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太】雨季不再来》 第1章 第一章 雨一直在下,织田作在无人的墓园里行走,目光有些茫然地张望,最终投向墓园一个方位,在冥冥无形东西的驱使下走了过去,他的脚步很轻,没有任何声音,不会惊扰已经安息的人们。 沿着小道,织田作走到了墓园的尽头。 这是在整个墓园里也很好的地段,再往前就是崖和海,远处是连接着海的长长的吊桥,再远处是灰濛濛的港湾都市,即使在雨雾中也能看见那几座地标性的黑色建筑。 周围一片寂静,没有风,没有鸟叫,没有遥远的汽鸣,树木肃穆地静立在墓旁,投下灰色的阴影,除了雨声,没有其他的声音,时间的节拍好像也在这里变得模糊不清,一切都是静止的,这是属于亡者的家园,织田作站在其中,并不突兀。 在朦胧淅沥雨下,织田作产生了一种亡者重回世间的错觉,仿佛他早已死去经年,可他还没有死,即使感官已经被那场人为的灾难磨钝,即使他已经一只脚踏入坟墓,生的另一侧已经写下了他的名字。 毫无意义的影像在眼前一圈圈地盘旋,几乎遮挡了现实的光景,又或者,他真的身处现实吗? 织田作不明白,就像他不明白为什么突然来到了这里,他才刚刚聆听了一个小个子青年对他诉说的死亡预言,人生只剩下最后一个约要赴。 他会死,每个人都会死,这并不是真正重要的事。 他只是按着幽灵给予的提示,存在于横滨地图上的‘幽灵的墓地’,向西走着,之后就走到了这里。 是雨雾模糊了什么界限,让他好像从今生走到了来世。 这不是合理的事情,但合理性才是这个世界最荒谬的存在。 这个世界并不温柔,刀刃总会指向弱者,悲剧司空见惯,该发生的总会发生,人们能做的也只有让自己在事情到来前更坚强。 即使如此也没有意义了,毕竟属于他的一部分已经被永久性地摧毁了,这才明白了,他很早以前的生活是有后果的。 是他被平凡普通的生活冲昏了头脑,以为拥有了那个资格,忘记了太多,忘记了这个世界并没有宽恕,早年犯下的血债以意想不到的方式追向了他,代价却是身边的人,无辜的、只是被他牵连的孩子们,他们被夺去了本应拥有的未来,曾被他紧握在手中的珍爱之物尽数流逝,留下了一个巨大的无法愈合的黑洞。 黑洞会吞噬活着的人,连同他曾经所追求的一切,这次也不会有人原谅他,他也永远不会原谅他自己。 会报复是理所应当的事,从生的台阶上走下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横在他的面前的只剩下一面墙,名为死亡的墙。 所以织田作并不心急,他只需要等待。 织田作低下了头,雨水顺着发丝淌下,眼前是一座白色的墓碑,虽然边缘已经有了风化的痕迹,但看得出只有数年的历史,它的周围排列着几座小小的,白色的,没有刻名字的墓碑…… 织田作大概知道这些墓碑的由来,因为墓前摆放的物品,和墓上刻下的‘S.ODA’的字样。 墓前有一瓶他眼熟牌子的蒸馏酒,一束洁白的庭荠花,花瓣还没有软下,看起来很新鲜,除了这些,还有一个倚靠在墓前的相框,透过布满水滴的玻璃,可以看到内侧相片的边缘已经泛黄。 于是织田作想,这张应该是属于他的。 照片里的三个人都在开心地笑着,对织田作来说,这不过是几天前拍下的照片,那时他们都不知道,他们三人的关系会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崩溃,也不知道,在那不久有人就要死去。 ——拥有去追求的价值的东西无论是什么,在得到的瞬间都注定要失去,值得延长沉闷的生命去拼命追求的东西,是不存在的…… ——如果哪一天时代变了,特务课和黑手党都成为不同于现在的性质,我们拥有了更自由的立场,到那时…… 分明是昨夜的话语,对织田作来说却已是隔世的事了。 这才意识到所有的事情都是有限度的,回头看,都在进行倒计时。 也意识到他或许再也去不了那个地方了。 织田作的思绪在记忆和眼下的世界里游荡,在他生命的轨道上磕磕绊绊。 如果没有判断错误,这应当是很多年后的世界,脚下的坟墓里应该有他的遗体。 也就是说,他必将成为这里人们的一员,虽然暂时来到了一个错误的节点,但他一定会死的。 就像是翻看一本小说,织田作很容易就找到了结局,而在抵达这个结局前,还有几张空页,他会亲自写下。 未来不仅仅存在于明天,该发生的总会发生。 织田作感到了安心,再度想起了安吾曾经说过的话。 ——他们如今都已得到安息,谁也不能将这份安息从他们手中夺走。 所以孩子们应该有在那个安宁的地方沉睡,没有化身幽灵在这个世间彷徨。 没有像他现在这样的话,就很好。 现在他要做的不过在死前再挽回一个错误,应该去思考如何让必将发生的事情发生。 而这里并不是一个适合思考的地方,墓旁的小路有常年踩压的痕迹,最近足印也尚且清晰,从泥土的压痕看,在他来之前大概刚刚有一个人来过,身高约一米七几的青年,织田作无法判断具体是谁,但墓前摆放的物品足够说明今天是一个特殊的日子。 这个世界与他有联系的人很少,虽不知今夕何年,但只要两个人都还活着,就不排除另一个人来的可能性,他们都属于现在,而他已经属于过去的人了。 死去的人应该刻守本分,不可与故人相见,要让水回归到水里,过程不要留下湿痕。 织田作催促着自己,正要转身要离开时,织田作听到了雨声之外的声音,伞落在地上的声音,细微又迟疑的足音。 有人不确定地叫:“织田作……” 前不久他刚刚听过这个的声音激烈地喊他的名字。 是太宰。 还是迟了。 织田作心里某处发出了叹息声,又突然有些挂心。 这是一直以‘不过是朋友’的身份在他身旁的人,织田作不知道自己的死亡会不会对‘一直寻求着死亡’的太宰造成震动,也不知道在现在的过去,他的未来,有没有和这个人说再见。 他还有一些话没有对这个人说,那是他本来该说,一直想说,却又一直犹豫着没有说的话,但现在后悔这个也已经太迟了。 不过既然太宰还活着,这就是好事。 即使他缺少了人生最后至关重要的几页,不确定是否经历道别,存在于他们之间离别的伤痛究竟有多少有多深,但确定的事情也不是没有—— ——那就是离别这种事情一次就够了,还活着的人和故去的人再相见也不过是徒增悲伤罢了。 织田作没有回头,静静思索一下,就无声地迈步走到了墓碑的背面,坐了下来。 他曾听过迷信老人说过,世间的水是连接两界的桥梁,故人走湿路,会在雨季回到人间。 但除非人世间全部的规则都乱了套,逝去的人不会回来,太宰不是迷信的人,所以太宰会想通此间的关节,做出合理的判断。 而逝去的人即使在梦中也看不清脸庞,所以他不能回头。 织田作靠着湿冷的墓碑,遥看着灰色的天际线,安静地等待了一会,终于等来太宰做出他自己的判断。 听到了太宰捡回了掉落的伞,收折起来,然后是移动物品的窸窣声响,太宰也坐了下来,和他隔着一个墓碑的距离。 “好久不见,织田作……抱歉,我来得有点晚了。” 太宰的声音恢复了自然,织田作在心里忪了一口气,余光看向另一边投下的影子,可只凭一团朦胧的影子,他也无法判断太宰这些年有了什么变化。 只能太宰轻轻抱怨着:“话说,刚刚可是吓了我一大跳,四年了,我已经好久没有见过你了,你再不来,我就要忘记你的身影了……” “那么……今天和你说些什么呢?” 第2章 第二章 “那么今天和你说些什么呢?” “我们的过去太沉重了,我和你讲讲这些年我的日常吧,我还记得那是……” 太宰开口这么说道,这成了接下来话题的开端。 雨在淅淅沥沥下着,过于温柔安然,以至于直到雨水透过衣料渗进肌肤才恍然其存在,如同墓地死者一样寂静无声的雨。 ‘我之所以会加入黑手党,是因为期待着能找到什么东西啊。只要去贴近充斥着露骨的暴力与死亡、本能与**的人们,就能够进一步看清人类的本质,那样的话……那样的话,我以为就能找到什么活下去的理由。’ 太宰痛苦的喘息一样的话语犹在耳侧,这是对织田作来说刚刚发生的事,明白太宰是为了留下他,为此不惜打破了这么多年心照不宣的距离,亲手撕开自己的心脏,将堆砌在心底的东西展示给自己看。 太宰那时的表情无论如何也让人挂心,可他却必须要走,有不得不去赴约的理由。 织田作倚靠着墓碑,怀着近乎感激的心情,听太宰讲述他死去之后的故事。 有很顺利和特务课的长官搭上线,只用了两年时间就摆脱了过去洗白了档案的事。 有通过解决苍之使徒事件,顺利加入拥有黄昏性质救人那方的武装侦探社的事。 有和追求理想,乐于助人又很会关照自己的国木田成为了欢喜搭档的故事。 有这些年为横滨解决大大小小许多危机的事。 有捡到是孤儿的人虎少年,引导他成为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侦探社社员的事。 织田作脑海中慢慢描绘着太宰现在的模样,在一个名为武装侦探社的组织里,太宰拥有了可靠信任的同伴,会为了正义运用自己的头脑,拯救弱者,守护孤儿,与温柔的人们为伍,于是自己也慢慢成长为了一个温柔的人。 时间逐渐变得丰满,在他离去的四年里,太宰无疑走在正确的路上,受人照顾,也照顾别人。 真好啊,织田作想,已经从人类情感中走出来的眼瞳深处竟也浮现出了情感的光泽。 恍神间,织田作甚至陷入了一种身在过去酒吧里的错觉,太宰还会对他滔滔不绝地分享自己身边发生的事。 话语一旦开闸,就算说上几个小时也说不完,可他却像久疏现场的演员,虽有缘重逢,却已经不能再说出自己的台词。 即使织田作也有好多话想问,想知道太宰这些话语背后没有被提及的事,生活得怎样,洗白的两年是不是很辛苦,是否还会和以前一样和安吾去那个地方干杯,也想看看太宰现在真正的样子,看看有没有长高,身上的伤有没有增加,是不是还喜欢蒙住眼睛,把身上缠满令人在意的绷带。 但事实就是,他什么也不能说,还要屏气凝神把活着的气息收敛到极致,变成和墓碑一样冰冷的、没有生机的死物,假装自己只是一个被妄想的幻象,祈祷太宰不会对幻象发难。 好在太宰已经长大,不会像无法预测的孩子那样,好奇地突然伸手试探他的真假。 舞台上只剩下太宰一个人的独角戏,织田作像聆听雨声一样,听太宰那越来越轻的话语流淌向不知何处,最后了无声息,被虚无吞噬。 太宰慢慢止住了话头,没有再说话,也没有离开。 一时间,墓园里只剩下沉默,又湿又重的沉默。 太宰不动,织田作也不敢动,若不是身后极其细微的呼吸声,织田作几乎都不能判断太宰还在这里,只和他隔着一个墓碑的距离。 天色以很快的速度暗了下来,织田作判断这原应是黄昏的时间,马上就要入夜了,远处的云彩黑得厉害,雨再下大就不好了,太宰应该离开这里,回到温暖的地方才是。 心里虽是焦急,织田作却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出声提醒,只能眼睁睁天彻底变黑,密匝匝的阴云将星星和月亮遮得密不透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逼近这里。 织田作半个身子都快坐麻了,身上的衣服被雨淋得发沉,有风吹来,浑身冷飕飕的,正想着太宰是不是打算在墓园过夜时,织田作听到了声音,几乎湮没在落雨里的太宰潮湿的声音。 “织田作,我知道你在。” 织田作浑身一惊,险些没有坐住。大脑飞快检查自己的错漏处。 答案是没有,除非太宰相信太阳西升东落,亡者可以复活,织田作确信自己将幻象这一角色扮演得很完美,也意识到太宰大概在诈他。 “是我做得哪里不好了吗?你连理理我都不愿意了……” ‘不是的,你做得很好,我真的为你感到高兴。’ 织田作很想说,字句哽在喉间,舌尖被咬出了血。 “连一句话也不肯说吗,难道和我多说一句话也是罪过吗?” 不是罪过,是错误,织田作想。 他是一只脚踏入坟墓的人,约等于半个死去的人,太宰好不容易从过去走了出来,拥有了很好的工作和可以托付的同伴,是他不知缘何来到了四年后,又必然会回到属于他的时间,现在出现在太宰面前又算什么,再次让他发出那样的叫喊声,目睹自己离开吗? 这样对太宰太残忍了。 所以不能说,一定不能说,一说就错。 织田作不断说服自己,却听太宰的声音哽咽了。 “织田作,你一直不说话,我真的会……” 会什么呢? 织田作没有听到下文,只听得太宰呼吸变得微弱,身体发出失去支撑往墓碑下滑的摩挲声。 织田作不由往墓园入口方向看,有一个大概是看守人的小屋,但没有亮灯。 织田作站了起来,像是幽灵一样迈了两步走到太宰跟前,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太宰果然晕倒了,滑靠在墓碑上,忽略微微起伏的胸口,简直像一具被人随意丢弃在这里的尸体。 太宰脸上没有缠绷带,被雨淋湿的刘海凌乱地黏在额头上,眼尾和脸颊都发着不正常的红,看样子应该是发烧了。 织田作皱着眉,想到以太宰的生命力,就算放在这里不管也没关系吧,等第二天大概就会自己醒来吧。 无论是找太宰的手机联系别人,还是把太宰搬运到医院门口都会留下痕迹,而这里是四年后的世界,他没有钱,没有手机,没有归所,无论他做什么,以太宰的聪慧醒来后都会发现异常,什么都不做才是正确的。 织田作又忍不住环顾了墓园,期盼能有一个人突然出现,如果是前来寻找太宰的同伴就更好了。 然而夜晚是归家的时间,扫墓又属于太宰的私事,大概不会有人寻找太宰,天气又这样差,所以也不会有人在这个时间来墓园闲逛。 这里只有他和太宰。 织田作看看太宰,看看天,又看看太宰。 织田作蹲下身,用手背碰了碰太宰的额头,滚烫得吓人,不知是他的手太凉,还是太宰的体温太高。 织田作叹了口气,没办法,他还是他,没办法放着这样的太宰不管。 织田作摸索了几下,从太宰身上同样湿透的风衣内侧口袋找到了一部手机。 值得庆幸的是,即使过了四年,太宰用的手机也没有变,织田作打开找到太宰的通讯录,下意识就要按置顶的联系人,在看到名字后,织田作手指僵住了。 被置顶的是他的名字。 织田作沉默了一秒,才继续往下滑,点了名为国木田的联系人,如果没有记错这应该就是太宰现在的搭档,太宰口中那个可以技巧性依赖很会照顾他的男人。 第3章 第三章 电话很快被接通,传来一个高分贝的暴躁男性声音。 “又惹什么麻烦了!你个自杀癖以为现在是几点?先说好我可不会再——” 织田作耳膜被震了下,把手机稍微拿远了一点,有些生疏地用敬语说:“您好,请问您是国木田先生吗?我捡到了…这个男人,他目前处于高烧昏迷状态,您可以把他领回去吗?” “啊、” 电话那头的国木田顿住了,再开口时分贝降了下来,听起来严肃了很多:“是的,我是他的搭档,这个家伙打扰到您了吧,我这就去把他回收,你们现在在什么位置?” 在什么位置?这是个问题。 织田作只能说出自己看到的信息:“目前在一个建在山丘上的墓园里,可以看见海。” 范围太宽了,国木田耐心地询问:“还有吗?” “没有了。” 织田作茫然地环顾四周,与伫立在自己墓旁的树默默对视:“真要说的话,还有一棵槭树。” 国木田:“……” 国木田被噎了一下,总觉得微妙的火大:“抱歉,但既然是墓园,您应该也是去扫墓的吧?” 织田作看着自己的墓碑,如实道:“不是。” 不是扫墓去墓园干什么?国木田心头飘过大大的问号。 但这并不是主要的,国木田尽量心平气和地问:“那街区路牌?标志建筑?墓园名字?这些总有一个知道的吧?” 织田作沉默了几秒,也尽量真诚地说:“不知道。” “开玩笑的吧?” 除了乱步外,国木田还没见过这样的人物,实在忍不住吐槽道:“您总不能是凭空到那里的吧?不会连自己在哪里都稀里糊涂吧?” “这个说来话长,没有凭空,但确实稀里糊涂。” 织田作回答,希望能将自己确实稀里糊涂顺利传达给对方。 电话那头传来国木田忍耐着什么一样深呼吸的声音:“在不在市区里总知道吧?” 织田作看着远处雾蒙蒙的五座黑色大楼:“说不准确,不过应该离市内不远,或者就在市内。” “完全没有用的信息啊。”国木田心累地说:“算了,还是我自己……” 一阵翻找的声音。 然后是国木田咬牙切齿的声音:“可恶,这个白痴今天果然又入水了!交给这个混蛋的发信器定位在一条河中央!” 声音顿了两秒,国木田犹疑地问他:“你们…确定在陆地上吧?” 织田作老实地说:“确定在陆地。” “……稍等片刻,保持通讯,等我定位一下手机的信号发射位置。” 电话那头传来快速的‘啪啪’按键的声音,然后——“找到了!在西城区的沿海公墓。” 织田作悬着的心放了下来,由衷道:“能找到太好了,我会把…把您的搭档带去门口显眼的地方,他现在人事不省,情况比较着急,麻烦您快点赶来,辛苦了,多谢。” “呃、这话应该我对您说才对……也完全没有听出着急啊。” 国木田狐疑不已,把织田作当成一个奇怪的好心人,咳嗽了一下才恢复正常:“放心,我会尽快,那家伙肯定给您添麻烦了吧,请您姑且再忍耐一下,不危及他生命的情况下,您随意处理就可以。” 说完,国木田挂断了电话。 真可靠啊。 织田作想,把手机上的雨水擦干,重新放回太宰的口袋,又看着昏迷的太宰思索两秒,织田作采取了行动,先把昏迷的太宰抱起来,再走向小径上被太宰丢掉的伞,用脚技巧性向上踢起,再用抄着太宰双膝的手抓住伞柄,让大部分伞面斜撑在太宰上方。 虽然觉得这种程度的雨不至于打伞,但太宰既然发烧了,还是少淋一点为妙。 织田作抱着太宰沿着墓园的窄路走了一段,再转弯走上石阶,很快到了墓园入口处,整个过程,除了不可避免估算出太宰的略轻的成年人重量,织田作的注意力全都放在数自己的呼吸上,假装自己只是在搬运一袋大米。 墓园入口就是通往山下的公路,一旁守墓人小屋的门紧锁着,但好在房檐比较宽用来避雨完全足够,织田作在檐下找到了一块干净的地方,准备把太宰放在这里就离开。 太宰的搭档足够让人放心,他的职责到这里就应该结束了,和太宰这次意外地相遇也是。 错误总会被纠正,在这个与他格格不入的未来世界里,他只需要找一处安静且不会被打扰的地方,等待回到自己的时间就好了。 如果太宰说得没错,在他的不远未来,现在太宰的过去里,自己应该还可以与太宰见上最后一面,和已经可以放下心的人道别。 还可以看着太宰的眼睛说出自己早该说出的那些话,这简直是织田作能想象的最好的结局了,命运为数不多的恩赐。 然而,在这之前,还有一点麻烦要处理。 织田作低头看着已经被他放下的太宰,看着太宰攥着他衣角的手,因为抓得太紧,指节泛白,还有丝丝血迹从指缝弯曲的地方渗出来。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抓住他的。 织田作皱着眉,也不记得太宰昏迷后有随便抓人的习惯,但除了同居的那些时日,他们一直保持着恰当的距离,所以织田作也并不常见太宰失去意识的模样,加上四年时间足够改变一个人许多,所以太宰喜欢在无意识时抓人也说不定。 掰开就好了。 织田作试着去碰太宰的手,但无论是使用蛮力还是巧力,太宰的手简直就像一个铁钳,甚至因为他的尝试,血渗进了他的衣服里不说,太宰的眉头也皱了起来,眼睫开始快速颤动,有要醒的迹象。 织田作不敢掰了,思考把这一片衣角撕下来的可行性,但这样的话就一定会留下痕迹。 纠结不已时,织田作身形忽然一僵,听到了靠近的脚步声,和另一个人小心翼翼的声音:“织田作先生……是你吗?” 织田作:…… 果然祸不单行,身前是紧紧抓着自己不放手的太宰,身后是不知为何藏在墓园门口的安吾,这个世界与他相熟的人不多,仅有的两个都在这里了。 织田作忽然有些后悔,如果刚刚自己什么都不做,直接绕路离开的话,想必也没有眼下的麻烦了,现在的话所做的一切都已经没有意义了,就算把安吾敲晕,事后安吾也一定会用他的那个能力过来查看的吧。 似乎见他不说话,安吾又靠近了几步,声音很轻:“织田作先生,你真的回来了?你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吗?是从那边回来看一看他吗?” 啊,还被当作复活的幽灵了,织田作默默想,短短四年,安吾也变成迷信的人了。 织田作在心里不断叹气,明白自己大概走不了了。 第4章 第四章 恰在此时,山路上传来了车辆疾驰的声音,然后抹弯,亮白色的车灯光束由远及近照亮了他们。 织田作眨了眨眼才适应亮起的光线。 安吾则被这突然的变故吓了一跳,手里打着黑伞掉了,下意识把手伸向织田作,看着织田作并没有因为强光而消失,才慢慢落下,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一男一女两个人,这是他在异能特务课直属部下。 腰间配着黑色刀鞘的女性目光锋利看向正在逼近的来车,手上带着机车骑士手套的男性部下则拾起了伞打在安吾头上,询问道:“长官你没事吧?” 安吾没有眨动眼睛,目光半刻不离织田作,闻言只是扶了下自己的圆框眼镜,镜片反射出的白光遮盖了失态的眼神,安吾声音空荡荡地说:“无事,大概只是见到…故人太高兴了吧。” 那份愧疚太重了,即使是幻影,安吾也不敢再称友人。 织田作听着声音,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了。 时间会抚平一切不错,死亡会拉近生前分开的人的距离更不错,可他到底来自四年前,正要奔赴那场与纪德命定的战斗,记忆的最后一面还是他们三人的决裂,伤痕尚且新鲜,他也尚且活着。 织田作目光又落向同样被照亮的太宰,太宰的睫毛很轻地震动了一下,紧闭着眼,眉宇不展,抓着他衣服的手依旧没有松开的迹象,从他来到这个错误的时间,事情到此刻都碰在一起了,天不遂人愿,算是一错再错。 将死之时才会有的释怀和顿悟还没有出现,织田作只能揣摩着,把时间的维度拉长,再想象这份超越立场的感情应有的重量。 孩子们和大叔的死完全是受他牵连,没有人应该为他承担后果,人生苍凉,憾事多有,还活着的人如果一直抱着请原谅我的心情活着,那就太辛苦了。 在这场三方利益博弈造成的悲剧里,谁也没有做错什么,织田作不原谅的只有自己而已。 所以不相见也就罢了,既然相见了那就相见,再好好道一次别吧。 织田作俯身把太宰再次抄抱了起来,调整好心情,然后转过身来说:“好久不见,安吾。” 也算是好久不见了,毕竟酒吧那一别后,他还以为再也不可能见到安吾了。 安吾却半张着嘴巴发不出声音,像是受到了大惊吓。 织田作想,这应该是安吾刚刚把他当作了幽灵的缘故。 “我之所以会在这里,说来话长,也不重要,就不说了。” 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的存在,织田作干脆一笔带过,看着依旧是一身学者模样的旧友,织田作试着寒暄说:“和太宰相比,安吾,你看起来一点没变呢。” “织田作先生?你….你…我……” 安吾有些失声,没有‘你’‘我’出所以然,却捂着心口后退了好几步,连带着旁边的部下如临大敌地盯着织田作,怀疑他用了看不见的触手袭击了自己的上司。 织田作感到了一点挫败,像故人重逢这种事,自己果然也不擅长应对。 就在这点空挡,远处已经拐过弯的车就刹在了跟前。 车的引擎还没有熄,国木田就从车上跳了下来,看到了自己糟心的搭档被一个红发男人抱在怀里,旁边站着与侦探社有过几次接触的异能特务课的参事官辅佐和他的随从,站位甚至成包围态势。 受得刺激太大,为了喘口气,安吾的目光偏移了一点在国木田身上。 织田作看了看安吾,又看了看从车上下来的高个男人,自动解释说:“是我用太宰手机打的电话。” “好的,这样啊,我明白了。”安吾点头三连肯定,表情依旧像反应不过来似的。 急匆匆赶来的国木田目光在几个人身上打量,没有想到下着雨还是大晚上一个墓园门口会有这么多人,也不知道异能特务课的人在这里干什么,总不能是太宰又犯事了吧? 强行平定呼吸,国木田先对大概是联系他的红发男人说:“多谢你,把他交给我就好。”又试探地对安吾询问道:“坂口先生,你们这是什么情况?” 然而,红发男人依旧以令人看着牙酸的方式抱着太宰不说,异能特务课的参事官辅佐反应也慢了半拍,说话也像梦游一样,反过来向无关人员介绍他说:“啊,织田作先生你联系了侦探社的国木田先生啊,和太宰是侦探社首屈一指的调查员搭档,很正经靠谱,平日对太宰多有照顾。” 国木田差点露出见了鬼一样的表情,舌头抵住上颚,硬生生忍下那句‘谁愿意照顾这家伙,和他做搭档啊!’,一方面是看在对方是异能特务课的长官的份上,另一方面是觉得坂口一定是因为不了解,无知是一件可怕的事。 “嗯。”虽然已经听太宰提过一遍了,织田作还是对安吾点点头,然后继续抱着对国木田说:“抱歉,因为太宰在拉着我。” 国木田并不知道眼前这个男人没有话外音,以为是好心人在向自己抱怨,定神看去,果然看到太宰的手拽着人家的衣服不放。 国木田立刻为好心人用这种奇怪的一看就不正常的抱法找到了合理的解释,想着这个无药可救的家伙是扩大狩猎范围,已经荤素不忌,连男性都开始骚扰了! 国木田卷起袖子说:“啊,这种情况交给我就好。” 织田作:“嗯?” 怕吓到好心人,国木田以低沉的声音吼道:“喂!太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看招!” 国木田就要去敲太宰的脑袋,却敲了个空。 “快给我松手!你这个失格人类绝对醒着吧!” 国木田以为是自己脚底打滑的缘故,更精准地袭向太宰的脖子,又抓了个空。 “总是给人添麻烦!你以为最后要去赔罪和善后处理的人是谁啊!” 国木田眯起了眼睛,这次对准了去踹太宰的腰,还是踹空了。 国木田:…… 国木田看向织田作,他没有看错,就是这个男人在关键时刻挪动了那么一点点,简直像预判了他的袭击轨迹一样。 织田作回看着国木田,没有在意国木田点破太宰清醒着这件事,只是诚恳地说:“抱歉,但是请不要一边用力敲太宰脑袋或者勒他脖子摇晃或者踹他往地上摁一边生气,太宰没有给我添麻烦,我是自愿抱他的。” 国木田:……? 国木田沉默了。 国木田冷静下来,盯着织田作:“你是给我打电话的那个人吧,就电话的内容而言,我以为你只是一个不幸遇到这家伙的好心糊涂蛋。” 这么说也没错,织田作点点头:“啊。” 国木田用肯定的语气问:“但你认识他?” 这个更没错了,织田作又点点头:“是。” 国木田眼神锐利起来:“那你刚刚为什么要装,现在又不装了?” 织田作被问住了,目光游移了一下。 一旁的安吾忍不住道:“国木田先生,你是在审犯人吗?” 太可疑了,国木田没有理会安吾,干脆问了:“说吧,你和太宰是什么关系?” “我们是……” 织田作下意识要说出那个词时,有疾风吹来,浑身被吹得冰冷,仿佛命运递来的一个刺骨的警告。 这里是他本不应该存在的四年后,属于这个时间的他早已安息,他也将会安息。 风过后,织田作声音变得很轻:“大概是故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