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堪堪不成文》 第1章 前男友你还是我前男友吗 下午三点,窗帘虚虚拉着,只露出一条缝,从光线来看,外面应该是个阴天。 床上的人还在睡一个过长的午觉,手指无意识弯曲抓着被角,扎进裤腰的衬衫皱了点。 他眉尖微微蹙着,露出几分平时被掩藏得很好的疲态,像雨水滴落,水珠浮动着碎了一地。 谢不聿睡得迷迷糊糊,梦中忽然听到谁轻轻重重敲着房门,连绵雨声般惹得人心烦。 他蓦地睁眼,长睫颤动,眸里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厌倦。 天气略有点凉,谢不聿穿着单薄的衬衫下了床,脑后一小撮留长的黑发散漫散开,虚虚从肩上滑落,垂至后腰。 谢不聿伸手随手扎起长发,烦躁的神色在转瞬间被收拢好,他脸上又只剩了那种平淡的冷静。 门外的人也许是听到了动静,最后重重敲了一声后便停了,谢不聿耳边瞬间清净下来,而后是骤然清醒带来的悠长耳鸣。 头有点疼,他摁了摁太阳穴。 已经很久没有人敲过他的门,恰恰此时他又刚睡醒。谢不聿略有点起床气,虽然瞬间收敛好,但脚步也比平时慢了许多。 按理来说敢敲他门的人没有谁会这么不知礼节,诡研所的人都知道这几年他有点神经衰弱。 所以是谁? 门一拉开,谢不聿还没看清来者是谁,一个高大的黑影便猝不及防倒进他怀里。 谢不聿:? 他下意识后撤一步把人接住。那人明显已经完全脱力,压在身上死沉死沉,只能判断出是个男性。 谢不聿一使巧劲把人压到墙上,让他顺势坐倒,才松开手,眯着眼凑近去看他的脸。 屋子里没开灯,那人整张脸埋在阴影里,略微的虚弱尽数隐入面庞的线条,看上去倒很温和。 门外隐隐透入的光落在他眼尾,星星样的一粒,有点亮。那团不太清晰的病气落到下颔便散去了,看得出来他现在仍处于意识不清的状态。 谢不聿在看清的瞬间瞳孔骤缩,而后一股怒火霹雳般从尾椎骨一路上蹿,他僵硬了一秒才有动作,勾出手枪,毫不犹豫,直接把枪口塞进那人嘴里。 那人似乎是被弄得清醒了一点,半闭的眼略微往上一挑,倒是没反抗。 他的眼睛足以让任何人过目不忘,在阴影里沉得令人心惊。迷惘作祟,他眼瞳里空空一片,看不出什么感情,更添几分淡漠。 谢不聿持枪的手很稳,目光却痉挛着,从他漆黑一片的眼底挪到耳骨上两枚圆环。 往日的记忆被撕开豁口,他差点扣动扳机,咬着后槽牙一忍再忍才勉强平静,哑着声开口。 “易陈玄,你找死啊。” 他握枪的手又毫无顾忌地往上挑了挑,带着显而易见的怒气。 “跑回来了?我记得我好像说过,再见面会用这把枪杀了你。” “忘了吗……前男友?” * 谢不聿平生宽容大方有涵养,虽然在研究所是远近闻名的冷脸酷哥,但大家都知道其实这人很好说话,看着凶,但非常明事理,从不对任何人区别对待。 ——哦,也许除某人外。 易陈玄,他前男友。 当时两人恋情公布时研究所上下传得沸沸扬扬,毕竟全球就十位执行使,而本国就这两位,强强结合,引人注目。 谁都知道一开始他俩有多不对付,三言两语的挑衅都是家常便饭,结果两边的支持者还没撕完,正主就惊心动魄地成了一对。 他们惊心动魄地成了一对,又在一年后惊心动魄地分手。 目击者都说那是谢不聿生平第一次如此失态,他掏出枪说再见面你死我活,而易陈玄也没对外解释任何,只是很快就主动离开了华国。 两年过去了,谢不聿就这样恨他恨到现在。 恨。 谢不聿在喜欢上易陈玄之前,没想到自己会有“爱”这样浓烈的感情;同样,在山崩般的决裂前,也没想到自己会恨一个人恨得这么彻底。 * 谢不聿紧握着枪,想自己这场午觉怕不是睡出了时间错乱。 难道眼前这一切都是哪个诡物的幻象,还是他午觉的噩梦还没醒,否则他怎么会看到本该在异国他乡的易陈玄像鬼一样突然出现、默默盯着他。 他恨不得开枪,却又绷着理智让自己住手。思绪角力下谢不聿手指直攥得发白,像要就这样生生掐进坚硬的金属外壳。 他恨易陈玄,此时乍然看到他,刻意封存的往昔记忆排山倒海袭来,心脏深处一抽一抽地疼,疼得他手背绷出青筋,面上却还是冷漠。 易陈玄不说话也不反抗,保持着咬枪的滑稽动作。 他盯着谢不聿的眼终于活了过来,像静止的游鱼在死水中忽一摆尾,那眼神很复杂,似乎茫然……又似乎有点难过。 谢不聿懒得猜他现在什么想法、又为什么会回来,他有点想吐,胃部痉挛,忽然生出了种颓废感,只想马上丢下一切回到午觉时光,却听见手机铃响。 是他的电话铃声。 这个铃声只有接到熟人电话才会响,而他熟人不多。谢不聿微皱着眉,收回枪,不忘把枪管往易陈玄身上蹭了两蹭,就像使用一块入不得眼的抹布。 自翻出手机接通后,谢不聿再没分给他一眼。 电话对面是李罗文,他一把手机放到耳边,女孩的声音就像警铃一样疯狂响起。 谢不聿忍不住皱眉,把手机拉远。 “你知不知道,易陈玄那死家伙回来了,上面好像说他失忆了要回来接受治疗,都送到地儿了结果一转头人就没了!” 李罗文说话噼里啪啦像串爆竹,谢不聿精准捕捉到了其中的关键词:失忆。 失忆?谢不聿正在收枪的手瞬间松了,他略微挑起眉,目光移向依旧沉默的易陈玄。 那人似乎恢复一点了,只是隐没在阴影里,依旧看不清神情。 两人目光对撞,谢不聿先嫌恶地别过眼。 电话那头的李罗文还在絮絮叨叨,听声音大概正在走廊上吭哧吭哧走得飞快找人。 “以他的身手不好好看着一秒钟就能不见,虽然我知道你恨他但是你知道他可能会去哪儿吗?他状态不稳定现在很危险……” 她话还没说完,谢不聿出声打断:“不用找了,他在我脚边。” 李罗文一愣,原地急刹:“哦他在你……哪儿??!” “我在公寓。”谢不聿最后交代了一句,把电话挂断,停顿一瞬后,先伸手把门反锁。 失忆,啊。 谢不聿抱着手,背靠上墙。 易陈玄动作还是很迟缓,像回神后的短期后遗症,他目光缓缓,移到谢不聿脸上。 “失忆了?”谢不聿眼神平平淡淡,尾音像一条吐信的蛇。 易陈玄下意识搓了一下指尖,点点头:“目前看来,是这样的。” “我说我对此事印象不深,你会信吗,长官?”他声音里含了点笑意。 谢不聿猛地闭上眼,深吸了口气:“别那样叫我,管好你的嘴。” 易陈玄晃晃头试图站起来,这人刚刚一开门就倒在谢不聿怀里,此刻好像腿还软着,撑了下地才勉强站直,靠着墙似乎还晕,狼狈得很。 “你失忆把身体素质也失回去了?”谢不聿冷笑一声,却在嘴角平缓后又微微抿起唇。 但凡是这人自己恬不知耻地出现在他门前说自己失忆了谢不聿都不会信,但李罗文肯定不会说谎。 谢不聿脑子里一闪而过一大堆事故,琢磨着这人是被车撞了还是脑袋被门夹了才会失忆。 “我刚刚又想起来了一点——不是故意那么晚想起的——诡物导致的失忆,虚弱是并发症。”易陈玄恢复得极快,此刻声音已经完全轻松了。 他声音有点低,其实很好听,但谢不聿此刻肯定不会为此开心:他闭上眼,别开脸,心里郁气又重了几分。 失忆,多好笑,这种荒谬的戏码也能发生在他身上?发生在易陈玄——十位执行使之一——身上?他心头一股火起,马上被按捺下去。 “做过的事,不能因为遗忘就被消解。”他低低说。 谢不聿不打算继续交流,易陈玄察言观色了一阵才开口:“刚刚我就很想问,在我失去记忆的这段时间里,我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易陈玄脑中划过无数可能性,一个比一个坏,最坏的是谢不聿一直想建立的监管体系被他摧毁了,但那也不可能让亲爱的长官如此失态。 谢不聿深呼吸,告诉自己不能苛责一个失忆了的人,即使他现在想吐,想狠狠给他一巴掌。 他尽力放缓语气:“你的记忆具体断在什么时候。” 两年前。易陈玄答。 两年前。谢不聿差不多猜到了,只有两年前的易陈玄会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话,在这之前他们还不熟,在这之后他们亲密无间。 两年前。他们甚至还没相恋。 那时整个中华片区的研究所都知道他俩不对付,甚至他们自己都这么觉得,没人预料到后来他们会在一起,也没人预料到他们会那么无情地决裂。 “我刚刚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似乎是想到了接下来要说什么,谢不聿眼底闪过一丝讥笑,“前、男、友,没听清吗?” 易陈玄似乎被这三个字镇住了,难得露出全然空白的表情,甚至比他一开始失去意识的时候还要空白。 他盯着谢不聿,双眼一时闪过许多复杂感情,似乎不敢置信,但知道谢不聿的表情不像开玩笑。 “所以,我们已经分手了?” “你还指望我们继续谈?”谢不聿反问。 易陈玄似乎被这句话噎了一下,仿佛被冷水浇头一样意识到了现在的尴尬局面—— ——他和谢不聿分手了,似乎还是非常不欢而散,然后现在自己作为失忆了的前男友出现在他面前。 易陈玄琢磨着,自己这个行为的唯一定义只有“作死”。 他手无意义地动了两下,有点像不把手绑住就说不出话的那种人在借此给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铺垫。 “我很抱歉我们之间发生了……那样的事?我的意思是……”他最后闭上嘴,自认理亏。 有诡物的世界已经够魔幻了,他成为谢不聿前男友的世界居然还能更魔幻。 谢不聿抬起手做了个动作示意他不用说了,讥笑意味简直太明显:“要是不想让自己显得像个十四岁的青春期少年,你最好就这样闭嘴。” 下一刻他毫无征兆地伸手,一把扯开房门,对着门外假装很有礼貌地冷冷丢下一句:“听够了吗,请问?” 门外,捂着耳朵的李罗文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大步,熟练地让人心疼:“不是我真没偷听我可自觉了隔老远就捂着耳朵呢。” 沉吟片刻她又窜上前扒着门明目张胆往里偷看:“那家伙呢,没被你弄死吧?” 谢不聿:“……我在你心里就这样?” “得了吧,”李罗文翻了个白眼,“你那表情明明就在说他要能健全走出这扇门你就去跳楼。” “别用那种眼神看我,现在的表情就像你要拉着我一起跳。”她又补充。 谢不聿叹了口气,知道和这人再说下去只会没完没了,伸手把门完全拉开,自己长腿一迈跨出去老远。“活得比你都好,麻烦您现在把这位领走。”然后再也不要出现在我眼前。 “谢不聿!”门里的易陈玄突然开口。 谢不聿停下脚步,但没回头,烦躁瞬间袭上眉眼,看得李罗文恨不得给易陈玄一拳——她好不容易缓和下来的气氛! “有何贵干?”谢不聿微微偏过头,语气轻得可怕。 易陈玄却是又沉默了很久,直到李罗文都忍不住要开口,才终于吐出两个字:“……算了。” 这算什么?不是,又算了什么??李罗文一脸绝望恨不得以头触柱。 谢不聿偏着头,似乎是忽然漫不经心地笑了一下,把一身尖刺退潮般收了回去。 “就这样算了吗,前男友?”谢不聿轻轻问,语气简直体贴,却听得人毛骨悚然。 门里的易陈玄抿着唇,扶门的手指蜷起。 还没等李罗文反应过来,谢不聿已经回过头,迈腿往远处走去。 他抖开手里不知何时捞起的黑风衣,披在自己单薄的肩上,如同披起一层躯壳。 首发/25.3.21/躁郁春 一修/25.4.26/大改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前男友你还是我前男友吗 第2章 梦死 谢不聿走远了,李罗文目光终于收回来,啧啧着伸手戳他:“哟,负心汉,后遗症发作第一件事是来找谢不聿,脑子不清楚了只知道往最熟悉的地方跑?得亏他没换公寓,不然你这副样子让别人看到了……” “稍等,”易陈玄非常诚恳地打断,“鉴于在我看来现在这个世界太魔幻了,容我问一句:我们之间没有多出什么奇怪的关系吧?” “非常遗憾……”李罗文眯起眼,看上去其实非常想编出一个惊世骇俗的关系,但最后发现最惊世骇俗的他已经拥有了,“我依旧只是一个普通的共友、闺蜜、以及——你俩分手后最尴尬的那个人。” 易陈玄叹着气耸肩:“相信我,现在有个比你更尴尬的人出现了。” 李罗文又翻了个白眼,示意他跟上自己:“易长官,我很想和你叙旧以及聊八卦,但鉴于我已经升职为行政主任而你恰巧又闯了个不大不小的祸……” “李主任,我这就和你走。”易陈玄举手投降,两年过去了,李罗文怎么说话还这样。 “所以,你这两年的记忆,真的完全忘完了?”不知道李罗文在把他往哪里带,一路上都没什么人,她又开始八卦。 易陈玄:“目前是这样,说实话,我现在很希望把再之前的记忆也一并忘掉。” 李罗文的语气却是很遗憾的样子:“那你岂不是也记不得你俩当年怎么分手的了?我一直很好奇啊,姓谢的我又不敢问。” 易陈玄:……问题在于这个吗?? 英明一世如他,也没想到自己居然成了谢不聿的前男友,至于他俩怎么分手的,他也很想知道啊?! “不对……你先告诉我,我们当年怎么在一起的。”易陈玄敢说他已经很久没好奇以及抓狂成这样了。 李罗文刹住脚步,幽怨地望向他,手指指着自己,冷笑一声:“问我?那我问谁?你俩在一起的消息传出来的时候我以为你被姓谢的威胁了,你现在问我你俩怎么在一起的?” “不过最开始那段时间你们好像确实过挺好的。”她搓搓脸,继续往前走。 李罗文:“其余的我们什么也不知道,你们本来都不是会张扬的人。” 这倒确实。易陈玄沉默下来,李罗文便也没说话,两人安安静静往前走。 易陈玄关于那两年前的记忆还在,大概还记得研究所以前的样子。两年过去还是变了很多,他眼前闪过一帧施工的场景,大概是对面那栋楼翻新时的模样。 研究所占地不小,几乎在城郊,此刻巴掌大的梧桐叶正在屋外随风晃荡,种下它们的大概是第一代研究人员。过了这么多年梧桐树也依然绿意盎然,但并没能给冰冷的建筑群染上分毫生机。 他应当是很熟悉这些东西的,毕竟曾在这里待了好几年。他曾经在走廊穿梭,忙着处理任务,忙着清剿诡物,忙着和谢不聿吵架,也许现在还得加上一条忙着和谢不聿谈恋爱。 他应当很熟悉,但现在总莫名其妙有种隔着一层的感觉,怅然若失,仿佛物是人非。 他知道自己现在是常驻俄国的执行使,刚醒来的时候甚至没想起自己是谁,我是谁我在哪儿我要去向何方,易陈玄还没来得及思考,研究人员已经毫不留情地把档案扔在他身上让他自己看。 一张纸片交代了他的全部。他叫易陈玄,今年二十六岁,全球十大执行使之一,出生于华国,目前长期驻扎在俄国诡物研究所总部。 他一行一行浏览自己的过去,记忆缓缓复苏,于是想起幼年的油条和煎饼铺子,想起第一次走进研究所的心情,也想起一些熟悉的人,其中当然也有谢不聿。 那时他就该察觉端倪,因为想起谢不聿淡漠的神色时,他的心脏开始隐隐抽痛。 华国研究所比这里温暖很多,他看着窗外的风雪,心底忽然闪过几丝悲伤,网一样蔓延,把他完全包裹。 * 世界各地的文明在历史上创造了数不尽的有关神鬼死生的传说,但鲜少有人知道,自人类诞生以来,“诡物”便一直伴其同行。 这世上有许多“故事”,当得到的“相信”足够,故事的边界便会与人类社会的边界融合,存在于故事中的物质化身为“诡物”降临。正因如此,诡物实际上产生于人类本身,只要人类存在精神,诡物便会源源不断地产生。 诡物天生有突破边界、真实来到人间的趋势,因此会不断牵扯附近的人类进入它们的诡物空间,对人类群体的威胁性极高。 好在人类步入现代社会后诡物产生数量大大减少,因为没有科学的社会会更倾向于相信志怪传说,但在现代,人类都知道那些只是虚假的故事。 但世界上仍然存在许多诡物,现代的诡物研究所便是人类社会研究诡物的官方性质组织。在过去文明交流不充分的时代,各个文明都独自研究,但在现代,随着全球化发展,人类文明终于建立起了统一的组织共同对抗诡物。 它是一面暗处的盾,民众不知晓其存在,却受其庇佑。 诡物在人类社会的存在极为广泛,几乎一切非自然事物都属于诡物范畴,下至各类民间怪谈,上至影响千人的集体梦境:历史上被记录的诡物已经不胜枚举。 诡物对人类的影响也有差异。人类的精神力越高越不容易被干扰,低精神力的个体甚至无法观测到诡物的存在,只能被动接受影响,例如在夜间听到奇怪的声响,住在凶宅中有撞鬼的感受。 人类对诡物的研究历史悠久,早已明晰诡物的根本来源是人类的“相信”,被广泛相信的怪谈更容易现世,同样也更难以祓除,民间广泛流传的传说几乎无法彻底消灭,于是古代的人类自创了巫术等方法驱除诡物,而到了现代,诡物研究所的成立让此方面研究更加深入。 人们发现高精神力的人类可以免受诡物干扰,甚至对诡物造成伤害,因此成立了执行部门与悬赏机制,在全球招收合适的执行人员清剿诡物,又遴选出十位执行使,建立了由上到下的S-A-B-C-D执行人员体系。 全球十位执行使里华国占了两位,就是谢不聿和易陈玄。 谢不聿。易陈玄喃喃。这个名字他分明是熟悉的,此刻却好像和他远隔一生,仿若旧梦。 * 俄国研究人员告诉他这场突如其来的失忆由诡物导致,同样遭殃的还有七人,但他的失忆最严重,同时伴有记忆紊乱与并发精神虚弱。 这次遭受袭击的就是执行任务的八位队员,三位执行使,五位协助的行政人员,其中行政人员由于隔得较远波及较轻,处于诡物空间中心的他是八人中最后醒来的。 通过大脑局部电刺激与话语诱导,易陈玄最后回想起了部分面对诡物时发生的事与过去的记忆片段,最后提交了一份还算详细的任务报告。 由于诡物的伤害一向直观反映到精神层面,他在回忆中反复陷入虚弱甚至昏迷,好在最后成功稳定,研究人员一边写报告一边点头称赞不愧是执行使,免了让其他七人再接受二轮审查。 研究部最后交出的报告显示,他们的失忆都与传统医学范畴上的失忆不同,记忆与其说是被“遗忘”,不如说是被“抽取”。 吞吃记忆的诡物不算少见,且目标诡物已被消灭,故事中的物质再次逸散,研究人员判断丧失的记忆也随之外排,可以被再次想起。 所以易陈玄被送回了曾长久停留的华国诡研所,研究人员相信,熟悉情景的刺激能加快记忆回收。 毕竟他是十位执行使之一,长期的记忆缺失与紊乱会导致精神力下跌,影响作战能力,而人类担不起这个风险。 所以他当时到底为什么会去敲谢不聿的门?易陈玄一点点复盘自己的行为:在俄国生活的一年已经让他习惯了寒冷与风雪,乍然回到故土竟然水土不服,加上失忆后遗症发作意识只会更加模糊,而且接洽人员应该是对他强调过谢不聿这个名字,看到熟悉的研究所大楼后大脑再次受到刺激,多重影响叠加,眩晕中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行动,最后凭本能摸到了公寓楼。 易陈玄一通分析,最后给自己的异常行为找到个完美的借口,毕竟他已经失去了所有情天恨海的记忆,而他也绝不相信所谓的爱与本能。 至于他清晰记得的,敲门时他明明模模糊糊想起谢不聿可能已经搬走了,但仍然不受控制地深深浅浅地耐心叩门,直到昏倒栽进某人怀里这件事,易陈玄选择性遗忘。 说起来,栽倒在谢不聿怀里的时候,他其实已经分不清面前的人是谁,但谢不聿身上的熟悉气息仍然让他瞬间认出了怀里的人。 不是过去了两年吗,怎么还是没变。 就连身体也还是像以前一样瘦削,几乎让他产生一种伸出手就能毫不费力把谢不聿圈进怀里的错觉。 不,其实也变了,易陈玄摇摇头。他们以前的关系确实不好,唇枪舌战,互相讥讽,但完全没到掏枪的程度。谢不聿其实是个很有分寸和……原则的人,他知道什么时候该拔刀砍下谁的头颅。 谢不聿掏枪的时候,易陈玄记得眼前忽然闪过一个片段。彼时似乎也是在这间公寓,谢不聿用同一把枪死死抵住他咽喉,窒息感上涌,易陈玄目光向下望着面前的人,在昏暗中,谢不聿眼里闪着一线锐利到滴血的光。 他对此毫无印象。那么剑拔弩张,只可能是他们分手的时候发生的。 所以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易陈玄不觉得自己是一个会轻易坠入爱河的人。 不过同样,他也不觉得自己会和选定的人轻易分手。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俄国的研究部判断正确,在研究所内走过的路途越长,熟悉的场景越一一复现。过去的记忆碎片便如雪花般蜂拥而至,易陈玄耐心拨出每一片,填回那条失落的时间轴。 他在二十一岁进入诡研所,一开始的评级是A,那时还没有S级,也无从得知一开始的起点到底是何等高度;二十二岁全球遴选执行使,他成功获选,也是在那时,易陈玄第一次见到谢不聿。 此后直至去往莫斯科,这个人在他的生活里始终浓墨重彩。 虽然失忆了,但他实际上并没有完全回溯到过去。有人把他的过去抹成白色而非彻底删除,感情、记忆,一切仍然隔了两年。他完全没法拼凑起大块的关于这两年的记忆,即使想起来,也仿佛隔得很远。 记忆一帧帧倒带,易陈玄大概能想起一些模模糊糊的气味与氛围:俄国的烈酒,郁金香与连绵大雪;谢不聿身上的柔和气息,大楼天台上的夜风与近似墨水的晚空。 时间一点点逆行,空白的记忆脱落后会露出斑驳的色块,但具体的细节与情绪他已经完全遗失,那就像另一个人曾占据他的身体经历了一切,而作为旁观者的易陈玄已尽数遗忘曾看过的情节。 他真的和谢不聿相恋过吗?易陈玄摸上自己的脉搏,想起谢不聿他的心跳依旧平稳,连刚苏醒时的浅淡悲伤都荡然无存,察觉不到任何有关爱情的讯号。 此时的他生理年龄二十六岁,记忆却还处于二十四岁与二十六岁之间。二十四岁的他应该很快就会彻底爱上谢不聿,二十六岁的他却是一个毫无波澜的前任。 被过去爱着,被现在恨着,他像个薛定谔的爱人。 两年过去了,他变了吗?易陈玄还记得在过去,某个他和谢不聿难得没有互呛的时刻,谢不聿嘴角挂着点冰冷的笑容,说研究所像是个最大的诡物,在这里所有人都被同化,变得非人,变成不像人也不像诡物的中间者。 易陈玄把现在和过去抓出来对比。所以他也变了吗?以前的他应是热烈的,他记得自己爱笑;但现在的他心境平淡,除去成为某位长官前男友这个骇人的事实,似乎没什么能让他心绪波动。 或许是在俄国待久了,他现在就像一块无味且恒久的雪。 易陈玄觉得自己像是一个被中途截断的人,拼凑到一起后,掺了过去,却也没丢掉现在。 会议室就在这栋大楼里,研究部的人已经带着设备整装待发,李罗文在门口站定,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转向易陈玄。 “虽然由我这个局外人来说这些事可能并不合适,但我觉得在下一步行动前,你必须要知道这些。” 她的表情分外严肃,易陈玄下意识站直身体,点点头示意她说。 李罗文呼了口气,轻轻说:“谢不聿现在非常、非常恨你。” * 在众人的印象里谢不聿是个很淡的人,他不爱社交,也拒绝任何套近乎。还没遴选执行使的时候,诡物出没得没有现在频繁,他还住在自己家里,所以总是把生活和工作分得很开。 加入诡研所时他二十三岁,正是研二,在一次事件中被研究人员注意到,后来被招入研究所,一开始只是普通的接单赚外快,甚至那时他也很爱答不理,奈何很快崭露头角,毕业后便成了全职执行人员。 工作时他斩杀无数诡物,跻身全球十位执行使之一;闲暇时他是自由职业者,别人问起就说是作家,爱浇花,看书,散步。 他很懂得享受普通人的生活,所以不像研究所那些被杀戮泡得骨头染色的人们,显得有点格格不入。 易陈玄的性格可能和他天生不太对付,谢不聿不喜欢屈居他人之下,而易陈玄具有润物无声的侵略性,他谈笑风生都很随意,但与之交流的人最终都会被并入他的节奏。 一开始谢不聿对易陈玄只是评价不高,从前辈看后生的角度认为他太随性张狂,搬入研究所后他当过一段时间易陈玄的带队,后来却成为同级的执行使,频繁接触让他们慢慢变得对立,最后成了众人皆知的死对头。 其实私下他们并没到你死我活的程度:李罗文作为共友看得清楚,他们的根本分歧其实不是对方的人格。 易陈玄对她说过谢不聿是个好人,谢不聿说易陈玄但凡不在这里都会变得讨喜;很快他们莫名其妙相恋,没人知道过程与原因。 “那家伙有点极端,我早该发觉的。”李罗文手指绞在一起,“你们分手后他变了很多,很多。” 易陈玄走后谢不聿陷入了长时间的精神危机,研究所的医生说他心理上有缺陷,精神洁癖,讨厌失控,直观反映就是他第一次那么恨一个人,最严重的时候会产生干呕等生理反应。 处于对好友的关心,李罗文询问过他的心理医生,但医生说谢不聿从未对他坦言过具体发生了什么,只含糊提到易陈玄的行为对他而言是一种“背叛”,而医生也向他确定过这段感情中并没有第三者。 “从普通人的角度而言这其实是非常严重的缺陷,他对待感情太苛刻了,就好像——容不下任何脱轨的差错,我很难相信他会和什么人建立起长久且健康的深入感情。”心理医生的语气似乎是在怀疑这两位执行使之前的恋情是否也藏了什么猫腻。 “但你知道的,这种缺陷在研究所里简直太常见了,”医生耸耸肩,“所以,我见怪不怪?” 后来李罗文发现谢不聿对易陈玄的恨几乎是生理性的,别人包括她都一度以为他已经痊愈,但恨怎么会那么轻易地消弭? 都说恨比爱长久,对他们来说,这段持续到现在的恨的确已经比那一年的恋情更长了。 执行使的战斗力与精神力挂钩,这段心理崩溃的时光对谢不聿无疑是个沉重打击,但诡物不会等着他恢复,易陈玄走后整个辖区都由他一个人负责,任务变得更多,谢不聿一边调理一边继续肩负起作为执行使的责任,而研究所的每一处角落都让他想起那个背叛他的人。 这大概是最残忍的脱敏,病人只能被动且沉默地接受治疗。 痛苦就这样一边摧毁他一边重塑他,研究部经过检测后发现谢不聿的精神力甚至还在提高,等到谢不聿终于稳定下来,性格脱胎换骨,精神力也到达了新的顶峰。 “但我不觉得他喜欢那样的自己,”李罗文忍不住说了句题外话,“谢不聿从来不想别人变成研究所希望我们成为的样子,更何况是他自己。” 但他没办法。 他变得更加淡漠,感情流露更少,斩杀诡物时冷淡的神情会让任何熟知过去的他的人惊骇。 他或许一直知道自己变了,但假装没发觉。 李罗文闭上眼,苦笑着道:“你看,两年过去了,我们又一次重逢,却都成了另一个自己。” “有时我想,这是报应。” 报应吗?易陈玄敛着眸。 他的记忆在慢慢恢复,不多,但足够让人清醒。 实际上他的到来是对谢不聿的一种刺激,易陈玄明白。但他们两人也都清楚,这没法逃避。 他很想问李罗文是否有机会让他与谢不聿不再接触,但这显然太过天方夜谭,研究所什么时候把他们这群人当人看过?即使这可能会刺激到谢不聿,他们也只会说这有助于他的再次进步然后撺掇他进一步脱敏。 易陈玄不知道自己过去做了什么才会让事情变成这样,但那的确是他曾做过的,无可辩驳。 过错不会因为失忆被原谅,他也不打算推卸责任。 “他现在的状态,还能和我接触吗?” 虽然不管答案是什么,谢不聿最终也只会强行摁下自己的不适,但他实在不想把谢不聿逼成那个样子。 昏暗的公寓里,谢不聿偏过头和电话对面的人说话,侧颈青筋因忍耐乍起,唇角抿成平直的弧度。 他明明很痛苦,却还是在得知易陈玄失忆的第一时间收起了所有攻击。 “可以的,他刚刚和你说的那几句话肯定已经发泄完了,虽然他心里怎么想,我们还是不知道。”李罗文苦笑了一下,“研究部那边一直对他的状态很疑惑,感情这种东西在研究所多累赘啊,一位执行使怎么能有那样的牵绊。” 易陈玄自己都没察觉到自己皱了点眉,露出难以掩饰的厌恶。“他们都说执行部嗜血,但我有时候不知道到底哪个部门是研究所里最疯的。”他淡淡说。 李罗文看着他,发自内心笑了一下:“你以前说研究部的人像在玩一场RPG游戏,目标是消灭所有诡物,我们都是他们手下的战斗角色。” 易陈玄弯弯唇角:“我以前确实很爱打游戏。谢谢你还记得。” 李罗文把人带到之后就停下脚步,她不是会谈的参与者,最后望了一眼易陈玄后转身离开。 易陈玄推门之前先停了一下,两年过去后这里还是没变,连门框那一道划痕还在。 会议室里已经坐了四五个人,此外还有几位研究人员,拿着各种仪器针管,看他进来训练有素地上前。易陈玄已经很熟悉这群人的行事风格了,伸出手给其中一位,采完血才走向座位。 在座的大多他都不熟,除开一位:风老爷子,风正清。这位属于行政部的老人算是研究所里少有的高龄成员,也算他半个长辈。 “陈玄,过来坐。”风正清对他招招手,脸上几条褶皱里藏了一点亲和的笑意。 易陈玄没理会他的动作,在他对面坐下,点点头算作打招呼,同时回答着身边研究人员的提问。 风正清看着他这副游刃有余应对的模样,目光很慈祥,似乎还夹着点怜悯。 易陈玄不喜欢这样的目光,移开眼神。 研究人员很快问完所有问题,易陈玄毫无疑问是个高效的研究对象,他们又收好所有东西静默地离开。 会议室一下子安静下来,显得有些沉闷,易陈玄主动开口打破了气氛:“风前辈,可以开始了。” “不急,”风正清挥挥手,“我们等个人,先聊会儿天。” 易陈玄眯起眼,好一会儿才说不上是气笑了还是嘲讽地笑出来:他猜到了那人是谁。 存稿/25.3.21 一修/25.4.26/大改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梦死 第3章 不是哥们 春夏之交,气温偏凉,但也差不多到了让人舒适的温度。 谢不聿擦着限速,一路向东。 凉风从窗缝卷进,带着点颗粒般的痛意,他面色比平时更白,下颔线绷出硬直的弧度。 这座城市靠海,海岸线平滑如一个温柔的拥抱。谢不聿曾在某段时间里频繁来到海边,一个人,坐着,不说话。 下车时海风扑面而来,撩起他的黑色大衣衣摆和脑后长发,谢不聿眯了眯眼:光有些太亮了。 今天天气实在不大好,天是灰的,他是黑的,时不时掠过的几只飞鸟便白如破口,把眼球划得刺痛。 这里有一条长长的铁制栏杆,谢不聿找到自己习惯的位置,把小臂搁在栏杆上。 铁锈擦上衣料,他好像闻到了血一样的锈味。 好久没来了。 谢不聿没什么表情,他曾以为自己不会再来。 过去的谢不聿已经很有经验,他曾长久在此徘徊,知道在这个角度,深夜时,月出岫,就像从山的伤口呕出。 今日尚早,无月。 命运真是无情,过去他在这里冶炼自己,让这具躯壳一点点冷下来,最后再次变成坚不可摧的钢。哪有剑器会回炉重造,那有点像是耻辱。 谢不聿曾以为自己将和这月与海永别,但如今他又回来了,如丧家之犬。 喉头和胃部有些不适,谢不聿低下头,把脸埋进臂弯里。 他以为自己已经释然,对爱释然。 恨是最强烈的感情,他以为再次看到易陈玄,只会恨,恨得磊落,恨得干净,但结果还是忍不住想起如梦幻泡影的那一年。 一想起,又难受。 这太出格了。 他本可以干干脆脆地恨着,但如今这不太现实。谢不聿向来是明白研究所的做派的,车上行政部发来消息通知他回去开紧急会议,内容是什么不言而喻。 谁都知道在那两年里他占了易陈玄生命的多少戏份,他们热衷于利用他的身份恢复一位执行使的伟大记忆。 谢不聿手伸出栏杆,自然下垂。血液运输受阻,指尖很快变凉,像有一阵风在他指管里碰壁。 驾车来到这里本就是率性而为,他并没有太多时间来调整自己。 人们总习惯说后悔,但若是重来一次,选择未必会改变。 同样,已经改变的人再重活一次,难道就不会改变吗? 如果易陈玄在当年最后变成了那样,很难说他是否能走上命运的歧路。 也许答案不绝对,但谢不聿不想赌。 他想自己还是恨易陈玄,在他回来后恨意加剧:恨他不知情,恨他不无辜,恨他眉眼熟悉,恨他神色如常。 ……当年爱得太深,如今恨就彻骨。 如果知道一个人最后会烂掉,一开始他就不会采撷。谢不聿不会再犯第二次错。 就让他一个人利落地恨吧,他本来已经补好了伤疤,没必要再割开。 至少以易陈玄目前的性格,遇到这种事情也会明智地保持边界感,勉强可以相安无事、一切太平。 风乍起,谢不聿缓缓起身,一根被风吹动的发丝扎到眼角,他竟恍惚以为那是泪了。 * 回程路上手机又响了一串,大概是催他快回去开会,谢不聿在等红灯间隙伸手开了静音。 忽然他略一挑眉,想大概是今日不利。 那股奇异波动出现的瞬间谢不聿就已感知到,他看了一眼,红灯还有三秒。 四周忽然静下来,声音被屏蔽得彻底,此刻即使谢不聿开口也不会听到任何声音。 下一刻四周的车群瞬间消失不见,谢不聿的座椅也随之而去,他迅速矮身撑地,以防狼狈跌落。 这样的感觉他很熟悉了,谢不聿站直身,握着手腕伸展了一下五指,神色平淡。 走在路上忽然被卷进诡物空间于他而言不算少见,诡物们天生青睐精神力更高的人类,或许是慕强心理,只要路过任何一个诡物的领地他都会被拖进去。 谢长官常年被迫加班,已经屈服。 这不会是一个太难缠的诡物,谢不聿感受得到。连时间流速都控制不了,此刻外界时间静止,倒是不用担心出什么交通事故。 低阶的诡物空间多半狭小,布景也以现实为蓝本,此刻周围的景致与谢不聿刚刚路过的地界一模一样,只是建筑物都灭着灯,天色也暗沉,除他以外空无一人,一点人味也觉察不出。 他视线没在这些东西上多停留,扫了几眼便收回。谢不聿随意找了个方向往里走,稳定的脚步声仿佛催命符。 其实破坏力巨大的诡物不多见,普通诡物通常在空间里肆虐许久也伤害不了几个人,大多数诡物只是像这个一样,龟缩在小小一隅骚扰几个倒霉蛋,甚至有极高概率被反杀。 擅自把谢长官拖进来加班的诡物,最后都会被心情不好的长官砍死。 谢不聿一步步往前走,四周阒静得可怕。 他眨了下眼,眼皮落下时面前还空无一物,睁眼时一个僵硬而面无表情的人紧贴着他的脸。 间隔不过毫厘,那人皮肤泛红,仿佛从染缸里趟过一回;眼珠像浓墨点上的,透着股冰冷的死气,和谢不聿的眼睛恰好正对。 谢不聿稍往后让了半步,随手掐上她的脖子:掌心毫无温度,不是活人。 他手腕微动,没使什么力气就拧下了头颅,像摘下一朵轻盈的气球。那人的头颅与身体分离,咕噜噜滚到地上,瞬间干瘪成一张纸。 无头的尸身化成暗红色纸屑洒落一地,谢不聿看看手指,刚刚那一掐,他感受到的分明是纸的触感。 红纸画皮鬼,普通的民间怪谈类诡物,分支很杂,威胁性也不高,最高都过不了C级。如果刚刚是个普通人被它碰到,估计最多被吸干活气,但也猝死不了;被谢不聿碰到,它就只有分头行动的份。 刚刚的化形明显不是本体,谢不聿无意与它周旋,只想赶快解决核心然后离开这里。谢不聿伸出手,却忽然感受到一点活人的气息。 看来还有其他人被卷进了这个世界,那动作就不能这么粗暴了,如果是普通人可能也会受到一点伤害。他收回手。 那点活人的气息在诡物空间里非常明显,当然对谢不聿有多明显对诡物也同样明显,他加快脚步循迹而去,被他找到时,那人正躲在一家国风饭店的旋转楼梯下。 躲哪儿不好,躲在这种一看就很契合红纸画皮鬼的地方? 狭小的空间与坚实的墙壁能给人安全感,再加上还算不错的视野与手中的锅铲,谢不聿确信这个被他吓得窜起来的少年应该是想反击的。 他抬手挡住少年的手臂,锅铲离他头顶只有一掌距离。 如果被锅铲敲头未免太不体面,还好面前的少年还算神智清醒,发现他是活人之后很快收手。 “活人……?”少年已经很高,和他差不了多少,看到来人又是惊喜又是想哭,一张脸皱巴巴的,有几分滑稽。 谢不聿习惯这种态度了,平淡点点头,让他不用担心。 少年一拍脑袋:“哎哟,哥,你是不是那个诡研所的执行人员啊!” 这倒有点意思,谢不聿挑眉。既然这人知道内情,倒是可以免去很多口舌功夫,也不需要行政部善后。 发现他是诡研所的执行人员后,少年似乎立刻安心下来,忘了还有诡物的存在,一张嘴叭叭就说开了:“哥,其实我爷爷是你们研究所的行政人员,所以也多少了解一些……” “今天本来我是去总部报道的,这不之前做了检测嘛,我是B级,”他面色露出几分尴尬,“……结果谁成想,还没当上正式人员,就在路上着了道。” 初测B级实力也算不错了,谢不聿便又多看了他几眼,问怎么称呼。 “我叫风南,想怎么叫随你呀,哥。”风南憨憨地笑了几声,露出一点虎牙。 在报道路上被诡物抓起来实在太丢脸了,更何况刚刚他还被那怪物贴脸吓个半死,风南都不想让爷爷知道他怎么拿着锅铲一顿狂舞削掉纸人头的。 姓风啊,谢不聿大概知道这人口中的爷爷是谁了,那老辈子有这么个孙子居然还藏着掖着到现在也没说,有点稀奇。 他这样一想,便把诡物的优先级往后让了让,先多问了几句:“到十八岁了吗?” “前几个月就满了,哥你放心!”风南拿锅铲敲敲胸膛,“我都保送了,正放暑假呢!” 卡着点进研究所,风正清对他这孙子也挺严的。谢不聿点点头,没再问了。 风南看面前的帅哥一副进入工作状态的样子,兴致勃勃搓着手,大有种要当衷心狗腿的意味。 虽然爷爷是研究所工作人员,但除开上一次去做检测,他也从来没去过那里,对研究所的各种人员构成都是一知半解,遑论有些什么出名人物。 他悄悄打量着面前神色冷淡的人,猜想他是什么水平。 “哥,这里的诡物该怎么解决啊。”风南转着锅铲,眼中满是对诡物的复仇**。 “不是都已经在这儿了吗。”谢不聿淡淡笑。 风南还没听懂什么意思,下一个眨眼后,面前的空旷饭店里忽然就挤满了形形色色的人。 座位上,空地里,乃至他身旁的旋转楼梯,甚至就在他面前半步的位置,凡是视线所及处能站人的地方,皆是站满了肤色微红、死气冲天的“人”。 红绳发辫的女人,脊背佝偻的老头,牙齿惨白的孩童,那些人齐齐向他们转过头,有些甚至脑袋旋转了一百八十度;无数双诡异视线毒蛇一般指来,眼珠下的笑容狰狞无比,嘴角一律咧到脸侧,还往下滴着血色的墨水。 的确,“人”,都已经在这儿了。 风南之前已经被贴脸过一次,此刻惊恐再次窜上全身,他一声惨叫硬生生被堵在喉头,双腿灌铅动不了分毫,还抽着筋痉挛着疼,两眼一翻差点晕过去。 在诡物空间里,精神力低的人会变得更加虚弱惊疑,但以风南的评级来说,他纯粹就是没防备被吓成这样的。 谢不聿先伸出手,拍拍风南面前那纸人的肩膀,力道很轻,纸人却瞬间化为齑粉,风南视野顿时开阔起来。 “……同样的把戏玩太多次就没意思了,”谢不聿的手掌又抚上他面前那纸人的颅顶,“风南,你仔细看着。” 下一刻,谢不聿手指一收,像捏碎鸡蛋般把那人的头颅捏了个粉碎。 血红纸屑在他指间飘飞,手背青筋微微拱起,那姿势甚至是散漫随意的,仿佛是他变魔术般变出了漫天红雪。 谢不聿继续谆谆教导:“这种类型的诡物多会隐藏起本体,把本体击溃,空间就会破开。” 找本体?风南回过神来,努力稳下心,睁大眼睛开始寻找众多纸人中的“本体”。 但那些人都容貌各异,反而看不出谁更特殊。 看到他努力错方向的样子,谢不聿摇了摇头,左手虚捏,右手握拳缓缓外拔,一把长刀毫无征兆地在手中显现。 刀没有任何特征,刀鞘漆黑,刀锋雪亮,明显不是现实中可能出现的质感,正如它主人带给人的感觉:浑然一体,毫无漏洞,冷淡异常。 谢不聿:“在诡物世界里,所有攻击都依靠精神力,即使是锅铲也可以因人而异造成伤害。” 长刀出鞘,冷厉刀锋上一闪而过谢不聿冷淡的眸子。 “凡事不要太古板,对付普通诡物最简单的方法就是纯粹暴力。以后你会学会用精神力化出顺手的武器,不过这一次,就先让我来吧。” 他缓缓抽刀,完全拔出刀身,随后利落向外运腕,平挥出月牙般的一刀。 刀锋闪光般晃过,破空声犹如实质,所及之处,几具纸人的身体被平滑割断,切面堪称美观。 血红纸屑原地绽放,风南还没反应过来,呆呆地看着。 世界仿佛停滞了一秒,下一刻,所有纸人瞬间毫无征兆地被一切为二,上下半身交错,巨量纸屑原地爆开,仿佛一场暴力的猩红烟花。 烟花不绝,落到地上,堆起厚厚一层红雪。 “……就像这样,看清了吗?” 谢不聿轻声问他,指尖一推,长刀停鸣归鞘,又如雪化般消失。 一点血红纸屑沾上他发梢,衬得他一双眸墨一样沉。谢不聿指尖捻了那纸屑,轻轻一吹,仿佛吹去一瓣花。 风南目光忽然定格在他左手小指上,原先的两节指关节似乎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接上的金属指节。 他似乎突然想起什么,浑身一震。 谢不聿留意到他的僵硬,但没在意。 这个诡物世界即将崩塌,建筑群开始崩解,外界的杂音开始回归。 谢不聿的声音在杂音中响起,却沉稳又清晰,甚至带着与他气质不符的温和。 “把故事拨回正轨,欢迎加入诡物研究所。” * 回到人类世界后,谢不聿做的第一件事是握紧方向盘,去时座椅很没礼貌地直接消失不见,回来时却没给他调整的机会。 同一时间附近所有司机都恍惚了一瞬,某个司机下意识按了喇叭,回过神来又摸着脑袋想自己刚刚怎么突然走神了。 三秒后红灯转绿,谢不聿踩下油门,稳稳控制好车的方向,向前一截后左拐靠边停下。 车不能停太久,谢不聿放下车窗,对着路边还处于呆滞状态的风南挥挥手,示意他上车。 风南动作比脑子动得快,身一弓麻利上了车,坐稳后甚至记得把才点的网约车取消。 他放下手机,坐了两秒才后知后觉自己正坐在谁的后座。 谢不聿的后座。 谢不聿,十大执行使之一那个谢不聿,的后座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风南面无表情地在心里嚎叫。 方才发现他那截小指的时候,风南就意识到了面前这位的身份,他甚至还记得当年的自己听到这个传闻有多么惊骇:谢不聿在与对方谈判的时候,自己切下了小指指节作为担保。 自从知道研究所的存在后,风南便经常逮着爷爷问问他,这些杂七杂八的八卦听了不少,但都只止于口头,从未亲眼见过那些传说的主角。 今日一见,惊为天人。 毕竟长官刚见面就给他放了场豪华大烟花。 犹豫半晌,风南鼓起勇气开口:“那个,谢长官,你是要去研究所吗?” 谢不聿“嗯”了一声,似乎完全没有因风南忽然知晓了他的身份而惊讶。“顺路送送你,不用太拘谨。” 哦这怕是有点难……风南缩在后座,心领长官好意,手脚不领。 他今天只是来报道备案的,以后也不会留在研究所。执行人员基本都不驻留本部,因为大多有自己的本职身份,只在需要执行任务的时候接单行动。 毕竟全球范围太大而诡物太多,若每个人都给个编制未免天方夜谭,在研究所创立初期,第一代构建者就确立了悬赏机制。 官方公开了全球诡物悬赏论坛,在其中发起诡物悬赏,并支持执行人员私下组队交易。执行人员的KPI与晋升都有相关规定,每年必须完成足量清剿任务,额外任务才会有奖金。 也就是说,风南除了今天报道的时候需要去一趟总部,其他时候都可以自由行动。 与之相对,谢不聿是全职执行使,有挂名的编制,也不需要自己接单,日常任务皆听从调遣。 谢不聿不是话多的性子,风南也没什么好和他攀谈的,两人一路沉默到了研究所。 下车时风南无意间回头看了一眼,谢长官的脸色好像不太好看。 知道太多容易惹祸上身,风南不欲窥探,礼貌道谢后就打算溜走去报道。 “不急,”谢不聿扫了他一眼,“你和我走。” 这是什么神仙开局!风南一振:难道他作为执行人员的辉煌人生就要从此刻抱上大佬大腿开始了吗?! 哦也有可能是犯事了?风南惴惴不安想自己是否表现太差,长官要申请去除他的执行人员资格。 他一路想东想西,直到被谢不聿拎进会议室,一眼看到正谈笑风生的爷爷。 风南与爷爷面面相觑,谢不聿淡然找了个离门最近的位置坐下,让他自己坐他爷爷旁边去。 十八岁预备男大风南同学不知哪来的胆子,一屁股在谢长官旁边坐稳,因为这里离他爷爷最远,是条对角线。 风正清一愣:“不聿,怎么在路上遇到我这孙子了?” 他笑呵呵的,看着风南的目光却分明在威胁,大概意思是给我坐过来。 风南别过脸假装眼瞎,身侧的谢不聿说话平平淡淡:“风老不是说要我自己找个助手吗,我看风南就挺不错的。” 助手?风南再次一振又一萎:我当助手,真的假的? 风正清呵呵一笑:“我这孙子还不是正式的执行人员呢,让他跟着你和陈玄,不太靠谱吧。” 嗯是不太靠谱……风南嘀咕。 等等等等,风南脑子忽然一炸——他刚刚听到谁的名字了?? 风南眼神呆滞地望了一圈,最后锁定爷爷对面的帅哥,那人低垂眼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一看面相就是一股大佬之气,和身旁的谢不聿如出一辙,只是更深沉些。 风南目光惊恐地扫来扫去,他好像知道为什么长官要坐这里了……这个位置不仅离爷爷最远,离那位鼎鼎大名的易陈玄也是最远的啊! 不是哥们,风南内心抓狂,在座的各位长辈姐哥们,你们没有发现这里有两个人关系不太对劲吗?? 他们是前男友欸,传说中见面就要把对面掐死的前男友欸?! 你们怎么一副看戏的表情啊?!! 存稿/25.3.21 一修/25.4.29/大改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不是哥们 第4章 你前程不想想钗裙 或许是觉察到风南的不对劲,谢不聿淡淡扫了他一眼。 这一眼没什么责怪的意味,不带多少情绪,但风南还是心下一紧。 很难说他现在对谢不聿什么感想,对他来说谢不聿是个站得太高的人,执行使全球仅十位,再怎么说他也是顶峰的人。 所以即使他现在对风南的态度和一开始没有任何变化,甚至他现在就坐在风南身边,但不真实的感受仍然存在感强烈。 即使谢不聿常驻研究所,众人也大多只能在路过时看到一眼,他其实是个和普通人隔得很远很远的人。 执行使无不在历史中留下极富个人色彩的事迹,执行人员整个群体都有与普通人异化的趋势,更何况是公认为极致的那十位。 他们大多年轻,却在这个年纪过早地捧起了权力和杀戮。 即使看上去多半温和或平易近人,但众人都知道,他们杀心频多,甚至手上也沾染过人类的鲜血,而其中更有甚者,已经开始模糊诡物和人类的界限。 想这些的时候风南不自禁移开眼神,躲避谢不聿的视线,却又恰好一眼望到对面的易陈玄。 神情寡淡的人原本把目光落在谢不聿身上,转到他身上时就多了点玩味。 风南:…… 他猜,这位长官在想为什么谢不聿会眼瞎把他带来。 风南胡思乱想的时候,风正清还在和谢不聿对话。 他自以为对这个孙子很了解,风南在同龄人中的确成熟一些,但仍然只是个还没入门的新手。 要成为谢不聿的助手他还差得远,而且风正清的原始动机只是想给这二人中间插个电灯泡,防止两人出任务过程中掐起来。 风南的性格,怕不仅阻止不了二人互掐,还会在旁边摇旗呐喊打起来打起来。 他一开始以为谢不聿只是恭维,毕竟风南是他的孙子,但显然,谢不聿从来不是会恭维他人的性格。 “不聿,你是认真的?”风正清皱眉。 谢不聿毫无温度地弯弯唇角:“风老家风清朗,风南总不会是个恶劣性子。而且B级的天赋通常都不错,不是还有特训时间吗?” 他垂着眸,看不出来什么情绪,搭在桌上的手微动,金属小指叩上桌面。 “跟着*两位执行使*,总是个不错的锻炼机会啊。”他抬起眼,对着众人微微一笑,简直像是在展示自己濒临爆发时的素养。 易陈玄不易察觉地也跟着笑了笑。他就知道,谢长官嘴里要是蹦出来点莫名其妙的好话,下一句多半就是阴阳怪气。 这点倒是和他印象中的谢不聿别无二致。 会议室里的气氛忽然低了一些,风南聪明,作为暴风眼在一旁假装不存在,缩着脖子闭嘴。 他一个普普通通一头撞进诡物空间的青春预备男大为什么要平遭此罪,还不如被诡物搞上病床连躺三天。 风正清神色稍沉,缓缓开口:“不聿,我知道你心里有意见,但个人的私事不应该摆在任务之前,你选风南是为了置气吗?” 谢不聿散漫笑了一声,眼底却没有任何笑意:“我好歹也这么大了,不至于为这点事置气啊,风南不也挺好吗?” “比如,”他瞥了风南一眼,迟疑了一下,“年纪挺小,潜力大。” 风南绝望地闭上眼:哥你刚刚迟疑了对吧!对吧!! 对面的易陈玄彻底忍不住了,换了个坐着的姿势掩盖自己笑出声的事实,但果不其然捕捉到桌对面某人投来的眼神。 谢不聿这次发自内心地冷笑一声:“至少比某个失了忆连当执行使都不知道够不够格的人好。” 易陈玄:…… 刚才那句话确确实实是置气,有点像打脸,谢不聿的小指在桌面叩了一下,似乎是一个信号,提醒他自己收敛。 “我选风南有我自己的原因,”谢不聿的声音又平淡下来,“至少有我带着,出事是不可能的。” 他直起手指做了个手势,似乎是在表示言尽于此。“直接说任务细节吧。”谢不聿斩断话头,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倦意。 风南在他旁边坐着,还有点呆滞:哈喽?有人征求过这个人的意见吗?哈喽?? * 行政部的发言人还在滔滔不绝地讲着,谢不聿却懒得听,只是垂眸盯着桌面。纲要里的细节他早就已经扫过一遍,实在不明白为什么还要当面讲解。 谢不聿全然放空,一点点消下心中郁气。 他承认之前的发言带了点情绪,虽然很快就被收敛,但仍然十分不应该。 ……那死家伙回来干什么,还失忆了,没用的东西。 外界都传他分手后性情大变,“易陈玄”成了违禁词,不可提及,不可指示。他们曾经也是死对头,却从没关系难堪到这个地步。 呵,前任伟力。 风正清当时莫名其妙说他要和易陈玄一起出个任务,本质是帮助他恢复记忆,以及为了防止队伍不和睦,那老头建议他找个助手。 把他孙子找来,满意了吧。 风南的确有潜力,天赋也还不错,但远没到让他另眼相看的程度。 在任务中保下一个人于他而言不是难事,更何况还有那个人在。虽然失忆影响精神,但那家伙总不至于掉出执行使行列。 谢不聿只是需要一个缓冲带,因为易陈玄对他的影响还在,即使已经做好以应对任务的理智心态面对他,也还是想吐。 他的确需要脱敏治疗,这种状态令他厌烦。 行政部的人一向嘴碎,叭叭说个没完,易陈玄认真听了半分钟就开始走神,魂飞天外,他忍不住看向谢不聿。 重逢后他还没来得及认真打量这位“老友”,两年过去了,谢不聿的容貌却没什么变化,忽略那根不知缘何的小指与眉眼间明显的厌倦,他几乎以为这就是两年前。 那时他们也常常像这样,坐在一张长桌的两端,神色各异,言语刺人;每当他看向谢不聿的时候,他都会挑衅般挑眉。 如今坐在同一个位置,谢不聿却不会再想看见他了。 世事难料啊,易陈玄很快收回眼神,因为这或许是一种冒犯,他没忘记自己是个可恨的前男友。 成为某人前任的滋味,挺奇妙的。 发言人叭叭半天终于停下喝了口水,看见一旁的风南努力听了半天还是听不太懂之后终于忍不住把自己的会议提纲推给他。 这次的任务还只露了个头,研究所发现本市内出现了疑似邪/教的组织,这本不该轮到研究所管辖,但组织的背后疑似有诡物存在。 “这个组织的头目据说能起死回生,治疗重病,我们怀疑是诡物的力量作祟。” 风南翻开会议纲要,看见首页赫然写着组织的名字: 观音堂。 * 本次任务要和警局接洽,行政部通知说前期还在准备,线人尚未回归,三天后行动正式开始。 在此期间,风南会被送去接受初步训练,同时,他们希望谢不聿和易陈玄能多沟通交流。 一位全无经验的新人,一位失忆的回归人士,一位还处于应激状态的长官,谢不聿简直想笑:哈,多离奇的组合。 会议结束后谢不聿率先出门,径自回了公寓,门口被某人的脚站过,他要回去清理,不然一直心烦。 易陈玄望着他离开的背影没说什么,也没打算追上去,一回头风南也被他爷爷拎走了,临走前,风正清扭头说你的公寓还在,记得路吗? 他当然是记得的,连谢不聿的公寓他都记得呢。 易陈玄靠在走廊上,吹着冷风,想了想,又拨通了李罗文的电话。 铃声嘟嘟响着,他收起惯常的笑意,才让人发现原来那神色本是冷漠。 “你如果真的想得到答案就不该来问我。”电话里李罗文恨铁不成钢,扮演着那个绝望的闺蜜,“那家伙的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不可能对任何人说的。” 易陈玄摸摸鼻头,笑意里难得有些手足无措:“我可不敢去找他啊,还没体会过谈恋爱就成别人前男友了,何况是亲爱的谢长官……以他现在的性格,有可能把我一枪打死吗?” “你哪儿那么容易死!”李罗文左右不是人,恨不得现在亲自给他一枪,“现在你们需要沟通——沟通知道吗?姓谢的虽然讨厌你,但他那个理性的死样子,如果你主动,他不可能拒绝的。” “哦~你很懂他嘛?”易陈玄调侃,“等等等等别挂。” 李罗文说得很对,易陈玄承认,谢不聿是他见过的人里最有理智,也是最好讲道理的。 虽然当死对头的那些年,他嘴皮子磨破也没说服他。那大概算他口才不行? 易陈玄:“那我去找他吧……你觉得我需要把他约出去吗?” 李罗文:“你真是失忆失到十四岁青春期了吗?” 易陈玄:“所以你之前明明就偷听到了?” 李罗文:“……” 易陈玄笑出声,道别后挂断电话。 他抬起头望向公寓楼的方向,谢不聿就住在他楼上。 在那些过去的日子里,他有时会再多走二十四级楼梯,叩响一个人的门。 * “长官,这样说话你会舒服一点吗?”易陈玄搭在天台栏杆上,话语在风中被磨得钝钝的。 他主动询问了谢不聿想在哪里交谈,对方沉默了一会儿说天台,等他上来的时候,谢不聿已经站在那里了。 难道真是想杀我?易陈玄当时开玩笑地想。 此刻他们站在天台四方的同一边,相隔一段恰好能让风传送声音的距离。谢不聿的面色还是很白,易陈玄悄悄观察着,最后确定那纯粹是他长得白。 谢不聿不是心理脆弱的人,否则也不会当上执行使;所以他的恨简直匪夷所思,易陈玄完全无法想象这样的人会有如此激烈的情感。 哦,他后知后觉想起长官恨的人是自己来着。 “我在你心里的印象到底是什么样的?”谢不聿转过身面对他,眼神很冷,“你说话是扔刀子吗还能给我扎出血不成?” 有趣。易陈玄忍着声笑,在谢不聿目光逼视下很快收了回去。 他已经不像刚见到易陈玄时那样应激了,如此稳定的精神力,果然调整也很快。 易陈玄清清嗓,主动挑起话题:“你知道吗,我现在每次开口感觉都很奇怪。” 谢不聿:“怎么,当了两年毛子不会说中文了?” 易陈玄:……等等对他的攻击力是不是有点太强了。 易陈玄顿了顿继续道:“这两年的事情我的确忘光了,但还能捕捉到一两星影子。” 他伸出手指,像要从风中捞出些什么: “我以前是什么样子?现在的我,好像变了一些。” 谢不聿没答话,易陈玄也不催。 他猜到估计这就是导致他们决裂的根本原因,他变了,变成什么样了,又是为什么? “现在的我其实也不了解你,”见他没反应,易陈玄继续往下,“我的记性一般,两年还是太久了,那些过去在我这里都褪了色。” “你想表达什么?”谢不聿微微侧过脸。 易陈玄轻笑一声:“我说话总是没你简洁。我的意思是,把话都说开吧,谢不聿。继续恨我,纯粹地恨我,把我当成一个陌生人,你没必要勉强自己接纳。” “既然以后的我会变成那样,那现在的我也没什么可亲近的。” 谢不聿眼神缓缓挪到他脸上,半晌才吐出一句话:“你现在在我这里最大的改变是,自我意识过剩。” “毛子教你什么了,你那一通矫情的话是想表达什么?” “我还用你教会我做这些?”谢不聿直接气笑了,“失忆的是你不是我,我已经这样过了两年了,易陈玄。” 易陈玄怔怔地看着他,然后突然笑了出来,很夸张地。 “抱歉,长官,我失忆之后脑子不太清醒,忘了你是这样的人。” “你永远都那么坚强啊,谢长官。”易陈玄用视线温柔描摹他的脸庞,“我怎么敢这样妄加揣测你。” 他记忆里的谢不聿永远不会被任何东西击倒,从来没有人能动摇他,挚友的死亡,旁人的视线,乃至如今爱人的背叛,他从来没被任何东西击倒过。 他怎么敢那样对谢不聿说话,太高高在上了,显得分外可笑。 他亲爱的谢长官,本质上可是个独裁的“暴君”啊。 谢不聿盯着笑意明显的易陈玄,意识到他真的发自内心微笑后眯起眼。 这个易陈玄总让他想起“那个”易陈玄,那个还只有二十四岁的易陈玄。 那时他二十六岁,现在易陈玄和那时的他又一样的年纪;曾经难以相信又难以舍弃的“爱”,在几经波折后,最终成了最难堪最奇异的模样。 他们之间就像忒修斯之船,记忆的木板被抽去了,爱的木板被抽去了,原我的木板被抽去了,留下两具躯壳、两颗心脏、一段深恨、相顾无言。 他原本的确想像对待陌生人一样对待他,但那可能吗? 谢不聿抬眼望向远方的海,长睫在风中微微翘起,像一只被锁住翅膀的、意欲蹈海的蝴蝶。 如果看到他就想起过去,看到他就想起爱,看到他就想起恨,看到他就想起曾发生的一切,该怎么把他当成陌生人一样对待呢? “我先走了。”他这样说着,如同叹息。 易陈玄目送他离去,就像目送一阵风消失。 * 谢不聿当时随口一说,但没想到风南天赋的确很高。他年纪还轻,进步空间也很大,经历几天速成训练后,就被扔给谢不聿管教。 谢不聿教导的原则就是实践出真相,把他丢进好几个一直祓除不了但安全性可控的诡物空间,自己站在一旁旁观,等到风南被撵得上气不接下气才勉强出手言传身教。 风南打开悬赏论坛看自己的个人页面,显示出的C级即以下任务都已经成了无法接取的灰色,已完成和待接取任务都是零,进行中标了一个血红的一。 红色的进行中任务列在最上面,负责人一栏是谢不聿,下属副手显示易陈玄与风南。 这就是那个观音堂的任务,在他登入个人账号的第一天就已经自动接取。 第一次出任务就和执行使挂同一个名头,这人生真是有点刺激。 这几天风南没事就刷论坛,正如他曾想象的任何一个隐秘论坛一样,全球的执行人员都在这里活跃,各种语言的帖子应接不暇,他才发现国内的所谓道士和风水先生原来就是D级执行人员,科学又不科学的,好奇妙! 十位执行使的账号就挂在榜上,可以直接搜索到,但任务栏都是清一色的不可见,一眼望去一排闭上的黑色眼睛,不知道其下是多么庞大的数字。 他以为执行使都是些沉默寡言不喜张扬的性子,但有几位居然还在上面持续更新自己的生活状态,比如昵称就是真名的法国执行使吉纳维芙,最新一张动态是和几个小麦肤裸男在沙滩玩排球。 反观谢不聿和易陈玄,两个人的头像签名都是初始空白,前者昵称是个Y,后者是个句号,要不是挂在榜上IP显示华国,丢进论坛里同名账号起码几万个。 但是这样比较帅,风南点头认可二位长官品味。 每每刷着论坛风南就开始惆怅,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健健康康活到大学开学。虽然诡物对人类的攻击都在精神层面,最多也是变成神经病,但到时候经过生死洗礼的他还能和普通的同学们相处吗? 逛论坛的时候他就发现了,执行人员在出任务过程中都会慢慢开始异化,精神领域的对抗,不是观念奇僻的疯子很难占得上风。 想起自己的评级,风南觉得大概拜自己的中二所赐。他父母是国家研究人员,工作保密,所以从小和爷爷生活。爷爷是一个什么研究所的一员,他小时候就知道,但也不清楚详情,直到某天他也撞了“鬼”。 那只是一个普通的诡物,普通到十六岁的他能恶向胆边生直接手撕妖魔。在诡物空间里他没受什么影响,也保留了全部记忆,惴惴不安地等到爷爷回家后,他全盘托出,收获爷爷惊奇的目光。 “你小子还行啊,”爷爷拍着高他一个头的孙子的脑袋,“等成年了我带你去研究所,看看你能评到什么级。” 就这样,风南同学惊心动魄的人生开始了。 那几天速成训练里他学到诡物空间的一切攻击都在精神层面,意味着在其中必须要保持高精神力,而精神力低的人身处其中都会意识错乱,何况一战。 但精神力也并非天定,毕竟根源来自于自己的“自信”,所以很多人会借助各种方法让自己相信自己的战力的确存在,比如风南看到有人每次出任务都会拿上游戏手柄,给自己这是一场游戏的潜意识,成功借此晋升为B级执行人员。 当时他询问你要是没带游戏手柄该怎么办,那人很快回复说,已经建立自信了,不需要那些啦! 以前的风南从没想过小说里的情节居然是真的,世界上真的有“鬼怪”,也有一群神秘的执行人员天南海北清剿诡物,甚至每个国家都成立了研究所共同捍卫人类和平。 那些小说里的赏金榜单、神秘组织、暗夜英雄终有一天也会成为他的日常,他曾无比期待自己成年的那一天,如今这一天真的到来,风南却没那么开心。 成为正式执行人员后居然还有KPI,每年要是没达到就会被剥夺资格甚至施加惩罚,对许多执行人员来说,加入研究所并不是为了拯救人类,只是为了赚第二份薪水,养家糊口。 在考公和编制在十几岁就被反复提及的时代,他所憧憬的那些传说,实际上也只是社会运转的一环、无数普通人的悲欢。 胡思乱想失眠三天后,行政部传来消息说线人平安归来,速去接洽,于是乎风南和两位长官踏上了前往第一个任务的路途。 ——他被夹在两位中间,是“凹”字的中部,一路战战兢兢,头顶发亮。 支线一开启! 存稿/25.3.21 一修/25.4.29/大改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你前程不想想钗裙 第5章 玉血观世音 风南已经坐过一次谢长官的车,这次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副驾坐了位佛,似乎车速比之前“烦躁”一些。 风南不敢问,风南不敢说。 谢不聿开车,易陈玄就总结情况。虽然三人都看过任务书,风南更是认认真真看了六遍,但任务启动前的总结必不可少,至少,比较有仪式感? 这次的任务调查对象是观音堂,目前被定性为疑似邪/教的非法组织,组织部给的预估任务评级是A,按照标准须有至少三名A级执行人员联手,不知道他们三个匀个平均值够不够。 易陈玄慢悠悠翻过一页,念道:“小组组成,负责人,谢长官;副手,易陈玄,风小南。” 什么鬼东西……风南先悄悄看谢不聿,谢长官八风不动,甚至没瞥易陈玄一眼。 看谢不聿反应冷淡,易陈玄好像也有点意外,顿了顿继续。 “本次任务与警局连携进行,负责人即之前提到的线人是金宁警官。会在初始阶段与我们一起行动。” “如有问题,现在提出。” 风小南同学率先举手:“陈玄哥,我们和警局一起行动,需要对研究所相关的事情保密吗?” 诡物终究只是少部分人知晓的人类机密,即使对面是风南自小敬畏的人民警察,也不能透露任何不该透露的。 易陈玄:“这个你不用担心,警局都是知道诡物的,不然怎么会邀请我们协同调查呢?” 诡物渗透进社会方方面面,人类明面上的治安力量早有接触,但警察知晓这些并不代表他们有能力处理,所以在涉及诡物的案件中,往往会联系当地诡研所合作。 “没有问题了,长官。”风南敬礼。 “我喜欢聪明还话少的人。”易陈玄指尖点额角回礼,放下手时碰到耳廓上的耳骨钉,顿了一下。 谢不聿坐在主驾,看他们像看两个小学鸡。 进警局一路畅通,风南猜这辆车估计是常客了。已经有几位警官等候在旁,三人下车,谢不聿作为负责人上前握手。 用的是右手,完好的那只。他伸出手时,易陈玄的目光一直落在他左手小指上。 几位警官立正敬了礼,站在最前的警官上前一步介绍自己:“各位研究所的执行人员,你们好。我是金宁,本次行动的警方接应人。” 她声音很亮,听起来像一柄锃亮的利剑,神情飒爽,让人很安心。 任务在此刻已经开始,他们没多耽搁就移步去会议室,只是风南落在了最后。 怎么天天都是开会……风南有点萎靡,感觉在太年轻的年纪提前有了班味。 他正拖着脚步,忽然瞥到一片阴影,一抬头金宁正主动放慢脚步落到他身边,笑眯眯问他今年多少岁了。 “成年了成年了,金警官你放心,我们研究所绝对合法雇佣员工!”风南举起双手表忠心。 金宁哈哈一笑,说你和我弟弟年纪一样大,他可没你这么能干。 “我要是有个老姐也不一定有警官你这么厉害。”风南哈哈尬笑。 针对本次目标,警方与研究所都在收集资料。 目前收集到的证据都很零散,并没有太多针对性,各种证据零零碎碎描摹出观音堂的模样:一个隐秘的、据点不清的庞大组织。 观音堂本身被严格保护,目前只有警官金宁曾冒险潜入过一次,过程中被对方屏蔽感官,且达到后通讯设备全部失灵,获取情报有限。 在这样的情况下,想要获得更深层次的情报,只能派遣执行人员卧底。 “一开始,我们注意到这个组织是通过民间报案,他们怀疑亲人被传销组织蛊惑,但在在走访调查后,我们发现这个组织更像是个邪/教。” 一位警官开始播放PPT,屏幕上是整理好了的时间线与线索地图。 按照地图显示,目前发现的受害人都很分散,看不出明显的关联。 “观音堂目前的主要行为模式是,吸引各类绝症病人,以能治愈绝症的名义将他们招揽入会。但我们目前没有发现任何聚敛钱财或引导自/杀等典型邪/教行径,在动机上尚不明确。” “其次,让我们确定观音堂背后有诡物影响的原因是,目前观察到的绝症病人,病情无一例外都在往停滞甚至好转的方向转变,这绝不是属于现有人类科学的力量。” “目前能直接找到的受害者数量稀少,且都处于组织外围,不能提供有效情报,深层次的人员还没有被挖掘出来,不排除观音堂对受害者进行了洗脑甚至监禁行为。” “因此,我们的初步计划是派遣调查员进行卧底,进一步搜集证据,争取找出受害者名单,排查嫌疑人员,最终瓦解组织。” 警官讲解结束后,谢不聿作为研究所方发言人开口: “研究所排查了最近疑似与诡物相关的异常事件,我们注意到,其中有一例**事件。” 他从档案袋掏出复印件,递给几位警官。 金宁接过一看,皱起眉头。 “死者一名是四十三岁的男性,自由职业者,教育水平不高,身患渐冻症。” “他在自己家中**,被我们发现纯属偶然,因为他的邻居是一名B级执行人员。” “如档案所说,**会带来极度的痛苦,然而这位死者除了身体因高温自然卷曲外,没有任何挣扎或生前曾感到痛苦的迹象。” “此外,他的渐冻症在此之前已经蔓延到上半身,但据他的邻居所说,**前一周,他还看到了死者和他一起买菜。” 谢不聿端坐在长桌后,目光凌厉:“因此,我们有理由怀疑此次**与观音堂有关,并能推翻之前观音堂未曾伤人的结论。” * 这点警方也是第一次知道,先前的结论都被推翻。金宁放下档案,表情凝重。 “说到**,我还可以提供一个佐证。在之前潜入观音堂的时候,我确实看到那位观世音座下有类似火焰的东西。” 易陈玄出声:“观世音?” “是的,”金宁紧皱眉头,“细节我马上会讲,简单来说,在那座观音堂里,真的有一尊‘观世音’。” “而且我敢肯定,那绝非人类,就是诡物本身。” 基本案情已经交流完毕,其余几位警官便告了辞。金宁神情缓和了一些,却还是很凝重。 “我对诡物的了解没有诸位多,请问,如果一个诡物形似观世音,身有六臂,座下火莲不熄,大概会是什么等级?” 谢不聿摇摇头:“这个不能确定,诡物的破坏力不以外形判定。” “等一下,”风南鼓起勇气开口,“也就是说观音堂里真的有这么一尊诡物坐镇,为什么之前没有被发现?” 易陈玄回答他:“因为实际上我们并没有监测诡物的手段。研究所已经研究了数十年,但至今仍然进展微弱。” 风南:“居然……还没有监测手段吗?那我们之前是怎么排查到那些诡物的?” 易陈玄:“诡物的存在随人类思维产生开始,斩不尽杀不绝,我们也只能让调查员搜索疑似诡物的异常事件,然后派遣人员祓除而已。” “究其根本,人类与诡物不同,无法做到同类感应。” 谢不聿开口打断易陈玄的发散:“话归正题,金警官,您之前提到的细节是什么?” 突然被打断,易陈玄挑了挑眉。 金宁点点头:“我一项一项说吧。首先,观音堂位于一座寺庙之内,上次潜入时我携带的通讯设备在还没完全抵达时便开始失灵,这个诡物空间的范围应该相当大,只能依靠人为潜入排查。” “其次,我也是登记在册的C级执行人员,虽然由于主业为警察并没接过任务,因此经验缺乏,但我有理由认为:那位被称作‘玉血观世音’的观音堂头目是不可小觑的诡物。” “但是我们这次可是有两位执行使。”风南没把下半句说出来:难道还解决不了? “风小南同学,现在只有一个半的执行使。”易陈玄点点自己脑袋,“有位执行使记忆还没恢复,精神力大打折扣。” 谢不聿盯着他,尾音拉长:“啊,你很有自知之明。” “那是当然。”易陈玄笑眯眯的。 谢不聿扯扯嘴角,移回眼神。 这简直是风南在谢长官脸上看到的最波澜起伏的表情了。 “警官,我有个问题。”插科打诨后,易陈玄表情又认真起来,“凭你对那位‘玉血观世音’的印象,你觉得他更像人类,还是更像诡物?” 金宁似乎本来要笃定开口,但思索后又迟疑了一瞬:“说实话,我不太确定。” “正常人类是不会有六只手臂的,但,我也从未知晓诡物能拥有那样的智商和情商。” 对于后者她随即解释:“当时我恰好得了些小病,它给我看诊后,告知我这个病问题不大,不用担心,此后还额外说了很多安慰我的话。我确信那些话并非出于利益,恰恰相反,似乎真心。” 易陈玄“啊”了一声,打了个响指:“说起来,我们这边的研究所有发现吗?俄国近段时间发现了一例人降诡物,诡物与人类结合,类似于精神分裂的双重人格,我们甚至无法在她失控之前界定她到底是人类还是诡物。” 人类与诡物结合……?风南想起之前练习时遇到的三人长的恶心千足虫,不禁一阵发怵。 谢不聿关注点和他似乎有些不同:“你不是失忆了?” “长官,我说这几天想起了一些零零散散的事你会相信吗?”易陈玄举手投降,语气简直像讨好,“真的,我保证。” 谢不聿嗤笑一声。 风南简直看不下去这两个人之间这种容不下别人的氛围,又拉回话题:“金警官,你之前说那个观世音还会询问你的病情?” 金宁把探寻的目光从二人身上收回,点点头回答风南问题。 “是的,这也是接下来潜入计划尚需完善的一步:你们需要给自己捏造一项绝症,并在医院真实住上一段时间,最好真的让自己得点病以防露馅,因为观世音能感知到这一切,我们需要让观音堂收容你们。” 之前金宁潜入的时候没有给自己捏造绝症,观音堂的人此后拒绝了她的参见请求。 “代价是否有点太大了?”风南第一个任务就要自损八百,有些傻眼。 “没事的,小病就好,如果需要药物医院方面会给支持,我们一定会全力保障各位的安全。” “或者,”金宁似乎是从他们刚才的对话中得到了启发,“如果是在精神上有伤痛,观世音应该也分辨不出来,可以浑水摸鱼。” * 医院方面警局会打点好,金宁也保证会尽快向观音堂举荐他们,接下来要做的第一件事是确定扮演的疾病。 三人看上去都健健康□□龙活虎,难以想象会有什么大病,需要编造一些方便糊弄过关的。 “风南,你来扮演我弟弟,我们是心脏病患者。”谢不聿跳过商量,直接开口安排,“易陈玄,你……精神病。” 精神病算哪门子绝症?谢长官公报私仇简直太明显。易陈玄懒洋洋一笑,说烦请长官再赐一个。 “那脑癌?”谢不聿看着他,眼神里分明是“因为你脑子好像有点问题”。 “或者胃癌?你之前有胃病。” “肺癌?你之前还吸烟。” 易陈玄:…… 易陈玄:“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长官。我起码四年前就戒烟了,而且当时也只是偶尔纾解压力。” 前男友伟力,他以前身上的毛病谢不聿真是清清楚楚。 不过……易陈玄念头一转:谢不聿这样的状态挺好的,虽然对他态度恶劣,但至少没表露出李罗文口中的“恨”。 看谢长官冷着眼呛人,和事佬风南忙摸出手机上网搜索“看不出来的绝症”,最后成功把写有“骨癌”两个大字的手机捧到不聿皇帝眼前。 谢长官垂着眼扫了两行,最后纡尊降贵开了金口:“行,那就骨癌吧,没事干少走几步路。” 风南:……呵呵。 告辞时易陈玄落在后面,似乎还和金宁交谈了几句。 今日天气很好,阳光影晃晃的几乎弄得人有些头晕,谢不聿垂着眼,翻着档案本站在一旁默默等着。 等了一会儿易陈玄走出来,招招手示意风南跟上,迈步向外走去。 谢不聿看了他一眼,合上册子也走上前,稍微错开一点身位。 易陈玄:“我刚刚去问了金警官关于装病的事宜,上次她恰好在行动中受伤,高空坠落肋骨伤,因此主动请缨作为线人进入观音堂。” “但在见过一次观世音后,观音堂以伤病可愈为理由拒绝了她之后的申请,由此可见,这个组织的目标性很强。” 风南:“绝症病人对他们而言是长期的对象,只要病人不想死就要一直接受观世音的治疗,但是它是为了什么?” “对啊,为了什么呢?”易陈玄眯起眼。 医院方面已经安排好,三人的行李也已经由研究所负责送去,谢不聿发动汽车,直接往医院方向走。 易陈玄坐在副驾望着窗外,想起走之前金宁问他的话: “抱歉,没有窥探个人**的意思,为了此次任务正常进行,我想知道你和那位谢长官之间是什么关系。” 他当时怎么回答的来着? 窗外忽然照进一片光线,亮得易陈玄微闭上眼。 “前男友关系,但我恰好失忆了,所以,我也不清楚。” 存稿/25.3.23 一修/25.5.1/大改/五一快乐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玉血观世音 第6章 住院要穿病号服 轮胎在医院楼下停转,三人打开车门下了车。 这是所公立二甲医院,鲜有人知,这所医院有一栋综合大楼,其中两层专门招收隐秘的病人。 或许是自觉自己目前没干什么事,易陈玄主动申请去当接洽人与医院方面联系,其余两人便直接上了楼。 谢不聿来过这里,他作为执行使偶尔也会接到现实世界的任务,有时受了伤,便会被送到这里来。 好巧不巧,风南和他说自己小时候也住过,那时他身子有点弱,隔三差五就进医院。 “哥,说不定我以前就在这里见过你。”坐电梯上楼的时候,风南摸着下巴对谢不聿说。 谢不聿:“我来这里的大多数时刻都是昏迷状态,和你应该撞不到一起去。” “那出院呢?” “出院基本没见到活人。” 电梯快开门的前几秒,风南愤愤地小声尖叫:“哥你安慰我一句我们今生有缘很难吗?!” 谢不聿很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这种话很油嘴滑舌,你年龄还不到。” “……那,陈玄哥对你说过类似的话?” 谢不聿诡异地沉默了一下,扭头走出电梯。 风南:呵呵。 把他们安置在这里最大的原因就是为了防止占用资源。这层楼没什么人,零星的几个看上去也像是普通病人,被临时安排到了这里借住。整个走廊都空空荡荡,有点吓人。 病房里一共三张床,都用帘子隔开,常用的医疗器械被收去一些,显得有点像普通的酒店套房,舒适度明显比普通病房高一些。 三人的名牌放在窗边的小桌上,等着他们分配完床后自己插进床头卡槽里。 谢不聿看了眼风南,意思是你先选。 “我哪儿都可以。”风南口上答着,实际腹诽。他也只能睡在中间吧,难道还指望这两位睡一起。 闻言谢不聿点点头,捏起名牌想了想。曾经易陈玄跟他说过习惯睡外面,虽说现在是仇人,但对于没额外影响的事情,他仍会考虑照顾所有人的感受。 名牌放好了,谢不聿靠窗,最外面是易陈玄。 谢不聿的手挺好看的,跟他人一样,苍白,瘦削的指节莫名让人觉得冷淡。风南看他捏着名片的手,目光又落到他左手金属小指上。 曾经的他听到那个传闻后,一度以为谢不聿是个心狠手辣的人,说不定还带点黑老大气质,否则怎么做派这么狠毒。 没想到本人居然是这个画风。风南不合时宜地想到,就算是手起刀落,谢不聿的脸色也绝对是冷淡的。 血从断裂的指节断口处淌下,他的眼里闪着血光,却还是冷淡异常。 想到这个他又想起易陈玄,这两天和研究所的人打的交道不少,他主动被动听到很多传闻,也知道以前他们还没谈上时有多不合。 但从局外人的角度看,易陈玄收起笑容时,垂下眼眸的神情明明和谢不聿别无二致。 不多时易陈玄也上来了,手臂挽起,携着三套密封好的病号服。 谢不聿看到他脸色瞬间一僵,这次倒不是因为他本人,是因为他手上的衣服。 忘了这茬子事了,住院要穿病号服来着。 猜也猜得到,他这种人多半都有点强迫症的。 但谢不聿也没说什么,只走上前接过易陈玄手上的衣服。衣料滑落手臂时,对方饶有趣味地打量着他神情,谢不聿一抬眼,用眼神扇了易陈玄一巴掌。 易陈玄在他转过身去后无声地笑了半天。 * 金宁已经去联络观音堂了,接下来要在医院混几天掩人耳目。风南抓心挠肝不知道得心脏病的人要咋演,他高中有个同学明明也有心脏病,但跑步比他还快个十几秒。 刚来第一天不敢造次,易陈玄出去溜达摸医院结构,隔壁谢不聿隔着帘子悄无声息,风南无聊透顶,鼓起勇气决定去骚扰房间里另外一个活人。 他假装去看窗外风景,悄悄溜到谢不聿那边。 他以为凭谢长官的气质,应该是在干看书一类的事,结果长官拿着手机,划来划去好像在刷短视频。 穿着病号服的长官平添几分病气,仿佛如果平时他不假装,就是这副疲惫的样子。 “长官,以后都要扮演兄弟了,我可以喊你哥吗?”风南大起胆子问。 谢不聿视线从手机屏幕挪到他脸上,看得风南有点怵,不知道自己的询问是否有点冒犯。 他一直觉得谢不聿的眼神有点太静了,静得不起波澜,但又不像死水,更像深海,你知道那一切静只是在掩护其下随时可能爆发的惊涛骇浪。他的内心应当是有很多暗流的,但都被藏得很隐秘。 “当然。”谢不聿点点头,一下子冲淡了那股骇人的冷意。 他放下手机,风南才瞥到那不是短视频,长官好像是在查资料。 风南:……是他小人之心了。 今天天气依旧不错。春天已经快结束了,这座城市的夏天来得很早,也持续得很久,初夏独有的蓬勃鲜活气在窗外缭绕,不过这里楼层算高,看不到什么植物,也感受不到那点生命力。 风南开始后悔没跟着易陈玄一起出去遛弯,一个人待着他又有点怕,经过同意后搬了个椅子,坐在谢不聿床边,戴着耳机埋头打游戏。 少年还年轻,一专注起来就忘了自己在哪里,表情几度变换,却很安静。 谢不聿无意间瞥到,便默默看了一会儿,看不太懂,又收回目光。 以前有个人也爱打游戏,但他现在不想提。 当时他被某人拉着一起,两个人握着手柄,盘腿坐在投屏前。某人说你不就比我大两岁,怎么游戏都没打过;他答你还知道我大你两岁?没大没小的。 屏幕里的小人往前,易陈玄又死了一次,谢不聿挑眉看他,那人略微懊恼着皱起眉,说我刚刚走神了。 刚刚看你去了 。他微微笑着说。 谢不聿闭上眼,强迫自己转换回忆。 风南今年十八岁,也就是他的十年前。 那时他还是个高中生,成绩一般,高考发挥正常,去了常人眼里还不错的大学,考研,毕业,本来就该这样按部就班,直到后来进了诡研所。 他还记得那时的大学室友,人都还行,各有性情,后来进了研究所之后和几人的联系便都断了。 他们现在应该过得不错,谢不聿知道他们都是能踏实生活的人。不知道他们还会不会想起那个沉默的室友,他总是一个人做着自己的事,被叫到名字时抬起头,露出一双平静的眼。 怕是因为见到故人,近几日总思虑太多,想起些过去的事。谢不聿把进入研究所作为他一生的分界点,此前此后截然不同,过去恍如幻梦,他都记不清自己怎么走到了这一步上。 此生遇到好多人,皆如过客。有些人已经面目全非,有些人已经天涯海角,有些人又贸然闯入,挟着当年的风要抚他的脸。 谢不聿捏捏金属小指,又睁开眼。 * 当晚风南不想早睡,关了灯后开护眼模式熬夜看小说。他知道自己精神上没太多不痛快,身子也爽利绝不可能有什么病症,到时候叫那观世音瞧出不对可不好,便决定连熬几个大夜争取熬出点毛病。 风南仗着自己还年轻,很下得去手。 何况熬夜那么快乐。 今晚他看的是本恐怖小说,情节恰好发生在医院,代入感拉满。 小说主角被怪物追到了病房里,情急之下躲在张空病床上。那怪物拿着输液杆和针头缓步走来,发出嚯嚯的喘气声,主角浑身发抖,听见它把巨大的针头猛地扎进第一张床! 主角躲在第二张床上,听着那令人牙酸的声音,浑身颤抖—— ——易陈玄:「风小南同志,怎么还不睡?」 消息弹窗突然蹦出来,风南浑身一抖,一头缩进被子,不知是被吓到了还是觉醒了小时候偷玩手机被抓的悲惨经历。 两秒后他反应过来,又猛地钻出被子,瞥了一眼时间。 不是哥们,凌晨三点了?你不睡又是在干嘛?? 风南切出聊天软件邦邦敲字。 fatigue疲劳:「哥你差点吓死我了!!」 fatigue疲劳:「我在看恐怖小说QAQ」 fatigue疲劳:「大半夜哥怎么还不睡?」 易陈玄:「睡不着,看见你那边有光。」 fatigue疲劳:「啊啊啊对不起啊哥,我以为不亮的QAQ」 易陈玄:「不亮,我眼睛好而已。」 易陈玄:「你叫我哥了那你怎么叫谢长官?」 风南:? fatigue疲劳:「都叫哥啊……?」 那边易陈玄似乎是轻笑了一声,不一会下一条消息发过来: 易陈玄:「不逗你了,早点睡,别仗着年轻硬熬。」 说完对面就不回话了,风南听到易陈玄翻了个身,似乎的确是要睡了。 他琢磨了半天易陈玄什么意思,想不出个所以然,他们的生活离自己还是太远了,思维也串不到一块去。 大概是分手之后对前男友定位有些迷茫? 他再次打开恐怖小说,主角很快误打误撞顺利逃脱了,后面剧情便有点没滋没味起来。 风南想了想,把手机息屏塞到枕头下面,老老实实闭眼睡觉。 三秒后他又摸出手机,把给易陈玄的备注从“易陈玄”改成了“陈玄哥”,“谢不聿”改成了“不聿哥”。 这样总行了吧! * 易陈玄听了半天动静,听出来风南似乎真的睡了,没想到还挺听话。 他百无聊赖地敲指节,拇指一动一动挨个敲小六壬。 失忆之后易陈玄精神状态不稳定,虚弱频发,不像是之前那样反映在生理上,更多只是精神疲乏。 他时不时被突然涌上的记忆打得措手不及,又常常莫名其妙感到困倦,睡眠也时好时坏。今夜做了个记不清内容的梦,乍然猝醒,便再也睡不着了。 夜已经很深,半夜三点的医院静悄悄,床与床之间被帘子遮得严严实实,他看不到窗外夜色,略有些压抑。 病床位置大概是医院安排好的,不巧给他安排了靠门的位置。 其实大多时候他对位置无感,但更倾向于睡靠窗的内侧。空间的敞开能让他感到一切尽在掌控,窗户也总是事故多发地,警醒与预备逃脱都很好用。 不过现在靠窗的位置睡着另一个人。出于相似的思维模式,他估计谢不聿想法差不多也与他趋同。 其实,有时易陈玄会突然意识到,即使他们在那么多方面都对立,却也算是类似的人。 易陈玄翻了个身。 他非常了解自己,在此之前从未想象过有朝一日拥有“爱情”这种东西。对别人动心总有些玄学,他想象不到,便不去想。 若那个人是谢不聿,便更难了。 他不仅想象不到自己坠入爱河的模样,也想象不到谢不聿爱上某人的情态。 他那仿佛性冷淡的长官,也会义无反顾地“爱”上某个人吗?他们当年也会拥抱、会接吻、会做更多亲密无间的事吗? 他清楚自己一旦爱上便不会轻易松手,那么,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易陈玄开始掐小六壬,随意想三个数,六种结果,凭心而动。 2,他失去的时间长度。 1,他们相爱的岁月。 4,他们记忆相隔的沟壑。 指尖最后落在「大安」上,易陈玄却忽然哑然失笑。 起卦前,他根本就没思考到底要算什么。 在医院的几天过得相当无聊,风南是个闲不住的性子,扮演衰弱的心脏病患者对他来说太难。现在都混熟了,他常常撺掇易陈玄一起出去吹风。 谢不聿从来不跟他们一起出去,尽职尽责扮演一个寡言的病人,他似乎能在不同的生活状态中自由切换。易陈玄说谢不聿其实也算个自然爱好者,不出来只是他太称职,而且这里还站了个前男友。 “别人可能看不出来,你哥是个太理智的人,他能完美把自己折成研究所喜欢的形状,安放进这个名为执行使的位置里。” 易陈玄靠着墙,嗓音散漫,与刚刚念出“前男友”三字时的声调相比,没任何变化。 他穿着病号服,却好像是少了一层伪装,平时着装修饰出的亲和褪去,在某些抬眸的瞬间,让人感觉那身病号服下关着的是个欣赏自己爪牙的野兽。 医院楼下的花园没什么人,风南吊儿郎当坐在长椅上面对着易陈玄,实在不清楚这人为什么非要站着。 “别人对不聿哥的评价是怎样的?”风南忽然好奇他对谢不聿的态度,但也不好意思直接问,只能旁敲侧击问他别人的看法。 “别人吗?”易陈玄漫不经心地回答,似乎根本懒得想,“大多说他对别人冷淡,但其实本质温柔,只是不擅长表露情绪。” 他轻蔑地笑了一声:“但凡和他多相处一下,就会发现我们亲爱的谢长官实际是最不近人情的人。” 风南合理怀疑易陈玄有恶意造谣的成分,忍不住皱起眉,用怀疑的眼光看他。 看出他的不认可,易陈玄觉得好笑地瞥了眼他,没在意这其实有些失礼的举动,继续往下说。 “不近人情在研究所是良好品质,我可没说谢长官的坏话,别用那种眼神看我。” 他想了想,干脆举个例子:“风南,如果你考试考差了需要我们两个中的一个人伪装你父母签字,你会选择谁?” 风南完全没有犹豫:“说实话我觉得你们都不会给我签。” 易陈玄被噎了一下,没奈何继续补充:“……那如果现在有一份协议,签字后会有很多无辜的人死去,但对大局来说是有益的,你会犹豫多久后写下名字?” 风南开始犹豫了:“这……压力也太大了吧,没有谁会想把自己的名字签上去的,这不成了罪人吗?”他嘟囔着,“即使对大局有益,也……” 易陈玄打了个响指:“虽然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但至少现在我们知道你不适合当一位执行使。” 问刚成年的小朋友这种问题其实很值得批评,但易陈玄选择忽视。 “正常人遇到这种抉择多少都会犹豫,哪怕是我也会有一瞬间的犹豫。”他声音放低,若有所思,“但谢不聿会毫不迟疑地签下他的大名。” 风南:“不聿哥看上去确实像那种人,冷冷淡淡的,也不是不能理解。” 易陈玄发自真心地笑出声来:“你原来对他是这种看法。那如果协议换成人头呢?如果要你当着所有人的面斩下好友的头颅,只是因为他随时可能给队伍带来威胁呢?” 他眼神中多了几丝没控制好的冷意与狠厉,风南敏感地捕捉到,忽然意识到这可能是发生过的事情,忙噤了声。 但易陈玄很快调整过来,又恢复到平时散漫的神情。 他低声:“是啊,亲爱的谢长官看上去明明就像那种人,但看到他真正暴露内心的时候,你还是会被吓一大跳呢。” 谢不聿能够拥有执行使级别的精神力,究其根本还是他的理智带来的绝对自控。易陈玄清楚谢不聿并非全无人性,甚至在这个研究所,他已经是共情能力最强的那一批。 但令人遗憾,他的理智总是淹没人性,只会让他觉得那是种彻头彻尾的残忍,比单纯的冷血更让人厌恶。 在他过往亲眼见证的许多时刻里,谢不聿的理性简直到了可怕的程度,无论对别人还是对自己,他能瞬间由富有人情味的活人变为决策机器。 他不会压抑自己的感情,但感情并不会对他的行为撼动分毫。 即使刀下是昔日好友的脖颈,即使周围都是劝阻与求饶,即使紧握的手指微微颤抖,他也会在认为时机成熟的第一刻果断挥刀。 聊天差不多就到此为止了,易陈玄抬手看了看时间。 “放风时间该结束了,走吧,风小南同志。” 他率先转身往回走,余下话语飘散在风里。 “等着吧,你以后有的是机会见证他的独裁本性的。” “到时候,可别太惊讶。” 风南慢他两步,还是不信。 毕竟当初安排他这前男友和谢不聿一起行动的时候,长官也没强硬拒绝。 存稿/25.3.25 一修/25.5.10/大改。 在做很多小衍生,如果有人看这本会找个平台发一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住院要穿病号服 第7章 如潮水至 观音堂的接应人来得猝不及防,那时恰逢风南洗完手溜回病房,手上水还没甩干,就看见两位长官和一个陌生人站在门口,齐齐望向他。 谢不聿扫了他一眼,对着身旁微胖的中年男子点点头:“我弟弟来了,久等。” 风南一振,知道任务从此刻正式开始了,快步走近谢不聿,仿佛很怯外地悄悄躲在他身后,不言不语。 他自知才入门怕搞砸事,给自己设计了个社恐胆怯的人设。 在风南看来,接应人完全没有什么明显特征,身高中等,比他们三个都矮一截,眼睛有点小,让他盯上十秒再丢进人群依然会泯然众人。 非要说的话,对接人的眼神非常“慈悲”。 这是风南看到他第一眼蹦出来的印象,就像他以前见到的一些僧人一样。那个男人面色和蔼,眼神带着些不让人厌烦的怜悯。 那人对风南只看了几眼确认身份,便微微笑着领他们往外走。 谢不聿率先迈出腿,风南忙跟上去,易陈玄断后,在背后拍了拍他的肩以示安抚。 对接人完全没有多问什么的意思,只拿出手机再次对了一下名单,看出谢不聿是领头的,随意发问。 “这是你弟弟吧,谢不聿和风南是吗?” 谢不聿冷淡点点头。 他们没有使用化名,作为研究所成员身份本身就有机密性,真名其实少有人知。 对接人又转向易陈玄,问:“你和他们两个什么关系?” 什么关系?易陈玄没急着回答,先看向谢不聿,谢长官一直平视前方,眼神根本没偏移半点,看易陈玄保持沉默,简单答“我同事”三字。 对接人点点头,不再问了。 易陈玄收回目光,想自己真是疯了。 刚刚那一瞬他居然会疑心能在谢不聿嘴里听到些别的答案。 * 去观音堂的过程与金宁先前告知的大致相同,三人被带到医院停车场后都戴上了眼罩。 风南有尝试悄悄看一眼外面,但接应人立刻发觉,微笑着说同学最好不要。 “既然能联系上我们,大概也知道我们观音堂是个什么组织,还请按规矩做事。”那人说话轻轻柔柔,听着有点瘆人。 谢不聿微不可察地挑挑眉:观音堂似乎并没打算隐瞒什么。 车一路开得很平稳,一开始风南还打算靠身体惯性记忆路的长度和拐弯,但很快放弃。 就算要记路,也不是他这种人能负责的。 不知过了多久,周围的气场在一瞬间发生变化,谢不聿掩着口假作虚弱地咳了两声,提醒队友。 不知道易陈玄那家伙现在还能不能感知到这些,他现在情况特殊,实力到底如何还是个谜。 目前谢不聿把他当风南同级别拖油瓶看待。 这个诡物空间出乎意料地大,高阶诡物是可以简单操控外人进出的,进入入口后车又开了很久才堪堪停下。 谢不聿取下眼罩后,下车后看似随意地掏出手机,果然没有任何信号。 接应人注意到他的动作,却也没阻挡什么,只笑着说在这里我们不需要网络。 “病重之人,就莫想外物了。”他笑着摇摇头。 谢不聿身后的风南悄悄把才掏出来的手机塞回兜里,心说他憋了高中三年,现在正处于网瘾少年阶段,非常需要这种外物。 观音堂位于一座古刹内,此刻四人正站在这座古刹外面,四处所望都是白茫茫的雾气,很典型的诡物空间边界。 那座古刹明显接受过人为改造,虽然整体看上去还是古老制式,但很多关键零件和部位已经换成了现代材料,稳固性得到保证。 走进古刹内部更是明显,其中一些变更和改造非人力能及,明显应该划到诡物扭曲现实的范畴。 接应人带着他们往里,观音堂内部住了不少人,走来一路都是客房。时不时有人路过他们,看上去都心境安宁幸福,微笑着与一行人问好。 三人都显得有些内向,风南傻乎乎挥手,谢不聿点点头,易陈玄根本没动作。 “大家都是亲人,来了就是一家子。”接应人解释,说这话时还在和院子里嬉闹的孩童微笑点头。 这话术倒是很像传/销组织惯用的。他们没想到观音堂里还有小孩子,无法确定他们是被带进来的还是在这里出生的。 如果是在这里出生的,性质就更加恶劣了。 接应人停下脚步,推开走廊上一扇门,把他们交给了里面另一个中年人。 那人正坐着临帖,似乎才是真正会把他们引荐给观世音的人,写完手上的字后才抬眼。 三人没进屋,逆着光站在屋外,看见那人先用惋惜的目光打量几人片刻,或许是在惋惜他们这么年轻就罹患重病。 “各位气血都还不错啊,看来在外面也很注意身体养护。”他目光移向风南,“只是这位小朋友看上去不大好。” 连熬了三天凌晨五点的风南:……那可不。 “没事,既然来了我们观音堂,观世音大人都会拯救各位的。”一开始的接应人看上去兴致很高,告辞之后乐呵呵地走了。 中年人站起身继续领着他们往里,三人都知道接下来才是关键的地方。 谢不聿再一次率先跟上,易陈玄握着风南肩膀随后,四人步调同频,在木地板上叩出高高低低的声响。 * 中年人似乎已经把他们当成了“家人”,一路上都在和他们介绍周围陈设,或许已经笃定他们终究也会留在这里。 观音堂比他们想象得大了太多,一行人弯弯绕绕走了半天,还穿了一小片竹林,才终于来到最深处。 他们从未听闻过这座城市在哪里有占地如此辽阔的寺庙,很明显观世音已经对其进行了大规模改动。 对于诡物来说,现实就像它们的蓝图,诡物空间的基本构架必须遵守现实。但越强大的诡物改动范围也越大,这是故事与现实抗衡的结果。 研究所曾预测,并非不可能出现能直接篡改现实的诡物。 目前人类所监测到的最高级诡物共出现过三次,一次在工业革命时期制造了长达数十年的灵异事件,一次曾覆灭了古欧洲的一个小国,剩下一次仅共存于各国神话传说中,真实性有待考察。 自从人类科技高速发展,封建蒙昧进一步被祛除,目前能出现的诡物强度再一次降低,但近年又陆续观测到了人降诡物,即使普遍不成熟,但人性终有一日会让其变成人类的隐患。 中年人领着他们在一间正殿前站定,这里已经很偏,房门紧闭,阒静无声,时不时晃过一两声让人心悸的鸟鸣,完全看不清屋子里面是什么。 “观世音不可直视尊容,还请各位戴上这个。”中年人又掏出三个一次性眼罩。 戴上之后怎么看路,难不成这眼罩上有什么东西?风南接过,很怀疑地多打量了几眼。 中年人笑眯眯继续询问:“那么哪一位想先进去呢?” 谢不聿迈出一步。 他是这次行动的负责人,也是理论上目前三人中战斗力最强的人,理应打头阵。 执行使之间并没有排名,毕竟不需要一个排名分出谁高谁低,他不清楚曾经的易陈玄与他相比孰会更胜一筹,但目前失忆了的家伙肯定比不过他。 引路人请其他两个人先在外面等着,给谢不聿开了门,领他进去。 他只领了一步,谢不聿蒙着眼罩,借他的手跨过那一步门槛,而后忽然一顿。 易陈玄似乎是察觉到了,微微偏过头。 门轻轻关上,身后咔哒声响起,如一道休止符,将外界的嘈杂隔绝在外。 这里实在太静了,谢不聿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且毫不怀疑再待下去甚至能听到血液在血管中流淌的声音。 谢不聿踏进门槛的一瞬间便发现自己即使戴着眼罩也能视物,诡物空间里发生什么都不奇怪,所以他并不惊讶。 眼罩确实还在,他抬手试探了一下。光明的复现即代表玉血观世音正面对他现出力量,这不像是什么幻境,谢不聿确定。 正殿很大,在寻常寺庙里至少能放下三尊佛像,这间却很空旷,除了一道横在他眼前、分割整个房间的长帘之外,空空荡荡,纤尘不染。 有什么滴水的声音,频率稳定,摸不清来源,让人不由自主静下心来,只觉得周遭一切更为空寂。 谢不聿往前走了几步,玉血观世音的模样忽然在那道细纱长帘上显现。 隐隐绰绰,只能看清轮廓。 金宁说得不错,这绝非正常人类。眼前的玉血观世音和宗教画般趺坐在莲花座上,那莲花座熊熊燃着红莲业火,却没有发出任何与火沾边的声音和气味。 谢不聿扫了一眼,数出它有六条手臂,胸前两只合十,背后还有四只花瓣般盛开着。 来之前谢不聿查过资料,六臂观音又称如意轮观音,是菩萨真身,六只手臂应各自有姿势与对应含义,但隔着帘子他看不出来什么,只隐约觉得和资料里不符。 奇怪的是,以往但凡靠近诡物,谢不聿都能感受到它的邪性或善念,以此初步给诡物下达评级,但在这尊观世音面前,他能感受到的就和感受到一个普通人一样。 但这恰恰证明眼前的诡物绝非善茬。它还没释放出任何攻击性,甚至容纳了两位数的普通人在这个空间里生活与自由进出,对诡物来说简直算有心机。 谢不聿直觉知道,观世音绝非善性诡物,甚至远比一般诡物邪性。 他的脚步自进屋以来就一直没停过,走到合适的位置才终于停下来。谢不聿开口,说了句“你好”。 对观世音说“你好”这种现代用语,倒是有点意思。 “你很淡定呢。”观世音终于开口说话了,声音中似乎还带着点笑意。 那分明就是一个普通男性的声音,也没有任何蛊惑人心的成分。 “生死当前,都见怪不怪了。”谢不聿提高警惕,尽心扮演着他的绝症人设。 观世音笑了两声,让他再走上前来,那帘子忽然被拨开一点,伸出一只手,像是邀请的姿势。 那应该是位于它身后的一只右手,指管颀长,白到苍白,软若无骨,五指的长甲几乎透明,给人的印象是即使戳到皮肤也不会有感受。 观音的手会是这样吗?谢不聿不确定。这只手给他的感觉很不好,他确信如果眼前的诡物想,那五根指甲完全可以像戳豆腐一样戳进人的眼窝或颅顶。 但目前没有其他选择。谢不聿凑上前,单膝跪下,把自己的头颅送到苍白绵软的手掌之下。 他脑后那一撮不多的长发从背脊滑落,几乎要落到地上。 谢不聿唇角平直,随时准备暴起。 观世音没做什么多余的事,甚至没有真正把手掌放在他头上,只隔着一层空气虚虚落在他头顶。 很难描述那一瞬间是什么感觉,诡物空间中,执行使对精神的感知比谁都敏锐。谢不聿明显感觉到仿佛有一双手伸入他的灵魂,如同捧起河水一样取走了什么东西,而后接踵而至的是漫长的空虚与平静,但现实中明明只过去了几毫秒。 他在身体上没有任何问题,所以刚刚观世音抽去的是他的“情绪”。 更具体一步讲,是痛苦。 但失去痛苦并不意味着获得幸福。谢不聿感受着那股渺远的平静,精神脱离躯壳的状态其实和心理疾病的某些阶段类似,他大概知道了为什么观音堂里的普通人都会是那种状态。 观世音果然无法区分情绪伤痛与身体伤痛,那只手缓慢收了回去,话语也紧随着传来。 “真的是很严重的病症啊,孩子。”它虚虚握着一团空气,好像那就是它从谢不聿脑子里取走的东西,“不过没关系,你的苦楚会随烈火燃去。” 那只手归到原位,微微倾斜着,似乎往下倾倒了一些看不见的物质,而后观世音座下的火更加猛烈地燃了起来,火焰几乎窜到它的腰部,却仍是无声无味。 谢不聿其实很讨厌窃取他东西的行为,哪怕那是他的痛苦。他低声道了谢,单腿发力站起,即使身体没有任何变化,但在站直的那一瞬,谢不聿神色仍然流露出些许茫然。 那样的表情在他脸上真是极少见的,谢不聿眼罩下的双眼眨了眨。 空白只持续了不到三秒,很快,惯常的冷峻又在他眼瞳中浮现。 取走的情绪并不会消弭,只要他刻意再次回想过去,附骨的苦痛就会再次漫上,如潮水至。 就在他转身欲走远的那一刻,观世音又遥遥发声,牵住他的脚步。 “你似乎还是不太开心,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谢不聿微顿,难得没有立刻开口。 过了一小会儿他才抬眸,望向前方那隐隐透着光线的门窗:“人生如此罢了。” “你似乎有些悲观啊,孩子。” “我不认为这是悲观。” 谢不聿偏过头,没打算多解释什么,只抬脚往外走去。 他很快碰到那扇泛光的门,没费什么力便推了开来。 * 易陈玄在谢不聿进去两秒后就开始骚扰接应的中年人,他说自己戴着眼罩有点晕,可不可以取下来。 没接受观世音赐福的绝症病人都很脆弱,中年人想了想,说眼罩只是为了防止你们不小心看到观世音真容,如今门已经关上,应该也无所谓。 闻言易陈玄利落把眼罩扯下,但按着风南的手让他别动,三人中他殿后,下一个就是风南,最好还是稳妥一些。 虽然目前并不知道肉眼直视观世音会发生什么,但在诡物空间里,遵守规矩最保险。 他屏息凝神试图探听里面发生了什么,但关上门后里面一片寂静,估计谢不聿实际上并不在这个空间。 不过以他的能力绝不可能出事,易陈玄很放松,注意到中年人只是微笑着望着正殿房门之后,便开始明目张胆四处张望。 这里是古刹的极深处,除了他们之外没有其他人往来,其余也都和普通的寺庙别无二致,完全看不出什么线索。 要容纳这么多人在这里生活,基本的生活要求总得满足,但一路走来他看不到太多除建筑本身外的人为修改痕迹,甚至没有看到菜地。 不都说华国人隐藏天赋是种菜吗,这座观音堂到底是怎么运转的?他不觉得那个观世音能神通广大到大变熟饭这种地步。 易陈玄收回目光,恰是此时,谢不聿推开门走了出来。 他跨出门槛的时候已经再次失去视力,因此只是随意走了一步,易陈玄也没想到他会跨到自己面前来,一时没反应过来。 因此当谢不聿摘下眼罩时,眼前恰好是易陈玄的侧颈。 谢不聿:…… 易陈玄:…… 视野中的侧颈动了一下,下颔锋利的线条柔和一瞬:易陈玄短促笑了一声。 两人身高差仅六厘米,谢不聿抬眼,给了易陈玄一个“你自己意会”的眼神。 “抱歉挡路。”易陈玄弯弯眼睛,往后让了一步。 谢不聿眼神收回,易陈玄保证自己看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嫌恶。 下一个要进去的是风南,进去之前谢不聿拍了拍他以示安抚,半出于角色扮演,半出于真心。 风南进去之后就只剩下两人站在一起,他们都已经取下了眼罩,默契扭过头,望向分别的方向。 中年人笑眯眯的,站在一旁不做声,完全没察觉这里有什么暗潮汹涌。 谢不聿眨了下眼,忽然闪过一声悠长的鸟鸣,像一颗流星坠向远方。 * 易陈玄在想别的事情。 刚刚看到谢不聿取下眼罩的那一刻他似乎又想起了别的记忆,某时某刻谢不聿也曾像这样动动手指,取下遮在眼上的布条,露出一双泪湿的双眼。 他怎么会哭呢?那绝不是正常情况下会发生的事。易陈玄分明在那块记忆碎片里看到他手上的血红布条被眼泪逐渐染成白色,大概是诡物空间里的东西。 记忆里谢不聿的嘴角依旧平直,即使眼泪正滑落,那双眼里也只有冷淡,仿佛发红的眼眶只是假装,但略微的颤抖分明显示那并非生理性泪水。 他怎么会哭呢?谢不聿即使感情波动也总只是沉默,他在那里经历了什么,易陈玄自己又为什么在那里? 过去的他和谢不聿不熟,即使后来他们莫名其妙在了一起,易陈玄也坚持认为自己并不了解他,至少目前。 那应当只是他们共同的过去记忆,斑驳的,掉色的,无足轻重的。 不应记挂的,不应深思的。 他只是无端联想起了过去的记忆,没必要胡思乱想半天。 身边的谢不聿忽然转了过来,易陈玄还没来得及看向他,风南已经把门推开了。 谢不聿望着房门,目光没偏给他毫厘。 易陈玄抿了抿唇,没作声。 一修/25.5.11/大改 易陈玄开始自我攻略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如潮水至 第8章 注意分寸 风南从门里出来的时候也没选好落脚点,跌跌撞撞差点摔了,被易陈玄手快扶起。 他一把扯下眼罩,露出一双惊惶的眼。 “哥,我觉得我的病——全好了!”他声音因过于激动而略微破音,颤着手三步并作两步,一下子窜到谢不聿面前。 这句话半是演戏半是认真,风南连熬好几个大夜,来时觉得自己形销骨立面若白纸,活脱脱一幅青天白日男鬼像,结果被那观世音神神叨叨治了几下,不仅疲惫全消,心里某些长久重压的负面情绪也被抽了个干干净净。 那感觉很奇怪,风南觉得自己现在像是延迟999的游戏角色,脑子和动作似乎不在一个频道上。 周围一切都飘忽,行动似乎慢半拍,他只一转眼,周遭的景象都流水般哗啦啦旋转起来,匆忙之下只能勉强抓着谢不聿的袖子维持平衡。 “冷静,风南,”谢不聿反手握住他肩膀。 他的手很有力,体温如强心剂传给风南:“冷静下来,看着我。” 风南立刻抬眼看向谢不聿,执行使的双眼依旧冷静,仿佛纯净剔透的古老坚冰,封不进任何芜杂情绪。风南一激灵,回过神来。 精神力高的人还有这种用法吗,对个眼就能让人平稳下来? 风南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不安地原地挪了几寸,有点不敢置信。 “我刚刚……” 接应人适时在一旁开口:“正常现象,有些家人接受治疗后会有感情波动,还有人出来之后直接哭了呢,小朋友,不用害怕。” 那至少他还没流泪,还没太丢脸。 风南紧紧挤在谢不聿身边,想了想踮起脚在他耳边说悄悄话:“哥,我刚刚感觉那个观世音不对劲,我看到……” 他絮絮叨叨说完又缩了回去,躲在谢不聿身后像根才冒头的豆芽。 易陈玄最后进门,视力忽然出现的时候,他挑起眉,吹了声口哨。 即使已经接待了两个人,观世音还是非常耐心,它伸出手时易陈玄没动,先伸手试图去拉。 长得有点像无骨鸡爪。 那只手往后缩了一下,与他的指尖擦肩而过,观世音似乎有些好笑,声音清清朗朗传来:“孩子,我不是和你握手的意思。” 易陈玄当然知道,也懒得多说,弯了腰把头递过去,大有种“有本事就来砍”的玩笑意思。 痛楚被抽去的瞬间他忽然一阵眩晕,是熟悉的失忆后遗症,记忆碎片再次风雪般噼里啪啦袭上他头脸,易陈玄皱起眉,有点烦躁。 他又想起了一些事情,太零碎模糊了,还没来得及抓住就从手里飞了去,只大概看到一些支离破碎的诡物、一些匆匆路过的人影,几句叫嚷,暗色天穹下刀剑般的落雨,闪过的刀光,还有…… 易陈玄瞳孔骤缩,心跳几乎停了一拍:气氛暧昧,他看到自己的手正抚上谁的脸颊。 这里太昏暗了,看不清彼此的神色,视角拉近,一触即分的唇角微烫,那温热的触感还在他脑中逡巡,眼前的人忽然偏过头,眼角一点光在眨眼间稍纵即逝。 他当然知道那是谁的。 易陈玄五指不自觉蜷了一下。那人最后的眼神还在他视网膜上挥之不去,一层薄薄水色削去些他惯常的冷淡,欲言又止的话语在眼睫上闪烁,但在那眼底到底是遗憾还是沉默。 谢不聿。易陈玄轻轻呼了口气,心里那点燥热也随之出走,挥发在空气里。 * 观世音收回手,似乎有些若有所思。 “你的迷惘……孩子,你经历了很多。”观世音的声音很慈祥。 当然,毕竟他失忆了。 “顾虑太多会滋生杂念,孩子。” 易陈玄表面“嗯”了一声,嘴角却平直:他很讨厌这种一口一个孩子占别人便宜的家伙,更何况双方都清楚这位观世音并非什么慈悲之物。 他没逗留太长时间,进去没多久就推门走了出来。谢不聿出于不知何种心理往后让了一步,但易陈玄端端正正落在距所有人都有一点距离的位置。 他摘下眼罩,散漫的姿态就像手里握着的是枪。 他们第一次来,只算是体验一下观世音的“神力”,按照心理学来说人第一次接受这些东西也不可能心悦诚服,负责接引的中年人领着他们往外走,没打算问他们要不要住下来。 走之前他又确认了一下门是否紧闭,谢不聿眯起眼,不动声色往易陈玄身侧靠了靠。 “你联想到谁了吗?”谢不聿抱着胸低声说,金属小指敲着手臂。 易陈玄对他的主动并不意外,这人即使视他如病毒也不会耽误工作,多么敬业的天选打工人。 “如果你指的是视力方面的问题,挺像德国那个神棍。” 中年人已经在往外走了,易陈玄伸手把风南从谢不聿身后拉出来,把他放到中年人身后,让他稍微挡着点。 风南紧张兮兮地回头,有些可怜地望向落后他几步的两位长官,看见易陈玄给了他个眼神,大概意思是“我俩讲悄悄话你打个掩护”。 易陈玄刚刚提到的人叫梅尔茨,是执行使之一。说他是神棍不无道理,这人近几年沉迷宗/教,每次进诡物空间都会蒙住自己的双眼,据说是为了集中注意力。 进入诡物空间后梅尔茨仍然能看到周遭,不过更加玄妙,能类似红外仪一样观测到精神力的发散,协作出任务时堪称哪里看不见指哪里,非常好用。 谢不聿声音很轻,恰好只够二人听到:“你不觉得,这个观世音太像人了吗?” “长官,来之前我们似乎已经讨论过了——人降诡物。” 谢不聿摇了摇头:“并不一样。其国目前也发现了几例疑似人降诡物,但还没有对外声张。结合目前调查来看,你们那边发现的案例比较特殊,因为大多数人降诡物不会依附在人体上:试图降灵的人多半会疯掉,诡物会因此失控。” 所以人降诡物其实不太可能有较高的自主性,比起构成复杂的天然诡物而言,它们多半由人的一个念头或信仰支撑,动机更加单纯。 “这个观世音是我们监测到的第一例自主性极强的人降诡物,评级我觉得能到S。”他若有所思。 易陈玄:“你觉得那里面的是观世音的本体吗?” 谢不聿毫不犹豫:“是。” 他忽然意识到什么,顿了一下才继续问:“……你已经感知不到这个了?” 易陈玄笑了一声,笑意有点模糊不清,说不上是真心还是习惯。“观世音大人亲口认证我心里有很多迷惘,我现在的精神力估计只有之前的百分之七十。” “啊,”谢不聿尾音拖长,“那快要掉出执行使行列了吧,你得祈祷这段时间总部不会发起新的执行使竞选。” “那种事情还从没发生过,长官。”易陈玄学着他的样子,也拖长尾音,声音低低的,涟漪一样拉长又荡开。 谢不聿懒得理他,继续道:“必须尽快把这里解决,这个观世音的研究价值很高。” “嗯、嗯,你简直像是研究部来的,出去之后马上给那群疯狂科学家汇报一下吧,”易陈玄揶揄,“他们肯定会激动到把你抓走盘问两个小时。” 谢不聿小指敲敲手臂:“如果你的记忆也能恢复得像嘴皮子功夫一样快就好了,我现在有点怀念重逢时你说不出话只能被我拿枪捅的样子。” 易陈玄不知想到了什么,眯了眯眼。 谢不聿浑无察觉,垂着眸深思。 * 回到医院后谢不聿立刻发起了线上会议,成年人的世界会议太多,风南不需要发言,躲在一边打呵欠走神。 医院条件有限,谢不聿端坐在病床上,穿着病号服露出上半身,表情看上去很正式,只是衣服让他莫名其妙多了点身残志坚的幻视感。 易陈玄没位置了,懒懒散散靠在他床头,目光向下瞥着屏幕,在摄像头里露出小半截身体。 这次会议包括研究部、警方与执行人员,这样的三方会议他们都很熟悉了。回来的路上谢不聿已经初步汇报了情况,研究部那边很重视,便专门拨了个人过来开会。 “各位好,我是舒宵练。”镜头里的年轻女人仰起头,接过别人递来的咖啡。 她的黑眼圈似乎已化为皮肤的一部分,被眼镜遮挡着也很明显。舒宵练眼尾耷拉着,正视也像是斜睨,便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颓靡感,像一支燃得暗红的残烟。 研究部只有两种人,一种是神采奕奕每天只睡三小时也无怨无悔的疯狂科学家,一种是面色阴沉仿佛下一秒世界就要毁灭他们得扛着仪器上战场的老烟鬼。 金宁紧随其后自我介绍,和舒宵练半死不活的声音相比,对比格外明显。 “真是凛然啊,好久没见过这么活的活人了,警官你好。”舒宵练笑了一下,不如说是扯了扯嘴角,“谢长官也好,还活着呢?” “是,多谢关心。”谢不聿礼貌点头,没什么情绪波动,或者说意料之中。 舒宵练是李罗文闺蜜,拜此所托他也在舒宵练眼里留了点印象,大概是路过会点个头表示看到了这儿有个人的程度。 “你旁边那半截人是谁?风正清那孙子,还是你前男友啊?”她啜了口咖啡,明显只是随口一问,根本不关心答案。 谢不聿声音依旧平静,很快揭过话题:“是易陈玄。关于观音堂的报告我还在整理,会议结束后十分钟内能发来,现在先口头报告一下。” 舒宵练模模糊糊“嗯”了一声,抬了下眼以示尊重。 谢不聿简单介绍了这次潜入对观世音乃至观音堂的初步印象,舒宵练听完后眉间似乎多了点凝重。 “从目前的情报来看,这个观世音是宗教衍生类诡物,一般情况下与人类的结合率会更高——哦研究所还没完全下结论,是我在研究的假说,你先别完全信。” “宗教类诡物的力量多来自于信仰,从它的行为来看,它可能在积蓄自己的势力,最终目的也许是登神。” 登神?在一旁偷听的风南懵了,那他之前接受的唯物教育算什么?虽然诡物本身也很不唯物了。 金宁追问:“历史上有过成功案例吗?” 舒宵练:“有疑似。各种宗教神神叨叨的太多了,传说也很多,但都没有太充分的证据确认真实。” “登神是个很玄乎也不恰当的词,只是比较方便理解。”舒宵练哂笑,“因为很多宗教的根源都是诡物,我们沿用他们的说法把这叫做‘成神’,实际上就是诡物的力量得到增强能化为实体而已。” “我们都知道成熟的诡物可以突破故事边界来到现实,但也只是‘融入’人类世界。它们从局外到局内,仍然是异物,是被排斥的部分。” 舒宵练握着咖啡,声音幽暗:“但如果诡物到了那个境界,它们能做到被世界‘接纳’。从这个角度来说,整个世界就像是它们的诡物空间,诡物的影响将从局部到外放,给全世界带来不可估量的影响。” “那岂不是要尽快解决观世音?”金宁神色凝重。 谢不聿及时出声:“情况没有危急到那种程度。研究所一直对此有猜测,但之前证明了所需能量过于庞大,实际上几乎无法实现。” “谁证明了?只是无法反驳所以暂且算作证明而已。”舒宵练捏着纸杯,看上去有点神游天外,“人类对诡物的研究已经有几百上千年的历史,但我们对它们的了解至今也并不算多。” “可能性确实极低,但既然有,就不代表完完全全不可能。”她望着杯中剩下的咖啡,就像望着一具尸体。 易陈玄并不认识舒宵练,两年内的确已发生了很多。 他目光落在谢不聿身上,流水般沿着他脑后长发直到末尾:他没想到谢不聿怎么和这种神神叨叨的人混在一起的,谢不聿在他这的印象还有点孤高的气质,看来也是他的印象错误。 三方会议还在进行,谢不聿说话语速总是很稳定,平平淡淡,但又不至于让人听得想睡觉,这倒挺好。以往他坐在那个位置时总是头疼,恨不得等稿子写好了直接传过去了事,如今有人替他发言,倒落得个清闲,心旷神怡。 说起来,他其实从未站在谢不聿背后过。 他们总是相对,针锋相对,把对方的嘲讽神情尽收眼底,吐出些讥讽的话语等着捕捉对面细微的表情变化。 后背是个脆弱的位置,袒露弱点只可能缘于无惧:他信或自信。那么谢不聿是哪种?以往他绝不会容忍易陈玄站在他背后无所事事,看来过了两年脾气也好了很多。 他觉得挺有趣的,一段莫名其妙的感情经历,竟然能让谢不聿对他的态度变化那么多。 虽然似乎把自己择得太干净了,易陈玄想。 他对谢不聿的态度也并非没有变化。 “我有一个疑问。”易陈玄懒洋洋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谢不聿往后一瞥,稍微挪动电脑让他入镜。 “如果那位功德无量观世音的能力来自于信徒,它又确实能治愈——不,我猜是停止吧——病人的疾病,那如果我们将其斩杀,那些病人会如何?” 舒宵练的声音顺着网线传来,她声音颓靡无起伏,像加了些噪点,几乎带着无机质般的冷血。 “会死。病症继续流转,躯体继续恶化,或许还有副作用。他们本来就是绝症患者,早死晚死都得死,选择了违抗自然规律的路径,就应该预想到代价。” “试图违抗生死病痛本就是自入歧途,他们也没失去什么,只是抵达了应有的结局。” 舒宵练尾音落下两秒后,谢不聿终于开口,金属小指叩上桌面:“在病人看来,观世音是拯救他们的神,即使目前似乎并没做什么不利于他们的事情,但我们都清楚诡物的本质是什么,它只是在蛰伏,等待破茧。” “无论如何,只要面对的是诡物,我们的第一准则永远是优先铲除。” 身后忽然一团阴影俯下身来,谢不聿敏感回头,鼻尖差点蹭上易陈玄下颔。 易陈玄原本是弯着腰靠近他,也顿了一下,往后让了让,才继续近乎体贴地笑起来:“长官,你的口吻是怎么回事?我可不是在心软,只是替你的道德感担心。” 谢不聿抬眼望着他,眉眼平直,一粒黑色眼瞳淡漠非常,说话时的气息几乎与易陈玄交缠。 易陈玄能清晰看到他微翘的发尖,泛着点光,好像还有点洗发水的清香。 “我的道德感并不算多,也无需你担心。那么在意的话,是希望我略去对失忆患者的人文关怀吗?” 他伸出二指抵上易陈玄肩膀,轻轻将他推远,压低声音,如在耳畔:“注意分寸感,亲爱的。” 看易陈玄被那个暧昧称呼噎了一口,谢不聿冷笑一声,回过头,就像抽身。 舒宵练冷眼旁观多时,翻了个白眼:“你俩当时到底怎么谈上的?” “不知道,眼瞎吧。”谢不聿语气冷淡,伸手点下会议“结束”键。 身后的易陈玄又笑了一声,谢不聿就像没听到。 一修/25.5.13/对章节剧情与设定微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注意分寸 第9章 剖白 下一次去观音堂肯定还要些时日,现有情报也不算匮乏,行政部与组织部连携,开始扩大范围进行精准搜索,希望能找到更多受害者。 由于定位要求,组织部那边的效率一向高得可怕,第二天就传来通信,说发现了一些外围病人,但这些患者都被隐藏得很好,在很多核心人员已经入驻观音堂的情况下,很难再进一步找到关系更深的受害者。 行政部通知他们这次的行动等级被正式上调到A 级,虽然研究所在此之前就对任务重要性有所察觉,否则也不会派出这样的阵容。 “多谢告知,否则我还以为这次的任务构成就是为了让谢长官一拖二照顾病患呢。”易陈玄嘲讽。 李罗文传讯的时候还透露了些其他消息:“我们怀疑观音堂背后有更深的势力。” “显而易见。”谢不聿翻看着组织部传来的调查报告,头也不抬地回复。 视频通话里的李罗文看着电脑,瞳孔倒映出屏幕上飞速滑动的信息:“玉血观世音现在已经基本可以推测为人降诡物,但我们还没找到它曾经还是人类时的身份。我们怀疑有人逼迫它成为诡物,再以此牟利。” 易陈玄在镜头之外静静说:“但观音堂目前没有任何收取金钱的迹象。” “或许它的目的就像它表现出来的一样,”谢不聿瞥了一眼文件下方的页数,“为了救人,或者说延续某个人的生命。” “但也许观世音在过程中产生了自己的计划,所以最后发展到了这个程度。”易陈玄接下后半截。 如果只是为了救确凿的某个人,观世音完全不用如此显眼地招摇过市;但观音堂已经如此成型,说明它背后的人也并非完全抗拒。 是为了什么? 和李罗文的视频通话已经断了,风南终于瞅准时机,上前请教人降诡物的原理。 虽然不知道这些东西对这次任务本身没有影响,但风南就是执着地想要弄懂,就像高中做理科题时一定要弄清背后的原理,否则他无法心安。 “我主要想知道,如果观世音背后真的有其他势力,他们是怎么做到精准制造出一个想要的诡物的?” 如果这种技术已经成熟,研究所不也可以通过这种方法获取他们想要的诡物吗?也许能造福人类也说不定。 谢不聿出乎意料地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在他沉默的那几秒,风南猛然想起,以他现在的资质也许并没有资格知晓这一切。 他局促地结巴了一下:“哦,如果我还不能知道这些也没关系的,不知道这些对我来说也是一种保护嘛……” 易陈玄笑了一声,替谢不聿开口:“你认真看之前发的诡物手册了吗?告诉我诡物的产生机制。” 哦?风南惊讶地望了一眼谢不聿,对方没有吭声,看来是默许易陈玄的行为了。 他迟疑地背出概念:“故事借由人类信仰与现实边界融合导致内含物质外溢,具体表现即为对应诡物的降临与盘踞;其中故事是广泛概念,实指人类信任、信服与信仰的形象、传说与概念等等。” 背得很流畅,易陈玄点点头表示赞扬:“如果人降诡物的研究进一步深入,这条概念估计很快也会更改了,不过——既然已经知道发生的原理,你自己也可以推出人降诡物是怎么产生的。” 他怎么不知道自己可以?!风南感觉这就像上学的时候数学老师教给他们几个公式然后摆出十道摸不到共同点的例题说好了同学们你们已经理解一切了现在解出答案吧! 他硬着头皮开口分析:“诡物的产生来源于人类的精神力,一般是无意识情况下长期积累,比如古人信仰盘古开天,而我们也的确发现了类似盘古的上古诡物痕迹;”这是手册上的原话。 “也就是说,如果要人降诡物,精神力的积累应是主动的有指向的,需要大批人类共同信仰,但诡物的产生不具备完全对应性,实际产生的诡物可能与他们所想并不一致……” 易陈玄在一旁提醒:“信息补充:执行人员在诡物空间的战斗力缘于其精神力,本质上也是一种‘相信’,也就是相信自己能拥有清剿诡物的实力。” “但相信并不存在的事无异于相信自己能在水上走路,所以许多执行人员性格极端、扁平,通过压缩自己的动摇将精神力凝炼提纯,直接结果就是冷血与嗜杀。” 这和他说的有什么关系?风南皱紧眉,觉得易陈玄要是老师一定是最让学生头疼的那种。 “既如此,”他试着搭建联系,“迁移已知信息可知……难道降下诡物的精准性也与人类精神力相关?当一个人精神力越高,也能降下更符合自己预期的诡物?” “但是不对啊……”风南再次陷入苦思,没发现易陈玄在一旁忍笑,“诡物本质上是超自然力量,相信诡物的存在比相信自己有力量要难得多,普通人能做到吗,更何况是要汇集一群人的信仰……?” 易陈玄等了两秒,想继续提醒,没想到谢不聿先平静出声:“人降诡物需要高精神力与近乎疯魔的相信,普通人的确做不到,但还有一类人可以。” 他瞥了一眼易陈玄,似乎对他循循善诱逗风南的恶劣心态感到不赞同。 “精神力也可以理解为一个人思想的纯粹性,越坚定不移的人精神力越高;但当一个人已经彻底丧失理智,全然为自己的幻想沉沦,活在幻想中的世界时,想法、念头、思维与精神,会无比纯粹干净。” 风南瞳孔骤缩,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谢不聿抬起头,目光平静无波与平时无异,话语里的深意却仿佛含着刮骨的风雪。 “精神病患者,或者俗称的疯子,如果在外界精准诱导的情况下,完全可以把自己的幻想化为诡物降下。” 这其实是研究部还在研究的东西,目前也只是个推论,但可信度非常高,只有很少部分人知道。 风南还不够格知晓,但谢不聿趁着易陈玄哔哔的时候思考了一下,觉得让他知道也不是什么坏事。 风南已经被迫接触了他本不该在这个阶段接触的东西,如果再逼一把,说不定会帮助他走上一条通向更高点的路。 “一个人就可以?”风南瞪大眼睛,有点不敢相信。 “一个人就可以。”谢不聿缓慢重复,“虽然从背后努力来看不止一个。” 也就是说……风南下意识咽了口唾沫,声音都哑了一些:“也就是说,我们对抗的这个观世音,可能只是一个被逼成疯子、然后变成诡物的普通人。” 谢不聿望着他的眼睛,最后点了下头。 其实在怀疑观世音是人降诡物的第一刻起,谢不聿和易陈玄就知道这个事实了,但风南作为新人还很迟钝,明显现在才意识到。 “那如果人降诡物的技术进一步进化,会不会有更多普通人因此受到伤害?” 谢不聿继续望着他的眼睛,最后轻声说了句“会”。 这里不是诡物空间,风南望着他的眼睛,没再次体验到那股令人安心的精神力,只感到一阵阵眩晕。 他现在正在接触的任务,背后原来有这么大的危机与风险吗……? 风南低下头,谢不聿打量着他的神情,眼神依旧平静到漠然,没有任何后悔。 他已经大概猜到了风南的反应,也并不会后悔提前让他知道诡物的阴暗面,毕竟以后他会知道的只会更多——谢不聿从不为自己做过的事情后悔,一开始就会估量好所有风险。 风南如果能撑过这次任务,就注定不会沦为普通的执行人员;但如果就到此为止,在风正清的保护下,也不会遭受什么。 他总是能在最短的时间里权衡好一切利弊。 “需要再给你一点时间冷静吗?”谢不聿问。 风南摆摆手,搓着自己的脸深吸口气:“没事的哥,没事的。” 其实不算不在他的意料之中,毕竟这个世界的阴暗面一向有那么多。 他只是需要一点时间接受。 * 风南出门去吹风了,病房里忽然只剩下两个人,谢不聿敲键盘的声音空空荡荡回旋了几分钟,而后易陈玄的声音响起。 “我没想到你会对风南说这些。”易陈玄靠在角落,斜斜对着谢不聿的床。 “他早晚会知道的。”谢不聿没抬头。 易陈玄:“如果不是你把他拉来这个任务,他确实有可能永远也不能知道这些。” 风南目前的评级是B级,如果就这样保持下去,连"人降诡物"这个词都不会知晓。 谢不聿敲键盘的手停下,端正搁在桌上,金属小指很显眼。 “我承认一开始的确是我思考欠缺,”他沉默了一下,“刚开始我太冲动了。” 他指的是刚重逢的时候。 其实这个任务完全不需要一个风南作为助手,他所担任的定位不如说是谢不聿与易陈玄之间的缓冲,毕竟华国研究所的人都目睹过谢不聿对易陈玄的深恶痛绝。 但从这几日的相处来看,谢不聿把自己控制得非常好,和易陈玄的接触简直毫无端倪,完全无需一个风南。 “你还是那么敢于承认错误,简直令我害怕,长官。”易陈玄唇角带着笑,不好说是讥讽还是温和,“但你有能力保证他的安全,更何况还有我这个半吊子在,所以也无需太愧疚不是吗?就当是卖风正清一个人情,带他孙子历练一下。” 他这话似乎是在安慰或者说找补,谢不聿轻微地皱了一下眉。 “出发前风正清和我打过招呼,希望能带风南历练一下。一开始我计划第一次进观音堂后就让风南离开,我估测那时候我的过激反应会减轻很多,不再需要一个第三人缓冲。” 事实上他控制自己的能力比他预判得还要好,甚至在任务正式宣告开始之时就已经完全克制下所有不适反应。 “但是后来我改变主意了。”谢不聿盯着桌面,说。 “风南比我想象的优秀,面对观世音他非常敏感,精神力的可塑性很强。他对诡物的触角很敏锐,只是目前还没学会怎么开发、怎么运用。” “他是个好苗子,经历这些事情能帮助他快速成长。” 他这样结尾,仿佛一位公平公正的老师。 易陈玄目光落在谢不聿眼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嗯哼,还是那位负责任的长官。所以你是打算让他成为你的亲传弟子了?” “我没什么能教他的。”谢不聿摇头否认。 “那当然,你的手段可不是普通人学得来的。”易陈玄动了一下,似乎是想走到他身边,又立刻按捺下来,“知道吗?我之前讨厌你的其中一个原因就是你的坦诚。” “坦然承认自己的错误,平淡摊开自己的脆弱——人都是本能自保的动物,我常常感到你的行为像是在向周围人交予过重的信任与亲近,但你实际上又不是那样的人。” 易陈玄放松地倚着墙,光线扫过他,投下模糊的阴影。 “对他人交付太多其实是很狡猾的计谋,实际是在转化责任与施加压力,如同在下放一个温柔的电笼,甚至其他人都欣然接受。” “难道只有我看穿了你的真面目?我那时常常这么想。” 谢不聿抬起头,定定看了他几秒才开口:“你现在也这样觉得?” “你指哪一点?你那温柔的逼迫,还是我是唯一揭下你面具的人。” 谢不聿转回头,鬓边碎发遮住他的神情,易陈玄只能看到他放在桌上的手,那截金属小指微微泛着光。 “其实这对你不太公平,毕竟你丧失了记忆,而我却知悉曾发生的全部。” 他似乎笑了一下:“有时我会产生错觉,仿佛我们还在当年,毕竟现在的你和那时区别不大。我以前不知道洗去记忆也会洗去一个人的变化。” 谢不聿吐字平缓,语气起伏平缓,每个字都很清晰。 “类似的话两年前你就对我说过,知道我那时候的回答吗?” “那时候我说,出于莫名其妙的敌意,和同样莫名其妙的信任……” “其实我只对你这样,易陈玄。” 易陈玄微怔,随即注意到谢不聿又用小指轻叩了一下桌面。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他仿佛就是听到了。 “在你丧失记忆的那两年里,我已经变了很多了,现在我一切的袒露和自陈,都只是因为确信它们不会伤害到我。” “我们都不是会重蹈覆辙的人,易陈玄。我曾经以为我了解你,但很明显事实完全证明了我的错误;与其说我痛恨的是你,不如说我痛恨的是你的背叛和我的错判,不过现在一切已经重新开始,那条河我们不会再踏入第二次。” 一切都已重新开始,在易陈玄已经丧失记忆的情况下,谢不聿也擅自抹消了一切过去,假装这就是起点。 谢不聿:“我这段时间想了很多,也许算是想通了,恨你或是恨我自己都没有任何意义,所以就这样下去也并没有什么不好,就像我们最开始那样。” 他今天说得有点太多了,坦白的也有点太多了。谢不聿觉得这样的语言其实很贫瘠,但他最近实在太疲倦,在这样的状态下,他不能为易陈玄编出些更动听的话。 易陈玄捻着指尖,眉眼低垂,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良久才低声问:“你想表达什么?” “一个界定,一个警告,一个提醒,一个补偿。” 谢不聿抬起手,再次放在键盘上,语气似乎和平时毫无区别。 “你只需要明晰,以我目前的判定,抛却一切情感外部因素,在此次任务里,你仍然在我的可信任名单内。” “除此之外,没有其他任何了。” 打字声再次回荡在病房间,错错落落,像一场旷日持久的雨。 易陈玄垂着眼。 “如果我恢复记忆了呢?”他突兀地问。 谢不聿仿佛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只淡淡回复:“也不会有任何区别。” 窗外的光落到他身上,让谢不聿的眼睫扫落一片浅淡的阴影。 他的神色冷淡,他的意志毫无动摇。 这章本来是番外,调整成正文重新发布。 番外在本卷完结时再发布。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剖白 第10章 饲狼者贪 外部调查已经做得很彻底,任务却还未获得突破性进展,潜入观音堂仍然非常必要。三人又去观音堂“复诊”了一次,便正式由金宁代提交了入住的申请。 但几天内观音堂却回音全无,估计是因为那边太过谨慎。 三人又在医院里住了几天,易陈玄显得无聊,每天把风南提溜出去练体术。 可能是因为风正清的管教,风南倒不像现在很多年轻人一样脆皮,之前有一点散打基础,身体素质也还行,训练起来没那么费劲。 即使在诡物空间中精神力是主要进攻手段,但若是体术太低也很难完全发挥出实力,更何况他们以后要对付的或许还有人类。 易陈玄把风南溜来溜去玩,想这算是卖风正清一个人情还是卖谢不聿一个人情。 这厢风南被易陈玄折腾得死去活来,感觉他陈玄哥在遛狗;那厢谢长官每天看书散步闭目养神,医院的花都被他浇活了几盆。 “我抗议!咋能让陈玄哥你一个人累着呢?咱得把谢长官也拉过来一起。”风南瘫在地上,很狗腿地大声密谋。 易陈玄偏偏头:“你说什么我听不清?我只听到有个风同学俯卧撑还没做完就胆敢给我吹耳旁风。” 风南悲愤交加,气得在地上多瘫了三秒。 第二天风南喜提感冒,一天用完半包纸,易陈玄看他那可怜样子,满心惋惜地停了训练。 这小子转头就跑谢不聿旁边,嘟嘟囔囔说他坏话,谢长官淡定翻过一页书,说他前两年在俄国当过一段时间的军营教官,可能是肌肉记忆还没忘。 风南大喊我就知道他杵我旁边若有所思的时候肯定有猫腻!! 谢不聿看他话音未落又打了个大喷嚏,有点于心不忍,想了想丢了张纸过去,给出四字金言:保重身体。 风南:哥你好冷漠QAQ 谢不聿:……不然我还能说什么? 易陈玄在一旁笑出声,同时收获两人投来的视线。 风南的感冒一连拖了三天没好,中途还隐隐有发烧的趋势,谢不聿揺来对接的医生给他看了一下,确认是正常生病,和诡物无关。 生病后的风南没之前那么跳脱,忍不住瘫在床上哼哼唧唧,怀念自己还能活蹦乱跳的日子:“观音堂的人怎么还不来啊,能不能让观世音给我治治,我好像有点要死了……” 谢不聿立刻睨了他一眼,叫他的名字。 “别对诡物放松警惕。” 风南忙噤声,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观世音的迷惑性太强,这一路上风平浪静没半分危险,他都快忘了诡物到底是什么存在。 那个观世音太像人了,即使外形诡谲,但隔着层帘子也抹去了人的不安,更何况身体轻松的瞬间无比惬意,实打实的获益总是让人沉迷。 风南的感冒拖拖拉拉了快一周才好,估计有一部分原因是中途又被易陈玄拎出去特训。某日趁他出去遛弯拥抱久违的自由,谢不聿给某人发送消息,但对方可能太忙,直接打了视频过来。 他顿了一下,选择接通。 “不聿,找我什么事?” 视频会议那头的声音响起,慈祥且带着略微苍老,还伴随着阵阵翻资料的哗哗声。易陈玄掀起眼皮:是风正清。 “风老,预计前往观音堂的卧底任务很快就要启程了,请问风南还需要和我们一起吗?” 谢不聿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他给风正清知会一声只能算形式主义,毕竟到这份上了风正清不可能不让风南去。 对面似乎迟疑了一瞬,隔了一小会儿风正清的声音才传来:“小南他,拖你们后腿了吗?” “目前没有。”谢不聿客观评价,“但虽然风南的潜力很大,在现今阶段,观音堂里的诡物仍然可能对他产生生命威胁。” “我能保证尽全力保护他,但不能保证他绝对安全。” 风正清呵呵笑了一声,是老年人独有的风过砂岩般的笑声。 “我还以为是他拖你们后腿了,你要赶他走呢。还需要告诉我一声吗?风南成年了,让他自己决定,不需要问我。” 谢不聿点点头,知道如果他真的不说这老头子其实多半又要闹别扭,不一定会找他,但可能会去讨伐风南。 通话结束,易陈玄又开始在一旁哔哔:“我一直觉得研究所没让你去做新生辅导很可惜,你当导师明明那么负责。” 研究所会对新上任的执行人员展开培训,多半都是直接出个任务实地教学,事实上,风南的新手任务就是此次针对观音堂的行动。 谢不聿扯扯嘴角冷笑:“谢谢你让我想起你也曾是我带队的学生。” 他也只认真带过易陈玄这么一个,可以说非常倒霉了。 * 医院的夜晚总是静至死寂,这里的病人都飘若烛火,在每个夜晚辗转反侧,用干枯的手掌护着那点生命的烛光。 夜太静了。城市的星光总是黯淡,让位于霓虹灯与远光灯,谢不聿睡觉习惯黑暗,今夜窗帘漏了条缝,远处玻璃窗反射来的车灯恰恰打在他眼帘上,他皱了眉,等强光掠去后睁开眼。 夜色薄凉,病房里落针可闻,不知过了多久,风南在睡梦中翻了身,被褥悉悉索索的声音把他从放空中拽出。 谢不聿垂着眸,拇指抚着那根永远不能产生温度的指节。 他听见有谁下了床,声音轻微,脚步向这边走来。那人刻意放缓了脚步,或许是怕惊扰另外两人,一路缓缓到窗前,最后伸手把那泄了一丝光的窗帘拉上。 谢不聿目光顺着那光延伸。都市的微光落在他指间、肩上,然后是雪白的墙。夜太静了,墙上的光影被他挡住,又随窗帘的拉死彻底消弭。 谢不聿没闭眼,静静看着易陈玄。这个角度他好熟悉,熟悉如昨日。他躺在床上,某人靠在窗边对他微微一笑,未散的情/欲落了底,沉淀成他们之间少见的柔:那应该已经过去很久了,但为何、为何。 易陈玄拉好窗帘后又默默站了会儿,似乎是在思考什么,又似乎是在等待什么。时间不知被拉长到何种程度,他目光像颗在地上弹跳的球,终于落地,终于落到谢不聿身上。 他们静静对视,夜色太深,几乎看不清对方眼底神色;他们默默对视,谢不聿眨眨眼将往昔的幻影拉到身后,眼前的易陈玄收了些散漫,也许是因为白天的不欢而散。 谁都没有说话,谁也没有移开眼神,易陈玄最后转身走了,一如他来时的轻悄。 夜色太深太静,谢不聿闭上眼,抚着那根染上些微体温的指节。 白日他们坦然相对,仿佛昨夜从未发生。 观音堂终于还是接受了他们的邀请,一切的流程都和之前相同,先复诊再入住,区别在于这次观世音似乎终于对两人心中的郁结起了兴趣。 易陈玄坦然承认自己失了忆,一并失去的还有本该牢记的爱恨变易。 谢不聿冷淡地三两句解释完讨厌的人回到了身边,故郁塞难平。 “有趣。”观世音似乎是眯眼笑着,“已经给你们分好了房间,尽管去吧。” 金宁没来,她作为线人必须撇清关系;观音堂经历过现代改造,但似乎观世音喜欢原址的古朴感,客房都像古时制式,每间房桌上甚至放了盏烛灯。 谢不聿和风南对外是兄弟,观音堂便很贴心地给他们划了一间双人房,推开门时风南一脸尴尬,一个急回身扯着易陈玄求救般问他能不能和自己一起。 谢不聿淡淡扫他一眼,好像带点赞扬他情商的意思,易陈玄觉得好笑,一抬手把谢不聿“请”去了单人房。 进了门,易陈玄逗风南:“这么怕你哥?” 关了门后风南终于敢大声说话了,手舞足蹈比划起来:“倒也不是怕,就是亵渎,你懂吗?我哥感觉太超尘了,不是我这等凡人敢一间屋亵渎的……” “之前你不还和他一屋睡呢?” “那不一样!”风南连连摆手,“那是出任务我哥没得选,现在有选择了他肯定不乐意——之前他跟我说过习惯一个人睡觉的。” 易陈玄觉得这小同学真有意思,摸着下颔给出高度评价:“非常棒,你对你哥已经很了解了。” 他们并没寄希望于在观音堂内部找到太多资料,最佳结果是能发现姓名册,确认受害者,再进一步与外部调查配合,但显而易见那种东西不一定会放在这里。 同时研究部希望他们能与受害者沟通,确认观世音的日常形象和行为出发点,这能帮助他们研究人降诡物的自发性。 “他们觉得如果能把这个课题搞清楚,今年研究所评定的时候就没欧洲那边的事儿了。”当时舒宵练“嘁”了一声,告诉他真相。 诡物一般不会有太多个人思想,因为它们的诞生来自现实边界的崩裂,目的也只会想要将其再次扩大,但人降诡物又与此不同。 观世音明显带有个人目的,甚至可以说“人性”,先前诊疗时它说的关怀话语,即使是某些人类也未必能有如此同理心。 风南:“演的吧,如果只是它想展示无害性展现出的拟态呢?” “当然可能,”谢不聿点头,“这就是我们接下来要调查的。” * 第一天三人没闲着。他们的年龄在这座微型社会里属于中少数,因为年轻人大多不信邪门歪道,绝症患者也相对较少。 风南虽然已经成年,吃不到大爷大妈们的年龄红利,但三人中总不能让另外二位去,于是头发一刨,仗着自己还有几分青春姿色,毅然决然奔赴大妈大爷聊天区套近乎。 当事大妈大爷多半都是孤寡老人,对他们来说观音堂就像个养老院,平时和大伙儿聊聊天嗑瓜子,不亦乐乎。 “观世音要害我早就害了!还用等着?”大妈磕着瓜子,一声“嗨”传了老远。 虽然观世音做派是怪了点,但那可是神仙显灵啊,身上的毛病是实打实地消失了! “再说了,就算真的要害我,我不本来就命中该死吗?偷得这两天日子好活,已经很赚啦,年纪轻轻别贪心莫。” 大妈拍着风南肩膀,旁边又围上来几个大妈追问他年纪轻轻是得了什么。 七嘴八舌吵得风南头疼,他眼瞅着大妈们手里转个不停的佛珠,脖子上戴的十字架,艰难开口:“但是这位观世音,怎么和我记忆里的观音娘娘不太一样啊……” “那你管他一不一样呢,”大妈摸摸风南脑袋,满眼怜爱,“有用不就得了,这个叫心诚则灵!” 好好好,大妈的思想倒是很接近一些宗/教原教义,非常实际呢。 半晌后风南终于脱身,王者归来,找了一圈只找到个正在遛弯的谢不聿,凑上前汇报工作。 风南尽量逻辑清晰地介绍了一通,谢不聿轻轻“嗯”了一声,没再说什么,只示意风南跟上他。 两人继续遛弯,遛了半天没遛出个所以然,谢不聿走得很随意,脚步不快不慢,只有目光有点像是在思考的样子。 风南跟他跟了半天,实在忍不住,开口询问:“哥,我们这是在做什么啊?” 谢不聿步速依旧,目光落到他脸上,轻轻浅浅,不带什么感情,看得风南有点怵,担心自己打断了他的沉思。 “我在看这里的布局。”回答后谢不聿似乎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啊”了一声。 “抱歉,我忘了你不清楚我的习惯。”谢不聿对他微微一笑,看得出来这个笑容只有完全的社会礼仪意义。 “我在观察这里的空间布局:大概能容纳多少人,有多长时间的生活痕迹,总体的结构布局等等。” 他说话太耐心,几乎让风南有些不习惯,他迟疑了一下,才小心翼翼开口:“那个,哥,你是不是没怎么和我这种人接触啊——我是指,像我这种对任务没什么经验的人。” 你其实不用迁就我的,他想说。 谢不聿大概明白他的心思,直接解释:“风南,我并不是在照顾你。我习惯了做领导者的角色,在无数次任务里接触过形形色色的人,当然不会少了你这种。” 风南的心思太细腻了,一路上都在担心拖他们后腿,谢不聿倒不会责怪他,他一向不认同执行人员应该摒弃个人情感,虽然如今的他截然相反。 谢不聿:“这次我们是在执行同一个任务,我不能让队友不清楚我的行事逻辑。” 他声音平缓,没有任何安慰的意思,话语似乎也冷淡,但风南心想他的语气还是很温柔,至少和面对易陈玄完全不一样。 哦,虽然那大概也情有可原,不管此刻他在对谁说话,语气都会比那温柔。 “那,哥,你看出些什么来了?”风南之前以为谢不聿只是单纯在思考,没想到还能顺便打量四周,至少他自己完全没看进脑子里。 谢不聿声音放得很轻,仿佛是怕旁人听到:“还记得我们之前在视频会议里讨论的话题吗?关于这个观世音有没有可能是在利用观音堂积蓄实力。” 风南点头表示记得。 诡物一般没有自我意识,一切动机都源自本能,所以栖息的诡物空间大多依靠现实建立:它们等比复制现实,然后自己入住在这个虚假的现实里,研究所内给这种现象命名为现实侵染,一切行为的最终目的都是影响到真实的现实。 但观世音主动扩建了这里,甚至容纳人类居住,将进入方式改为有限制的双向,这像是种豢养,或者说投资。 谢不聿:“我在怀疑,我们向它发起攻击的同时,观音堂的一切也会在瞬间成为他的养料。” 这里的一切届时都会成为它攻击的手段,走廊可能会扭曲,地面可能会崩裂,虽然能做到这些的诡物很少见,但这位观世音本身就是例外中的例外。 “这几天记好地形,到时候可能会交给你一些比较重要的任务。”谢不聿最后嘱咐。 风南精神一振,拍拍胸膛回了句“包的”。 一旁的树梢上惊起一只鸟,谢不聿余光捕捉到,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眯了眯眼。 易陈玄又往前走了几步,刚刚被他吓走的鸟在更远处的树梢停下,他瞥了一眼,没在意。 他对谢不聿的作风比较熟悉,知道这人肯定会先从大局入手,很巧,他恰好更喜欢目的性明确地研究自己感兴趣的地方。 风南虽然去找大爷大妈打听了,但易陈玄并没在他身上寄予太多期望,他自己绕了一圈,注意到一个与众不同的人。 那也是个年轻人,或许比他年纪还要轻些,身形瘦削,大概是病症的副作用。既然身处这里,他毫无疑问不会患有什么疾病,但面上的郁郁寡欢仍然存在。 这很反常。易陈玄自己也接受过观世音的“治疗”,作为诡物,它的能力甚至能免去易陈玄身上失忆的后遗症,却无法让这个年轻人完全痊愈。 这说明他自身的性格或是世界观就存在问题,连观世音就无法抹消。 谢不聿恐怕也属于这种人,但他向来把自己隐藏得很好。 异常就意味着破局点,易陈玄注意到他后就开始跟踪,那个年轻人也很快走动起来,一路往人少的深处走去。 易陈玄一路跟他跟到后山,这里已经很偏了,前方却突然出现了人哼歌的声音,听上去像是年轻女性。 他的跟踪技术还不错,躲在一旁偷听两个年轻人讲话,顺手逗了只鸟,虽然把对方逗走了。 年轻男性的声音先响起,说话语调很低,听上去很沮丧:“我还是想死。” 易陈玄挪了个位置,确保自己能看清他们。 哼歌的少女坐在一块假石上,手里玩着竹叶,侧对着易陈玄;话语沮丧的少年垂着头站在她旁边。 听到这话,少女停止哼歌,转过头来,目光直直射向易陈玄藏身的方向。 鸟又飞走了,树叶哗哗作响。 易陈玄站在原地没动,因为他刚刚发现那个少女是盲人。 “那就去请观世音,让祂帮你死吧。”少女嘻嘻笑起来,把竹叶扯碎,丢在地上。 她那双无神的眼睛全程望着易陈玄,易陈玄也坦然回望。 * 易陈玄回到客房的时候谢不聿也在,他坐在靠窗的单人书桌前,扯了书架上的空本子和笔,涂涂画画不知道在干什么。 风南不太敢打扰他,看到易陈玄回来似乎是松了口气。 易陈玄反手锁门,假作惊讶地对谢不聿笑眯眯:“啊,长官,你怎么来串门了?” “好好说话。”谢不聿眼都懒得抬。 “那么谁先说?我先说吧。”易陈玄好像完全没被打击到兴致,自问自答起来。 易陈玄:“从进到这里开始,这座观音堂的氏族气息就非常明显。” 互称“家人”,奉观世音为首,观世音的“孩子”口癖,以及各种故弄玄虚,这些其实都是邪/教的惯用手段。但这座观音堂缺少的一点“邪味”即在于:眼下它并没有向人索取任何。 “假设我们之前发现的**现象并非个例,已知这个诡物空间的时间流速与外界相同,那么此时外面会不会也发生一样的事情?” 谢不聿终于停笔抬起眼:“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易陈玄:“因为刚刚我撞见了一场自/杀计划,我怀疑观世音在治愈人的同时,也能随时收回它的恩赐,让病人立刻步入死亡。” 他撑着头,望向谢不聿:“所以我在想,**会不会就是它杀人的表征?” “明天去蹲点吧,我们去亲眼看看。” 谢不聿点头表示认可,伸手把刚刚画下来的东西推到易陈玄面前。 易陈玄瞥了一眼,是一张手绘地图。 那些线条框出的建筑他只扫了一眼,倒是在谢不聿手写的几个批注那里多停留了一下。 “我怀疑等正式开始清剿的时候,观音堂内部会发生变化,所以记住地形会很重要。”易陈玄再怎么说也是执行使,这些小事谢不聿一向不欲浪费口舌。 他真正想说的还在后面:“观音堂与外界现实高度重合,观世音对这里进行了大量改造,之前我们一直认为这是它强度的体现,但刚刚我意识到方向错了。” 从看到那只被惊飞的鸟开始,谢不聿忽然意识到观音堂的一切都和现实太像,居住环境,时间流速,乃至自然秩序。 “——观世音的大量改造可能并不意味着它的强势,恰恰相反,只是因为它没得选。” 谢不聿两手交叉,优雅地支在膝上,目光冷静,下颔线条瘦削,面色在暗处也透着苍白,衬得眼珠乌黑。 “有人为它选择了降生点,而自它产生起,就被困在了这个诡物空间。” 观世音在豢养人类作为自己的养分,也有人在豢养观世音。 第11章 call me again 这观点倒挺新奇的,易陈玄挑挑眉,把身体重心移到身体另一侧,示意他继续。 “那这一切就很好解释了,”谢不聿低了低头,嘴角划出一个像是冷笑的弧度,“观世音的人类原身被蛊惑后化为诡物,又被软禁在这里;它诞生一定有其意义,但在原计划里肯定不包含这座观音堂。” 或许是原身的意志仍然存在,成形的诡物最终改造了这座观音堂,把这里变成它“济世”的场所,于是就有了他们现在看到的荒诞景象…… “一个诡物开起了救世的观音堂,鬼怪之物却以神明之姿掌管凡人荣枯。”谢不聿抬起手,目光疏离,沿着指间的光线滑落。 易陈玄身体微微前倾,是一个感兴趣的姿势:“你认为它保留了多少人类的神智?” “非要下定论的话,我不认为它保留了任何。” 风南忍不住开口:“但是它现在的行为明显有人化的趋向,难道观世音没有任何一点作为人类的意识吗?” “你还记得之前你自己推出的结论吗,风南?”谢不聿移动眼珠望向他。 在这座光线不佳的古庙里,谢不聿坐在角落阴影中,一身只有黑白色调,模样简直和那些泥塑掉漆的神像相差无几。 风南被吓得噤声,以为是他太笨把长官蠢死了,就见易陈玄身体前倾,最后伸出手在谢不聿面前的桌上轻轻叩了叩,一瞬间打破凝滞的氛围。 “看看你,把别人吓到了。”他语气随意,又带着点不易察觉的亲昵,横在谢不聿面前的手指微曲。谢不聿眼珠又一动,流露出一点疑惑。 他歪着脑袋,少见地有些迟缓,往外吐字:“我刚刚似乎没有说什么重话。” “那就是你长得太吓人了,长官。”易陈玄往后一靠,喉管里窜出几声低沉的笑意。 谢不聿瞥了他一眼,确认这人又在发神经,继续对着风南说:“正常情况下我不会对身边人做出什么,再强调一次,不要因为身份差距害怕我,风南。” 对方飞快地点点头后他继续未完的话题,有意把语气放柔和了些。 “单人人降诡物的先决条件是精神紊乱,在成为诡物之前它就已经丧失了所有属于人类的神智,成为诡物后最多只有一丝当时令它疯魔的执念在支撑而已。” 所以它身上不可能有任何能被称为“人性”的东西,即使看上去再像人,也只是形似而已。 偌大一个观音堂,背后的操盘手甚至根本不是个能自主思考的人类,所谓的观世音邪性得和慈悲不沾一点边,真是荒唐。 讨论很快结束,目前的情报仍然不算充分,只能大概推断出这件事的发展过程,但不清楚任何相关细节。 背后的势力仍然缺位,观世音的原身毫无踪迹,最后可能牵扯出的巨大关系网不言而喻,但那一切都要等到把这里摧毁才能调查。风南暂时不需要接触这些,谢不聿本来想去单独找一趟易陈玄,没想到对方主动找了过来。 他们正走在去食堂的路上,观音堂的人在不久前就通知了他们去吃晚饭,易陈玄主动上前几步,走到谢不聿身边,和风南拉开距离。 “好久没吃过华国菜了,希望这里的食堂能不比研究所的差。”易陈玄自觉这个话题开启得有点不好,但也懒得再多琢磨,反正不管说什么谢不聿下一句也不会是什么好话。 他面色有点苍白,声音却依旧低沉平稳,谢不聿因此没注意到他状态不对,只在心里油然而生一种荒诞感。 食堂这个词的烟火气息太重,他以前完全没设想过自己有一天能在诡物空间里吃食堂……太荒谬了不是吗?更何况他身边还是易陈玄。 “别没话找话。”他淡淡回复。 怎么又是没话找话,重逢之后他听到这句话的次数是否有点多了?易陈玄很听话地立刻进入正题:“你觉得观世音背后可能有那些人的势力吗?” “那些人指的是谁,他们都清楚,诡物的性质注定了围绕其的势力不可能完全光明。长期以来,国际范围内对诡物的秘密探索延伸出了无数灰色地带,虽然那大部分是公安的事,他们只需要到最后关头去砍人就好了。 “可能性很大。”对他,谢不聿的话一向简洁,“观世音肯定和他们做了交易,等到把这里摧毁,就会显现出初步端倪。” 但在那之后随即而来的到底是真相还是更大的危机,就不得而知了。他们都能嗅到阴谋的味道,知道这一个史无前例的诡物只不过是一连串麻烦的开头,恰如一滴落在纸面的墨水。 易陈玄偏头看着谢不聿的侧脸,过了会儿“嗯哼”一声。 他清晰感知到了谢不聿话语里的微妙戾气:这个人大概是生气了,为观世音的草菅人命。 观音堂的食堂味道出乎意料地不错,都是最常见的家常菜。风南眼睁睁看到后厨里有几个就是白天他聊过天的大妈大爷,碗里的辣椒炒肉都多了几分亲切感。 荒谬……太荒谬了,风南感觉自己像只端着碗的黄色土狗,身边坐着易陈玄谢不聿两位执行使大佬,三人心平气和地坐在一个诡物空间的食堂里吃饭,还有个大妈问谢不聿有没有对象,被冷淡拒绝回复后又转头问起了易陈玄。 “我没有对象啊,也不打算找。”易陈玄笑眯眯地回,似乎对这种局面还挺游刃有余。他好像还有个没说出的下半句,但最终被吞了回去。 太其乐融融了,好诡异……好诡异!风南脑袋一缩继续干饭,反正尴尬的也不是他! 谢不聿好像没什么食欲,很快就坐在一旁自己发呆,目光望向观世音的方向,眼睛过很久才眨一下。他静静待着的时候浑身看不出一点情绪,还有种莫名其妙的非人感,仿佛这个人已经抹去了任何不必要的情绪,只剩下一具精密运转的躯壳。 易陈玄似乎也有哪里不舒服,微微皱着眉,托腮望向谢不聿,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和那人比起来他生动得多,眼中若有所思的意味很明显,还藏着一点微弱的冰冷,似乎在为什么散发着暴戾。 风南继续埋头干饭,捏着筷子伺机而动,眼中只有对食物的纯粹渴望。 是夜,一夜平静。 * 易陈玄偷听到的两个少年并没说计划的具体时间,但大概不会等待太久,他们不能直接大喇喇守在观世音旁边,便决定在概率最大的第二天在必经之路上蹲点。 “观世音不是一直秉持救人原则吗,它会同意那个人的要求吗?”风南叉着腰站在一边,左扭扭右扭扭活动身体,随便找了个话题打发时间。 谢不聿昨晚好像没睡好,靠在门廊的廊柱上半闭着眼睛养神:“他们能如此草率地定下计划,多半也对观世音有一定了解。” 归根到底,统治观世音思想的是它体内的执念,但并不能确定它如今的想法到底如何。能救人者亦能杀人,与其说它在治愈人们的疾病,不如说它只是完全剥夺了生命的支配权。 今天天气非常不错,能见度很高,阳光明亮,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微末的铃声,谢不聿偏过头捕捉到那点动静,忽然觉得有点不妙。 很快又是一声铃音,这次距离似乎一下子近了很多,三人皆偏头望去,就看见拐角处慢悠悠晃出几个人影。 他们被肩上重物微微压弯了身体,那副漆黑的棺材随他们步伐晃动着,在阳光下泛着不详的光。 易陈玄瞳孔骤缩,立刻联想到他们正在蹲守的人。他先伸手一把捂住要下意识大喊我靠的风南的嘴,沉下声问谢不聿:“怎么这么快?” 现在的时间并不算晚,死亡极有可能发生在昨晚夜间。 “还不能确定是不是你看见的那两个人。”谢不聿摇了摇头,皱起的眉峰说明他也没预料到情况。 棺材还在缓缓前进,很快就要到他们面前。这不像是送葬的队伍,只有四个人前后抬棺,也没有任何纸钱之类的物品,一行人拐过弯,终于露出被遮在高大棺材后的那个盲眼女孩。 易陈玄:“就是她。” 棺材里面的人大概确定了,但新的疑点接踵而至。 现代城市里用棺材的很少了,观音堂为什么要用这种方法埋葬死者?那个少年又是怎么死的? “不对,”谢不聿喃喃出声,“太轻了。” 这么大的棺材,四个人抬未免也抬得太轻松了。 “里面没东西。”易陈玄低声。 抬棺行列如一只被砍下的巨大蛇头,缓缓挪到他们眼前,易陈玄抢先上前一步,装出恰到好处的惊愕,问领头的人。 “这是怎么回事,有人死了?”他嘴唇微颤,脸色苍白,好像还有没说出口的下半句:观世音不是承诺会拯救我们所有人吗? 风南已经恢复镇静了,瞅瞅他又瞅瞅谢不聿,发现长官果然在为此人的演技冷笑。 领头人打量了易陈玄两眼,认出是新来的,呲着白牙一笑:“新来的吧,别紧张。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这人是不想活了,请观世音帮了个忙。” 队伍末尾的盲眼少女极快地抬了下头,似乎是想看他一眼但又忽然意识到自己看不见,很快又低了下去。她昨日脸上的恶毒荡然无存,此刻只有恰到好处的哀伤与迷茫。 易陈玄意味深长地打量了她一眼,嘴上继续套话:“好不容易活下来怎么还想着死呢?里面的人多少岁了,糊涂啊。” “这我们哪知道,今天一去棺材已经放好了,里面是谁我们也不知道啊。” 看样子这事还不是第一次发生啊,流程挺熟?易陈玄微眯起眼。 领头人站得有些累了,掂了掂棺材换了个受力角度,易陈玄立刻抓紧时机:“哥几个辛苦了,这棺材看着可不轻。” 领头人“嗐”一声:“还好还好,观世音把人的累赘都去掉了,里面剩的就是点灵魂,轻得很。死了之后人不就那一点,还重不过几摞钱呢。” 灵魂个鬼,易陈玄腹诽,还不如直接说里面是骨灰。 谢不聿若有所思地目送棺材走远,才把目光放回到易陈玄身上。 “之前的**和这次的火化大概性质相同,问题在于,那个人到底是怎么死的?” 如果是单纯被火烧死,近似于之前发现的**案例,那么意味着观世音有随意处决救助过的人的能力,他们毫无疑问会非常危险; 但谢不聿更倾向于观世音只是加速了死者生前的病症,在人死后再通过焚化这一手段完成具有象征意义的超脱。 如果是这样的话,对于抽去的是精神创伤的他们来说,观世音的进攻手段大概也在于精神层面。 在诡物空间里,肉|体上受到伤害实际上危险度远比精神受创小,在这里遭受的一切都会在回到现实后反映在精神层面,也即意味着精神的创伤会在现实中变本加厉地回报。 记忆紊乱,性格大变,幻视幻听,躯体化症状,精神疾病,乃至彻底疯癫,直接暴死,人类能在精神上感受到的痛苦并不比肉|体小。 无论是哪种猜测,观世音都约等于把受治者的命直接攥在手里,就像抓住一个个没绑口的气球,只要它松手,生命就会立刻泄露干瘪。 “它为什么会选择棺材,让别人看到不会动摇人心吗?”风南问。 易陈玄语气悠悠二不着调的:“说不定就是故意给我们看的呢。你猜它发现我们没?” 风南一惊,谢不聿立刻出声。 “不能再拖了。”他轻轻呼了口气,眼神很冷,“风南出去通风报信,准备开始最终行动。” 这个最终行动当时定得很随意,有执行使出动不需要什么额外战力支援,到时候大概先让最没用的风南假借回家之由溜出去报告情况,研究所那边安排后勤医疗队准备收容观音堂里的绝症病人,剩下的就交给执行使出手清缴就解决了。 当然,能找到有用的档案最好,但在诡物空间里一般很少能有什么东西留存。之前的研究表明,人降诡物空间中,除非那件物品在诡物降临之前就存在,否则都会随诡物消逝消失不见。 “记得出去之后报坐标,帮助组织部定位。”风南临行前谢不聿习惯性不放心手下人,嘱咐完又转头看易陈玄。 “你这次出任务只是挂个名头,主要还是我来负责,真的不打算现在离开明哲保身吗?” 观世音的攻击有可能会针对精神,易陈玄现在本就脑子有问题还失忆,再被打击指不定要变成什么傻子。作为执行使如果在此时失手,虽不至于被革职,但不好说上面会压下来什么命令。 谢不聿为全体执行使的颜面着想,诚恳提出建议,虽然夹带了一点阴阳怪气。 易陈玄没动:“长官,你明知道我会怎么回答,刻意问出来是故意的?” 风南见状不妙,赶紧告了别开溜,二人都向他一望,暂时撇下针锋相对各说了两句注意安全。 “是口头免责协议,”谢不聿眼尾刀锋一样,眼珠子滚过来剜了易陈玄一眼,“免得到时候我要担负不必要责任。” “那希望你录了音。”易陈玄笑着往墙上一靠,眼神里却没什么笑意。 风南成功告假离开了,计划中这个环节有五十分钟提供容错,谢不聿回了房休息,准备五十分钟后出门砍怪。 乍然只剩下两人有些古怪,还好客房有两间,隔着扇门不至于不自在。他回了房,准备静心消磨过这几十分钟。 谢不聿这边坐着在纸上写写画画打发时间,那边易陈玄忽然在门外笃笃叩了两声。 “什么事?”谢不聿习惯性回答,而后才抬起眼,没有一点放他进来的意思。 易陈玄模糊的笑声在门外响起:“一定要让我在门外和你说话吗?放我进去啊,长官。” 谢不聿觉得头疼,他就知道这人不管失没失忆谈没谈恋爱都一样的不着调,这人是否忘记了他是他恨得要死的前男友?闭门一谈简直像密室杀人。 所以他毫不留情地下了判词:“离开再说,现在闭嘴。” 门外静了一瞬,片刻后易陈玄轻声又叫了他一下,这次叫的是全名,“谢不聿”。 谢不聿眼皮一跳,抿起唇想这人难道是失忆后遗症又犯了?别等会他去开门又泰山压顶倒他怀里,这次谢不聿绝对会果断松手,反正也摔不死。 “谢不聿。”易陈玄轻声,“我当年到底为什么会喜欢上你?” “这几天我又断断续续想起些零散的记忆。”门外易陈玄低了低头,“说实话,刚开始听说我是你前男友的时候,我一度以为那是曾经的某个任务需要,毕竟我怎么会和你在一起。” 他们当年可是死对头,研究所内公认的政见不合,个人性格也大相径庭,精神内核相异的两个人价值观也相异,这样的爱情怎么会从无到有? 谢不聿静静听着。他小指一叩一叩桌面,垂着眸,遏制下想一刀把门劈开的冲动。 忍了一会儿他终于低低嗤笑一声:“这我怎么知道,易陈玄。当年是你追的我。” “都成年人了,过去的就该放下,你也要紧抓着不放手吗?” 不该提的事就别提,想起的事就嚼碎了咽下去,多余的情感自己按捺,过去的境况怎可复现。 失个忆双商一起降低,谢不聿真想给他一巴掌把他打清醒。 “不,长官,我只是在想,”易陈玄又出声了,似乎忽然转换了个话题,之前话语里隐约的情绪荡然无存,“如果观世音能读到我失忆带来的迷惘,是否也会用同样的手段带来痛苦?” 门里谢不聿的声音像鬼影一样飘摇:“所以我之前直接让你滚啊,现在后悔了?” 易陈玄倚在门上笑了一声,眼神寥落着,几乎要在门扇上烧个洞出来。现在跑来跟谢不聿说这些果然是要没皮没脸存心气他,但也没办法,来观音堂两天他脑子里的记忆越来越多,大概是因为沾染了诡物恢复得快。 他再怎么状态不好也算个执行使,能根据经验评判诡物等级,这两天后遗症发作得久,一直头疼,他看自己这样子大概也能猜到观世音有多难对付。 之前观世音问诊时他靠失忆搪塞了过去,但谢不聿身体绝对没什么毛病,他又是从哪里来的痛苦去应付观世音的呢? 自己的回归对他造成了很大影响,而谢不聿那性子又向来隐藏情绪,他有点担心,但又迷茫于该怎么说出口。 二十四岁的他还是个敢想敢做的性子,但如今的他面对一段毫无印象的存在过的感情,当年那团炽热除了闷在胸腔里撞得心口发疼,并没能给他带来一个好的应对主意。 他摸不清自己对谢不聿到底抱怎样的感情,说爱未免是笑话,说不爱,那些一眼晃过的温软记忆带来的阵阵抽痛又算什么? 他不知道他们为什么相爱,也不知道为什么分手,面对谢不聿,他一无所知,万分迷茫。他忘记了很多,好像也不情不愿地丢下了什么。 “观世音的精神攻击不容小觑,你要多小心。”易陈玄干巴巴地憋出一句,说出来自己都觉得好笑。 “到时候管好你自己就是对我的最大帮助了,”谢不聿的声音突然隔得很近,好像就在门后,他隔着门在易陈玄耳边轻轻一叩,“亲爱的。” 长官用这个称呼准没好事,他这是在提醒我别被回忆感染情绪呢。易陈玄弯弯唇,眼角烟似的淌下一点柔和,他曲起手指叩了回去,像在说“好”。 最近好忙好忙好忙好忙 下一章开始打boss战然后就推感情线! 哎哟我要看他俩谈恋爱快复合啊(急不可耐) 首发25/6/4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章 call me again 第12章 犹如草菅 来观音堂的路上,易陈玄坐在车的后座时,记忆封条便已开始随车辆震动松动。 第一个片段就足够震撼。背景大概是研究所哪个上午,谢不聿在台上发言讲话,明亮的阳光透过玻璃,把他照得像在发光。 都是公式化的稿子没人认真听,所有人都低着头心不在焉,连谢不聿本人都只垂着眼慢慢念,记忆里的他偏偏盯着谢不聿盯了很久、很久,盯到谢不聿的眼睫像在他心里刻下一道烙印。 记忆袭来的同时是稍慢一步的情感,他的心脏像是忽然被充满了气,一些隐秘的丝状的爱恋把那颗心脏层层包裹。 他忽然有些喘不上气,手指微蜷似乎迫不及待想要去触碰一个人,但很快被摁死在原地。 记忆碎片稍纵即逝,那段情绪却久久不散,他被蒙着眼坐在车上,神色如常,却怔愣了很久很久才回过神来。 他伪装得太好,谢不聿又太刻意地避开他,以至于下车揭开眼罩时,那双眼里情不自禁流露出的些微复杂没被任何人发觉。 研究所的策略无疑是正确的:与谢不聿的接触的确能激起他的记忆。曾经易陈玄对此抱随其自然的态度,但如今竟也难得生起几分踌躇。 他对那些陌生的情绪与情节竟感到畏缩,但又实在很想看看那被他忘却的、他和谢不聿的过去。 五十分钟很快就要过去,时间的流逝总是客观而不容置喙的。谢不聿推开房门的时候发现易陈玄不在,思索一番,又回了身在带来的文件袋里取出几盒东西。 那是几盒没有任何标示的白色药盒,甚至连包装都懒得设计,只用外文写了名称与几行药用,左上角不同颜色的斜线与研究所标志昭示这是研究部生产的药物。 谢不聿随手拆了一盒黄色标记的,抠出几粒放进口里嚼碎。 锡箔纸被摁碎发出的细碎声响让他心情莫名其妙地平静下来,药物没什么刺激性味道,对他来说更是稀松平常。 诡物空间破开时,被带进来的东西也会相应地在原位置回到现实,他没有太多空间随身携带这些研究所的实验药,只在口袋里留下了几粒分装,其他全部放在研究所文件袋里方便后续组织部后勤人员回收。 文件袋里还有一支香水,同样是研究所出品,但没有任何颜色标记,似乎是私人专有。谢不聿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在袖口和侧颈喷了几泵。 香味并不浓郁,细闻会发现这更像是某种安神的熏香味道。 易陈玄似乎在这五十分钟里去干了些别的事情,这也在谢不聿预料之内。 执行部的行动原则是,在诡物空间开展最后的清剿行动前,必须有一人作为锚点,留守在关键位置时刻把握诡物动向。 锚点一般由等级较高的人担任,那么最后关头搜集信息的事就只能让易陈玄来。 虽然他们现在形同陌路,但根据那几年的相处经验,谢不聿对易陈玄一些基本的习惯还是了如指掌,大概知道他会做些什么。 这种感觉挺讽刺的。谢不聿没什么表情,抬步迎上卡点回来的易陈玄,问他发现了什么。 “说实话我觉得还是不能指望组织部那群人之后在这里找到什么资料,”易陈玄耸耸肩,仍旧对组织部的人持最大恶意,“所以我溜去看了一下他们的档案室。” 最终行动在即,没有继续潜伏的必要,易陈玄都懒得演了。 直觉告诉他观世音可能早就察觉了他们的行动,至于为什么不阻拦,无论是出于何种目的其实都没有区别。 他直接找看守要求进去查档案,被拒绝后动用了一点点暴力手段。 如他们预料,档案室里存有部分档案,包括他们急需的花名册,但根据页码册号这份资料大概并不完整,估计还有一部分资料被幕后人捏在手里。 这也符合他们的预期。观音堂的病人应该存在两种类型:第一类由观世音自己招募,例如住在观音堂内的这些人;另一类是观音堂建立的初衷,幕后者要求观世音照料的人,那些人应该都被藏了起来,档案也因此不在观音堂内部。 总而言之,观音堂的事情绝不可能到此为止,但当务之急是先把眼前的诡物铲除。 不能任由它把人类的命攥在手里。这一点易陈玄和谢不聿的观点一致。 听完汇报谢不聿冷淡点点头,仿佛还坐在研究所的办公室里听下属汇报。他没多说什么,只递给易陈玄一板药片,研究所出品,绿色标记。 根据既往案例推测,观世音的攻击反制手段多半直接与精神相关,这种药有助于缓解并遏制诡物空间中留下的后遗症,一般用于刚结束任务后稳定精神。 易陈玄似笑非笑地盯着谢不聿手里的药,一时没接:“我一般不用这个。” 研究所药品在执行人员中的使用频率其实很高,但也有些好面子的人想要彰显自己的“厉害”,拒绝服用药物。 谢不聿懒得理他,两指掐着药盒停在空中:“收起你莫名其妙的自尊心,特殊时期以防万一,到时候出事故是我担责。” 这次任务他是负责人,如果易陈玄真的出点什么事他逃不开干系。虽然同为执行使不可能真的有人指责他些什么,但面对易陈玄,谢不聿不想有任何拖泥带水的联系。 不知道是哪个字眼戳到了他,易陈玄终于伸手接了过去,只是大概仍然不大乐意,盯着药盒几秒后才收起来,唇角一丝有些冰冷的笑意。 谢不聿看到了,但他不想管。 长官随即立刻进入任务状态,先松了松自己袖口,轻描淡写道:“去疏散群众,等会赶来会合。” 话说完他便迈出脚步往观世音盘踞的深处走去,只听见易陈玄在他背后说了声“遵命”。 他们不约而同想起当年那个燥热的夏天,那时易陈玄还是个初出茅庐的执行人员,世界上也还没有执行使,谢不聿作为他的上级负责人下达一道道简洁冷血的命令,那时的易陈玄也是如此,语气上扬,笑着说遵命。 观音堂的普通人全然没有感知到山雨欲来的气氛,少年下葬的事情也没有干扰这群看淡生死的人分毫,这个时候大多人都在自己房间里午睡,只有零星几个人在外面聚众聊天。 易陈玄对外人向来没有多费口舌的习惯,精神力变弱他没法隔空把人扔回房间,只能多费些脚程把人敲晕后丢进房间横七竖八躺一片。 下午的阳光热烈,烦躁自然通过呼吸侵入每个人体内。易陈玄跨出门槛,打了个响指把这一片的房门全部锁死。 精神力比以前衰弱了太多,他皱着眉把那点烦躁抛开,往谢不聿的方向走去。 破门的声音忽然从远处传来,易陈玄偏过头捕捉到了那点微弱的动静,整座观音堂的氛围随之一变,他往脚下踩着的地砖瞥了一眼。 四周的气流如同开关触发般疯狂紊乱,向漩涡般的观音堂深处涌去,然而易陈玄身边甚至连树影都没有晃动分毫,似乎时间已然静止,唯有他是唯一的活物。 他恍惚间听见一阵清越的佛铃音。 那铃音渺远而不可捉摸,随着尾音的颤动,易陈玄猝然感到大脑深处一阵刺痛,像是一双手伸了进来,漫不经心搅弄他此世的痛楚。 庞杂的记忆碎片旋风般绕着他打转,易陈玄皱着眉,紧闭起眼,手指微颤着从空中抓出一把枪。 数不清的记忆自他眼前闪过,瞬间占据大脑全部进程,他呼了口气,手指微动,枪口向上,扣动扳机。 枪响声尖啸而起,令四周的异动瞬间偃旗息鼓,易陈玄睁开眼,眼底是一片毫不遮掩的戾气。 * 去往观世音盘踞的正殿的路曲曲折折,但谢不聿走过一次就能记住。他在走近那扇门时便拔出了刀,华国禁用枪械,因此谢长官在诡物空间里惯用冷兵器。 诡物空间中热兵器未必比冷兵器好使,他的刀法更是完全功利原则至上,不讲究任何花里胡哨的技法,每一挥都带着纯粹的破坏性。 谢不聿手腕微甩,一刀把正殿紧闭的大门劈开,木门惨叫一声四分五裂,木屑四处迸溅,最终洞开,将它遮掩的一切完全袒露。 观世音像先前一样隔着张轻软的帘子踞坐其后,先前接引人警告他们不要直视观世音,但现在谢不聿尚未察觉到任何不适。 他从来不以身犯险,会做出这样的行为只是单纯不觉得观世音能威胁到他。 事实证明,也的确如此。 观世音没有任何举动,仿佛和谢不聿之间隔了层玻璃,让谢不聿莫名生出种被观察感,仿佛观世音一直这样透着那层看不见的帷幕观察着所有人,也同样早就知晓他们的行动。 但他们早就察觉到观世音对研究所行为的默许,这种状况仍在意料之中。 诡物还没表露出任何攻击性,谢不聿没有第一时间出手,但也没有收回长刀。他站在原地观察了几秒,抬步踏入庙宇正殿。 观世音所在的空间和之前一样,空无一物,纤尘不染,踏进的一瞬间也仍然仿佛穿越到了另一个世界。 门外的声息顷刻消失,一切都只余死寂,与若有若无的滴水声,令人后背发凉。 谢不聿回身望了望,易陈玄还没到,可能是被观世音缠在原地,但他本来也没指望那个失忆的家伙来帮他些什么。 先前的一切都表明观世音还可以交流,谢不聿转回来,决定先尝试语言交涉。 谢不聿:“你一直知道我们的意图吗?” 这是当然的,双方都心知肚明,但在明面上提出来又不一样。 观世音似乎是轻轻笑了一声,它的声音轻微,但在空旷的空间中被放大,如在耳畔,像是声带着腐朽气味的叹息。 “从你们来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了,”观世音的声音同先前一样,普通男性的声音,平静到沾染悲悯,但在谢不聿听来只有惺惺作态,“你们和那些可怜人都不一样。” “可怜人?”谢不聿反问,毫不掩饰他的厌恶,“与罹患绝症相比,把性命稀里糊涂地交到一只诡物身上恐怕更为可悲。” 观世音的声音异常温柔:“你是第一个提出这一点的人,所以我说你和他们不同。对于死亡近在咫尺的人类来说,只要一息尚存就是好事,健康的人怎么会理解呢。” 谢不聿微微挑起眉:观世音对那些病人的共情未免有些……它现在的一切行为都是生前残留,可以推测观世音还是人类时也是一个绝症患者。 还没等他回话,观世音轻轻出声:“你是来杀我的吗?” 谢不聿握刀的力度一点没变,默不作声。 观世音继续自言自语:“可是你杀了我的话,也等于杀了他们啊。” “他们的命现在和我一体相连,我承担了他们的病弱,担负了他们的苦楚,若此身折毁,他们只会和我一样归于薪火。” “还需要等到你死吗?”谢不聿漠然出声,声音中的淡漠情绪与观世音惊人地相似,“你的能力恐怕也有极限吧,所以只能选择让最先救治的人**,榨取他们的精神力用作己用,再借此‘救治’更多的人。” 卷宗中**而亡的渐冻症患者又浮现在他眼前。 “——自欺欺人,掩耳盗铃,被你骗来的人有几个情愿最终以那样的方式死去,又有几个只是以为你能治愈他们的疾病?” “擅自给予他们期待与希望,你的做派与最拙劣的传/销手段别无二致,至于那些被延续的短暂生命,”他冷笑一声,“不过是被剥夺性命前的甜头罢了。” “生死是人间常事,没人有资格把生命作为筹码、把死亡当做儿戏。” 观世音沉默了一瞬,轻轻叹息:“你这样说我也没办法呀,完整的人怎么能和残缺的人共情呢。” “我对人类真是太失望了……但当初又怎么会选择抛弃自己救助你们呢?” 他的声音终于有了些起伏,藏在伪善面孔下的恶毒如毒蛇吐信声慢慢泄露,怨念开始聚集,谢不聿抬眼飞快地瞥了下四周,手腕微沉,调整到最方便拔刀的角度。 观世音还在如泣如诉:“神啊,你当初不是说会赐予我永生吗?不是会赐予我们解脱吗?为什么我把自己抛向云端,却还要沉落在这千万人的痛楚中呢?” 滴水声忽然急促起来,几乎像是溪流汩汩的流水声,观世音最后几个字几乎是怨恨地吐出来的,它身后的手臂开始伸展、延长,柔若无骨的五指尖如管锥,似乎下一刻就要向谢不聿的眼球袭来。 但它的动作慢了一步。谢不聿出手快到几乎无法看清,风声掠过,锋利的刀尖隔空削断了一整面轻纱帘幕,遮蔽一切的布料重重坠地。 观世音的动作瞬间停滞,谢不聿抬起眼,终于完完整整看到它的本相。 这段时间忙死了……终于有空把第一卷的细纲整理了一下,接下来几章应该会很顺利了。 哎呀这段时间写了好多口嗨小段子,一想到他俩以后谈恋爱是那种样子我就恨不得把剧情全部删掉只剩感情线。 首发25.7.8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2章 犹如草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