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政王被皇帝害死后穿越了》 第1章 第 1 章 第一章·春宴惊鸾 摄政王姒无双娶三夫,天下哗然。 正月初五,春宴初开。 南国摄政王姒无双登朝方回,便被迫踏入金缕帐中,迎一场为她量身定制的“和宴”。 她是朝中权贵,天下皆称“无双王”。可今日,她却坐在一张绣凤描金的香案边,被三位“夫君”隔桌而坐,轮番劝酒。 第一个开口的是江舟眠,眉眼生得极艳,一袭杏黄长袍,眼中含水,笑意黏腻得很。 “姐姐今日喝得少,我喂你,好不好?” 他执杯靠近,袖角微动间隐约带出脉脉暗香。旁人闻之只道他体弱温柔,谁知这香,是他手腕□□的味。 姒无双指尖一顿,未言语,便听另一边沈执昭轻哼一声。 “王妃不爱甜味。”他说,语气冷清,“江公子若真知她心,便该知道她素来不碰梅酿。” 江舟眠眨了眨眼:“那昭王爷倒说说,她喜欢什么?” “喜欢静。”沈执昭言简意赅,“少说话。” 帐中气氛凝了一瞬。结果下一刻,一道“砰”地撞门声传来。 “吵什么?你们那点酸味拿去熏窗户得了,王爷要的是忠不是闹。” 祁青裴来了,穿着不合规矩的武袍,绑着乱七八糟的发带,一步踏进来,就把帐中春香压下去一半。 他拎着一坛烈酒,坐也不坐,直接往姒无双面前一扔。“王爷,喝吗?他们那点小打小闹,配你吗?” 姒无双看着眼前这三人。一个撒娇要命、一个骄矜别扭、一个浑不吝。 她放下酒盏,拂开袖子。“春宴不过是朝堂例仪,不是选妃斗宠。” 她望向三人,语气淡淡:“你们都是我选的,争来争去……也不会多出一个我。” 一句话,将三人皆哑。帐外春风徐来,帐内却沉得像风暴前的水潭。 第2章 第 2 章 第二章·同帐异梦 凤帐金灯未熄,三人皆在。 可这一夜,帐中春色未动,气氛却冷得像初雪未融。 姒无双坐在内室的矮塌上,未解衣,也未言语。 她只斟了一盏茶,目光落在铜镜边三支不同材质的簪子上——一支骨雕,出自祁青裴;一支琉璃,江舟眠亲熔;还有一支乌金嵌青玉,来自沈执昭的随身佩剑。 三人各怀心思,各献真意。 可她看了片刻,只淡淡将三支簪子并排收进锦匣中,未选任何一支。 外室屏风后,三位“夫君”被安排住在同一榻间。 这是朝堂规矩——凤帐三夫,初夜不分先后。 江舟眠靠着榻边,抱着一只白狐毛的靠枕,正给自己点香。他侧脸柔和,眼睫长得像蝶翅,点火时手指细白得几近透明。 “今晚她不会来。”他语气笃定,“她从不睡人前。” 沈执昭闭着眼倚墙,不理他。 祁青裴冷哼一声:“你知道她几天?就敢替她断言?” 江舟眠笑:“不多。但比你懂她。” 祁青裴:“你再说一遍?” 火光摇曳间,剑气隐现。 沈执昭睁眼,终于开口,声音清冷。“都闭嘴吧,吵得像市井斗鸡。” 三人沉默了片刻。 帐外,檐角风铃轻响,一声一声,像滴水似的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姒无双并未去看谁,只遣了婢女送酒送被,说了一句: “帐暖,人冷。酒各一壶,愿各自安分。” 这句传话一出,三人都沉默了。 直到深夜,江舟眠偷偷推开门,脚步极轻地绕到内室外。 他没进去。只是蹲在门边,用袖子掩着唇,轻声咳了两下,像怕吵醒谁,又像是故意给谁听。 ——没人应。 他低头,鼻尖微红,轻轻地说了句: “我今天没说错,你是真的……不信人心啊。” 与此同时,屏风后,沈执昭睁着眼,一动不动。 祁青裴倒在最外侧,看似睡着,手却牢牢握着腰间的短匕。 这一夜,他们都未入眠。 春帐深深,却是同床异梦。 而姒无双呢? 她倚着窗,独饮冷茶,望着宫墙外暗影浮动。 她早知这些人不是为了她这个人而来。 一个为了救命恩,甘愿俯身;一个为了家族联姻,隐藏锋芒;一个……是因为她许了一个空头承诺。 她知道他们有情,却未必真爱她。 但她要的不是情爱,是服从,是可控,是—— 掌心之下,不得脱逃。 可这平静,不过是暴风雨前的缄默。明日,是朝会。敌国使者来朝。她会带三夫,一同上朝。 第3章 第 3 章 第三章·朝会无声 辰时三刻,朝钟三响,宣政殿启。 摄政王姒无双步入金阶,身后跟着三位“夫君”,阵仗之大,前所未有。 她一袭玄金朝服,凤纹展翼,气势沉冷如霜雪压境;三人分站左右,未言一语,衣袖翻飞间皆藏锋芒。 文武百官,纷纷避目。 朝堂之上,无人敢先开口,唯有钟声长鸣,空响三息。 随后,大理寺卿出列,执笏奏言: “敌国使臣今日已至,请王示礼,问安。” 姒无双抬眼:“宣。” 殿门外,脚步渐近。 那人一身青衣缎服,左肩绣有飞鱼金纹,是北冥使者专属样式。他生得极瘦,眼眶深陷,进殿时步伐不急不缓,一如既往的狂妄。 却没多少人知——他曾是姒无双三年前沙场上放过一命之人。 也是江舟眠的旧识。 他行至殿中,作礼时嘴角上扬,话却不轻不重: “吾奉北王令,敬请摄政王,收回你……那只叛逃的药奴。” 话音落下,众臣一震。 江舟眠眼皮微跳,指尖在袖中蜷起。 姒无双眉头不动,只看着来人,一字一句: “你说什么?” 使者笑了,眼中寒光乍现。 “你脚下的这位江公子,原名江词,乃北冥‘摄心馆’培养的心术师之一。三年前逃出药庐,盗走秘方,害死馆主——” “今日既重逢,本使奉命,请你归还此人。” 空气如刀。 满殿寂静。 江舟眠抬眼,脸上却无一丝慌张。 他走上前一步,躬身,语气温顺: “我确实曾为北冥所用,也确实……杀过那位馆主。” “可那不是背叛,是自保。” “摄政王救我时,我一身毒血,是她教我解毒、教我为人,也从不问我来路。” 他转头,看向姒无双,声音柔得几乎像风穿过玉铃。 “若她今日点头,我便随你走。” “若她不说一句话,我就在这宣政殿上,服毒而死。” 此言一出,满朝震动。 沈执昭眯起眼,手却不自觉按上腰间剑柄。 祁青裴低声骂了句“疯子”,手握拳,青筋绷起。 而姒无双仍不动声色。 她望着江舟眠,仿佛望着一个深夜孤山下跪求她收留的少年。 她记得他曾说过: “你若不要我,我就死在这儿;你若收我,我便一生为你。” ——如今旧事重演,他竟说得仍是“死”。 她走下台阶,一步一步,踏至他身前。 眼里没有愤怒,没有质问。 只有一句: “江舟眠,你若真想为我死——” 她抬手,指尖贴上他颈侧脉搏。 “——就给我活着,用命还。” 江舟眠睁大眼。 殿中一瞬哗然,却见她转身,对那使者冷声道: “本王的人,岂容旁人指认?” “此事,退朝后再谈。” 使者脸色一僵,却终究不敢违抗。 钟声再响,朝会散。 当日落时分,姒无双独坐内殿,望着金井边那盏烧得只剩半支的宫灯。 身后传来脚步声,是江舟眠。 他跪下,额头触地:“我本不配……可你还护我。” 她淡淡看他一眼: “我不护你。” “只是你是我选的人。”她顿了顿,“谁要动你,要过我这关。” 她站起身来,声音冷静:“……但我未说原谅。” 帐外风起,夜色正浓。 第4章 第 4 章 第四章·君侧有锋 夜半。姒无双批着夜袍立于水镜阁,望着池中泛光的月影,一封密报静静摊在她手边: 【北冥使者疑暗通靖安侯府,密谋联兵;祁青裴追踪至落燕山,生死不明。】 她眸光沉沉,却未动。 内殿外,沈执昭立于廊下,自申时起便站到子时。 他未曾说一句话,只执一卷奏章,像是在等命。 终于,门开。 姒无双出现在门内,目光落在他身上,问:“你站在这儿,是想说什么?” 沈执昭抬头,一如既往清冷平淡。“我想请命,随你出征。” 姒无双垂眸:“你不是惯于朝堂。” 他低声:“但你如今要亲征,宫中空虚,北冥使者又在,若不分兵……你处处是险。” “我随你。” 他语气不重,但句句如磐石落地。 她望了他几息,忽然笑了下:“沈执昭,你真是个……骄傲得恰到好处的人。” 她收起密报,淡淡道:“去换衣,明日随我走。” 沈执昭顿了顿,又道:“江舟眠呢?他……也要一同上路吗?” 姒无双看他一眼,没答,转身回了房。 只留沈执昭站在廊中,夜风拂面,眼中藏着一点没说出口的情绪。 次日,晨雾未散,摄政王凤驾东出,兵封四道,剑指落燕。 随行者两人:江舟眠,沈执昭。祁青裴生死未明,音讯全无。 行至半山,突遭伏杀。前方马蹄骤响,黑影如风。 一道身影自山林冲出,满身是血,肩上箭矢未拔,却硬生生截下姒无双的战马缰绳。 是祁青裴。 他咬牙怒吼:“别进山——他们在等你落马!” 姒无双猛然抽缰,马匹嘶鸣。 江舟眠翻身掀开药囊,沈执昭出剑挡下三箭,一刻不乱。 祁青裴却脸色苍白,指着山下血迹斑斑的旌旗: “是靖安侯……他们联了北冥,设了诱阵……你若进山,必折!” 他站着,却像随时会倒。 姒无双在马背上望着山下红旗飞扬,目光极冷: “……这是要我全军覆没。” 她扭头,目光扫过三人却只是轻声说:“可惜,他们忘了——”“我三夫,皆有一用。” 下一瞬,她抬手挥令:“江舟眠,下毒断后;沈执昭,守中军;祁青裴,随我破阵。” “今日,不入山。” “——破山。” 第5章 第 5 章 第五章·血阵噬心 山后坡道,药香浓重,已非人间气息。 江舟眠站在崖口,身后是姒无双亲令之毒阵,七重药罂封路,草石俱断,连风都被拦在外头。 他静静熬药,一勺一搅,衣袍掀起时露出手腕,一道极淡的烙印若隐若现。 那是“摄心馆”的旧标记。他以为自己早忘了。 可今夜,北冥来人,带着熟悉气息,不请自来。 “江词。” 夜色中,那个声音低哑清冷。 江舟眠猛地转身,火光映照下一道身影缓缓而出。 是他师兄——昔日“摄心馆”副主,楚怀宁。 那人依旧是那副笑意未褪的模样,右手执一枚心盘,步步踏进毒阵中央,却竟毫无阻碍。 江舟眠手中搅勺一顿,药液滚开,他眼神警觉:“你怎么过来的?” 楚怀宁笑:“你以为这点毒能困得住我?你还是太天真。” 他一指点向江舟眠脚下:“这药阵的布局,还照着三年前我教你那一式来布。” 江舟眠脸色一变,唇角泛起冷意:“我早该猜到,是你放风,引我叛逃。” “你不止要馆主的命,还要我的命——对不对?” 楚怀宁叹了口气,语气却仍温和:“你总是太聪明,又太软。” “如今你留在摄政王身边,不过是她养的一只毒狗。你以为她真信你?她连看你都不看一眼。” 他忽而靠近一步,眸光带笑: “跟我回去。我可以替你清除过去,立你为副首。她不爱你,但我还要你。” 空气一瞬沉下来。 江舟眠不动,指尖缓缓捻紧袖口,声音轻得像梦里呢喃: “……你要我的命?她要我的命?说得真轻巧。” 他忽而一笑,牙齿咬着唇角,竟笑出了点红: “可我偏偏,只要她一句话。” “她若一句不说,我就守阵杀敌。” “她若一句要我死——” “那我便死在她面前。” 他眼中骤起寒光,袖中弹出一支银针,朝楚怀宁掷出。 楚怀宁反手一震,毒针堪堪掠过脸颊,血珠滚落。 他不怒,反而冷笑:“果然还是你。” “那便别怪我——亲手夺你心了。” 说罢,心盘震动,四周瘴气翻涌,旧日心术之力破阵而出! 药香溃散,迷音入耳。 江舟眠捂住耳朵,嘴唇微颤,意识模糊之际,耳中忽然传来一道极清的命令: “江舟眠。” 是她的声音,清冷坚定,隔着千军万马也不含糊。 “守好后路,三刻后我来接你。” 江舟眠瞳孔一震,胸口像被骤然击中。 他猛然咬破舌尖,生生将心术破开。 睁眼一瞬,满地幻象如墨退散。 他一把拉开药阵锁环,血气喷涌之中,狠声回敬: “三刻之后,她来,我活着;” “你若敢挡路,我就带你一起死。” 楚怀宁面色终于沉了。 可已来不及。 江舟眠已将最后一勺药引入地脉,引爆毒火封山。 这一夜,药阵烧尽,山后再无敌影。 三刻之后,摄政王大军归来。 姒无双立于马前,眸色不变,望见他仍站着,衣角焦黑,唇色苍白。 江舟眠走上前,什么也不说,只跪下行礼。 她没说“辛苦了”,只递给他一壶水。 他接过,手一颤,险些握不住。 她忽而低声: “若你再敢不请命自守,我便罚你闭帐三月。” 江舟眠轻轻笑了。 笑得心甘情愿。 第6章 第 6 章 第六章·剑落春雷 落燕山北麓,战事初平,雨后山风夹着血腥味飘进临时兵营。 沈执昭独自守夜。 江舟眠已回营养伤,祁青裴带兵巡防,姒无双未归——她去查看断军谷,三夜未返。 他未合眼。 直到今夜,斥候来报,有一陌客闯营,自称“旧识”,非敌非友,只求一面。 沈执昭不欲相见,却终是起身。 营外草地上,篝火摇曳。 那人站在火光尽头,披一身粗布斗篷,手中握剑,却无杀意。 沈执昭缓缓走近,眼神落在那人腰侧剑鞘。 熟悉。 再熟悉不过。 他曾亲手送出,那是他十七岁时的第一个兵器承诺。 “魏清寒。”他吐出这个名字时,声音像石子砸进井里,激不起一丝水响。 魏清寒转身,神色平静:“你还记得。” “我记得。”沈执昭面无表情,“也记得你说过,永不入朝。” 魏清寒看着他,眼中没有怒意,只有一种极难言的疲惫。 “我没入朝,是你入了她的帐。” 沈执昭握剑的手指微微用力:“你不该来。” 魏清寒却上前一步,眼神炽热: “昭郎……你知道她是谁吗?” “你以为她救你,是因为情义?三年前,她放你出禁林,是为了借你剑谱。摄政王从来不留废棋。” 沈执昭唇角微颤,却一句话都不说。 魏清寒更近一步,低声:“跟我走。我们仍可回到那时候,你我同修一剑,隐于南山——” “沈执昭,你从不是谁的影子。” 沈执昭一字一顿:“但我欠她命。” “我欠她,不能走。” 魏清寒怒极反笑:“她要你杀人你也杀?她要你死,你也点头?” 他走近,猛地抓住沈执昭的手: “沈执昭!你到底是谁?” 沈执昭没有甩开他的手。 他只是抬头望向远处姒无双的旗帜,像穿越了无数风雪,喃喃地说: “我也是第一次,不问自己是谁。” “我只知道,她要我在,我就得在。” “哪怕不被信,不被爱,不被留。” 他回头望向魏清寒,眼中平静如旧,却不再动摇: “你走吧。我已不是你记得的那个人。” 那一夜,魏清寒没再说一句话。 走时,留下了那把剑鞘。 沈执昭跪地拾起,未抬头,只用衣角擦了擦那一处裂痕。 ——那是昔年他亲手刻上的“昭”字,如今已模糊不清。 次日清晨,姒无双归营。 沈执昭照例迎她,恭敬而立。 她没看他,只低声道: “魏清寒来了。” 沈执昭一震,却听她继续说: “但你留在这儿,没有跟他走。” 他一抬头,却只见她背影,声线冷静得像在说朝报。 “那就好。” “你是我的人。” ——“我的”,不是“爱人”。 沈执昭听得懂。 他垂下眼眸,轻声应了一句: “是。” 可这一日之后,江舟眠再见沈执昭时,忽然察觉: 他眉间那道藏得极深的“温驯”,碎了。 他不再是沉稳冷清的沈二公子。 他变成了一把彻底“归鞘”的剑。 为她所用,无人可阻。 第7章 第 7 章 第七章·断刃藏情 落燕山余波未平,前线兵力空虚。 祁青裴身为先锋指挥,一向不肯留守,主动请缨巡查断谷南道。 姒无双只道:“不许单独行动。” 他偏偏不应,等她转身便一人潜入密林。 他不是不服从,而是心中有气。 沈执昭守她身侧,江舟眠护她毒阵,唯独他,永远像只用完就丢的打火石。 可她是姒无双啊。 那人说出“不许”的语气,连他都想听。 所以他才更烦躁——烦自己。 密林深处,祁青裴查出伏兵。 他未退,反倒挑眉笑了笑:“正好,爷这几日手痒。” 三十余敌兵围攻,一战三刻。 他杀得眼红,身负七创,右臂中斧,当场断筋脱骨,血流如注。 他咬牙仍提刀,护住自己最后一口气。 可终究力竭。 他倒在一棵老槐树下,头发贴着泥土,血染半肩,竟还想骂人: “……她若来晚,我就真死给她看。” 半个时辰后。 姒无双驰马赶至断谷南口,衣袍未解,鞭未收。 第一眼便看到那棵树下,红得惊心。 她翻身下马,一脚踢开最后一名偷袭者,拎起祁青裴的衣襟: “你是不是疯了。” 祁青裴却睁眼看她,笑了。 血沿嘴角渗出,他却仍吊着最后一口气笑着,像个浑身是伤的疯狗: “我就知道你会来。” 她不语,咬牙撕开自己袖子为他止血,封穴,灌药,连说话都快了: “你若死了,我叫谁冲锋?你以为我有闲心哭你?” 他忽然低声: “不是……不是这个。” 她一怔:“那你图什么?” 他望着她,终于第一次,没嬉皮笑脸、没拽词找事。 只红着眼,轻声道: “我怕你死。” 他低头,像是怕她听见似的重复一遍: “我怕你死,姒无双。” 风过林叶。 她手一抖。 这世上太多人想活下来,他却是那个怕她死的疯子。 他不是江舟眠那种滴水不漏的温柔毒药,也不是沈执昭那样从头至尾都懂她的清醒克制。 他是乱,是火,是一身野路子的守门犬。 但他红着眼时的那句“我怕你死”,比谁都真。 姒无双看着他,声音一时间低得连她自己都听不清: “……我不会死。” “你也不准。” 祁青裴笑了,像个孩子。 她背着他回军。 那一夜,断谷风雷皆息。 帐中三人齐聚,一人沉默煎药,一人缝剑穗,另一人昏睡不醒。 姒无双脱下外袍,环顾三人,忽然有一瞬极短的失神。 她不是没想过,一人独战。 可世人不许她亲近、不许她动情、不许她松懈—— ——而他们都在。 所以她才会愿意说一句: “我不死。你们也不准。” 可这平静只维持了一夜。 翌日,朝中飞鸽急书抵达前线。 ——皇帝下旨:为摄政王姒无双赐婚,迎娶第四夫——靖安侯世子,顾行衍。 三夫皆在帐中听旨。 无人言语。 姒无双冷笑,捻碎圣旨。 她开口时语气不重: “很好。” “那我们该,回宫了。” 第8章 第 8 章 姒无双坐在主位,指尖把玩着那封诏书,未开口。 江舟眠立于右侧,目光未动,却轻声:“这姓顾的,是皇帝身边人。” 沈执昭接过,冷声:“他的生母出自章妃旧族,三年前被废,如今送他来,是放暗棋。” 祁青裴嗤笑:“明棋都不算。是狗被系着链子送来的。” 姒无双终于笑了一声,轻轻拍了拍诏书,抬眼: “送他来……是给我看的吗?” “那我就,收下看看。” 三日后。 顾行衍骑着白马入京,随同圣旨入府。 他身披青白锦衣,生得极清,眼角微挑,唇色偏淡,一看就是那种越远看越无害,越近看越危险的模样。 他第一眼看到姒无双时,竟低头笑了笑,慢悠悠跪下行礼: “末臣顾行衍,奉旨入帐——” “见过王。” 姒无双看他许久,没应礼。 只是淡淡道了一句: “三夫俱在。你想住哪间屋?” 顾行衍抬头,嘴角微翘: “王既赐我入帐,不如由王亲自分我床位。” 那日之后,凤帐平静如常。 但无人不知,第四侍夫——进了局。 沈执昭将兵符藏入密室;江舟眠开始毒封内院;祁青裴随时带刀巡夜。 而姒无双,只是每日批文,未曾回头看他一眼。 直到某夜,顾行衍独入她寝殿,站在帘外问: “王既纳我,为何从不召我?” 她隔帘应声: “因为我不喜欢蠢人——也不喜欢狗。” 帘外沉默了一会儿。 顾行衍轻笑:“那要是狗咬了人呢?” 她手中笔一顿。 第9章 第 9 章 姒无双外出未归,江舟眠留守偏院,沈执昭理事东阁,祁青裴值夜巡逻。 唯独一处寝殿,窗未掩。 顾行衍手执香囊入内,步子不急,却直奔内阁暗室。 他动作极熟练,绕过机关、避开焚香线,像是——早有人给他画了图。 他推开架后一面石壁,露出里间一方藏书密柜。 那是姒无双从不示人的地方。 他抬手,取下一卷兵符影本,低声道: “原来藏在这里。” 却没想到,刚一转身,就看见一道影子坐在暗室中,一直未动。 姒无双坐在那儿,冷冷地看着他。 顾行衍怔了半息。 然后轻轻笑了:“王今日没去朝?” 她手中执着一枚棋子,在桌上敲了敲: “你动得太快了,太蠢了。” “若你慢一点,我还能看你演完第一出。” 顾行衍不慌,反而笑意更深。 他把兵符卷收回原位,低头躬身: “既被王逮个正着,末夫知罪。” “但我奉的是皇命,若不探,又如何尽忠?” 姒无双眼中浮出一丝冷意。 “你以为我是那纸皇命?” “你咬我这一口,我若真不还手,四夫之局便乱。” “从明日起,你只许住外帐,不得入主院半步。” 她顿了顿,又加了一句: “若再动我禁地一步——” “你就不是狗,是尸。” 顾行衍未言退,反而笑了: “王可真狠。” “难怪沈昭执剑,江舟制毒,祁青裴带伤都要跟着你。” “我倒想试试——我若也真心跟你,你会不会,破个例。” 姒无双站起身来,转身拂帘而出,只扔下一句话: “我不养疯狗。” 次日,顾行衍被逐至外帐。 三夫皆知此事。 江舟眠拿了一壶酒,坐在窗边问: “你猜,王今日动了杀意了吗?” 祁青裴坐在屋檐上,咬着草根: “她没动,是忍着。要真动了,那狗已经没骨头了。” 沈执昭收起手中策令,淡淡一句: “他不该来。” 顾行衍没死,只是被冷藏。 但那一晚之后,凤帐风向就变了:内廷传出流言,说摄政王恩宠独失,凤帐将散;百官私议:四侍不和,摄政将崩。 而姒无双, 她只是将兵符密室彻底迁移,将凤帐主寝换了方向。 然后在第七日,亲自召顾行衍入殿,对他说: “你不是问我,我若真心对你,会不会破个例?” “我不破例。” “但我会——用你。” 她赐他一个任务: “带信入北境。” “你若能活着回来,我便认你,不是狗,是人。” 而她转身,却另派沈执昭—— “你悄随其后。顾行衍这一程,我要看他,是棋,还是剑。” 第10章 第 10 章 北境·第一日夜 寒风如刀,马蹄落雪。 顾行衍带着凤帐私印,轻车简行,直入边陲重镇——归山关。 关将早有密报迎接,见他手持“摄政亲令”,却面色复杂,低声问: “这位……是摄政王新夫?” 顾行衍挑眉一笑: “第几不重要,信带到就好。” 他递出手札,外封一语:“与北境旧部密谈。” 将军接过,不敢耽搁,夜间即遣人送入中军帐。 顾行衍未回驿馆,而是拐入一条小巷,独自进入一间旧茶肆。 灯下早有一人等他,眉目温润,穿着却是宫中的织金青衣。 顾行衍站定,缓缓开口: “我已入凤帐七日,密室布局、三夫动向、王寝所藏,尽数已探。” “摄政王虽未失权,但凤帐内防已乱。” 那人点头,将他递交的纸条收起,却并未立刻转身。 他看着顾行衍,忽问: “她对你如何?” 顾行衍垂眸,片刻后答: “不宠,不信,不留情。” “但她给我一条路,叫我‘活着回来’。” 那人嗤笑:“她是想借你探我皇心。” “你若回不去,她便有借口兵伐内廷。” 顾行衍不语,只将手覆上胸口。 “我知。” “但我更想知道——若我回去,她会不会……看我一眼。” 夜风起,远处窗棂微响。 沈执昭站在茶肆对面的屋顶,听得一清二楚。 他没动,只静静望着顾行衍的背影,目色晦暗。 他手中握着姒无双给的副信——如果顾行衍叛,她不杀,只要他动手。 三日后。 北境密信回京,姒无双坐在书案前,拆开信封。 顾行衍笔迹清隽,只写一句: “风雪未止,山道已闭,臣暂留归山关,候王下一令。” 沈执昭则暗信一句话: “此人有心疯。” “未言死心,未言忠诚。” “但不恨你。” 姒无双轻轻一笑,将两封信都丢入火中,低语: “疯,比忠更难控。” 她转身,看向案上的皇帝来信: “皇命再下,召摄政王入宫听讲‘四侍秩制’,将再选‘第五入帐’。” 她冷笑: “第五?” 而顾行衍此刻,正坐在北境驿馆楼中,独自饮雪熬酒。 他手指覆在唇上,仿佛还能记得她说“我不养疯狗”时的声线。 忽而笑了。 自语道: “那你要是养,我便真疯给你看。” 第11章 第 11 章 今岁初春,摄政王未归宫,而皇命三下: “摄政王府所制,当合五位;以顺国脉阴阳之衡。” 意思说得客气,实则一目了然: ——你得再纳一个人。 ——你现在这四个,让天家看着不舒服。 三夫得信后皆未动声色。 但江舟眠那日烧了三页纸,纸上都是“王欲第五?”四字; 祁青裴半夜偷去宫外打了条狗,说是“练手”; 沈执昭冷得最彻底,只往剑鞘里塞了一包毒粉。 姒无双没理那封旨。 祁青裴笑了笑:“那皇帝若真派第五人来——怎么办?” “来人,便杀。” 江舟眠站在她身后,低声接一句: “若那人跪下呢?” 她顿了顿,慢慢笑了,轻声: “那便剁手,别脏了地。” 三日后,果然——皇帝还是派人来了。 名义上是“入帐听候”,实际是押着一个京中贵公子、章妃旧族余脉,要硬塞入凤帐。 那人刚踏进外院。 祁青裴:“请回。” 那人:“我是圣命。” 沈执昭拦在侧道:“王不在,你走不了。” 江舟眠拿着一盏茶,温温柔柔开口: “进来一位,得挤走谁?” “你想赶我?还是赶谁?” 那人终于变了脸色,转身欲退,却发现凤帐门口已被宫人围起。 姒无双立于主座上,手中拂过一柄长刀。 她看了那人一眼: “走不走?” 那人颤声:“圣上——” 她声音平静: “你说一个‘圣’字,我就赐你一场活剐。” 那人当场跪地。 她却没让他爬。 只是轻声一唤:“阿舟。” 江舟眠走上前,低头笑了一下,手中茶盏轻翻——药香出。 她道: “我劝你昏过去,别留神智听我家王发落你。” 那人当场栽倒,被扔回宫。 第二天,全京皆知: 摄政王帐四口,拒增第五。 谁敢再来,直接丢出去,带不回尸。 皇帝大怒,召她入朝。 她未行,但回了一句话: “臣帐已满,不再收人。” “若圣上不信,不妨自入我帐来试。” 第12章 第 12 章 沈执昭是最早到马车前的,穿得比谁都规整。 他拿了三层披风、一把伞、一壶热茶。 像是去避寒而不是赏花。 姒无双看他一眼:“你以为我要露营三天?” 他沉默两秒,低声:“那我收一半。” 江舟眠是最后一个来的,眼睛红红的,一副刚醒样子。 他一上车就靠到她旁边,小声说: “昨晚梦见你不让我去了,醒来我差点真不敢来。” 姒无双:“那你现在还敢靠这么近?” 他笑着靠更近了。 沈执昭眼皮一跳,把茶杯放得重了一点。 祁青裴直接骑马来,衣襟敞着、袖口松着,像是来打猎的。 她上车,他从马上一跃而下,扛着酒坛:“我带的!” 姒无双皱眉:“我说的是‘踏青’,不是‘醉春’。” 他一耸肩:“那我喝一口就踏。” 江舟眠:“你等会别骑醉马追蝴蝶。” 祁青裴:“你等会别拿茶水假装花露喝。” 他们快吵起来时,最后一个人来了—— 顾行衍风尘仆仆,穿得最干净、最清贵、最得体, 但他走到车前却只说了一句: “王先坐哪里?” 姒无双随手指了个角落:“那边。” 他就真的乖乖坐过去了,手放在膝上,一动不动。 三人纷纷偷看他。 第13章 第 13 章 第十三章·突雪中途 回程途中,临时转路。原本三刻脚程的小山道忽然起雪。 雪不像是自然降下的,风是急风,林里隐有动静。 姒无双勒马止步,看向前方山道尽头那座无名小庙: “歇脚。” 她没说是为什么。 但四个人都看得出来:这不是避雪,是防埋伏。 于是他们跟着进庙,关门,烧香,围炉,像是寻常旅人。 但空气不对。 江舟眠先开口:“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有人跟?” 她坐在供桌边,没回话,拿着一串旧檀珠在转。 祁青裴把门闩得极紧:“要杀人你就说,别整这种吊着不放的法子。” 沈执昭坐在一角,把一把热水倒进小铜壶里,说:“她不急,你急什么。” 顾行衍站得最远,却始终看着窗。 他说:“他们还没打算动手。可能还没接到命。” 她终于开口了: “不是他们没动。” “是我还没让你们动。” 话音未落,庙外风雪一拐,有人敲门。 只敲一下。 没有第二下。 江舟眠站起来,轻声笑了:“谁去开?” 她看了四人一眼,说了句: “谁先开,我今天就陪谁吃饭。” 片刻后,门开了。 是祁青裴先去的。 门外站着一个穿深青衣袍的老者,手拄木杖,神色沉静。 他开口第一句是:“摄政王是否在此?” 祁青裴眉一挑:“你说呢?” 她走出炉前站起,迎着风看他:“你是皇城内东偏使的人。” 那人点头。 “奉谁命?” 那人垂首:“圣上。” 她转头回去坐下,只抬手挥了挥: “雪大,你回不去了。让你的人别藏了,都出来取暖吧。” 她语气太平静。 但四人已经各自按兵。 顾行衍解开了腰带,露出短匕,放在身前。 沈执昭悄然起身,在炉火下折了一支木枝,随手点燃。 江舟眠轻轻把她杯边那颗蜜饯替换成干山楂。 他知道,她怕腻味。 而祁青裴坐到门边,把门往里反锁。 雪停不下。 但这间破庙里,不再冷了。 她喝了一口热茶,笑了一声。 庙门没开。祁青裴第一个越墙而出。 他的刀法是野的,狠、快、完全不守章法。像他这人一样,眼中从不藏火。 有人抬弓,他用刀背格断。有人持枪,他掀雪踢腿后再补一记脊椎。 沈执昭走得稳,是第二个出去的。 他是剑修出身,动作规整、不留血花,一剑穿喉一人倒下,步伐甚至不快。 但十步之后,没有人再敢接近他。 江舟眠站在外廊阶上,慢慢解开袖口暗带,从内里取出一缕线香。 那线香点着的一刻,风变了味道。 雪还是雪,但带了涩味。毒雾掠过雪地,十几人瞬间止步不前,面色青紫。 江舟眠轻声道: “你们太吵了。” 顾行衍到最后才动。 他不是为了杀人动的,而是为了确认她的身边有没有死角。 他没有带刀,也没抽匕,只贴身上前,瞬间封喉、封腕、卸臂,不留血,只留倒地声。 四十一人中,有一半没看清是谁杀的他们。 因为他们根本没看到她。 她没动过半步。 只是坐在庙门后的青石凳上,披着斗篷,看着外面下雪,看着他们出手,看着敌人倒下。 杀局结束时,林中只有风声。 祁青裴回来时身上带雪,问她:“下一步?” 她看了他一眼,没答。 沈执昭帮她把炉火拨了拨,把她落下的那块披肩轻轻搭上。 江舟眠把她茶盏中的渣倒掉,重新温了一壶水,不动声色地调了比例。 顾行衍站在她正前方,看她一眼,低声问: “这一次,您还要退吗?” 她看着雪地上断刃、裂甲、血痕交错,平静地开口: “回京。” “去请皇帝交椅让人。” 她没有提高声音,却比任何一句喊杀都冷。 她说的“请”,没有请意。 第14章 第 14 章 这场杀局过后,他们在山中又停了一夜。 雪地已被清理干净,血水掩埋于枯叶之下。庙前只剩炭火、炉灰与一壶茶。 她坐在矮案后,左手覆在瓷盏上,指尖一动不动。像是茶未温透,亦像有人未说话。 四人围着她——各有一段距离。 她没让他们靠近。 沈执昭站在她左前,执剑而立,冷静不言。 祁青裴在右侧半步外,坐在栏杆上,抖着雪泥。 江舟眠跪在远一点的石阶上,把茶炉拆了洗干净。 顾行衍靠在最后一根石柱,抱臂不语。 四人,一言不发。 她喝了一口茶,抬眼望向顾行衍。 “顾行衍。” “你那封信,还打算送吗?” 场中一静。 沈执昭握剑的指节微紧,江舟眠停了手。 祁青裴“哐”地扔了茶盏残片,笑了: “哈?我说怎么打得那样‘克己’呢,原来不是咱的人?” 顾行衍没动,没说话。 她也不催。 只是放下瓷盏,语气平稳: “从入冬那日就在我身侧。” “送的是圣意,看的是兵权,打的算盘也不小。” 火光映着他眼底,像亮着一点极微的红。 顾行衍缓缓低头,叹了一口气: “我确实是他派来的。” “但从你让我杀第一个人开始,他就收不回我了。” 她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很轻,也很淡。 淡到顾行衍几乎以为,她已经准备说“你走吧”。 可她没有。 她只是慢慢起身,走过他身侧,路过沈执昭、祁青裴、江舟眠三人之间。 轻声道: “你四个。” “从今日起,跟着我的人,各自立一纸誓书。” “不写忠诚,不写生死。” “只写一条——” “若我死,不许替我殉。” 祁青裴一拍大腿:“那我能不能逃?你一死我就跑。” 她看了他一眼:“你敢,我就托梦拉你下去。” 沈执昭没有说话,点了点头,已经抽出袖中纸笔。 江舟眠把最后一口茶倒入雪中,轻轻笑了:“好,我写。可你要先活着看我写完。” 顾行衍看着三人,最后低声说: “你信我?” 她停下步子: “我不信你。” “但我信你知道,自己回不去了。” 那一刻,他终于抬起头来,嘴角像笑了一下。 她却已经转身:“明日启程,回京。” “让皇帝知道——我没死,没怕。” “只是准备,接他的位子。” 第15章 第 15 章 御前无人奏章。也无人通传。 她进殿时,正殿侧门微开,金帐高悬,烛火在暗。 皇帝正在窗前喂鹦鹉。那鸟是他最宠的,羽毛青翠、学舌极灵。 她站定,未言。那鹦鹉先开口: “摄政王来了啊。” 他没回头,只伸手让鹦鹉跳上指尖。 半晌,皇帝才道: “本以为你不会再回京了。” 她静立,语调无波: “京中还有些事未完,我怎舍得不回?” “陛下说呢。” 他这才回头,仍笑,温和恭顺。 可那笑底下藏着的,是极深极冷的一层试探与愤怒。 “你兵未解甲,将未归营,如此入宫,未免有失分寸。” “你如今,还是臣子吧?” 她目光不动,缓缓前行,一步一阶,直到御阶最上。 “我本以为,陛下派人杀我时,便不再把我当臣子了。” 此言一出,殿内气温似降三分。 皇帝眼角一跳:“你竟敢——” 她打断他: “敢不敢,不重要。” “重要的是,我没死。” 他盯着她半晌,终究坐回龙椅。 可刚落座,她却侧身坐入御阶左侧的空榻。 ——那是先帝赐她观政时所设,如今早废。 她坐得极稳,语气比他还轻: “这椅子旧了,您不是早就想撤了它么?” “那便别撤了。我回来坐。” 皇帝终于冷了脸: “你以为朕怕你?” “你身后那几人,不过是些……胡闹的‘宠物’!” 她抬眼,截断他这句。 “胡闹的宠物,替我杀人。忠诚的臣,却被您递刀。” “您说谁更像‘帝王’?” 那一刻,他握紧扶手,却说不出话。 她慢慢站起身,退后三步,拱手低头: “我今日入宫,只为一事。” “陛下若还愿执政,我即刻交印,还军于营。” 她抬头,最后一句: “皇权是您的。” “但臣不再做臣。” 她走时,风从殿门穿过,吹落金帐轻响。 皇帝没叫人,也没止她。 ——因为他知,她今日入宫,未动一兵一卒,却把他真正的“御威”剥了一层。 她不再是摄政王了。 她,是另一个帝。 第16章 第 16 章 她出宫时,是正午。 京中雪已停,街道上泥水未干,百姓匆匆避让,侧首看那行色匆匆的女骑—— 她披黑貂,无仪仗、无侍卫,只有一人紧随。 江舟眠牵着马,始终落后半步,眼神懒散,像是方才在宫中睡过一觉。 可只有他知,她在御阶上那一刻,手指动了三次,每次都忍住拔剑。 她没杀皇帝——但那一身气,是“杀”过的。 到了城外,三人都已等在南岗。 祁青裴看她一身无尘,第一句话却不是问她安危,而是—— “你坐那个位子了吗?” 她没回,只掀了披风,交给沈执昭。 江舟眠笑着接话: “她坐得稳。” 顾行衍站在一旁,微偏头,目光落在她腰侧。 那里,多了一根金红相间的流苏。 不是装饰——那是宫中“御议官”才配悬的徽记。 她未受封,却从正殿取走它,明摆着昭告天下: 她不是摄政王。 她是“议帝”。 祁青裴啧了一声:“这叫没反,可脸打得比反了还响。” 沈执昭低声:“城中会乱。” 她点头:“所以我们要先一步。” 她回头看四人: “你们从今日起,不再是‘凤帐之夫’。” “是我‘近四议’。” 顾行衍眼底一动,江舟眠手指轻敲缰绳,沈执昭轻轻拱手。 祁青裴却笑着问:“那我们现在是什么人?” 她看了他一眼,缓缓道: “是我的人。” 风吹起山雪,卷过他们衣袍。 她翻身上马,四人随骑。 第17章 第 17 章 这一日休议。 她本只想去后山望雪,谁知转过石阶,就看到那个坐在泉边捧着丝帕数星星的小人儿。 她站住,没吭声。 对方便偏过头,眼睛一亮。 “女君——” 他立刻起身,踩着雪跑过来,嘴角沾着一点果酱,耳尖冻得微红。 “你要来看星星吗?我刚好数到第九颗,还差一颗就可以许愿了。” 她看他一眼,淡声:“哪有这种**。” 他眨眨眼:“那你许一个我就信。” “……” “可以许我每天都住你身边吗?” 她没理他,转身走了。 他却乖乖跟上来,小声又欢快地说: “你没说不行,我就当你答应了。” 春前最后一场雪落得迟。 她披了一身湖蓝鹤纹长裘,掸去肩上的雪,推开一间街角小酒肆的门。 掌柜一看清她,立刻要跪。她一抬手,挡住。 “今日不为朝事。”她淡声道,“只陪人出门。” 话音未落,门帘一掀,一道纤细身影钻了进来。 “女君,这里好香!” 那人身穿细呢暗纹外衣,雪白小靴踩得一串水印,脸冻得红扑扑,却笑得像新雪融水。 是言遥。 ? 他今天一早就拽她非要出城,理由极其不经问: “我梦到你在街上吃汤饼,笑得比早朝还甜。” 她当时没说什么,只看他一眼,转身叫了马。 他傻笑着跟上,坐车时缩在她肩旁,一路都在小声叨叨: “……我上次来的时候,觉得这里的山楂糕最好吃,可我那时候还不认识你……” 她闭眼靠着内壁:“闭嘴。” 他闭了嘴,过了一息,又凑过来:“那你要不要尝一口?” ? 酒肆人少。她选了角落位坐下。 掌柜颤着声音问:“几位?” 她看也不看:“两位,一壶酒,两碟菜。” 言遥悄悄问她:“我可以喝吗?” 她斜睨他一眼:“你能醉?” 他摇头,又笑:“但我可以装醉,被你抱回去。” 她放下杯:“别太得寸进尺。” 他歪着头,小声:“可我只对你寸进……” 她看着他那点软模样,心里一动,终是没再说话。 酒快过半,店外忽然喧闹起来。 她没抬头,只轻声: “进来。” 门帘被掀开,是沈执昭。 “主君,西坊今日传歌市消息,有人唱‘摄政王帐夺位’,并未指名,但局势极近。” 她倒酒不止:“查。” “已擒住两人,是市井散人,但传言来源仍未断。” 言遥那时正咬着一串糖薯,听得脸色一变。 她转头看他一眼,语气温了点: “你怕?” 他却摇头,认真道: “我怕他们污你清白。” 她顿了顿,笑了一下。 “清白?”她似笑非笑,“你若真信我清白,就不会要黏我这许久。” 言遥低下头,忽然伸手抓住她衣角: “那我更不能走了。” 沈执昭默然。 她起身,酒未喝尽,却像已酣。 她道:“传言由人起,亦由人熄。” “这次,我亲自回一句。” 她回头看言遥:“你既入我王帐,就得懂一事——” “不是你怕我不稳,是他们该怕我真坐稳。” 门外雪已歇,春未至。 而她脚下的这座京城,已开始轻轻倾斜。 第18章 第 18 章 春末,大雾。 摄政王府的魂灯一夜碎了三盏。 没人敢言语,人人跪在檐下,只一个个低头等着传话。 沈执昭赶到时,殿中空无一人。 ——她不在了。 她独自去了旧祠。 这是王城最废弃的角落,荒野漫墙,如今藏着一座阵法,名为归念。 她来此,是来救一个人。 言遥。 她最宠的那一个。素白异袍,爱笑爱黏人,时常在雪天问她:“你们中原的‘摄政王’是神仙吗?” 她笑着说不是,还给他买蜜饯吃。 可他中蛊了。 皇帝蛊惑他,把“归念”阵封入他魂魄。 只要她来救,就必须以自己魂灯为匙,解他体内邪阵。 她当然知道这全是局。 ——可她还是来了。 她什么都没说。 她只是站在阵前,看着已神志不清的言遥伏在殿中,一步步走上去,扶他起来。 她笑了笑,说: “你不该来的,早跟你说过,这里不讲道理。” 他浑身颤抖,眼中带血,低声哭着说不出话。 她却只是抬手,掌心浮现那枚自己亲封的“摄政印”。 血入咒文,阵纹忽明。 归念阵——起。 下一瞬,她整个人被咒火吞入阵心。 她不是被人杀死的。 她是自己引动魂灯,替他挡下那一道“祭魂入鼎”。 言遥疯了。 他扑上来,拼命试图把她从血阵中拉出来,嘶声喊着她的名字,喊着“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没想害你” 她却在咒火中,反手按住他的后心,将他推出阵心。 她没看他。 她只闭了闭眼,说了一句: “没关系,乖。” 咒火封口,阵心闭锁。 归念阵的天顶上空,浮现一道金色天符。 摄政之魂,祭于此,永不归返。 她死了。 第19章 第 19 章 第一章·三钱酒 ? 午后山风吹乱篱边的蒲草,三溪镇东头的酒馆迎来了今日最倒霉的客人。 她一脚踏进来,满身尘土,外袍被野狗咬过一口,袖子破了,头发乱得像是刚在山林里打过一架。 可她坐下时,那张脸却干净得过分—— 不是柔,也不是艳,而是一种“曾经凌驾过人间”的清贵。 像是跌下来的玉,一身灰,但纹路仍冷,没人敢随便摸。 掌柜的探出头看了她一眼,心说这女客怕不是哪家书院跑出来的,书没背完就饿了,来要饭的吧。 她摸出腰间的钱袋,颠了颠,空的。 掌柜刚想招呼她出去,她却从靴中摸出一片铜叶。 那不是钱,但分量够狠。 “换三碗酒。”她说,“有下酒菜更好。” 掌柜愣了一瞬:“……你这是哪儿来的阵符?” 她笑了笑,歪着头:“死人身上搜的。” 她叫“商昼”。 ——“商”是商朝的商,“昼”是白昼的昼,听着挺吉利,活得也确实不赖。 前日她还在山上给灵兽割绳子,昨日就落进一个乱葬阵,今天一早醒来,怀里多了个雷击符,一路追杀她的几名修士倒在她后头,连尸都找不回来。 她自己也说不清,明明魂魄像是被谁补过一回,有些事记不清了。 ——比如名字,比如来历,比如她到底为什么见了镜子会笑那么久。 “真美啊,”她指着镜子对掌柜说,“你说这人当年得多横?” 掌柜:“……您真不客气。” 她不是个记仇的人。 但她记账。 “灵石我会还,”她拍了拍桌子,“不过我先问清楚,这是什么地方?” “苍河界。”掌柜回答。 她点点头:“我知道,名字听起来就穷。” 掌柜:“……” 她接着问:“那最有钱的门派是哪家?” “天外宗。” “杀人最多的呢?” “玄骨门。” “最好骗的?” “……你试试城北那几家吧,最近收杂役,不问出身。” 她喝完最后一碗酒,起身:“好。那我去成个仙。” 她不是说笑,她是真的信了自己能修仙。 身无一物,一身伤,一堆仇家。 可她走路带风,笑起来像风一吹就没心没肺的那种人。掌柜看着她背影只觉奇怪——那姑娘明明什么都没有了,却好像还攥着整条命运的刀柄。 就像……她原本就不是这山下人。 门外,酒旗飞动。 有人低声在茶摊边问:“你见过那人吗?天外宗榜上通缉的那位——说是从古阵里爬出来的煞星。” 茶摊老头眯眼:“哪个?” 那人低声:“穿旧靴、碎发、手里有雷咒的女人。” 老头望了望山路尽头那人影—— 正是商昼,头也不回,一手抄着柴枝当剑,一手摸着酒葫芦,跳着碎步走进黄昏。 老头悠悠一笑:“唔……像是个旧仙。” 第20章 第 20 章 第二章·锁灵台下 三溪镇往北十八里,有个断崖。 崖下是苍河界有名的修门——拂晦山,属小门小派,名声不响,地界倒是极宽,收杂役也收得敞亮。 只要不死,就往里捡。 商昼就是这么进来的。 她一身破衣,外加一句“我想成仙”,就被守山的小道童赶着进了山门。 拂晦山弟子互看一眼:这人笑得太轻浮,像是逃债来的。 可灵镜一照—— “魂核完整,灵骨三寸,有天感。” 众人:……真的假的? 再一看,她拿着削过一半的柴刀当剑,抱着灵兽皮做腰带,笑得像是刚劫完路回来。 负责登记的执事呆了片刻,小声问她:“你叫什么?” 商昼眨了眨眼,歪着头:“唔……叫‘商昼’。” 执事还想再问,她却笑道:“不是假名,真是我想起来的。你信不信?” 杂役弟子入山,须先“锁识”——也就是把三魂七魄略作封印,防止魂体乱飘、魔意自生。 这一环要到锁灵台进行。 那是个破庙,立在山后石林之间,常年封灰,院前挂着“外人止步”四字,一进门,寒气扑面。 锁灵台下,盘坐着几个同期入门的杂役。 有贫家孩子,也有落魄散修,个个脸上写着紧张。 商昼却不紧张,她盘腿坐在院角,拎着小酒壶,一边喝一边翻别人发下来的入门卷简。 “天感五级为界,筑基前不可越识海。” “藏剑阁目前关闭。” “灵药房隔日打扫。” 她看得挺认真,像是从前确实当过官似的,连修门章程都不落下。 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 执事领着一个少年走了进来—— 那少年身形纤细,眼尾带疤,穿着太干净了,在这一群灰头土脸的杂役里,像一柄未出鞘的剑。 他扫视众人一圈,视线落在商昼身上时顿了顿。 商昼挑眉看他,也没说话,只往旁边挪了挪,给他空出一块地。 少年在她旁边坐下,低声问:“你怎么回事?你……是什么人?” 她歪头笑:“你猜。” 那少年眼神冷了几分,似乎不愿多话。 她却伸出一只手,手背青筋浅浮,像是常年持刀的人。 “商昼。”她说。 少年没搭理。 直到执事最后一句话落下:“你们两个,入门测阵一起。” 四周一片死寂。 少年皱眉:“不行。” 商昼却已经站起身,嘴里还叼着一块干饼,含糊道: “行啊。正好我不认人,你也不爱说话,天作之合。” 她拍拍手,转身走进锁灵台主阵。 脚步轻快,像不是来修仙的,是来唱戏的。 没人知道,她走进锁灵台的那一刻,身后三魂七魄同时震荡,旧灵封链欲开未开,天道留下一道金芒。 高天之上,有仙宫老者翻出一份多年未动的册子,盯着那未归位的一笔,低声念出: “摄政王,商昼……魂灯未灭,归劫未完。” “她怎么又回来了。” ——而她,还在庙里研究别人留下的破咒图。 “挺漂亮的嘛。”她嘀咕了一句。 “要是能修成,这一界,真不比我那朝差。” 第21章 第 21 章 她比天还倔 夜未央,月已沉。 拂晦山后院的柴房里,火堆快熄了。 银纹灵狼还活着,鼻息急促,前爪蜷着。而靠在它身上的那人——商昼,已经烧到说不出话了。 她身上盖着一层破毯子,是她白天从灵药房偷来的。湿的,还带着草味。 拂晦山主峰,离殊一夜未眠。 她不是常回来。这次是接掌新一轮“空明试录”的评选。 照理,她不必过问杂役的事。 可她偏偏记得这个名字。 锁灵台那日,她虽未在场,却听人说:“那个叫商昼的,新人,疯疯癫癫,吓得阵都炸了。” 离殊不信阵法会无缘无故乱。 ——除非人心先乱。 她想见见她。 第二日天还未亮,离殊下山。 她没带佩剑,也没穿长衫,只着灰衣短袍,一身山门弟子的素净模样,悄无声息落进后院。 柴房门虚掩着,风一吹吱呀作响。 她推门进去。 屋里很冷。地上是一点点灰火,还有个昏沉的人靠墙坐着,脸上苍白,嘴角发干,怀里抱着只伤狼。 她蹲下,看了片刻,伸手探她额头。 滚烫,眉心都红了。 “……烧得不轻。” 她从怀里取出一粒灵药,掰碎了捻进水壶,又小心灌进商昼口中。 那人似乎察觉到了,睫毛动了动,却没醒,只含糊地说了句什么。 离殊俯身听,听见她低声骂了句:“贼老天。” 接着就笑了。 她那笑像是压着疼,声音却还亮:“想弄死我……也得看看我愿不愿意。” 离殊没笑。 她只是看着她的脸。 那张脸又倔又冷,眉尾带戾,皮肤晒得不白,嘴角还有干涸的血痕。 不像个修仙的,倒像打过仗、逃过荒、赌命赢回一口饭的人。 但她就是活着。 哪怕魂识不稳、灵力全无、被赶去最差的杂役组,她也咬牙撑着、不低头。 离殊站起身,轻声道: “拂晦山这十年,没出过像你这么倔的人。” “也许,是时候……有人搅局了。” 她掀了掀袖,准备离开。 可转身时,商昼忽然醒了,睁眼盯着她背影: “你谁啊?” 离殊停步,没回头,只淡淡道: “你救那狼一命,我救你一命,扯平。” “下回别这么蠢。” 她就要走。 却听身后传来一句: “哎、哎!你别走啊,你别这么冷淡——” 商昼勉强坐起,一手还抱着狼,声音嘶哑却调皮:“我喜欢你这型儿的。” 离殊转头。 她那张素白清淡的脸微微一动,仿佛第一次见到这么不怕死的人。 商昼咧嘴笑,半死不活地抬手:“我叫商昼,成仙的‘仙’,白昼的‘昼’。” “你呢?” 离殊没答,只看了她一眼。 “我叫离殊。” “记好了。” 然后,她走了。 留下一屋子余烟未散。 商昼还靠在墙边,咳了一声。 “……真美。” 她抱紧怀里的狼,小声叹了句: “我要是能活下去……以后一定撩她。” 第22章 第 22 章 拂晦山每月初五,有一场“灵环试行”。 表面说是练胆,实则是专门从杂役里捞人去做跑腿苦工。 凡被选中,要下山两日,为山门外围跑灵兽、采药、收账、替弟子送信等。报酬是每人半枚灵石和一枚粗炼丹,极苦,却也是杂役唯一能“露脸”的机会。 商昼本不在列。 但她自己去了。 ——因为她听说,那场试行的集合点,在山脚临溪镇,而那儿最近出了桩命案,有人怀疑是灵脉枯断所致。 她听见这五个字,眼神一动。 集合时,山门弟子在前点名,商昼杵在人堆里抖着衣摆,一副“我也在”的样子。 点到“张三”她就点头。 点到“李四”她就挤进去。 直到有人忍不住说:“她不是我们组的。” 那弟子不耐烦:“你又不是执事,闭嘴。” 商昼顺势摸了摸袖口里的半截木牌——她昨天才从柴房地板缝里抠出来,擦了擦,刻了个“昼”字,装作腰牌混用了。 于是她就这么跟上了队。 下山的路很颠,她坐在牛车边缘,拿破布包着头,眼神却盯着远处的云岫。 没人知道她在看什么。 但她在心里默念: “言遥……你还在这世上哪处? 我若能再遇你……便绝不让你为我受蛊一次。” 到了临溪镇,商昼被分去查“后山药田失灵”一案,说是有野兽闯入,扰乱灵植气场。 与她同组的是两个比她还沉默的下杂役,一个瘦高少年,一个闷头大个。 三人提着破剑、空壶、粗布包,踏进后山。 山不高,却极静。草木带着一股死气。 商昼蹲下拔起一根“伏生草”,一捏断,里面竟干瘪无汁。 “不是兽爪,是……灵被抽了。” 她蹙眉。 走到最里面,她忽然看见一块石碑。 石碑斜插在土中,半断,上刻五字: “旧日灵契地。” 她顿住了。 那是一种极古的设阵法,在一片地界上埋下“灵契种”,若有人在未来强行断契夺灵,便会引起局部灵脉枯断,甚至灵气反噬。 ——这不该是普通人能搞出来的东西。 她转身对那两个少年说:“你们快走,这不是寻常的兽害。” 他们不信:“你谁啊?” 她沉下声音: “我是商昼,我说这地有反噬,就真有。——你们走不走?” 两个少年被她一吼,竟真走了。 她一个人站在枯草中,脚边微微发亮。 灵契正在破碎。 她拔出那柄断裂短剑,立在碑前。 她不知道有没有用,但她不能看着这地毁成空冢。 哪怕没有灵识,没有天赋。 也要站着。 这时山风一阵,草影动了。 远远山道上,一个白衣女子骑着素鹿缓缓而来。 那是离殊。 她本在主道送信,途经此地,忽而察觉一丝古灵异动,便折身前来。 她在林外望见那人单薄的背影,正一手拄剑站在碑前。 无灵识,无护体法术,只有风吹得袍子猎猎作响。 离殊轻声问身边弟子:“那是谁?” 小弟子答:“杂役,叫商昼……听说之前锁灵台那事儿也是她闹的。” 离殊没说话。 只是看了她很久。 然后,她缓缓下马,迈入林中。 她站在商昼身侧,低声问:“你知道你挡不住的。” 商昼没看她,只说:“我知道。” “那你为什么还——” “因为没人挡。” “这碑若裂了,这片山地就全废了,我又住这附近……你说我能去哪?” 她嘴角发干,却还是笑: “我又不想死——你也不想吧?” 离殊凝视她半晌。 终于伸出手,点在她眉心。 一股微弱的灵力渡入她体内,像点燃一炷微火,将她快撑不住的身子提起。 “你说得对。”离殊轻声说。 “我也不想你死。” 然后,她站在她前面。 商昼一怔,低声问:“你又是谁?” 离殊握剑,回头一望,眉目冷冽: “——你未来的护道者。” 第23章 第 23 章 那块碑碎得极慢。 一开始只是纹路龟裂,接着下方泥土中便亮出了一串模糊的纹阵,像是某种封印正在松动。 离殊眯起眼:“这阵不对。” 商昼靠在树干上,咳了两声,讥道:“你才发现啊?” 她刚才硬撑着挡冲击,五脏六腑几乎碎一半,眼前一阵阵发黑。 离殊走上前,将手搭在阵纹边缘,闭目感应了一瞬。 “……是旧灵契阵改的,主灵已散,但还有残识未灭。不是用来护地的,是——” 她话未说完,商昼忽然打了个喷嚏。 “是压着什么的,对吧?”她说。 离殊:“你怎么知道?” 商昼抱着膝蹲着,嘴角还挂着血:“我上辈子干过。” “下契、割灵、画镇、杀主,一条龙服务。” 离殊一顿:“你是阵师?” “不算。学过几年,不太好使。”她打着哈欠,“不过看这个……当年那人压得不是灵,是记忆。” “记忆?” “阵心的方向——你看。”商昼指了指碎碑后的树根,“有炭香。” “炭香多半是燃字镇残渣,说明主阵那人怕什么东西出来,不是怕它伤人,而是怕它说话。” 她说着,撑起身,蹒跚着走到树下。 “我猜对不对,你是不是不能破阵?” 离殊轻轻点头:“这不是拂晦山制式阵。若强破,怕是……” 她没说完。 商昼却忽然弯腰,从泥里刨出一截烂木头,吹了吹: “这地不是你们山门的。” “它是南枝旧国遗地。” 离殊闻言一惊:“你怎么知道?” 商昼低笑:“……我在那儿死过一次。” 这句话轻描淡写,却像夜风掠过灯火。 离殊第一次看她的眼神变了。 商昼慢慢蹲下,指尖触到阵心位置,闭了闭眼: “你帮我护阵,我试试把这个唤出来。” 离殊一瞬间想阻止——她魂识不稳,哪能唤旧阵? 可商昼已经坐下了,手掌贴地,低声念了句: “昔日神宫,炭火未冷;有言未出,今日听我。” 她声音很轻,却落进阵中。 下一刻,地面猛然颤了一下。 阵心处,浮起一道朦胧人影。 那影子模糊,似哭似笑,一开口,却是晦涩古语: “……记我者,为谁?” 商昼咽下喉中血腥,沙哑道: “为我——为前南枝旧主左辅,前摄政王,商昼。” 她抬眼,笑得极淡: “我来了。” 那一刻,离殊怔住了。 她第一次意识到,面前这个脏兮兮、吊儿郎当、靠打杂度日的女人—— 她的身份、来历、经历,可能远比她想象的深沉。 那阵中人影,颤了颤,仿佛被什么唤醒,忽而一指落下。 一缕微光飞入商昼眉心。 不是灵力,是记忆的线索。 她身子一震,鼻血瞬间落下,却没倒,只低声喃喃: “……是那个邪术。是灵转阵,不是穿越,是——换命。” 她忽地睁眼,看向离殊。 “我穿过来,是……有人把我从死里捞出来的。” “可我那五个……”她声音颤了,“他们还在旧界。” 她忽然站起身,握紧拳: “我要回去。” “可不回去之前,我就先在这儿,活得比天高。” 离殊注视着她,半晌没说话。 最后轻声问:“你想拜师吗?” 商昼一愣。 “你若愿意,我来教你修行、破阵、断局。” “哪怕你此刻魂识残缺,也能逆修——我保你不死。” 商昼笑了:“你想收我?” “想。” “那你得追我。”她咧嘴,眼里带着清亮的笑,“我不想被谁管,我想自由。” 离殊看着她。 那一刻,她第一次笑了: “——那就看你跑得够不够快。” 第24章 第 24 章 拂晦山主峰,清晨。 内门执事们早起在议堂喝茶,谈论的却不是功法,而是一个……“杂役升门”的荒唐传言。 “说她是摄政王转世?” “更可笑,说她破了南枝旧阵。” “南枝那国都灭了一百多年,哪来旧阵?哪来摄政王?说不定是她自己疯的。” “疯得还挺有气势,我看昨儿她那一拳,把魏师弟的门板都锤塌了。” 与此同时,试录门口。 商昼披着一身借来的灰衣,坐在台阶上嗑瓜子。 昨天灵契阵之后,离殊一句话便让她跳了队,被提入内门试录。 而原定参加的一群“天选小剑修”们此刻正聚在不远处,交头接耳看她。 “你看她……就是她,那个破阵的。” “说是旧阵高手?我看像是乱坟岗出来的。” “她那把剑还是劈柴用的……” 商昼头也不抬,吐瓜子壳吐得整整齐齐,仿佛这些闲话都是虫鸣。 直到有人实在忍不住,走过来,用剑鞘点了点她肩: “你是商昼?” 她抬头,笑:“你是?” “魏仲成,内门三列弟子,三年录中最上。” “哦。”她慢吞吞地站起来,“我就是商昼,修为没有,后台也没,昨儿刚从泥里爬出来。” “怎么了?” 魏仲成眯眼:“我想看看你有没有资格进这门。” “你也听说了,你昨天是‘被带进来的’。” “试录还没开始,你还可以滚。” 四周一阵骚动。 商昼叹了口气,把瓜子收进袖子里:“真麻烦。” “我其实不想和人打架。” “但我更不想听人说‘你被带进来的’。” 她往前一步,站在他面前。 “我昨天救了地、救了灵、救了两个你喊不出名字的杂役。” “今天,你要是敢拦我,我就送你也进一回地里去——看看好不好玩。” 她没用灵力。 只是直直抬手,像以前无数次在朝堂上,拎起长戟,指着某个跪着的官: “——你说我没资格,那你给我个你有的理由。” 魏仲成皱眉,剑未出鞘,却忽然像是被什么压住,步子迟疑了半分。 那是一种说不出的气场。 不是修为,也不是杀气。 而是:一个活着的旧王,站在你面前。 四周人鸦雀无声。 忽然,远处传来一声轻笑: “够了。” 众人回头,见是离殊下山。 她仍穿灰衣,但背着佩剑,神情冷淡。 “试录未始,无人有权裁断。” “她有没有资格,三日后破阵为证。” 她扫视众人,淡淡道: “都散了。” 人群慢慢散去。 商昼看她一眼,啧啧道:“你来得真巧。” 离殊不语,走过她身边,悄声说: “你刚刚……很像一个我见过的人。” 商昼挑眉:“谁?” “没见过几次,小时候。” “那人也站在阶上,没剑没甲,却一句话让所有人跪下。” 商昼一笑,眼角扬起:“他是王?” “她。”离殊轻声。 “那天她穿着青衣,满身灰尘,在战场边捡了一块干饼,一边吃一边说——” “我活着,不为你们谁满意,只为有一天,让这名字重新亮起来。” 这一刻,风过长阶,旗幡猎猎作响。 第25章 第 25 章 三日后,破阵台开。 拂晦山外门弟子全到场。风卷山衣,云遮日色,一场声势浩大的“试录观礼”却因主角非正式弟子而格外热闹。 商昼站在台下,依旧穿着那件洗不净泥渍的灰衣,背后一根削断的木剑,像是路边拎了根棍子来凑数。 有人悄声道:“她连灵息都不稳,还敢来?” 另一人笑:“也许是有人给她开后门。” 而破阵执事只是翻开记录册,冷声宣布: “此番考核,为‘断山困’阵,内置三重幻觉、五重感官错乱,要求在半柱香内走出阵心。” “若能破阵,则准内门。” 商昼点点头,看向不远处观台上的离殊,朝她抬了抬下巴: “你看着。” 阵起。 浓雾从台心升起,像一口慢慢张开的灰色巨兽,将她吞了进去。 第一重幻境,是旧宅长阶。 她跪在雪地上,前方是殿门紧闭,一道女声冷漠道: “摄政王已废,你也当自裁以谢天下。” 她咬牙,不动。 那声音又逼近:“你不愿,那便代你成全。” 殿门打开,一柄长戟横空飞来,直刺心口。 她却反手抓住戟刃,指节渗血,冷笑: “这点幻术,也想骗我?” 一拉一拽,雪地崩塌,幻境碎裂。 第二重,是山林野火。 她跌入林中,火起四野,耳中却响起一个低语: “你逃不出去。” “你一无所有。你是废人。” 她抬起头,满脸灰烬,喉咙哑得发不出声,却低低笑了一声。 ——那笑,轻得像风,又重得像山下千军踏阵。 她站起来,一步步从火中走出。 第三重,是自己。 她站在镜子前,看见自己—— 骨瘦如柴,血迹斑斑,毫无灵气,脏乱不堪。 镜中自己嘲笑她:“就你这样,还想修仙?” “你是泥,你脏,你是弃人。” 商昼不语。 她看着那镜子,看了很久。 然后抬起手,轻轻按住镜面,低声道: “……可我是我。” 轰——! 镜碎,雾散,阵心显。 她一个踉跄,走出阵眼,嘴角还有血迹,但眼神亮得几乎能撕开天光。 执事几乎是惊讶地喊出: “——合格!” 山门上下,一片寂静。 片刻之后,有人忍不住拍了拍手,更多的人跟上。 有人还不服:“她是怎么破的?灵识都没——” 离殊淡淡接话:“她靠的是记忆。是意志。” “那三重幻阵,困不了一个真的活过的人。” 商昼走下台,擦了把嘴角血痕,对离殊笑了笑。 “好看不?” 离殊难得一笑:“还行。” “你愿意进我门下吗?” 商昼歪头:“……你不怕我拖你后腿?” “我不怕。”离殊轻声,“我怕你,不愿意再看我一眼。” 那日之后,商昼正式入拂晦山内门,名列试录第一。 她未得灵息加持,却以“意志破阵”一事震动山门。 但她知道,她真正的试炼还在后头—— 因为那夜,她在山门静室入梦,看见了另一个世界的残火未熄,山河倾覆之下,有五道熟悉身影被封于灵阵之外,生死不明。 她睁眼。 窗外天色未亮。 她轻声喃喃: “你们等我。” 第26章 第 26 章 望川第一面 拂晦山东南三百里,望川镇。 雨正密,水雾横生,一列修士押着灵阵封印的木箱,缓缓踏入镇口。 为首的是离殊座下亲选的外派弟子,队中藏着一人,身着黑衣,伞下未言。 她叫——苏惟。 那镇口,一道身影早早蹲在茶摊下避雨,穿着旧衣,抱着一壶酒,边喝边打瞌睡。 那人是商昼。 她本不该在这儿,但山里那块残旧灵阵图案,与她梦中所见惊人相似。于是她悄悄借了离殊的灵羽,混迹山下,查探线索。 队伍路过时,苏惟脚步一顿,偏头看她。 两人对视。 谁也没动,但谁都没把目光移开。 直到一滴雨打落伞边,风吹酒香。 苏惟忽地开口:“挡路。” 商昼一笑,没让。 苏惟眉一挑,也笑了。 “看来是故意的。” 她松伞柄,右手轻扬,一道青光已现掌中。 商昼叹了口气,把酒壶往边一扔,自己也站起身:“怎么你们这些拂晦山的,出门都爱动手?” “你是弟子,我是你同门长辈。” 苏惟眯眼:“你是那个商昼?” 商昼拔剑,就伸手一指,“我只问你——你们押的那个灵阵,是不是三日前自山南乱岭中得来的?” “你问它做什么?” 商昼定定望她,目光不让: “因为梦里我见过那图。” “上面困着人。” 苏惟闻言神色微动,却并未放松。 反而慢慢将手中灵力收起:“……梦见图案的人,不止你一个。” “你梦见谁?” 商昼没答,只问:“你也梦见了?” 苏惟点头:“三夜前,灵阵甫现,我梦见有人喊我名字。” “是谁?” “我没看到脸。”她顿了顿,“但那声音——是我师姐。” 商昼眼神闪了闪。 她忽地转身:“跟我走。” “去哪?” “破那灵阵。” 苏惟盯着她背影良久,忽然低声笑了: “你这个人……真是没来由的狂。” 商昼回头,风吹乱她发,她没笑: “因为我知道,这世上有些人,必须狂一点,才活得下来。” 雨未停,两人并肩,走入望川镇最深处。 无人知,那夜之后,封存百年的一座旧灵墓,在水下缓缓显形—— 那是南枝旧国最后一位灵阵师的埋骨地。也是她们两人命中第一次正式联手的开端。 第27章 第 27 章 梦中山庙 灵阵墓封,雾气如丝。 商昼与苏惟一同踏入阵心,原以为只是旧阵封印,谁知阵纹一亮,两人便被一股熟悉却古怪的灵息卷入,眼前一黑—— 再睁眼,是黄昏的山路。 苏惟站在她身前,背影纤瘦、沉静,手中却提着一柄形制古怪的重剑,正静静地看向前方。 而她脚下,一道陌生的文字缓缓浮现: “此为心界。非物非虚,入者须渡。” 她意识到,他们误入了梦境之阵——而这梦,显然并非她的。 因为前方忽然传来孩童的呼喊: “惟惟,快跑!他们来了!” 苏惟没有动,反而低声自语: “……我明明忘了。” 梦中人群奔逃,一座荒村着火,苏惟仍是少女模样,拉着一人跌进树林,而后独自将对方藏起,转身回头。 那人轻声喊她: “苏惟,别去。” 她却只道: “他们追的是我。” 商昼从未见过这一面。 她意识到:苏惟曾不是山门收徒,而是逃亡中被强行掩护起来的一道命。 那天之后,她便将所有记忆封进灵识。 梦影散去,两人忽地一同睁眼。 他们已倒在山林间一座破庙中。 苏惟先醒,坐起时手仍颤着,额上有汗,神色却极冷静,只淡淡看了她一眼: “你看见了?” 商昼不答,只伸手递水壶:“你梦太重,阵都快烧断了。” 苏惟没接,只说: “以后,别进我的梦。” 商昼抬眉:“你以为我想?是你自己灵识共振。” 两人就这么对坐片刻,谁也没再说话。 风吹过破庙,屋檐吱呀一响。 苏惟终于低头道:“……谢了。” “你不救我,没人救我。” 商昼笑:“我没救你。我只是看你那把重剑太丑了,不想让它毁在幻阵里。” 她们对视几秒。 这次,谁也没移开目光。 直到庙外传来脚步声,是追来的外门弟子与执事。 有人喊:“两位师姐!灵墓阵崩,快撤!” 苏惟站起身,动作缓慢却坚定。她背着那把剑,走在前头。 第28章 第 28 章 南岭夜行 接到任务那日,天色微阴。 苏惟站在山门侧院翻着灵脉图,商昼则抱着一袋烤芋坐在阶上,一边吃一边道: “又是修灵脉?离殊是不是故意让我跑腿。” 苏惟不看她:“你才入门一个月,给你整治山河阵图?” 商昼啃芋头:“我可以整治你。” 苏惟侧目。 “……算了,”商昼自觉无趣,把芋头递过去,“你吃点?这家的芋泥挺甜。” 苏惟没接。 但两人还是一前一后踏上路途,前往此次目的地——南岭·石泠镇。 那里据说灵脉断裂后,镇中数户人家夜夜惊梦,梦中喊的都是同一个名字: “清遥——还我命来。” 石泠镇在南岭深处,一路雾重林密。 两人骑着青驹,夜落时方抵镇外。镇门一片寂静,连狗叫声都没有。 “太安静了。”商昼皱眉。 “灵息被压。”苏惟语调冷静,“走。” 镇中住户多已搬空,唯有一户仍亮着灯。 那是镇上一位老医的家。他姓许,约莫七旬,衣着干净,语气也稳,见两人来访只是道: “姑娘们是来封脉的吧?唉,来得晚了几步。” “怎么?”商昼问。 许老医叹:“昨夜,又一人疯了。” 他带两人入内。 厅中香火未绝,西屋却传来凄厉的哭叫——那是昨夜发疯的少年,双眼血红,被捆在床上,口中反复念着: “她没脸了……她没脸了……” 商昼神色微动,看向苏惟:“这不是简单断脉,是残阵。” 苏惟点头,走近那少年,手掌贴额。 片刻,她眉心轻蹙: “他的识海里,被留了一道……旧灵印。” “不是诅咒,是寄生。” 她取出一只小镜,将灵力引入。 那镜面波动数息,竟显出一幅破碎的影像: ——山中一座私塾,雨夜中倒塌,一位身着白衣的女子被埋在瓦下。 血流一地,尸体半露。 而门前,一群孩童哭喊着逃开。 最前的一个男孩——正是如今疯掉的少年。 苏惟缓声开口:“他们当年……杀了人?” 商昼望着影像中那白衣女子。 她低声道: “她不是人。” “她是灵。” 第29章 第 29 章 旧塾夜祭 石泠镇西,有座荒废旧塾,名曰“清蒙馆”。 百年前灵脉设阵于此,主阵者失踪,阵崩之后塾毁,后人噤言。 今夜,月色微冷,雾散半岭。商昼与苏惟立于清蒙馆残垣之外,四下安静得像从没活过人。 她们前脚刚到,一道身影却抢先落地。 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身背长剑,神色倔强。 “你们来干什么?”他横在门前,语气戒备。 商昼:“来找人。” 少年道:“馆里没人。” 苏惟冷道:“那你挡什么?” 少年咬牙:“你们一来,那些疯人就更多。我不信你们不是来动旧阵的。” 商昼挑眉:“你是?” 他盯着她:“我叫谢奕舟。是清蒙馆最后一代剑门弟子。” 商昼啧了声,侧过头小声说:“又来一个小师弟。” 苏惟没理她,反而问:“你既知旧阵,那你知道清遥是谁?” 谢奕舟一怔,半晌才低声道: “……她是我师祖。” “但她不是死于阵崩,而是,被我们这些传人——逐出去的。” 他放下剑,像是终于下了决心,缓缓说起旧事: 百年前,清遥为封镇灵阵自献灵识,成阵灵主。 阵成之后,她却未离开,而是常在人梦中现身,久而久之,人们开始畏她。 后来有疯者称清遥食梦,杀意渐生。 清蒙馆掌门恐惧之下,断阵毁塔,将她逐出灵阵,弃于雨夜。 第二日,清遥尸体被发现在塾前。 “她没还手,”谢奕舟低声道,“她只是站着,看着众人将她赶走。” 苏惟沉默许久,只道:“……她从未怨过人。” “可人怨她。” 她取出灵镜,再次引阵,碎镜之中,清遥的灵影浮现。 她仍穿白衣,身影微虚,眼中没恨,只一味凝望众人。半晌,她缓缓开口: “我未恨过。” “只是太冷。” “太久。” “太孤单。” 风骤起,荒塾碎瓦腾空,灵阵未启自响。 商昼一步踏入阵眼:“不能等她彻底化怨。” 苏惟抬手应阵,谢奕舟犹豫片刻,也拔剑步入。 三人破阵,残梦成环,光芒崩碎之间,清遥之影仿佛在阵心微微一笑,缓缓散开。 整座清蒙馆在夜色中归于宁静,雨后的月光投下斑驳白影,像是有人终于走完一段无人送别的长夜。 回程路上,谢奕舟背着剑,一路不言。 苏惟忽然问他:“你今后做什么?” 他一怔:“清蒙馆已无人,我或许去南山,重新拜门。” 苏惟道:“你欠清遥一命,记着就好。” 商昼看着他们,又笑了:“咱们拂晦山……怕是要多一人挤院子了。” 第30章 第 30 章 山门试阵 拂晦山·主峰断星台。 暮色初起,山中灵灯点燃,诸峰弟子齐聚断星台,山门一年一度的“内门试阵”即将开启。 试阵之名,实为分席夺位。 凡入门未满三年的弟子皆须应试,胜者可晋升内门,获独居之院、更高灵术传承及“出山权”;败者,则须继续修满三年,方可重试。 商昼原本不必参加。 她有外放功绩,灵识测试也早达内门标准,但她亲自向离殊递了纸简:“我要试阵。” 理由写得清清楚楚四个字——借剑试人。 这场试阵设在主峰下方的“虚昼台”。 据传那是拂晦山旧主坐化之地,地脉极盛,灵雾四合,是最适合演阵斗法之地。 试阵为小组斗法,五人一组。今届报名者共三十三人。 正好六组,最后一组,由山中执事亲自挑人凑数。 于是众人惊讶地看到: 苏惟、商昼、谢奕舟,被分在了同一组。 另两人,一位是丹道一脉的温辞遥,传说手稳心冷,从不出错;另一位是剑阁新晋的乐珩,言辞锋利,看谁都不顺眼。 ——这小组凑出来,怎么看怎么像一锅快要炸的汤。 ? 试阵前夜,众人静坐台边调息。 商昼却坐在断石上烤芋,边吃边笑:“你们都挺有意思的,就是太拧巴。” 乐珩翻个白眼:“你是来斗法还是斗嘴?” “我斗心。”商昼笑着说,“那种你们斗不了的心。” 苏惟在旁侧目,忍着没笑出声。 翌日拂晓,试阵开启。 六组按序入场,虚昼台雾气升腾,灵阵封闭,外界只能通过灵镜观战。 轮到第五组时,执事只轻声道: “此组目标:破灵柱三座,抵阵心一刻时辰为胜。” 众人跃入雾中。 第一柱落于东角松林,温辞遥出手稳准,几枚灵丹便将结界驱散。 第二柱藏于水泽,乐珩不服苏惟指令,两人几乎正面冲突,所幸谢奕舟以剑势震断石桥,险中破阵。 而第三柱——位于阵心正中,是主灵柱。 却忽然异变—— 灵柱之下,浮现一张血色阵图。 台上众长老神色各异,有人皱眉,有人低语。 而阵中,五人已无退路。 苏惟冷静布阵、温辞遥投丹固防、谢奕舟封四角、乐珩压外围——而商昼站在阵心,手握灵镜,猛地掷向空中。 灵镜爆裂,光芒如环。 阵崩,血印断,灵柱碎裂,五人全身而退。 第五组,胜。 第31章 第 31 章 灯下书 试阵三日后,商昼早饭刚咽下半口,门外便响起一阵不紧不慢的脚步声。 来人是离殊,主峰掌令使,拂晦山当代最懒散但话语权极高的一人。 她靠在门框,掸了掸袍角:“下山任务,有兴趣吗?” 商昼没反应,苏惟从屋内走出:“何地?” 离殊:“乌云县。地方小得很,就是最近有人丢了魂。” 她打了个哈欠,慢悠悠补充:“三人丢魂,都跟一本奇怪的信有关。” “信?”苏惟问。 离殊点头:“一封写着‘灯下书’的书信,一见之人,梦魂即断,记忆混乱,有人还口称旧名——但那些名字,是不存在的。” 商昼眯眼:“听起来有意思。” 二人带令符下山,抵乌云县时天色已晚。 此地果真如离殊所言,地方不大,却异常寂静。 商昼蹲在茶摊前掀起一张传闻画纸,上头画着一座小屋、一盏孤灯、和一封仿佛发着光的信。 茶摊老板悄声说:“听说这信是自己飞进屋的。被送信的人,看一眼就疯了。” “而且只有女人会中招。” 苏惟眉微挑:“只有女人?” 茶摊老板点头:“最近三个丢魂的,全是县里读书的姑娘。” 商昼低声:“像不像选人下咒的阵法?” 苏惟没说话,轻声道:“今晚去那间屋子看看。” 夜深。 她们寻到最近一位受害者的旧屋,屋内空无一人,只留案上一盏未熄的油灯。 灯下,果然有封信。 那信纸泛旧,字迹却极新: 【灯下书,写于你我未生之年。】 【若见此信,莫忘旧名。若记得她,便请归来。】 商昼伸手去取,却被苏惟拦住。 “你别碰。”苏惟手上结印,用灵力隔空移信,信纸却自行燃起,火光中隐约浮出一个名字: “许青梨。” 苏惟轻声念出来,忽然脚步一顿。 那一瞬,她的指尖轻颤,像是脑海深处,有什么不可言说的残片,猛然浮起。 商昼察觉不对,立刻扶住她肩膀:“你怎么了?” 苏惟没回答,只喃喃道了一句: “我好像……见过这个名字。” 风吹灭了灯。 屋外,有细碎脚步声。 一道身影,着男装,却身形纤细,站在月下石阶处。 她看着苏惟与商昼,语气极轻:“你们也在找灯下书?” “那我来晚了。” 她摘下帽子,露出清俊无双的眉眼,黑发高束,唇角带笑。 “我叫池意。”她说。 “正好,我也在找许青梨。” 第32章 第 32 章 余火之下 池意不请自来地坐下,掏出干粮啃了一口:“听说最近中招的姑娘,每晚都梦见一座小庙。” “庙前有灯,有人唤她们的旧名。” 商昼眯眼:“所以你也梦过?” 池意耸耸肩:“我是做过梦,但没人唤我。只看到那盏灯烧得很久,也不灭。” 她顿了顿,视线扫过苏惟,忽然笑了。 “不过,刚才那封信烧起来的时候……你抖了一下。” “是你认得那名字?‘许青梨’?” 苏惟没回话,只低头去看那盏灯。 那灯不灭,火苗却似比刚才低了一寸,像在等什么被续上,又像燃尽前的回光。 “灯是关键。”苏惟说,“不是信的问题,是这盏灯引的。” 池意:“引魂?” 商昼:“不全是。” 她指指灯座下方一层极细的纹路:“这不是寻常灯座。这里,藏着阵痕。” “这盏灯,是阵引。” 当夜三人暂留旧屋。 池意要守夜,商昼不拦,只道:“有动静喊我。” 她转身进内室,不忘拍苏惟一下:“你也早点睡,别做梦。” 池意支起下巴看着她们背影:“你们两个关系真好啊。” 苏惟停了一下,回头看了她一眼。 她的眼神里没有笑意,也没有敌意,只有一种审视过后不打算放下的平静。 “你,”她淡淡开口,“以前在哪儿见过我?” 池意一愣,然后笑了:“你还真问出来了。” “那就算你赢。下次我再告诉你。” 夜更深了。 池意起身去外间倒水,脚步却一顿。 屋外地面,不知何时浮现了一道细细的灰印,蜿蜒着直指小镇北方。 那是一种奇怪的灰。 不是灰烬,而像……灯火燃尽之后,残留下的炭痕。 池意蹲下看了片刻,摸出身上佩的小匕首,在炭痕末端轻轻一刻—— 炭痕忽然一跳,蜿蜒更远。 “有意思。” 她抬头看天色,月已偏西。转身回屋,却发现那盏灯——不见了。 商昼和苏惟也在此时惊醒。 “灯呢?” 屋内一片寂静,唯有门缝外,一点极细微的光,仿佛在远方召唤。 那盏灯,走了。 “它在引路。”苏惟低声。 商昼站起:“那就追。” 池意耸肩:“不追不行了。” 三人披衣出门,循着那细细一线微光,穿过寂静小巷、老旧祠庙,最终在城北一处断井边停下。 井中,有光。 池意刚要跳下,被商昼拉住:“别急。” 她侧耳一听,眉头微皱。 “有脚步声,从井底上来。” 话音刚落—— 井口的光猛地一颤,一封信,被气流卷出,悬在空中,信纸上写着新的名字: “苏惟。” 苏惟看着那个名字,一动未动。 池意倒也没动作,只慢慢地说:“这盏灯,看来是认人了。” “它想找的,不是谁都能代替的。” 第33章 第 33 章 井中人 井口,风止光碎,纸信轻飘飘悬在半空。 苏惟看着那张写有自己名字的信,一言不发。 商昼站在她前面,手已探进袖中,灵引指稳稳扣住。 “别看。”她低声,“有问题。” 苏惟却偏头看了她一眼,语气沉静如水: “可我怕,不看,它就不走了。” 她往前一步,手指刚触到信角—— “哧啦”一声,信纸从中裂开,露出一道细小的黑线,如蛇游走,直落井底。 池意第一时间追上,翻身入井。 “别拦我,我轻。”她笑着说。 商昼迟疑了半息,也跳了下去。最后苏惟,也踏入井中。 井底却不潮湿,反而干净到有些不自然。 他们落地之处,是一座被掩埋的祠堂遗迹,屋脊低垂,香炉残破,角落里堆着几尊面目被刮掉的旧神像。 池意拿灯走到最前头:“这不是普通井。” “这是一座弃庙,被地壳沉了。” “而那个灯,是从这里出去的。” 苏惟蹲下,看着一尊倒塌的女像。 女像手中捧着什么——像是一封信,却已碎成灰烬。 “她是谁?”商昼问。 池意低头擦掉神像台座的尘土,露出一个极浅的字痕: 【梨】 苏惟神色微变。 池意轻声:“你真的不记得吗?” 苏惟没说话,只用指尖摩挲那字,像是确认一件不能轻说的东西。 此时,井顶忽然传来一道轻响。 “她们下去了?”是离殊的声音。 一个随行弟子回应:“掌令说得对,果然是灯引阵。” 离殊轻声:“不用下去,她们若能破阵,自会回来。” “若破不了,就说明她们——” 她没说完,只抬头看向月色,笑了笑:“还不够格,知道旧人的名字。” 井下。 池意忽然在残神像后发现一块暗格,拨开后是一卷极旧的丝帛,上头写着密密麻麻的名字与命印对照表。 她点了其中一行:“许青梨,对应的命印是‘风灯’。” “而苏惟……”她下意识翻页,却发现苏惟那一栏是空的。 “她……没有印?” 商昼沉声:“不对,是被抹掉了。” 池意忽然停下:“你们听见了吗?” 三人齐齐抬头。 庙后的墙缝处,有人轻声唤了一句: “梨……青梨——你怎么还不回来?” 声音是女童。 商昼立刻拔剑:“动不得,这是招魂。” 但苏惟却动了。 她一步步走向那墙缝,脸色苍白,像是被什么勾走意志,嘴里也低声念着: “青梨……是我的名字吗?” 商昼猛然一掌将她拽回,剑指结印,斩断缝间微光。 灰影炸裂,墙后露出一道微型镜阵残痕,镌刻着古老灵语: 【归名即归魂,未名者勿近】 池意:“她想让你自认她是你。” 苏惟捂着额头,声音发颤:“可我梦过这里……梦里,我就是她。” 商昼握住她手:“那我们就查清楚。” 第34章 第 34 章 池意初入凡世之时,形貌瘦削,性子不显,背着一柄锈剑,衣角沾泥,听人说,是从一处无名古渊中爬出来的。 当时天象逆乱,仙门裂隙,五城俱焚,正道退守,大能避世。 那时正是群魔乱起之年,百家自保,散修横行。池意初至人间,既无庇护,又无师门,却在九川河夜袭中,一剑斩落血魔之首,自此名动四方。 她不多话,也不收徒,常一人而行,背后未见门旗,世人问她来处,她只笑而不答。 有传她是旧神转世,也有说她本是妖血,曾被逐出某大族。 可每每有人欲试她底细,非死即退,无一人全身而还。 她手中那柄锈剑,名不见经传,却能断金裂石;她拢袖之手,五指冷白,惯于制命封魂。 后有四门三宗皆遣使邀她入籍,她未回信,只在某夜于灵塔前留书一封: “我本无门,路亦无宗。” 十数年后,再提池意二字,皆道此人行事诡绝、独断不羁,却从不滥杀;人情不欠,风骨极清。 世人送一匾:孤山之道,不落红尘。 第35章 第 35 章 枯井声微 镇中寂静,雨停后留下浅浅的积水,脚步一落,碎声便在青石巷中回荡。 商昼蹲在井边。 那是云岚镇西南角最偏僻的一座废井,久无人取水,井栏都裂开一道缝。池意正拎着一盏小魂灯,一手撑伞,一手小心地拨开井口的藤蔓残叶。 “你看到了吗?”池意轻声问。 苏惟站得远些,她素来不喜这些阴潮之地。 商昼将碎石轻轻抛入井中,一声脆响,又归于沉寂。 “水还在。”她说,“但……没有回声。” 三人对视一眼,皆察觉到古怪。 池意将魂灯贴近井口,忽然一阵风掠过——灯光晃动,亮芒收缩,井中隐隐浮出一缕淡淡的银影。 那影极轻,像风吹草动的一角碎绸。 商昼伸手去探,却被苏惟拦住。 “别动,有反阵。”她低声道。 池意正要退后,一道灰影自井口窜出,细长如线,直扑池意腕间。 “伏契灵!”苏惟厉声唤道,袖中飞针已出,针光斜斜而落,却未能破开那物外膜。 商昼反应极快,拔出随身短匕挡下,可身形因反震被推翻至井旁,背脊擦上石沿。 那缕灰影却不急不缓,仿佛早锁定了某种气息,绕过她们三人,缓缓向井上盘旋。 忽然—— 一枚寒芒自街角飞至,干脆利落地钉入灰影中心,下一息,那影身卷曲、停顿、崩碎成雾。 雨中街角走来一人,衣袍洗得极净,肩披淡青披风,手中长剑未入鞘。 她面容清冷,眉目干净,带着一种“人群中却不为人看”的寂寥。 商昼坐起,望见那人走近。 那人只是看了她一眼,声音不高,却清晰: “若不识符阵,别探井口。” 第36章 第 36 章 云岚镇,入夜。 镇南的“旧照灯司”外墙斑驳,灯柱折断,一块牌匾歪斜地挂在梁头,依稀还能看出“云岚灯筹”四字。 池意提着灯笼领在前头,苏惟拢着衣领靠后,街角风窜,拂起她的发。 商昼抬头看了一眼那盏残灯:“井在后面?” 池意点头:“老井早就封了,只剩镇上年年重阳还在往里投灯。” “投来投去,终于投出事了。”苏惟说,“上次出事那家人,井边灯没亮,三日内小儿溺死,尸体嘴里吐出旧灯芯。” “这就是‘灵灯反主’。”池意道。 他们沿着石板路绕到照灯司后,一口圆井静静埋在泥地里,井边压着封咒纸,纸上浮灰未动,却有一道极细的划痕斜斜穿过。 “有人进过。”商昼蹲下,捻了捻纸边灰尘,“不到一炷香的时间。” 池意沉下脸色。 “后退些。”她说。 商昼起身退后几步,苏惟也轻巧地往屋檐边一靠,抱着胳膊看她动作。 池意抽出一枚灯签,指尖轻敲井沿三下,咚——咚——咚。 井中没传回回音,反倒是一道极细微的“哗哗”水声像在底部漾开。 下一瞬,一道微蓝色的光从井底缓缓升起,像一截人影,却被水汽与灯影扰乱,模糊不清。 那影子浮至井口,停住。 池意不动声色,将灯签插入井边。 井底那影子像是闻到了什么,忽地剧烈抖动了一下,竟发出尖锐破音的叫声! “退!”池意低喝。 水光猛地炸开,数道黑丝状的“雾线”破井而出,直冲众人。 商昼眼神一冷,袖中抖出一道半弯铁刃,瞬间斩断其中两道,身形一转挡住苏惟。 “别留手!”池意低声骂了一句,手中咒符炸开光芒,一道灵线瞬间捆住飞出的残影,将它拉回井口,硬生生封住! 风声顿止。 井边的封咒纸重新伏贴,隐约可见黑痕缠绕其上,像是咬痕。 众人皆喘了一口气。 “不是普通的井灯灵,”苏惟睨着那井口,“它有寄主。是被人故意引出来的。” “我也是这么想的。”商昼淡淡道。 她眼尾扫过一地灯灰,忽而望向不远处巷口一角。 ——那里,一双脚刚刚收回拐角,连带着斗篷尾角在夜色里晃了一下。 离殊站在后方,望着那方向,忽而开口:“我去追。” 巷口尽头,脚步早已消失无踪。 离殊立在墙边,指尖握着暗符,眉头微蹙。 就在这时,身后一道风声掠来。 她回头,正见商昼站在十步开外,似笑非笑:“想单独行动?” “你也追出来了。”离殊淡淡答。 “那可不一样。”商昼走近一步,眼神落在她手中的符,“你是想查事,我是怕你被人骗了。” 离殊没理她,转身要走。 “——那人是个女人,声音太轻,但手上有伤。”商昼忽然说,“你认识她吗?” 离殊顿了顿。 她没回头,只留下一句:“你话真多。” 风继续吹过镇中,巷口一盏灯悄然熄灭。 而远处山林边界,一道人影悄悄绕回镇外,指尖拈着一张未燃的灯签。 “还是没能接到她。” 那人轻声自语,“但她的气味……像是变了。” 第37章 第 37 章 风比白日更冷三分。 庙前旧树低垂,枝杈缠绕着黄符纸角,偶尔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庙门半掩,一道黑影正慢慢探入。 那不是人。 或者说,不再是完整的人。 它的手臂如纸糊,关节处露出褐黑藤线,指甲却细长尖锐。它“走”得极慢,每落一步,庙前的灯就灭一盏。 “还——” 一声幽咽低语,在巷尾响起,像是哪个小孩子学着大人喊账,又像是夜风中被拉长的魂声。 — 此时,商昼正与苏维站在药铺外的榆树下。 “你听见了吗?”苏维低声问。 商昼抬头,舔了舔糖瓜的最后一块,“嗯,有点耳熟。” “耳熟?” “我前世死之前,好像也是这么个声音。”她淡淡道,目光不慌不忙地扫向街尾那扇正悄然合上的灯庙门。 苏维一怔,却没再多问。 就在她们要动身之时,街对面,一道清冷声音先一步打破寂静: “你们两个,别乱走。” 是离殊。 她与池意已立于纸扎铺门外,后者正掐着指诀,望向空中微微震荡的灵气潮线。 池意道:“魂潮偏了,有压制阵法正在反弹——今晚灯庙要开。” 商昼咬了口糖瓜棍,懒懒问道:“那你们打算现在进去?” 离殊目光不动,“不打扰你们闲逛。” “那可真遗憾。”商昼微笑,一步步走来 四人第一次同框而立,街道两侧的纸人同时“咔哒”一声,转了头。 — 庙门“砰”的一声大开。 黑暗如潮水涌出,沿着青石路蔓延而来。 纸人童音再次响起: “走过灯的人,要还灯的命。” 池意拔出灵刃。 苏维低声道:“你也来了。” 她说的是池意。 而商昼却侧头,盯着离殊那张冷静如水的脸,露出一点笑意 — 风起了。 灯庙门内,第一只“灯命”怪物爬出。 纸面、藤骨、青灯为眼,半身藏在火盆中,背上燃着微弱灯火,却照不见自身的影子。 第38章 第 38 章 风掠过青石路,庙前旧树的符纸纷纷扬扬,像是听到了什么声音,争先恐后地要逃离枝头。 那只“灯命”怪物缓缓踏出门槛。脚掌着地无声,像是黏在夜色里,又像本不该存在于现世。 它没有脸,只有一张细长纸条贴在额前,墨痕早已晕开,看不清写了什么。 火盆中灰烬未冷,那盏插在怪物背上的油灯,火苗轻颤,投不出半点光影。它偏着头看他们,灯火“噗”的一声,从黄色跳成了青蓝。 “它挑人。”池意忽然说。 下一刻,那怪物骤然一动,藤骨咯吱作响,扑向的是街边榆树下——苏维。 “闪开!” 池意一抬手,灵刃瞬发,斩断它的一节手臂。纸骨落地,却无声燃起了火,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苏维已经退开两步,额边发丝被灯火擦过,留下一道焦痕。 “不是普通的纸伞类。”她皱眉道,“那火能吞法。” 离殊没动,只盯着那怪物——目光像穿透夜色一样淡。 “青灯之命,怨在纸,不在骨。” 她开口,一手朝地上一抬,袖底灵线铺展,圈住街前十丈—— “阵。” 灵气如缕缠入青石,旧街仿佛被按下了某个机关,纸人无声低头,四周空气中像浮出一层水雾,逐渐变形、沉淀。 怪物愣了一瞬。 商昼却像是早看腻了这些花样,一边走向它,一边把糖瓜棍往嘴里一掷,正好扎进火盆边。 “我来吧。”她说。 她伸手,从袖中抽出一柄短刃——形似旧制王庭仪刀,刻满回纹,却无半点法气。 池意却一顿,看了那刀一眼,似是想起什么,却没说。 商昼冲怪物一挑眉:“还账的事嘛,我熟。” 下一秒,她身影一转,步入阵中。 灯火陡然一暗,怪物仿佛被什么触怒,灯火腾起,反冲而来。 一人一怪交锋的刹那,整条街道像被风浪卷入,纸人齐齐张口,童音低唱: “灯灯落,魂魂锁,纸为身。” 庙门后,又一只怪物探出半身。 离殊眼神一沉,转头道: “你们看她。” 她已然跃出纸阵,直取第二只怪物。 苏维望着她的背影,低声嘀咕一句:“都这么刚啊……” 池意却忽然眯了眯眼。 她看到阵外远处——有第三只怪物,藏在街尾庙塔影中,未动。 但那盏灯,是红的。 她抽出腰间另一柄短弓,一手拉弦,冷冷说: “别说话,来了更狠的。” 第39章 第 39 章 …… 灯庙内风息灯灭。 那只“灯命”怪物身躯碎裂,一地残灰,被火光卷起。街口逐渐归于沉寂,四人立于庙前,神色不一。 池意从地上拾起一块未烧尽的灯座碎片,指腹在残符上一拂。 “……不对劲。”她低声道。 苏维凑近看了眼,那上面篆着几个极其细微的金色咒文,排列陌生,不属于她熟悉的任何一派灵修符阵。 “你见过?”她问池意。 池意摇头:“不是本地修门的做法。也不像我们常规术印。” 苏维转头望向离殊:“你呢?” 离殊垂眼,眼里光芒微动:“像是……一种反术咒。” “什么意思?”商昼眯眼问。 “就是专门用来扰乱魂阵、反向破阵的禁术,一般只有在……有人刻意制造异乱时才会出现。” 她顿了顿,语气缓了些。 “不是鬼物自生,是人为制怪。” 四人对视一瞬。 街头纸人灰飞烟灭,最后一盏灯缓缓倒下,灯油洒在地上,泛出一丝腥气。 商昼看了片刻,忽然轻笑一声:“看来我们,是撞上一条脏水沟了。” “脏水沟?”苏维挑眉。 “你没觉得这镇上太安静了吗?”商昼慢悠悠走回庙口,“之前查那许青梨,就是夜里魂乱、梦魇、咒纸烧不净……而这只灯命怪物,偏偏在今晚现形。” 她盯着庙口,嗅了嗅夜风。 “这不叫巧。这叫布。” 池意也开口:“如果真是人为,那么此地不是孤例。” 苏维面色微沉:“你觉得这东西……背后有人在放?” “放得很小心。”离殊目光落在那块碎灯座上,“灯座底,有一小段极细的咒字,刻着‘渊’字残形。” “渊?”苏维皱眉,“什么渊?” “我也不知道。”离殊道,“但它不是完整字,是分字残印。像是……一个记号。” 风起时,那块灯座碎片轻轻转了一下,滚入街角雨水沟中,咕咚一声消失。 街巷归于死寂。 没人说话。 夜更深了,所有的灯,灭得干干净净。 第40章 第 40 章 风停了。灯庙被封,那夜之后,再无人听见街尾的童声。 临镇官差草草封庙,连封印符都贴反,吓得连夜调走,百姓却没太当回事,只当“又是灵风闹夜”,市井照常早开门、晚收摊。 几人落脚在隔镇的回春镇,离前线百余里,街道宽阔,有茶楼,有市井,也有三教九流混住的旧道观改茶馆。 这一日正午,阳光暖得不像话。 池意把外衫挂在肩上,抱着半张符阵图钻进人群,一边走一边皱眉。 “我就说让离殊画,她手稳。”她小声念着,“结果她倒好,留了一半让我自己补……” “你不是灵修吗?”苏维正捧着糖藕跟着,“修了十几年,连线都对不齐。” “我是灵修,不是建筑匠人。”池意回头怼她,“你小时候画过图?” “我小时候在杀人。” 池意一噎。 两人停下,发现茶摊前已有一桌人落座。 商昼正倚着竹椅摇晃,身后挂着用来遮阳的旧帘子,她左手支着下巴,右手把玩一串糖豆子,没真正吃,只是看着发呆。 而离殊则靠窗,执着茶盏,安静饮一口又饮一口,像在品评什么。 “你们多久坐这了?”池意问。 商昼斜了她一眼:“刚才有人弹琴。好听得很。” “谁?”苏维一愣。 “隔壁青楼楼上。”商昼指了指另一侧,“是个男子,眼角有痣,手指纤长,弹得一手好曲。” 池意正要说话,忽听得身后一声招呼: “几位姑娘,来点新点心不?” 摊主是个四十多岁妇人,笑得亲切,手里提着个木蒸笼。 “今天头一锅的玫瑰酥,甜不腻口,搭热茶正好。” 商昼这才露出点神色,“要一笼。” 她低头时,离殊的眼神落在她侧脸上。 苏维收了扇子,坐到她对面,道:“你是不是想留下?” “什么?”商昼轻笑。 “这镇子。”苏维看着她,“你在打听琴师,刚才还问了那人是不是姓李。” 池意一顿,看向她:“李是谁?” “……我不知道。”商昼慢吞吞咬下一颗糖豆,“但这琴师好像,在我梦里出现过。” 她话音刚落,那糖豆啪的一声断在齿下,带出一丝薄荷凉意。 “——我好像,在梦里听过他弹的这首。” 几人对视一瞬。 街头风铃响起,有孩子踩着水洼跑过,街尾的纸灯已换新,映着阳光,晃得人眼微眯。 苏维捧着糖藕,忽然笑了声:“要不要试试去茶馆弹一曲?” 池意一怔:“你会?” “我不会。但离殊会。” 四人都看向离殊。 离殊抬眼看她们,眸光不动,微微放下茶盏。 她轻声道:“我只弹曲,不唱。” 商昼眼角一挑,忽然就笑了。 “——也成。” 风吹过回春镇旧巷,带着茶香、糖气与人语,连远处的木鱼声都软绵下来。 没人急着走。 第41章 第 41 章 入夜的回春镇,比白日更热闹。 镇中心的“西茶行”临水而建,外头系着红灯,内堂却挂一溜纸伞,伞下传来轻敲慢弹,琴声若隐若现。 此刻,商昼坐在水榭边。 她手边摆着一盏桂花酿,指间转着酒盅,目光落在远处三楼的窗棂,那儿坐着个背光的身影,正弹着什么古曲。 “听得出来?”离殊问。 她坐在旁边,膝上是琴盒未解,眼神也盯着三楼那个身影,却并无多余情绪。 商昼缓缓摇头:“只觉得眼熟。” “梦里见过?” 商昼顿了下,“不确定。” 苏维和池意也来了,坐在另一桌,掰着瓜子听小调。 她们都知道,今天是商昼提议来的茶行,原因也只是——她“梦里听过这个人弹琴”。 池意原本对此嗤之以鼻,但听到曲子起头,指间竟不自觉一紧。 “这调子……”她低声,“像极了我们查‘许青梨’那案子时,破阵前的那一声引。” 苏维一愣:“你确定?” “七分像。缺了结尾。”池意语气变轻。 而那边的商昼,指间的酒也没再喝。 她起身:“我要去见他。” 离殊没问,只抬眼:“我陪你。” 二楼,茶行后堂。 那人刚收了琴,抬头看她们,神情从容温淡。他穿一件玄青色长衫,眼角有痣,手指修长。 “在梦里见过你。”商昼开门见山。 男人怔了一下,笑道:“那该是好梦?” “也可能是噩梦。”商昼走近几步,盯着他的手指,“你那首曲,有来头吧。” 他不慌不忙地放下琴,“只是随意弹弹。” 离殊却低声道:“你这曲……是‘浮渊乱’?” 男子一顿,眉眼未动,只是轻声道: “姑娘识曲?” “听过断章。”离殊道,“这曲在修界失传百年,曾是引魂曲。断章弹奏,会招旧灵。” 商昼皱了皱眉。 那男子微微低头,笑了下,“不至于。不完整的引魂,唤不来真灵。只能唤梦。” “……所以我梦见你。”商昼道。 他未否认。 “你到底是谁?” 那人看着她,语气平淡: “你们不是来调查‘许青梨’吗?” 此刻楼下,池意已掐起一枚小阵盘。 她盯着那琴楼顶上,那串挂着的纸伞中,风吹起一面字。 是: 「回渊照魂·旧主未归」 池意心头一跳,连忙低声: “苏维!我们要麻烦了——这茶行是祭楼!” 而楼上,商昼还在对视那琴师。 她忽然道:“你不是人。” 男人却只笑:“我也没说我还是。” 灯火摇晃间,他背后浮出一道微光魂影,长琴化形,竟隐隐显出阵图脉络。 商昼却冷静道: “你不是来害我的,对吗?” 那人微笑,“我只是……等你很久了。” 她怔了一下。 “你是谁?” 男子道:“你可以叫我——离一。” 离殊神色骤变:“……你说什么?” 男人微笑不答。 第42章 第 42 章 男人没再答,只是将那枚缀着朱砂印线的香囊缓缓放回袖中,像什么也没说过一样,朝镇外的那片灯火阑珊走去。 “离殊,他……”商昼察觉到她身形微颤,压低声音,“你认识?” 离殊没有回话,只是目光沉冷地望着男子背影,许久才吐出两个字:“不认识。” 但那反应骗不了任何人。 池意站在一旁,已经抽出半截灵符,警觉地望向离一离开的方向。 苏惟低声问:“离一……和你有关系?” “离”这个字,在整个术门并不罕见。但在那人说出“离一”二字时,离殊的反应太像是某种旧事突袭,带着悄无声息却令人心惊的冲击。 “你们先回客栈。”离殊平静地说,转身便走。 池意想拦,但终究没说什么,只是默默将一道保护符贴在她袖下。 商昼看着离殊的背影,若有所思。 “你打算不管?”苏惟问。 “嗯……”商昼慢悠悠地转了转手中的糖瓜棍,“她又没死。” “……”苏惟翻了个白眼。 “不过,”商昼顿了一下,勾了勾嘴角,“我也不喜欢有人吓她。” 她话音未落,脚尖一点,整个人像燕子一般轻盈地跃上街边屋脊,悄无声息地追了上去。 苏惟耸耸肩,对池意道:“我回去了。你跟着她?” 池意沉默片刻:“不。我要查‘灯命’背后的术阵。” 她说完便转身离开。 夜色更深,离殊独自一人追入小镇东侧的竹林小道。 月光下,离一停在一口废井前。 他仿佛早知她会追来,回头看她:“你还是爱问。” 离殊冷冷道:“你用了他的名字。” “你知道他是谁?”离一微微一笑,眼底是夜风中晃动的冷意,“你师父,从未告诉你他曾有过兄长。” “你——”离殊上前一步,几乎握紧了袖中的灵刃。 “你会信吗?”离一轻轻弹出指尖一枚泛红的魂珠,“这一枚,是他替我封的第一道残魂。” “我不信。”离殊语气极轻,却坚定得像霜刃出鞘。 “那你为什么追来?”他笑,“你怕,还是你信?” 离殊没有回答。 风吹起他袖下朱砂阵线,仿佛一场未说出口的旧梦,再次被撕开裂口。 与此同时,商昼悄无声息地落在不远处的檐角,望着林间这一幕,眼里闪过一丝复杂。 “离殊……”她轻声喃喃,“你到底是什么人?” 第43章 第 43 章 山镇栖灯 次日清晨,薄雾初散,山镇石道被洗得发亮,街边榆树落下零星叶片。 镇西的石渡口,传来几声市民起早吆喝的声响,夹杂着锅勺碰撞与水声。 苏惟提着早饭进了客栈,一进门就瞧见池意蹲在窗台边,用魂铃测风向,旁边放着未饮完的半碗凉粥。 “你昨晚根本没睡。”苏惟撇嘴,将热馒头和油条扔给她,“你是不是铁做的?” 池意头也没抬,只道:“灯庙的魂阵偏转方向异常,应该是人为篡改。可又不像是普通的炼术……” “不是那个‘离一’搞的鬼?” “也不确定。”池意抿了一口热汤,终于从窗边站起,“你昨晚看到商昼和离殊回来了吗?” “没有。”苏惟顿了顿,“你觉得她们两个之间有点……暧昧?” 池意抬头:“?” 苏惟吹了吹手心,“我跟她们说话都紧张,结果她俩昨晚都不回来。” 池意没说话,眼神微动。 “别瞎猜。”她低声说。 “我也没说不希望。”苏惟摊手。 与此同时,镇东另一处。 商昼倚在榻边,嘴里咬着一块蜜饯,伸脚踢了踢桌脚。 “还在发呆?”她道。 对面,离殊神色冷静,正在重新整理昨夜被撕碎的灵符和纸线,指节间隐隐泛红。 “你当他是谁?”商昼问。 离殊手中一顿,“我不知道。” “那你昨晚为什么手都抖了。” “我没抖。” “你抖了。”商昼凑近她耳边,声音几不可闻:“连嘴角都在颤。” 离殊忽然抬眼,冷冷盯着她。 “你要试试我现在会不会动手?” 商昼抬手投降,靠在一边坐好:“我又不是那个‘离一’。” 她语气轻快,像是在开玩笑,却也带着不容忽视的认真。 离殊没有再追问,反而低声道:“他是个敌人。或是未来的敌人。” “你肯定?” “他在骗我。”离殊道,“他说了我兄长的名字。” 商昼一愣,却没有继续追问。 片刻后,她忽然靠过去,低声道:“你不想追查了?” “想。但不急。”离殊淡淡答,“我们不是还有‘灯命’未解么?” 黄昏,众人再次聚在镇中。 池意带来了一个消息:“镇南‘许家旧宅’昨夜被魂火侵蚀,地缝下发现了新的青灯骨架。” 她指了指那本图录:“那灯骨和昨夜出现在庙中的那只一样。” “也就是说,”苏惟眯起眼,“这个镇,不止一只灯命。” 商昼挑了挑眉:“像是被刻意养出的。” 池意:“是的,有人……在育灯。” 风掠过她们面前那摊摊铺开的画卷,最后停在那行未曾翻开的页眉上: ——“育灯人者,以魂为烛,以生为引。” “看来,”商昼低声一笑,“我们得去拜访那位许家遗宅的‘灯主’了。” 离殊抬眸:“带上灵刃。” 池意微微一顿:“我觉得,可能不是灯的问题。” “嗯?”苏惟挑眉。 “是育人。” 她语气平静,却让空气瞬间沉了下来。 第44章 第 44 章 许家旧宅,镇南尽头。 一扇青漆旧门半掩着,门前的照壁上刻着“积善延年”四字,已被烟火熏得模糊不清。 商昼站在门外,望着院中依稀可见的灯骨残影,低声道:“这个地方,有点像我前世的宫里。” “哪一处?”苏惟凑过来看。 “地牢。” “你这比喻真有爱。”池意不咸不淡地评价了一句,指了指地上的灵缝:“这下面被掏过。” 她语气冷静,指尖掐诀,唤出一道微光照入缝隙。淡黄灵光映出一条深不见底的通道,仿佛通往某个更幽深的地下空间。 “进去看看。”离殊已经推门而入,脚步轻稳,灵刃出鞘,指向宅内一角。 宅中死寂。 墙上的旧画卷脱落,楼梯早已断折,只有一条通向偏厅的过道仍可行走。 他们四人并肩而行,气氛竟出奇地平稳。 苏惟凑到商昼身侧,小声道:“你昨晚跟离殊聊了很久啊。” “嗯。” “都说了什么?” “说他可能不是人。” “???” “是那个‘离一’。” 苏惟一噎,忽然想到什么,又低声问道:“她是不是认识他?” “我怎么知道。”商昼漫不经心道,“我又不是她的道侣。她哪里会告诉我这些。” 苏惟瞪她一眼:“你装什么清高。” 商昼笑笑,没说话。 偏厅深处,一只三角形铜灯置于八角台上,灯火未燃,灯芯却是骨丝绕成的。 池意凝视良久,道:“这是‘青灯命骨’——育灯人的印记。” “也就是说这里……是育灯的核心?”苏惟皱眉。 “不一定。”池意摇头,“只是他们的第一炉。” 离殊这时从墙后抽出一根被藏起的藤枝:“这里写了‘青梨’二字。” 她目光微沉:“许青梨,应该和这里脱不了干系。” 池意接过看了一眼,低声道:“你们有没有发现——她不止是失踪。” 商昼目光微动:“什么意思?” “她,是主动消失。” 离殊看着那藤枝残笔,终于轻声道:“而她可能……是育灯人之一。” “或者,是灯。” 话音刚落,整座宅院忽然泛起一阵轻颤,铜灯忽地自行燃起,灯火带着幽绿,灵气四溢。 “阵法启动了。”池意目光一沉。 “大家小心。” 那铜灯骤然爆开,一道身影自灯火中显形—— 半身女子,青衣破碎,面色惨白。 她低声呢喃:“我……还活着。” “你们来,是要带我走吗?” 商昼看了她一眼,忽然道:“……你是许青梨?” 女子一怔,喃喃重复:“许青梨……是我吗?” 灵压骤然袭来。 四人同时拔刃,庙镇的第一场正面冲突,终于降临在这座灯骨深宅之中。 而门外的风,已经停了。 第45章 第 45 章 那女影半身燃着幽绿的灯火,声音仿佛从断崖底传来,空荡又遥远。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那只手不再属于人类,而是一段藤骨与灯丝交织的伪肢,缓缓地在空气中晃动着,似乎在确认什么。 “你们来了,”她忽然抬头,嘴角一裂,“那就别走了。” 轰! 灯火猛然爆炸,整个偏厅顷刻被一股狂躁灵力席卷。四人身形一错,苏惟被震得踉跄跌退,池意抬手布下灵障,才勉强挡住。 “她的魂魄是不稳定的,”池意迅速判断,“像是被外力强行抽离又塞回去的。” “有控制。”离殊目光冷下去,脚下踏影而出,直逼许青梨的幻身。 “等等。”商昼却忽然出声阻止。 众人一愣。 她没有拔剑,只缓缓向前走了一步,微微侧首,对许青梨说:“你记得小时候,镇口有个驼背老爷爷,卖的灯芯糖总是硬得要命?” 许青梨似有所感,眉间浮现一丝模糊的情绪。 商昼继续:“你说你小时候偷吃,被烫掉了一层皮,回来后还赖在你娘腿上哭。” “……你是谁?”许青梨终于开口,声音发颤,“我……我怎么记得这些?” 池意手中灵刃颤动了一下。 商昼轻轻笑道:“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还没忘。” 许青梨的身体僵住了,眼中的青光忽明忽暗,一丝挣扎的神色迅速翻涌。 下一秒,她仿佛回忆起了什么,喉中发出一声尖锐的痛叫—— “他们把我……扯成了两段……!我记得了……!” 灵火骤起。 整个偏厅墙壁崩裂,灯骨化成上百只飞影冲出,向四人扑来! “她失控了。”池意冷声,“准备战斗。” “可她也没完全变。”商昼咬牙。 离殊一语不发,袖中刃光乍起,一剑劈断冲来的灯骨。 苏惟结印拖起守阵,低喊:“快镇住她,不然魂灯彻底爆了——” 商昼冲进阵中,以身作引,试图拖住许青梨残魂。她手中灵链化作锁,将对方牢牢束住,但也被震得口吐鲜血。 许青梨眼神中浮现挣扎:“我不想害人……别让我伤她们……我……是谁……” 就在灯火失控的一刻,一道冰冷灵息自窗外而至,如霜雪扫过,霎时镇住半空。 一道素白人影落入厅中,轻轻举掌,五指为剑,指尖落在许青梨额前—— “忘。” “灯未熄,人未离。” 是她。 离殊目光微震:“……是她?” 商昼抬眼,只见那来人五官清冷,一身白衣似尘不染,右耳垂一枚陈旧竹笛坠饰。 她低声念完一句咒,轻轻点落许青梨眉心。 灯火顿时如潮退去,夜风回归,尸灯碎裂成灰。 许青梨倒下时,眼神已恢复清明。 “谢谢你们……”她说。 第46章 第 46 章 初晨薄雾微凉,山脉迤逦如眠龙。 归途比预想中安静得多。 几只夜间出没的小妖已伏诛,庙镇异象也在灯火湮灭后散去。四人在外清理两日,此时回到宗门,却发现山门前已聚了不少内门弟子。 “听说又是一桩‘魂灯案’,惊动了长老。”有人小声议论,“离师姐他们回来了吗?” 风过崖岭,青藤轻摆。 四人沿着山径而上,脚下踩着细碎落叶,远处山雀叽叽,药田已经换季。 拂晦山仍旧安静,像个从不被打扰的隐士。 “我回来了。”苏惟率先抬头望向山门,语气轻飘飘的,却像习惯多年,像从不曾真正离开。 商昼走在最后,左手提着一路买的零嘴,右手微举着,拨开压下的树枝。她眼神没什么变化,只在入门时看了那块石碑一眼,懒懒道:“这个破石头又裂了?” “上次出来你劈的,”苏惟提醒。 “是吗?”商昼怀疑道。 池意站在门边没动,眼神扫过山门后蜿蜒的白石路,脚却迟疑了一瞬。她不是这个宗门的弟子,没有身份令牌,甚至连登门的由由都未名。 离殊却忽然开口:“进来吧。” 她语气平静,像是在说“路过就喝杯水”。 池意微怔,指尖动了动,终究没说谢,只跟上。 宗门内的弟子们已开始换上冬裳,药田边有人在拌灵土,炼器楼方向隐隐传来锤声,老执事正追着一只偷桃花酒的飞禽乱跑。 苏惟看着乐呵,伸手就去抢商昼手里的酥果。 而池意与离殊,一起立在主殿前的影壁下。 “你不问问我为什么留下你?”离殊忽然说。 池意摇头:“你不会做多余的事。” 离殊顿了下,看向她侧脸:“宗门里正好缺人,查东西……你愿意一起吗?” 池意静了两息,道:“可以。但我查我自己的。” “那就够了。” 远处,一枚铃铛在风中响起,清清脆脆,一声一声,像拂晦山中人,从不说太多话,却每句话都落地有声。 而就在三人各自散开后,一封信悄然落入掌门桌上。 那是天池岭发来的,请拂晦宗出一队弟子,协查城郊灵窟变异案。 信下附言: “事发地,有人见过一张熟悉的面孔。” 第47章 第 47 章 月落灵窟 天未亮,山门已响起第一声钟鸣。 拂晦宗惯例,出行队伍需于寅时前整装,朝主殿集合。 苏惟极不情愿地站在长阶下,背着药箱,打着哈欠,一边嫌弃地看着周围几个新弟子整装画符。 “……这就是你们‘灵窟任务’,要带新人?”她低声嘀咕,“那我来干什么?” “用你的人情世故打探民情?”商昼在她背后慢悠悠开口。 苏惟刚要回嘴,商昼却已走过她身侧,身上裹着一件灰蓝外衣,未着甲、不持剑,只系了个短小乾坤袋在腰侧。 “你还真一点不像来斩妖的。” “灵窟又不咬人,急什么。”她眯了眯眼,朝前方看去。 离殊已立在队伍前,手执命令剑,面无表情。池意站在她身后,正在检查灵阵用具与备用火符,一丝不苟。 “你俩这是怎么了,连话都不说。”苏惟忍不住插话。 “没事。”池意头也不抬。 离殊却侧过脸来,“她昨晚偷我阵图看。” 苏惟:“……啊?” 池意:“你写得太丑,我抄不下来。” 苏惟:“……” “都别吵。”商昼打断她们,转向离殊,“灵窟在哪儿?” “东郊旧雁镇外七里,有条废河,河底有道坍塌的骨塔口。妖潮最早就是从那里起的。” “妖潮?”苏惟精神立刻来了,“什么怪?” “不确定。”池意答,“传说那地方原本供的是‘借面’神,百年前就废了。” “借面?”商昼挑眉,“又是换脸的神?” 池意点头:“附近死过不少人,镇民也全迁了。” 苏惟却笑了一声:“那还不简单?去镇口摆个摊,问问老头老太太,顺便混点干饭吃。” 离殊没接话,只道:“时间差不多了,走吧。” 四人从山门出发,乘传阵至旧雁镇外围。 镇子残败,只有石道还在。数十年无居民,却草木不生,像被什么烫过一样焦黑,连风都带着一丝灰味。 苏惟坐在破庙外墙上,啃着路上带的桃干:“我说你们啊,查案这种事,不能老靠打。偶尔也要靠点——” 她话没说完,就看到前方破井旁,一张红纸忽然从地缝里爬出。 池意立刻停步,拂开袖中灵刃。 那张纸缓缓抖动着浮起,像被看不见的风推起,迎风一展: 上面写着一行墨字: “有人借我之面,活了三百年。” “你看。”商昼慢条斯理地走过去,看着那张纸落下。 她声音低了些,说:“这种邪神最麻烦。” 池意点头:“我们可能不是第一批来查的。” 苏惟抖了下,眯眼看向林边,“你们不觉得,有人盯着我们吗?” 下一秒。 风忽然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