧没正眼看他,手指拨弄地划过珠子:“哦?竟认得本尊……倒是有趣。”厌恶垂眸,“要不是看见低贱的人类血脉能将蚀月玷污成这样,本尊都忍不住有点欣赏你了。”
似星河没搭理他,躬身一跃,介于幼狼和成狼之间的狼躯高高拱起,一把将珠子上的手咬开。
男人抖抖血珠,嘶了一声。
似星河嘲讽:“看来你的血也没有多高贵。”
珠子仍然在吸收秘境,周围的一切一点点坍塌,只是从白昼换到了黑夜。
血色月光下,巨大的银狼毛发战意蓬勃,浑身上下写着一股不服输的冷倔。
九嶷终于转头看了似星河一眼,像是看见了什么有趣的东西:
“你不怕本尊?”
似星河冷声:“你一个被封印的魔,我怕不知道该怎么杀了你吗?”
九嶷乐了,往前走了一步,踏到一半,身后果然传来铁链碰撞的声音。
他不以为意地抖去身上浮现的灵咒镣铐:
“看来失败的血脉也不是没有用处,你很聪明,比那个蠢货好。”
似星河表情瞬间一冷:“白夙是你指使的。”
九嶷歪歪头,好像在疑惑这个名字。
完了撇撇嘴:“不用在意他。”
似星河的脸已经更冷了下来:“血咒也是你弄出来的。”
九嶷一步步走上前来,毫不在意。
他的眼眸黑得像是最深黑不透光的琉璃,带着蛊惑轻轻道:
“怎么?你难道真的在意那些人?”
似星河冷笑。
九嶷继续道:“本尊帮你扫去了那些对手,除了最开始,也没添什么麻烦,不是吗?”
似星河面露厌恶,前爪狠狠将九嶷的袍角挥开:
“你到底想得到什么?解除封印?出去?”
男人似笑非笑:“真无情,本尊开始有点喜欢你了。”
他说话的音调轻佻懒散,但怎么也抹不去骨子里浸着的冷漠,有点让人不寒而栗。
不熟悉的人,乍一听很容易把他和清寒当作一类人,但似星河一眼就能看出他们的不同,清寒要更……
他猛地咬唇,不明白自己怎么又想到那个背弃之人。
秘境残余的碎片继续涌入珠子,虚影摇摇欲坠。
九嶷突然露出一个兴味的表情,蹲下来挠了挠似星河的下巴:“想要什么?为什么不能单纯是和本尊刚发现的儿子,联系联系感情呢?怎么样,你和你剑里的那个朋友,处得还不错?”
似星河猛地退后一步,喉咙里发出威慑的低吼。
九嶷啧一声,撒开手。
被当作一条狗逗弄,似星河冷冷看向九嶷:
“你还站在这里和我讲这些废话,总不会是因为强到一手就能把我打死吧。”
二百年前,魔尊被封印一事,直接导致了魔界失落。
这么强大的封印,他突然出现在此,不可能丝毫不受限制。
银狼警觉地围在珠子边,秘境已经摇摇欲坠。
九嶷看着他。
似星河利爪牢牢抓在地上,随时可以攻击。
九嶷突然笑了,先是轻笑,然后笑得越发灿烂。
“哦。”
他笑着说,“等满月的力量弱下来吗?”
似星河心头一凛,瞬间将灵气汇聚,蓄势待发。
九嶷仍然带笑:“所以说你是一个聪明孩子,我等在这里自然是有限制,但有了你,一切都不一样了——”
银狼怒吼一声,猛地扑上前去。
九嶷轻描淡写地一掌接下,好笑地摇头:“刚说你聪明就犯蠢。你不是也说了,我强到一手就能把你打死。”
男人冷漠挥手。
“轰——”
纷然碎开的秘境里,巨大的银狼横飞出去,狠狠砸在地上,受过伤的右腿瞬间支伶,歪折到一边,嘴里吐出一口鲜血。
似星河啐了口血沫,再扑上去。
九嶷逗狗似地把他挥开。
似星河再扑,用尽全身的力量撕咬。
九嶷挥手,游刃有余,表情逐渐不耐:“这样真让我怀疑,你真的是魔的血脉?还是凡人的血脉就蠢笨至此?”
似星河全然不理,疯了一样往上扑。
九嶷再度将他轰开,厌烦地歪了歪头,似乎在听什么。
他突然恍然大悟:“啊!”
九嶷高兴道,“真有趣,你还在担心那个背弃你的愚蠢——嘶!”
银狼狠狠从他手臂上扯下一块皮肉,跌落在地,遍体鳞伤带着血,冷冷看过来,眼里写着警告。
九嶷更兴奋了:“怎么?和秘境的联系更强,发现你们的剑契不见了?”
他低低蛊惑:“你不是知道吗?他是长于诡道的背弃之人……”
“闭嘴!”银狼炮弹一样冲过来,将九嶷撞翻在地,红色灵力像一把双刃剑,刺伤自己的同时狠狠击中男人的要害。
“你不配提他。”
黑雾散了散,在另一头重新凝结成人形,身形弱了一些。
被真正攻击到,让九嶷里带上了血意,兴奋的感觉从每一分毛孔炸开。
他舔着嘴唇:“真是好强的情感,人类真是软弱又美味的生物。”
“是嘛,那再尝尝这个。”
找到了攻击的窍门,似星河开始精准地以伤换伤——汲取血月灵力之后,真正的血脉力量在他体内滋长,牙齿像剑锋一样尖,能够刺破九嶷的皮肤,掌爪像钢刃一样利,能够挠下九嶷的血肉。
但是,还不够,还不够……
诅咒的压制伴随血脉增长,烧得似星河双眼通红。
他一次次扑在九嶷身上,每一次都狠狠扑出伤痕,每隔几次就能逼得他放弃一个分身。
与此同时,他残破的身躯越发伤重,浸在血里一样,只靠血月的力量吊着。
九嶷分身凝实的速度也愈发慢了下来,身上渐渐有阵法的灵纹浮现,对他形成桎梏。
“不错,”又一轮撕扯碰撞,九嶷仍有力气调笑,“像一只魔,只可惜,凡人的脏血拖累了你。”
他狠狠把似星河甩开,停下来陶醉地深吸一口气。
血月的灵力在他身后疯狂倒灌,一只比似星河庞大十倍不止的巨狼身形隐隐显现,被猛地跃起的镣铐拉回去。
九嶷眯起红眼:“看清楚了吗?血月的恩赐,卑贱的凡血承受不起。你这样还能坚持多久?”
似星河眼前已经蒙上了血翳,看什么都带上一层红色,他倔强地站起来:“能坚持到你死。”
九嶷又笑了,逐渐惋惜,看着地上迸溅的血滴:
“虽然是凡人的脏血,但还有一半蚀月血脉白白流失了。”
舔了舔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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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嗜血表情。显然,同出一脉的血液味道让他兴奋不已,已经逐渐露出魔的癫狂。
九嶷耐着性子诱哄:“你难道忘记了来这里的目的?这样不顾一切地杀掉我又有什么好处?血月可要过去了。”
似星河冷冷道:“你都知道什么?”
“凡血的反噬让你活不过今晚,你应该很需要那颗血钥吧。吞下它,你的血脉就完整了。”
似星河积蓄着力量,没有马上扑上来:
“然后呢?让你吃了我,好出去?”
九嶷丝毫不掩饰赞赏:“我说的是真的,本尊有点欣赏你了,舍去那一半的脏血,你确实配做我的儿子。”
他不以为意地回答前面那句:“至于吞噬,这是我们的本能。承继我的血脉,你难道没有感受到那份血液的共鸣,想要成为我的一部分?或者……吞噬?”
似星河不屑地哼了一声,突然眉头一蹙。
狼躯剧烈挣扎起来,似乎在和什么觉醒的力量争斗。
九嶷开怀地笑:“感受到了吗?这才是蚀月真正的力量。”
他压低声音:“血咒不是因为我,是因为你,血魔宗利用了血钥秘境,而它是你的一部分。”
胸腔激荡着激烈的情绪,血脉,诅咒,一并烧上来,好像要把似星河的理智烧穿。
耳边是蛊惑的声音:
“你这样已经是强弩之末,真的还能杀了我吗?血钥是你的一部分,为什么不吞了它呢?
“你有一半的几率被我吞噬,也还有一半的几率能活,为什么不呢?再说了,回归我不好吗?做一个强大的,不被凡血所累的魔,没有人能够背弃你——”
巨大的灵力激荡之下,秘境之中的秘境像一只罩在头顶的玻璃碗,彻底轰开,露出第一层秘境。
似星河猛地睁开眼,一瞬间,他感觉灵台一清,直直透过血翳看清了九嶷身上的阵法灵纹。
他从没见过这些,此时却有清晰的明悟沿着心口契约传来,让他能够看懂每一分灵纹的走向。
甚至可以说,清寒自己也未必看得比他更明白。
原来是这样。
似星河嘲讽地一卷薄唇:“我好像说过,你的血也没有多高贵。”
话音刚落,他身上的蚀月气息迅速弱下去,九嶷所感受到的危险感却节节攀升。
一直游刃有余的魔尊终于觉得不对。
退后一步:“你在做什么?”
似星河冷眼看他,笑:“看不出来吗?崩解来自你的那一半,高贵、血脉。”
他的声音已经变得嘶哑,伴随狼形褪去,半跪在地的少年浑身浴血,右腿古怪地折在一边。
他一手撑地,一手成爪,划在手腕,血液加速流出。
九嶷想要阻止,身上的阵法之力却骤然加强,锁链收紧,将他往后拉去。
“什么东西?滚开!”
九嶷烦躁地甩开锁上来的阵法,却好像有什么力量源源不断,让加诸他身上的封印越来越强。
似星河嘴角带血,咳出一串血沫。
要不是九嶷,他也不会发现,自己凡人那一半血脉里流淌的,真的是针对蚀月的诅咒。
蚀月血脉越弱,那一半诅咒之力就越强,简直就像是——
一把专门用来克制魔尊的锁。
他神情冷漠,眼里的笑和九嶷越来越像:“怎么样?喜欢吗?”
“喜欢个鬼!”
一道剑影从秘境破碎的夹隙中冲出,狠狠扎在小崽子身前的地上。
“我就一会不在,你把自己搞成这样?”
18. 第 18 章
外层秘境也已摇摇欲坠,天地陷落之间,长剑破空而来,铿然钉进地面,斜挡住似星河的大半身体。
剑锋尖锐,灵光冷厉。
剑影矗立身前,仿佛天柱承山海之崩,前所未有地让人觉得靠谱……和安心。
燕岂名向后扫视小崽子惨白的脸,极为不悦:“我就一会不在,你把自己搞成这样?”
似星河咳嗽,用拇指反撇去嘴角血色,虚弱地笑了一下:
“他比我惨。”
许是知道理亏,向来嘴上不饶人的小崽子扶剑站起,没问他从何而来,只低低道:“左边。”
燕岂名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轻甩剑柄,没有用力,咕哝一句:
“一会再和你算账。”
空间崩裂出巨大的口子,魔尊九嶷背后无形无质的幽海涌出,法阵化作一道道锁链将他扣紧,往回拖去。
九嶷拼命释出蚀月狼形,被越来越强的诅咒之力死死压制。
燕岂名微抬剑尖:“你怎么样?”
少年跪立于剑上,摇摇头:“我崩解了血脉,影响不大。”
一人一剑,银芒如梭,燕岂名载着他直直扎向幽冥封印的方向。
“左边,是这里?”
剑悬停在九嶷身侧,燕岂名对着一道法阵核心模样的灵纹问。
灵纹像半截团扣,流动着蓝盈莹的禁锢之力。
像是感应到了似星河的接近,那蓝光越发强盛,和他身上的诅咒之血遥相应和。
似星河闷声应下:“飞近点。”
指引流淌在血脉之中,加上剑契传来对阵法的明悟,似星河像是天生就知道如何做。
他咬破指尖,灵血御空,勾勒出另外半截团纹。
灵纹合二为一,一寸一寸飘向九嶷的胸口。
狼啸般的嘶吼划破天空,九嶷血眸里扭曲着怨愤和不甘,恨恨朝似星河的方向看来:“你——”
“你什么你!”
燕岂名和小崽子共享灵力,毫不客气,刷地一道剑刃甩出,直劈在九嶷胸口,撞得他声音一闷,往幽冥封印里坠去。
似星河薄唇紧抿,手指引导灵纹紧随其后。
他左手手腕仍在失血,苍白的嘴唇抖动,体内的诅咒之血越来越强,像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挟着封印灵纹压下。
狼形虚影被锁链扯住,晃动着向后没入缝隙,血色在蓝色的禁锢之力之下越发势弱,渐渐难以挣开。
九嶷重新堕入幽冥。
“啧,”燕岂名看了一会,确认封印彻底弥合,嫌弃开评,“海里躺着不是挺凉快的,爬上来凑什么热闹。”
他轻轻翘翘剑柄,勾了下少年,却没听见小崽子的回复。
燕岂名:“???”
意识到不对,他瞬间凝眉回转。
剑上的少年晃了晃。
燕岂名剑刃一卷,却失之交臂,似星河失血不支,直直从剑上坠了下去。
“小孩!”
……
失去了蚀月血脉的支撑,秘境在加速坍塌。
不断飘落的碎片中,似星河直直下坠。
“滚!”
燕岂名烦躁地劈开一道碎片,朝少年的方向追去。
空间猛烈地激荡,不时有灵气爆鸣。
爆开的灵力划下一道道细痕,刻蚀得剑身光亮不再,逐渐驳痕斑斑。
终于,破破烂烂的剑拨开一道碎片,够到了少年的衣角。
似星河双眼紧闭,面色煞白,像一只枯零的落叶。
“小崽子,记着还有账没算!”
燕岂名奋力一弹剑身,扑过去将腰身卷住,第一次不是从小孩那里偷灵力,而是不管不顾地反输过去。
血咒因血脉的失落已经自然解开,连着的半截剑契传来的气息微弱。
地面近在咫尺,燕岂名拼尽灵力一击。
缓冲过后,他裹着小孩双双跌落在荒草中。
“咳、这时候就觉得,剑身还是不太方便。”
燕岂名呛咳着笑道,劫后余生般放松下来,灵力探去似星河腕间。
却在这时,他蓦地后背一寒。
偷袭!
电光石火之间,战斗本能驱使他将少年扑倒在地,拱起剑身背向攻击方向。
九嶷竟还是留了一手,趁着秘境崩碎,突破封印,打出了满是怒火的最后一击!
灵气已经不太充足,燕岂名牢牢将似星河护在身前。
他自我安慰。剑若碎了,说不定人形还回来了呢。
身后掌风眨眼便至。
——突然天旋地转,一只胳膊横过。
燕岂名被攥住剑柄一把护在怀里,巨大的灵气轰鸣被隔绝在外。
少年紧紧抱着他,在千钧一发之际翻了个身,守护和被守护的地位瞬间翻转。
似星河醒了!
燕岂名来不及高兴,甚至来不及生气。
剑身传来胸腔共鸣的一道闷哼,血腥味在头顶弥开。
但更要命的是随之而来的危险——
九嶷最后一击的灵力极强,本来摇摇欲坠的外层秘境瞬间崩裂。轰隆声中,时空停滞。
燕岂名透过镜子碎片般的间隙看见了围坐的高台,上面是魔门宗主和长老们。
秘境一碎,他们就会暴露在这些人眼皮下面。
得走!
剑如同灵敏的小动物,勾起再度昏迷过去的少年一把甩到身上,在秘境坍碎的瞬间,精准捞过掉落的草结络子。
“轰隆——”
秘境粉碎,烟尘散尽。血魔宗的众人看向出口的眼神不敢置信:
“怎么回事!秘境碎了?没有剑出来?”
.
燕岂名缩在芥子里,裹着似星河,一边用神识感受颠簸后退的外界。
刚刚一瞬间,他带着小崽子藏进石头里,滚出那群魔修的视线范围,才把兔子踢出去“驾车”。
“药是一点没用上,你倒还算物尽其用了。”
兔子翕动鼻子,放下嘴里叼的白石,拱了拱一边的青草,傻乎乎地吃起来。
“小孩,怎么样?”
这芥子本来是为了放药草的,能略微保鲜,但体积不大,藏人比较勉强。
似星河双眼紧闭,失血过多的脸颊染着奇异潮红。
燕岂名皱眉把剑尖贴上去:“发烧了。”
他现在是剑身,灵力要省着预其不备。
但燕岂名还是设法找到了一处温暖避风的山洞,把小崽子搬了过去,简单处理了伤口。
干草铺成的席子上,似星河的体温又冷了下来,简直和尸体一样冷,嘴里噫噫呜呜地发出幼狼似的声音。
燕岂名卷起剑尖看了一下自己,第一次生出无力感。
得有火,还有食物。
他喃喃道:“兔道友,得罪了。”
兔子汤的香气弥漫开时,融融的火堆烤暖了整个山洞。外面,魔界的满月也升了起来。
似星河昏迷发烧几乎持续了一整晚,在燕岂名喂了他几口灵力煨出的热汤之后,好歹不那么冰了,这会却着了火一样烧起来。
“呜呜……”他难受地拱动,身形忽然虚化,头上冒出两只耷拉的狼耳,“娘亲……”
似星河喃喃,明明是叫娘,声音却是满满的不解和委屈,叫到后面冷硬下来,又不呜咽了,开始烫热得受不了似的翻腾。
燕岂名把剑身贴上去,一点点渡着灵力。
满月皓皓,似星河的身形在人和狼之间撕扯,另有一股力量在他身体里横冲直撞。
难以分辨,难以安抚。
他的血液简直在打架,不住地沸腾起来,想要把主人焚烧干净。
燕岂名突然一抬剑尖,想起那只他还没打量过的草编络子。
皎月之下,剔透的珠子不再空空如也,安置在粗劣的络子之间,里面却盛满了一个秘境。
燕岂名勾着络子,晃了晃。
秘境化成一只小小的银眸雪狼,蜷缩在珠子里,尖尖的耳朵和草席上的似星河如出一辙。
燕岂名转过剑尖看少年,拧着剑刃,犹豫不决。
他到得太晚,虽然顺着似星河留下的线索进了水潭,但可能是血脉的缘故,依然迷失在两层秘境的夹隙之中,直到内层崩塌,剑契重连。
但他听见了魔尊诱哄似星河的话。
他需要这颗珠子补足自身,代价可能是抵不过魔的本能。
九嶷狡诈,隐患可能不止于此。
要怎么做?
草席上的少年突然发出野兽般的低吼,弓身好像要跳起来,紧接着一道蓝色的光弧跳过,烫灼着将他按下,一现即逝。
燕岂名立即转身,震惊低语:“怎么会?”
这蓝色灵光分明和加诸九嶷身上的禁锢之力同出一源。
燕岂名面色凝重下来,剑身带上几分沉闷的肃杀。
他探入少年的灵脉,不会错,他以为加固封印已经被渡过去的那道诅咒之力,根本就是和小孩的血脉纠缠在一起。
似星河身上的蚀月血脉没能彻底剥去,在满月之下被激发出来,另一半血脉所带的禁锢之力相应激活,自相矛盾,自我厮杀,这样下去,只会走向彻底自噬的消亡。
燕岂名看了眼珠子,刚刚犹豫不决的救命药,突然变成了催命符。
诅咒遇强则强,不能让他补足血脉,这样只会死得更快!
他瞬间有了决断,翻身贴到似星河后背,毫无保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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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将剩余灵力渡过去。
过程中,他下意识运转起天衍宗的心法,本以为剑身会无法施展,结果却很顺利。
剑上的光芒越来越黯淡,但渡去的灵力和在小孩体内横冲直撞的两股力量相比,简直是泥牛入海,螳臂当车。
“咳、咳咳——”
燕岂名不管不顾地继续,感觉剑身越来越沉重,渐渐像金石一样僵硬起来。
他撑着一股气力,想要再渡一点,就一点也好,却深刻地感知到自己正在枯竭。
就在这时,一道灵力突然灌入他体内。
掌门师兄愠怒的声音:“阿名?你做什么?找死吗?”
好不容易重新联系上,一上来就发现师弟的灵力在不要命般流失,旁边还是个存在感极强的魔修。
师兄?
燕岂名茫然抬头,发现视野一晃,自己变成了人形。
那颗盛着秘境的珠子飘在他身边,师兄的声音正是从里面传出来的。
“师兄?”他疑惑地咳了两下,欣喜道,“太好了,再给我渡一点灵力!”
段沉舟冷声:“钥匙在你手上,和我合力,把通道打开,赶紧回来。”
钥匙?这真是钥匙?
燕岂名看一眼珠子,心里刚刚升起的猜测得到了证实。
“咳咳,”他耍赖般道,“师兄,我都拿到钥匙了,就更不急着回去了吧。”
段沉舟怒不可遏:“那你是打算在魔界郊游,要不干脆安个家?”
燕岂名:“……”
摸摸鼻子,声音严肃了几分:“师兄,我旁边这个魔修,虽然有魔的血脉,心性却很纯良,他年岁不大,可以引之向善。”
意思就是要救了。
那头的段沉舟皱眉,知道自己的师弟对孩子一向宽容。
声音依旧很冷:“你总要衡量一下局面,两界屏障太重,我能渡给你的灵力有限,禁不住你这么用。”
而且也不见得能救活。
燕岂名苍白着脸,也皱眉摸向似星河的脉搏:
“知道知道,师兄,我这不是在想办——师兄!”
燕岂名猛地坐直,噤声感受似星河体内的变化,方才他以人身同样运转天衍宗心法,渡过去的灵力竟然发生了异变。
那股主禁锢的诅咒血脉,在心法影响下,竟然变得温和起来,开始梳理和约束另一半的蚀月血脉。
段沉舟听不见动静,焦急:“怎么了?”
燕岂名:“嘶——师兄,你说咱们师尊,会不会和魔尊有一个孩子?”
段沉舟:“???”
.
“你是说,他原本吞下钥匙,补足血脉,会立刻爆体,但你的宗门心法,反而恰恰可以调和?”
燕岂名点头:“师兄,这太巧了。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掉入魔界,不是巧合。”
段沉舟沉默了。
燕岂名又道:“师兄,不管是谁把他做成了两界钥匙和封印魔尊的锁,也许就是要让我们天衍宗来做此审判。他性情纯良,罪不至死。”
段沉舟沉默了一会,叹气:“阿名,我是担心你。”
燕岂名怔住。
段沉舟沉声问他:“我方才说的并不是吓唬你,我能渡过去的灵力有限,只够我们合力打开通道回来,或者救他。
“天生魔修和我们仙修的修炼方法相悖,你要救他,必须先神识相融,这个过程你很可能受伤,滞留魔界,只能等我设法过去将你带回。拼着神魂受损的代价,你也愿意吗?”
说话的时候,燕岂名一直握着少年的手。
小崽子像是找到了安全地方,把顶着狼耳的毛绒脑袋拱进他怀里,两人成了半抱的姿势。
血脉的影响让他脱离了一些少年轮廓,隐隐有了向青年过渡的棱角。
总是冷峻的眉峰因为昏睡显得柔和,眼皮不安地抖动。
苍白失血的嘴唇像初遇那天,被他从水里捞出来一样紧抿着,不安,倔强,就是没那么凶了。
燕岂名突然想起,方才他睡梦里叫娘亲的事。
小崽子向来敏锐,自己凭借蓝色灵光和探视灵脉才猜出来的事,作为血脉纠葛相争的主场,他恐怕在看见九嶷身上灵纹的一瞬间就懂了。
若是没有天衍宗的心法这一变数,所谓的蚀月秘境,他不吞会死,吞下也会死。
那一开始又是谁,告诉他血脉的秘密,让他非要进来闯一闯的呢?
他唤得那么委屈,是因为觉得自己被骗进来加固封印,心心念念的娘亲只想让他送死吗?
燕岂名无声地叹了口气,轻轻揉了揉少年的脑袋。
笑眯眯抬头:“哎呀师兄,你难道还不知道我吗?我最喜欢做有难度的事情啦!”
19. 第 19 章
段沉舟说得不错,他将灵力渡到一定限度,两人都明显感觉到了吃力,就好像两界的联系限制在加强。
最后一丝灵力渡入燕岂名体内,师兄的声音断断续续,从即将关闭的通道里传出来:“阿名,照顾好自己。”
修真界的感应失去了。
燕岂名低下头,尝试将额头抵到少年的额头上。
他暂时恢复了人形,但本质还是似星河的剑。融融的火光里,青年长发银雪般瀑落,染上一点橘晕,将自己冰冷的皮肤贴上去,找寻剑契的联系。
似星河没那么烫热了,体内依旧很混乱。
燕岂名感觉自己像一只鸟,坠进了深潭里,坠进少年神魂深处的混沌。
碎片式的景象交替闪烁,里面是各个时期、各式各样的小孩,几乎总是带伤的、冷漠的、倔强的。
神识里是一片灰暗的天空,红色陨星不断划下,蓝色的禁锢之力织成一道大网,试图将天地重新撑起。
燕岂名尽可能快速地穿行,掠过那些碎影。
终于,他听见一串小小的呜噫声。
神识最底层,一只幼狼蜷缩在角落的石穴里,埋着头团成一团。
感受到陌生神魂的靠近,小狼瞬间弓身立起,从喉咙里发出威慑的“呜呜”声。
燕岂名尝试着靠近一点。
小狼先是凶狠地朝他龇了龇牙,然后鼻子抽动,突然疑惑歪头,动作迟缓下来。
燕岂名忍不住露出点笑意,蹲下来摸了摸小狼的耳朵。
“好了,似星河,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
现实中,那枚盛着蚀月秘境的珠子滴溜溜轻旋,在灵力引动下飘到少年头顶,却好像受到了什么阻力。
环抱他的青年维持着额头相贴,眉头紧蹙,嘴里吃痛溢出一道轻哼,额角开始出现大颗大颗的汗珠。
不行,禁锢之力在排斥血脉的补完。
巨大血月破开神识世界的天空,支撑天际的蓝色灵力暴乱起来,手下小狼痛呼一声,突然颤抖着翻腾。
燕岂名连忙抱起它,想到师兄所说的神识相融。
要怎么做?
燕岂名紧贴住小狼,安抚地用鼻尖碰了碰它的头顶,敞开怀抱,试着运转宗门心法,沉声:“似星河,感受我。”
雪白的银发和绒毛交织一处,就像是一团茧,把危险隔绝在外。
撕裂痛苦和昏沉神智间,似星河仿佛感受到一汪温柔清凉的水,缓缓流淌,将他包容起来。
小狼剧烈起伏的胸腹渐渐平静,睡颜变得安心恬静。
茧外的空间却在巨震,血月被心法牵引逐渐坠入神识世界,蓝色的禁锢之网不断崩裂重建。
燕岂名突然有了种奇怪的感应,外来的蚀月血脉正在被接纳,但诅咒之力也没有完全停止排斥和攻击。
红色陨星的数量越来越多,砸落的力量越来越强,整个神识世界剧烈震荡,就好像主人在经历痛苦的化蝶。
燕岂名抱着小狼缩进石穴,看了眼天空。
不行,心法的作用还不够!
他伸手聚起灵气,从胸腔里一点一点拔出一柄长剑,这是真正的清寒,他的本命剑,与他神魂本源相连。
燕岂名一手搂住小狼,一手持剑朝天劈去。
“哗——”
蓝色灵网应声破开一道口子,剑身黯淡,燕岂名唇角也溢出血来。
他强忍着胸腔剧痛,平稳地裹住似星河,又是一剑——
一剑、再一剑。
诅咒之力终于被削弱,虽然很快重建,但血月抓住时机突破进来。
天衍宗心法所化的灵力裹着它,擦过正在分崩离析的神识世界,化作一颗灼热的陨星,加速被牵引过来。
燕岂名忍着咳,用最后一点灵气,把血脉渡进小狼口中。
他抵着似星河的头,狼崽双眼紧闭,就像真的睡去。
“还不行?”燕岂名低骂一声,喘着气去摸清寒。
就在他手掌离开的瞬间,手下劲瘦的狼躯突然一动。
有什么从他背后勾了一下,燕岂名下意识一躲,脱力没躲开,埋进一大团顺滑细软的银白长毛里。
长毛……
燕岂名抬起头,成年银狼睁眼看来,眸色血红,威严的巨大狼尾牢牢将他圈住,满满保护和占有的意味。
他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就是这尾巴把他勾倒的。
小崽子成功蜕变成年态了!
燕岂名先是有点高兴。
咳了两下,慢慢眯起眼:“小崽子,你敢拿尾巴——”
话音未落,大尾巴又把他扯了个趔趄。小崽子,自己辛辛苦苦救他,还玩上瘾了!
燕岂名生气地想爬起来,一团难以言喻的感觉突然在他脑海里炸开。
成年银狼尾巴裹得更紧,他只觉得浑身战栗,望进血红的眼睛,仿佛坠入深潭。
不,不是坠入深潭,而是和那深潭融为一体。
联系深深楔进神魂深处,似星河毫无保留地对他敞开,天衍宗心法裹着蚀月血脉,和禁锢之力达成微妙的平衡。
燕岂名感觉自己在不断地下沉,但总有坚实的力量自下将他托起。
幼崽的气息逐渐被一种更加冷冽危险的气息取代。
存在感无处不在。
……
似星河醒过来,火光投下融融的光影。
天色将晞,他不在秘境里了。
还活着?
似星河皱眉摸向胸口,那种要把他整个人生生扯裂的痛平息了,蚀血血脉的力量在心头奔涌。
少年低头看去,草结络子大剌剌躺在身边,中间的珠子空了。
他度过成年期了?怎么什么都不记得。
最后的记忆停留在清寒飞剑而来接住他,但山洞里空空如也,换往常,剑早该叽叽喳喳地颐指气使起来。
似星河不安地攥住草席,抬头叫道:“……清寒?”
少年声音沉哑,比之前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燕岂名没好气从火堆对面转起来,剑身在山壁投下一道影子:
“怎么?知道叫我了?”
跳跃的火苗挡在他们中间,少年看不清剑上熏烫的红色。
他不解地皱眉:“你在生气?”
剑哼唧:“有什么好气的。”
不就是被小崽子拉着……他一大把年纪,和他计较什么。
这么说着,又躺下去不说话,这下似星河连影子都看不见了。
他沉默半晌,觉得自己刚醒应该还不至于惹到剑了。
那就是之前的事?
但他想来想去,想得眉头紧蹙,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自己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似星河犹豫:“清——”
燕岂名突然翘起剑尖,打断他的思路:“你怎么不恶人先告状?”
似星河满头问号:“???”
顺着他问:“我告什么状?”
剑震惊,咕咕哝哝:“你现在说话也乖了!难道不应该怼我,说我才喜欢恶人先告状。”
似星河:“……”
剑已经又理直气壮地说:“当然是说些什么,啊,我又没指望你突然出现,我一个人应付得很好,根本就不需要你之类之类狼心狗肺的屁话。”
似星河皱眉:“我才不——”
剑得意地哼哼笑了两下:“然后这个时候,我就应该跳出来打断你,说诶呀,那土堆里面的精血是留给谁的啊,好难猜啊!”
似星河闭嘴了:“……”
燕岂名得意洋洋哼一声:“嗯?”
似星河闷声低头,不自在地偏头,脸有点烫:“谢谢。”
又被剑带着节奏走了。
清寒惯来喜欢逗自己,越是这个时候,把他逗得又气又羞,再促狭地凑上来。
似星河甚至能想象出来,剑蹦起来看他时,那欠欠的样子。
等等——
他猛地看向剑,意识到自己漏掉了什么。蹦起来。
怀疑在眼底一闪而过,少年沉声问道:“清寒,你和我说话,为什么一直躺在那里。”
为什么一直躺着。
燕岂名心头一凛,没想到小崽子刚醒就这么敏锐。消化血脉难道不是很耗费精力的事吗!
他火速先发制人:“哼哼,躺在这里……肯定是因为你太毛茸茸了啊!我不喜欢毛茸茸的东西,触感很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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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星河下意识摸了一下头顶,血脉尚未稳定,他还顶着一对狼耳朵。
但不是这个原因,似星河心底微妙地自信,同时又升起巨大的恐慌。
他迅速从草席翻起,往火堆边走去。
剑显然也慌了,和他秦王绕柱,一边噼里啪啦地说:
“诶我发现你这个血脉很好用,能够联系上修真界那边。对了,忘记告诉你,我刚和前主人联络过,觉得这个地方讨厌的魔修太多,还是得回去。你看你的试炼也结束了,反正也变魔修了——”
他早就准备好的说辞,却没想到是慌乱中被逼出来。
燕岂名迅速立起,在岩壁投下一道高大的剑影。
剑影一闪而过,剑身的情况却看不清楚。
“那么强大的灵剑我,就回修真界去啦,后会有——”
期字甚至没说完,他就咻地化成一道银芒,逃也似朝洞外飞身而去。
“你敢——”
似星河沉声阻去,化身巨大银狼将洞口堵得严严实实,血眸厉色,转到最后一个字音,却懵地空白半瞬。
“……走。”
剔透琉璃球似的眼珠,瞬间蒙上震惊心疼的水意。
燕岂名落在地上,假咳一声,尴尬地卷卷剑刃:
“你看,我就是不喜欢这种氛围。”
似星河没接话,火光将剑的每一寸细节送入他眼里。
三指剑锋,伤痕累累,没有一寸完好的地方。
他从来知道,清寒不是一把简单的剑,但不妨碍他娇气、事多、喜欢享受,从来不委屈自己。
曾经银亮灵动,掉地上要他用衣服去垫,杀人不肯见血的剑,现在斑驳碎裂,处处豁口。最大的一道裂痕,从剑柄处延伸开,几乎要将剑折成两段。
最锥心的是,那道裂痕的根源,没有人比似星河更清楚。
燕岂名试图笑一下:“其实就是看着严——”
对着似星河肃穆的狼脸,他说不下去了。
狼尾一勾,把剑卷进怀里,下一瞬化作一个少年。同样的动作,比在识海中做起来更加有威势,但也温柔许多。
剑尖对着少年的下颌,那里的线条锋锐,已经有了成年男子的轮廓。
薄唇紧抿着,要掉不掉的眼泪冷冷憋回去,板着脸查探。
燕岂名感觉还挺吓人的,好像稍微说个字都会被一句“闭嘴”打回来。
他没再说话,似星河也没有。
都不需要怎么深入,便能发现他的真实状况。
神魂重伤,本源受损,回天乏术。作为一柄凡铁剑,若不是还有一点点灵力撑着,早该当场碎成一堆铁渣渣了。
想到自己变成铁渣渣的样子,燕岂名莫名觉得好笑,但没敢笑出声来。主要是小崽子的眼神太吓人,人形原本深黑的眸子,这下从眼角红到了瞳仁。
似星河抿紧嘴唇,猛地一手成印,拍向自己胸口,融合不久的蚀月血脉瞬间激荡。
燕岂名急了:“你疯了吗!”
小崽子红着眼看他:“那你不疯。不是厌恶魔修,为什么用自己的命救我?”
他不管不顾地逆转自己的血脉,为吞噬而生的血脉,也试图向外奉献。
这是一副怪异的画面,狼耳少年怀抱一把剑,灵力流不完一样灌进剑身里。
但最终,谁也不能改变什么。
洞外从日上中天到明月高悬,如此往复。
似星河记不清过了多久,只记得火堆燃灭了,记得一个人的体温是那么那么地冷。
他好像听见剑说:“我也不是那么无私的剑,我们天衍宗的剑,消散后是会回归剑冢的。”
还说什么:“你的血脉和我们说不定有些渊源,要是以后魔界混不下去了,不如过来,我成了祖宗剑也能罩你。”
但又好像,一切是他的幻觉。
直到吵吵嚷嚷的人声从洞外围上来:“宗主,就是这里!似星河那小子还活着!”
“欻——”
下一瞬。
强大的灵力将来人全部轰开,倒飞吐血的人群之间,巨大的银狼一爪将宗主按在地上,眸色猩红:
“天衍宗。”
“找,天衍宗。”
20. 第 20 章
云雾缭绕,仙家故里。
两百年前天衍宗大开山门,庇护魔乱中的凡人,容他们在山下繁衍生息。而今仙盟第一宗的山脚下,仍是一派热闹烟火人间。
燕岂名站在崖边远眺。
他一袭雪色剑袍,黛鸦长发束起,露出锋锐眉眼。云雾卷在昳美的脸上,如隔水望月,带着皎白的清冷。
树影微微压着眉峰,桃花眼失几分潋滟,肃正得有些不协调。
燕岂名叹了口气。
歪脖子树后面,石瑀给段沉舟咬耳朵:“师尊,小师叔又在叹气。”
燕岂名头也没回,微笑:“太大声了。”
“咣——”
石瑀被锤得一缩脑袋,抱头蹲到一边。
猎猎山风卷起剑袍下摆,白衣剑修远眺的眼神十分深沉。
段沉舟轻声上前:“阿名。”
转过身的燕岂名瞬间不深沉,脸一垮,一副要死的样子:
“师兄,做一个冷峻的剑修好难。”
段沉舟:“……”
真不知道这个“冷峻的剑修”从何而来。
他欲言又止:“其实你也不用想不开,非要做一个冷峻的剑修吧。”
燕岂名摆摆手,面露惆怅:“你不懂。”
段沉舟:“……”
他确实很想懂。
半月前,燕岂名选择用灵力救人,两界通道关闭。段沉舟原本下定决心,哪怕花费数十数百年,也要想尽办法把师弟的神魂从魔界捞回来。
结果不到三天,两眼一睁,昏迷不醒的壳子坐起来了。
人醒了,没什么大碍,但处处古怪。
起初只是对魔界经历语焉不详,后来动不动上衍天阁转悠,盯着魔修相关的任务,最近更是严肃地和他商量,自己的形象需要调整一下。
众所周知,燕岂名是那种别人说他吊儿郎当,都要笑眯眯当夸奖收下的人。
要是哄他说什么,吓吓别人不挺有意思吗,倒也罢了。
现在连个只是好玩的借口都给不出来。
段沉舟也不问了,没好气道:“补过心火之后,胸口还疼吗?”
天衍宗真传弟子俱在命牌殿留下一道心火,相应在神魂上多一道感应。
在魔界时,段沉舟能联系上燕岂名,一半因为地点特殊有“钥匙”,另一半也是这道感应的功劳。
后来心火变弱,回归的燕岂名,身上感应却无端没了,前几天刚去命牌殿补过。
燕岂名眼神游移:“啊,不疼了。”
段沉舟:“???”
他狐疑地看了燕岂名一眼,没有点破。思索片刻,从袖中递过一道拜帖:“既然这样,那什么冷峻剑修,也别在家做了,出去冻一冻别人。”
什么东西?
燕岂名低头一看。
星砂银墨,一纸问仙。啧,仙盟的问仙帖啊。
天衍宗虽然是仙盟中的第一大宗,架构上说,却不是仙盟的领导者。
原因很简单,段沉舟和燕岂名的辈分不够。
单从这个原因就容易看出,他们为什么不太喜欢和仙盟打交道。不过嘛,添乱的时候除外。
燕岂名接过问仙帖,在手里轻轻一转,挑眉:“好主意,冻死那群老东西反正没什么所谓。”
也不看帖,转头问道:“这次又是为了什么事?”
问仙帖一出,上十二仙门齐聚,必不是小事。燕岂名表情期待,尾音带出几分懒洋洋的兴味。
段沉舟看了他一眼,声音低沉:
“有魔修现世。”
燕岂名手一抖,问仙帖掉了。
……
魔修现世。
修真界残余魔修不少,道统混乱,被仙盟剿得七七八八,其中七七八是燕岂名的贡献。
纵使魔界失落,也不是什么罕见的东西。
但值得一张问仙帖的魔修,能是一般魔修吗?
送走拎着师侄的师兄,燕岂名躺上树梢,光是回想刚刚得到的消息,就眼前一黑。
三天之内,接连百来个大小仙门被魔修闯入,灵力强横霸道,却无一人伤亡,只有藏书阁被洗劫一空。
下到旮旯小宗,上至十二仙门中的凌云城,如入无人之境。
唯一的共同点是,失窃的典籍,统统和剑修有关。
燕岂名不想联想的,但……
胸口的印记微微发烫,他一手盖住眼睛,绝望地呻吟了一下,试图假装自己不知道。
——师兄老想搞清楚,在命牌心火没灭的情况下,燕岂名身上那道感应怎么没了。
他倒也想问问段沉舟,教自己神识相融的时候,怎么不说还能搞出这个东西!
燕岂名破罐子破摔地拂过胸前,托起手掌,一只活灵活现的小狼瞬间跳到上面,尾巴圈过他的手指,依恋地嗅闻了几下,用头上去蹭了蹭,然后噫噫呜呜地转起圈来,好像在找什么。
毛茸茸带着点热意的重量盛在掌心,瞬间像是心掉进了羽毛堆里,燕岂名呼吸一乱。
他抿着唇,哐啷一弹手指,将小狼摔了个屁股墩。小狼跌坐在地,无辜地眨巴着亮晶晶的红眼睛。
其中一只眼睛比另一只更红一点,若仔细看,里面绘制着复杂图案,是天衍宗的心火感应。
“别装无辜。”
燕岂名没好气地一挥手,把它拍了回去。
不用低头看,他也知道自己胸口多了一道满月印记。
就是这霸道的小东西,悄无声息吞吃了他神魂上的第一道感应,补命牌心火时,又想故技重施。
也是因为这个,似星河刚刚破界而来时,他就有了感应。
燕岂名微笑看向头顶树枝,哗啦一道灵气把它打秃了。
好师兄,和未成年小狼神识相融,整出一个道侣契约,你有什么线索吗?
.
山下酒楼。
包间里,临窗男子突然呼吸一重。
“尊——”
汇报一半的殃渡紧急刹住,跪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生怕打扰分毫。
似星河双眼微阖,指尖灵气一动,没入胸口。
殃渡的头垂得更低了。
这是尊上的道侣契约被牵动的迹象,上一只倒霉撞上的乌鸦,已经因为不知分寸下幽冥了。
修真界的阳光从窗棂洒进来,勾勒出男子英挺俊朗的轮廓,微风轻轻追逐他的头发。
他就维持着这个动作,仿佛在感应什么。
呼吸都小心翼翼地融进风中,生怕惊飞了似的。
良久,似星河睁开眼,依旧是面无表情,看不出失望或是欣喜。
殃渡努力把自己伪装成一只死鸦。
直到沉默过后,男子哑声问:“调查得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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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他才如释重负,小心开口:“尊上,除了个别仙门,鸦羽们伪装成的剑修,都成功混入。那些剑修好酒,又缺心眼,称兄道弟,一会就问出来了,说辞倒是一致——”
似星河看过来,殃渡小心地看他一眼,咽了咽口水。
似星河:“说吧。”
殃渡便捏起嗓子:“剑灵就是老婆,没错啊,但你是不是傻了,剑契是剑契,道侣契是道侣契,剑灵是不可能变成道侣的。”
似星河:“……”
殃渡哭丧着脸贴在地上:“尊、尊上,是你让我说的。”
“好了,起来吧。”
似星河捏捏眉心,移开视线。
殃渡爬起来,抬眼觑了下他的反应,继续汇报:
“道侣契那边也有了线索,仙门的道侣契约总共分为三系,衍化出几百种变化,大体不会出这三系之外。
“但尊上您的道侣契,粗略判断不属于仙门的体系,具体情况我刻在这里了。”
似星河接过双手呈上的玉简,摩挲了一下,没马上看。
契咒他在魔界的时候研究过许多,这个发现也不算太过意外。
还是听点新鲜的。
似星河阖眼颔首,意思是继续。
殃渡瞬间会意:“眼下尊上和剑侣的契约联系仍在,却不能感应到契约那头的情况,先前有过这几个猜想——”
“首先,对方阻断了契约的存在,当然,这个最不可能。”殃渡谄媚一笑,迅速带过。
“或是伤重不殆,神魂弱微,这是尊上最为担忧的。”
殃渡面露忧色,为尊上之忧而忧。
似星河不耐烦的眼神杀过来之前,殃渡语速飞快地继续:“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身处极为特殊的空间之中,比如先前和尊上分隔两界,而这样的特殊,一般的秘境都不能做到。”
所以呢?
似星河冷冷瞪着殃渡,这种废话他听得太多了。
再废话就炖乌鸦。
殃渡顶着压力搓了搓鸦羽:“尊上您别急——”
窗口的结界上传来灵力波动,一只倒霉催的小乌鸦歪歪斜斜撞过来,差点没被似星河的眼神冻得掉在地上。
等着的东西终于到了,殃渡谄媚抬头:“尊上?”
似星河面无表情抬了抬指头。小乌鸦飞进来。
殃渡也不敢再挑战他最后的耐心,面露喜意:“尊上,打入上十二仙门的鸦羽回报,剑冢并不是一个传说,而是只在上十二仙门的真传弟子之间开放。”
说着勾勾手指,从小乌鸦脚上取下一张星砂银墨的拜帖。
殃渡双手奉过,语气殷勤:
“剑冢二十年开放一次,凭开冢的问仙邀帖为凭,鸦羽不才,恰好扣下一张。”
剑冢?
这个传说中灵剑生息回归之所?确实算得上一处极为特殊的空间。
甚至……
似星河克制着心头砰跳,修长的手指稳稳翻开那道问仙帖——
良久,期待的殃渡在一片寂静中抬头。
怎么了?
似星河黑着脸把帖子砸来:“你自己看看!”
星砂银墨,上书:
因魔修潜入各派,原定下月开启的剑冢暂缓。请各派持帖者即刻前往天机阁,共商讨魔事宜。
殃渡:“……”
殃渡他有一点死了。
21. 第 21 章
黄花梨桌面映着天光,包间里一片沉寂。
是炖乌鸦还是红烧死得比较体面?直接丢进幽冥对他有点残忍呢。
殃渡擦了把汗,偷偷去瞄魔尊大人。
鸦羽捅了这么个大篓子,似星河气压很低。锋锐的眉眼之间凝着郁气,视线深沉透向窗外,远眺近在咫尺的天衍宗。
主峰掩藏在云雾之间,高耸入云,如一柄斜插青天的巨剑。
因为山脚人间,沾染了许多红尘烟火,不减锋刃,浮云时卷时舒,忽浓忽淡,多面得让人看不清楚。
殃渡跟着看去。
短短不到十日,鸦羽打入修真界大小宗门,连上十二仙门都有所渗透,独独对天衍宗,无人敢碰。
魔界谁人不知,三年前横空出世的新魔尊,像疯子一样屠遍整个魔界,把失落后的散装魔门越屠越壮大,屠得只剩一个魔宗,就为了一件事,找天衍宗。
不知情人可能以为是什么泼天的仇恨——血仇,当然是要破界而来,亲手奉还。
魔尊大人的目标,无人能够染指。
但只有最靠近尊上的人才知道部分真相。比如今天他亲身到了天衍宗山前,却只是化作凡人吃酒,酒菜没怎么动,坐在窗边看了两个时辰。
殃渡都有点想叹气了。
这时,似星河缓缓转过身来。
他连忙神色一肃。
似星河闭了闭眼:“吩咐下去,召集鸦羽,改道天机阁。”
.
“这次在天机阁?那很近啊,算上其他仙门过去的时间,我们最后出发就行了吧,干嘛这么急。”
燕岂名懒洋洋靠在门边,随手给桌上砚台点了朵荧蓝小花。
掌门住处样样不错,就是没什么活气。所以他每次过来,都要整点活。
“不急,现在不是问仙帖都吓掉的时候了?”
段沉舟没好气一拍,灵气凝成的花朵瞬间散开。
燕岂名:“……”
眼睛很忙地到处看,赶紧转移话题:“啧,看看你,一点都没有生活情趣,小芋头都要被你教成小木头了。”
段沉舟不语,转过身,已经换上正式掌门服饰。
面若静水,一袭墨青广袖长袍穿得毫无波澜,束发的玄玉冠与腰间宗门玉令相映,每一寸衣褶都一丝不苟。
燕岂名锐评:“老,师尊在时都没你看着老。”
段沉舟扶玉冠:“我看是师尊太久不在,没人揍你了。”
燕岂名在一边瞎指挥:“往右一点点……”
“——诶呀,这下真歪了。”
语气颇为幸灾乐祸。
段沉舟:“……”
他化出水镜重新调整一番,才又无语看向燕岂名:“冷峻剑修呢?你就穿这样。刚不是还乖乖束发,像模像样。”
才说要改换形象的人,新形象只维持了几日,现在雪色剑袍穿得松松垮垮,束起的长发散了,用发带随意一绑,是他惯来的落拓不羁。
“师兄不必担心,不是在你这嘛,”燕岂名笑眯眯站正,“其实我近日在宗门上下试验了一下,反响很好的。”
他摸摸下巴,桃花眼里漾出洋洋得意:“兴许是话本子看多了吧,我还挺有做一个冷峻剑修的潜质。”
真的假的。
段沉舟冷笑一声,用眼神表示怀疑。
燕岂名:“……”
出行的鹤舟早停在山前,青玉舟身流转着泠泠寒色,群鹤长颈微扬,簇拥在舟边。问仙帖下得从急从速,随行之人并不多。
“你真不随我们一起过去?”
段沉舟立在鹤舟之上,最后一次问。
燕岂名扬扬手,十分潇洒:“不最后一个登场,怎么能给他们留下深刻印象?这次我要的,可是一炮打响。”
段沉舟欲言又止:“……”
虽然不知道师弟为何执着于尽快树立一个新形象,但其实他想说,不需要最后登场,光是燕岂名变成了冷峻剑修,就足够让整个仙盟在商议讨魔之余还为他侧目了。
燕岂名自然不会不知道这一点。
“那行吧,别迟到太久。”
他沉沉看了燕岂名一眼,最终只是这么说。
青玉携风,鹤群环舟远飞而去,载走了段沉舟。
一等舟影彻底离开视野,燕岂名收起笑容,立刻转身朝山下去。
师兄猜得不错,他留在这里,还有事要做。
燕岂名走得很急,行几步便掐一个缩地符,若不是山前对术法有禁令,能一路缩到山底。
胸口的道侣契来得莫名,但不是只有扮可爱惹他生气的用处,早在感应到似星河破界而来的那一瞬间,燕岂名就当机立断地切断了联系。
若不是这样,单凭契约的联系,小崽子早就找上门来了。
燕岂名也说不上来为什么,但当时的第一反应就是,绝不能让似星河找到他。
大约是因为……太丢人了。
道侣契的存在,他连师兄都不好意思说,怎么面对和自己缔结契约的未成年狼崽本崽。
这可不是心虚!
燕岂名心有余悸地按按胸口,心火感应正尽职尽责地压制着契约。
他没想到,小崽子速度这么快,已经摸到了山脚下。
要是知道自己还能活着回来,打死也不说什么来天衍宗罩着他的屁话啊!
山道处突然响起一声呼喊。
“小师叔!”
一个小弟子拐过弯看见燕岂名,先是一喜,叫了一声就要蹦蹦跳跳迎上来。
不知道想到什么,突然停住,规规矩矩行了个礼。
完了也不走,隔老远偷偷看他。
燕岂名收回思绪,咳嗽一声,不动声色理了理衣袍,摆出一副高岭之花的样子,颔首:“嗯。”
声音之冷淡,如同含着冰块偷偷练了几天。
小弟子瞪大双眼,表情裂开,似乎想说什么,最终纠结地走了。
越往山门下走,遇到的小弟子越多,燕岂名没空乱想,步履轻缓,一路冷淡颔首。
深化新人设,这几日他已经轻车熟路。
一等出了山门,他直接搓了下手指,瞬间闪进城北。
匆忙离开的燕岂名自然不知道,这些小弟子偶遇完他,聚到一处,交头接耳,面露震惊,交换了什么消息。
燕岂名到了城北,不带犹豫,直接往望仙醉走去。
酒旗招展,香气扑鼻。
这里有全城最好的酒,燕岂名也是常客了。
经营酒楼的张大娘老远便看见他,热情迎上来:
“燕仙长,今日还是二两梨花白吗?”
燕岂名本能想摸摸鼻子,抬到一半,想起自己的新形象,一指楼上,微微张口,声音凝霜:“楼上包间有人用吗?”
他指的是临窗视野最好,能看见天衍宗主峰那间。
张大娘愣了一下:“有,啊不,没有,现在没有在用。”
燕岂名点点头:“那我要了。”
修者感应极其敏锐,哪怕契约的联系被掐断,他刚到这里也已发现似星河不在了。
但燕岂名还是进去,呆了半炷香。
酒菜一概没要,丢下一锭银子。
冷着脸走时,张大娘吓得和鹌鹑一样,以为自己惹上事了:“燕、燕仙长,小店是混进什么邪祟了吗?”
燕岂名:“……”
邪祟没有,魔修一个,不过已经跑了,剩的灵息也被他扫干净了。
见大娘战战兢兢,他想了想,又加了几锭银子:
“无事,这些日子不过来了,楼上的包间给我留下。”
燕岂名目不斜视,从门口酒香四溢的酒桶边路过,冷峻地离开了。
还无事呢。
张大娘眼瞅着燕仙长的背影,身姿挺拔,浑身那气息和去年压塌了老家草房的雪似的,冰寒冰寒。
心里越想越不对劲。
直到看不见人了,她才一拍大腿,和对门包子铺的李婶交换一个眼神。
哎哟,夭寿啦!那些小仙长胡说的竟是真的——
从前见人三分笑的燕仙长,转去修什么无情道了!
离开的燕岂名对此一无所知。
他站在城门口,遥遥看向宗门的方向,突然有点不想回去。
小崽子流窜到此,踪迹消失,下一步会去哪里,难道很难猜吗!
除了酒楼和宗门,还有什么可以……
哦对了!
他是不是要去共商讨魔大计来着!
.
“就这些人?”
似星河在山巅俯视,眉眼低垂,带着几分厌烦。
天机阁建在群山之间,更确切地说,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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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裂缝上。
传说中,上一任魔尊九嶷,就是在此被斩落幽冥。修真界不少人相信,若有朝一日,失落的魔界重新回归,此处必定便是两界相连之处。
殃渡落后两步,点点头:“不错,上十二仙门都到齐了。他们似乎以为,鸦羽们都是从这道缝里爬出来的。”
说到最后,他语气里带上几分嘲弄的笑。
似星河眼神正扫过天衍宗的掌门,定定看了一眼,不知在想什么。殃渡忙收敛住,恭敬地取过一道帖子呈上来。
仙盟要讨魔,有星砂银墨,一纸问仙。
他们自然也不能失了气势。尊上是要同他们和盟,但又不是求和。
他谄媚地递过拜帖:“尊上,这是加急制成的合盟书,通体用玄煞铁所铸,天魔焰书成。
“至于落款,没有比您所向披靡、霸道无比的灵力更合适的了——”
合盟书黑金两色十分张狂,仿佛燃着灼灼魔火,上书“本尊愿与尔等合盟”八个大字。
似星河向来不在意这些,低头看了一眼,愣是被花里胡哨得皱了下眉头,注入灵气丢给殃渡:
“送去吧。”
“是,尊上!”
殃渡对尊上的冷淡毫不在意,大手一挥。鸦羽大军瞬间纠结而起,化作群群燃烧着魔焰的渡鸦。
他衔住合盟书一跃而出,成为领头那只最雄壮威风的鸦。
尊上在仙盟面前的第一次亮相,牌面就交给他吧!
而似星河心神不宁,视线离开台上,往远处眺去,仿佛根本就不在意那道合盟书。
确实不必在意,如果不愿意,把剑冢抢了就是,现在只是知会他们一声。
风云汇变,猛然阴暗下来的天空沉沉,在他脸上投下一道阴影。
似星河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
但身处此处,冥冥之中又有一种感觉,似乎他应该期待什么。
似星河朝下看去——
“嘶,要下雨了?”
燕岂名御着自己的破烂剑穿过云层,看见不远处乌云罩顶。
他甩甩抽空换上的新剑袍衣袖,咂咂嘴,有点可惜。
清寒断折得只剩剑柄,燕岂名用灵气化出剑形,凌空而立时,灵光流辉,又有几分肃杀之色。
配上他冷峻的侧脸,和好不容易凹出来的孤高造型。
“本应是一个很完美的亮相!”
燕岂名小声逼逼着落到低空,没办法,他怕被雷劈。
这样过去,也还凑合吧。
哪知飞到一半,一道声音突然响起。
“站住!”
来人阴影落在身前,乳臭未干的小屁孩套着仙二代闪亮亮的法袍,抱着胳膊横眉竖眼:
“你是谁?没有问仙帖的不让进。”
燕岂名:“???”
好奇特的待遇。
他犹豫了一下,勉强维持冷若冰霜的神情,又不至于太盛气凌人:
“你不认识我?”
原本里面还有几分新奇味道,被冷淡的声音砸下,就变成了十分的轻蔑。
小屁孩瞬间跳脚。
他是谁啊!惹了老头子,被罚来看门,凑不上讨魔的热闹已经够倒霉了,自己应该认识他吗?
老头子可是说了,要是来一个笑眯眯没个正形的人,一定不能惹,得马上放进去。
其他人,难道还有他惹不起的吗!
少年冷冷抱着胳膊,视线从上打量到下,冷嗤一声:
“穿得人模狗样,不就是个穷剑修。”
刻毒地看了眼脚下破剑,着重道:“我要是你,就把那破剑扔了,怕是回炉重铸,都抵不出工费——”
燕岂名眉头挑到一半,听着费字在嘴里吐出来,少年猝不及防,猛地飞了出去。
去势极猛,直直飞出数丈,砸在地上翻腾几圈。发生得突然,速度之快,甚至燕岂名都察觉不及。
“什么人?”
他瞬间警觉,催动灵气便要上前护住少年。
然而晚了。
天色黑沉乍然压下,头顶仿佛烧了起来,在漫天的鸦聒之中,燕岂名猛然意识到自己先前看见的乌云是什么。
他抬头看去——
男人玄衣鎏金,如幽冥之火,面色携雷霆之钧,挥出一掌尚未收起,就那么抬臂望来,双眼赤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