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个婢女回来当祖宗》 第1章 谢家 地白天色寒,雪花大如手,今年京城的冬日格外冷。 沈安然不是被冻醒的。 是被一阵阵砸门声惊醒的。 打开大门,才发现是姑母沈烛。 沈安然忍住想要朝她翻白眼的冲动。 前几日沈安然在她的牵线下被忽悠借了不少银子,如今限期未至,她却日日要上门催债。 沈烛面上堆满笑意,眼里却满是算计,“安然啊,听姑母一句劝,你今日莫去谢府了。昨日的闭门羹难道还没吃够吗?” “你父亲如今入狱,往日定下的婚约自然作废了,谢家人不会认的。” “你如今已经快十八了,姑母做主,再给你指一门婚事,如何?”沈烛试探地问道。 沈烛好心好意地拉过沈安然的手,缓缓说道。 抬手之间,沈烛手腕上那景王府赏的鎏金镯子明晃晃的扎眼。 沈安然指甲陷进掌心,才勉强稳住了自己颤抖的身体。 “年岁样貌自是比不上谢昭,不过眼下最重要的是银钱,你一个姑娘家怎么可能还完那么多钱。但是等你嫁过去,这些他都会解决的。” “景王明日在秋月阁举办一场宴会,姑母带你去相看,你如此貌美,他定喜欢你的。” 沈安然听懂了话里的意思。这哪里是要为她指婚事,这分明是把她当成了筹码送出去。 景王的年岁比自己父亲还要大,府内姬妾成群,平日里无正事可做,日日流连于花楼中。 沈安然心中泛起一阵恶寒,甩开了沈烛的手,语气冷硬道:“您请回吧,定国公府庙小,容不下您这尊大佛。钱的事我会想办法,您不必担心,今天的话,侄女全当没听过。” “兰竹,送客。”沈安然摆了摆手,头也不回地向里屋走去。 沈烛一听这话,面上瞬间挂不住了,“你这孩子,性子怎么这么硬,李家钱庄的利钱三日一滚,姑母也是替你着急!” 屋内,沈安然坐在铜镜前,仔细思考着这半个月发生的事情。 十五日前,父亲入狱。 十日前,沈安然在沈烛的引导下向李家的私人钱庄借了不少钱,尽管典当了大部分的首饰家当,但还是没有还清。 先前还奇怪姑母怎么这么着急,如今算是明白了,这算盘打得真响啊。 沈安然想起从前参加宴会时,景王那丝毫不加掩饰的眼神在自己身上流连,就觉得恶心。 他与姑父魏国公素日里交好,上个月魏国公刚为景王献上扬州瘦马,如今便轮到沈家女儿了。如此想来,怕是姑父想借自己攀上景王,好为仕途铺路。 这几日妹妹的病情加重,手中的银钱已经所剩无几了。 若是再不找位郎中好生瞧一瞧……沈安然不敢细想。 如今父亲在狱中,情况未知。沈安然只能好好照顾妹妹。 尽管昨日在谢府吃了闭门羹,但眼下这情形,谢府已是最后的浮木了,无论如何都得再去试试。 兰竹看着镜中的人儿,眉似远山含黛,有一种说不清愁情,活像画中走出的女子。 只是自从老爷出事,小姐的脸是一日比一日消瘦了。 “兰竹,你去备马车吧。”想到这几日的事情,沈安然语气中透露着几分无奈。 谢府前院。 谢昭一脸焦急道:“娘,我求您了,您让安然进来吧,外面那么冷,她一个弱女子也受不住啊。” 谢夫人甩开被谢昭紧握的手。 这个儿子,平日里读书做人死板点都无所谓,怎么在感情上也如此不知变通。 “定国公出事,人人都知道避开她,你倒好,还上赶着帮她。”谢夫人顿了顿,似是看穿了儿子的心思:“那婚约本就是两家老太太定下的,眼下定国公在大牢,而沈老太太三年前就去世了,那婚约自然不做数了!” 谢家本就是看上沈家的门第,指望着这门婚事能助谢昭在仕途上平步青云,眼下沈家败落,自是要为儿子另觅良人。 只是谢夫人没想到,沈安然一个罪臣之女,竟然舔着脸,凭着一纸婚约,向谢府求救。 想来是周围的亲戚无人愿意帮衬了。 这般心机深沉的女子,怎是谢昭的良配! “娘,您明知我心悦安然,您为何还要如此对她,我此生非她不娶!”谢昭道。 谢夫人伸手弹了弹谢昭的脑袋:“你这死脑筋,娘为你重新挑选一门婚事。待你成婚后,你若还喜欢她,便将她纳入房中作妾。” “我明日便让人打听京中适龄的世家小姐,到时候为你择一位良人,以她沈安然现在的身份,进我谢家的门,那是抬举她了!” 见谢昭没有反驳自己,谢夫人面上这才少了几分鄙夷,她召来身边的婢女,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雪越下越大,沈安然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小姐,我们回去吧。谢家如此待您,根本就是在羞辱人啊。"兰竹眉目中难掩焦急。 “无妨,再等等。我们今日是来求人的。”沈安然手脚冰冷,费劲地吐出一句话。 两个时辰过去了,谢府的门终于有了动静,沈安然看见了谢夫人身边的侍女云青。 云青朝沈安然深深行了一礼:“沈姑娘,您请回吧,今日谢府不接客。” 语毕,云青打发乞丐般朝她扔出了一袋碎银,还不忘提高音量道:“夫人说,您若是缺衣少食,尽管到谢府来。” 这一声,引得不少路人看向沈安然。 “这沈姑娘也真是的,唉,苦命啊。” “听说她向李家借了足足五千两银子,一个闺阁在室女,怎么能还清啊!” 又一人接道:“她竟还握着这纸婚书求谢家,要我说,真是没有一点自知之明,定国公入狱了,如今还有谁敢和沈家有牵连?!” 众人的嘀咕声不断,每一句砸在了沈安然的心上,她狠狠握紧那一纸婚约,纸张被指甲划破。 生平头一次体会到什么是尊严被踩在了地上。 谢家这言外之意就是能接济她,是因为往日谢府与定国公府有交情,但不能是因为这纸婚约。 自从父亲出事,人人避之不及,这十五日她到处求人,无一人愿帮她,就连谢府也…… 平日里,就数谢家同定国公府最交好。 人人皆知她今日顶着风雪跪求谢府,可又有谁知这婚事是三年前谢家人求来的? 三年前沈安然刚及笄,谢家便派人同祖母商讨她与谢昭的婚事,因着府中无人管事,这才没有定下婚期。 可谁知道两月后祖母便病逝了,她一心为祖母守孝,婚事也就耽误了。 不否认,沈安然今日是想凭着这纸婚约借些银钱为妹妹治病,还债,若是还能借谢家的势力看望父亲,那今日这出也值了。此举虽有算计,但为了家人,自己的脸面又算什么呢。 只是如今看这情形,这门婚事怕是作废了。 “劳烦您再为我通报一声,我想亲自见一见谢夫人。”沈安然不死心,她不愿放弃这最后的希望。 “姑娘,府上今日有家宴,不接待外客,您请回吧。”云青语气淡淡,但是眼神中露着几分不屑。 语罢,头也不回地朝里走去。 外客……沈安然仔细琢磨这两个字。 也对,她一个罪臣之女有什么资格在谢府门前求救。 从前的她风头无两,走到哪里都是被前呼后拥着。 现如今,沈家出事,才明白什么是墙倒众人推。 两个月前,父亲班师回朝,新帝打破礼制亲自在宫门口迎接。 谁知庆功宴后,便不断有人上书禀告皇上沈烨凭着军功藐视皇权,不肯上交兵权。更有甚者说,西北边境流传着“只知沈将,不知天子”的言论。 皇帝在御书房召见沈烨,明为关心,实为试探。 这出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的戏,已经唱了千年。 沈安然明白这些,只是她没想到,父亲会为了保全随自己出征的战士和家族,主动上交兵权,自请受罚。 明明可以全身而退,解甲归田,最终却落得个“勾结边将,图谋不轨”的罪名。 想到这,几日的委屈、疲惫都涌了上来,让沈安然有些站不住脚。 那股眩晕感如潮水般一波接一波袭来,沈安然的视线开始模糊。 身体不受控制的向前倾斜,本以为自己会摔在坚硬的地板上,但兰竹一只手臂扶住了她。 “小姐,我们回家吧。二小姐已经病倒了,您如今要是再有个什么好歹,那可怎么办啊。”兰竹作势便要背起沈安然。 这时,远处那渐行渐近的车轮声停下了,眼前出现了一角玄色衣袍。 那官服上的孔雀样式,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沈安然猛然清醒,眼前恢复一片清明,心骤然停跳一拍。 第2章 马车 忽然间,头顶的风雪停了。 沈安然恍惚间抬头,措不及防地对上了一双如墨般的深邃眼眸。 顾珩穿着一身玄色官服,那张脸相比三年前多了几分成熟与稳重,也多了几分狠厉。 尽管前一刻已经料到来者是何人,但此刻再相见,沈安然还是觉得有几分尴尬和心酸。 有什么是比在你落魄时碰到旧情人更难堪的呢?还是“老死不相往来”的那种。 顾珩毕竟算半个谢家人,沈安然只以为他是去谢府的,匆匆与他对视了一眼便慌忙躲开视线。 这个三年前还需要靠祖母接济的少年,如今竟以大理寺卿的身份出现在她面前。 视线相接的刹那,往日里一起与顾珩度过的岁月如走马灯般在沈安然脑中重现。 她低下头,急急地别过脸,风雪的呼啸盖住了她有些紊乱的呼吸声。 “沈大小姐,拿着谢家的废纸求人…不如求我。”顾珩俯身,在沈安然耳边轻声说。 没等沈安然反应过来,一件带着体温的大氅便裹住了她冻僵的身子。 来不及躲闪,人已经被抱上了马车。 马车内嵌有琉璃片挡风,车座上铺着貂绒卧雪毯,顾珩将矮几上摆着的手炉塞给她。沈安然靠在软垫上,身上的冰冷渐渐被马车内的温热所取代。 自从二人分道扬镳,平日里再见面都是以“定国公嫡女”和“大理寺卿”的身份,而以“沈安然”和“顾珩”的身份独处,还是头一次。 车里不自觉弥漫着沉默的味道。 “怎么,连个谢字也不会说了?”顾珩冷不丁地开口。 过了半晌,沈安然才喃喃道:“没有,你把我送回沈府吧。” 顾珩没有应沈安然的话,将这几日见到的情形尽数说给她听,“定国公在大牢里,圣上嘱咐过不许人去见面。你前些日送了不少钱进去打点,沈姑娘不妨猜猜,那钱落到实处了吗?” 尽管沈安然已经猜到父亲在狱中过得不好,但听到这话,心中更堵了,父亲是平定西北的大功臣,怎会落到这般田地。 借的那些钱不仅没用到实处,还可能被他人收入囊中,终究是白忙活一场……妹妹的病还没请大夫好好看。 顾珩垂眸看向她那张毫无血色脸,缓缓逼近,一片阴影将沈安然笼罩住。 沈安然看不懂顾珩眼中的情绪,本能的向后缩了一下,眼前的人与三年前的顾珩虽长着同一张脸,但给她的感觉天差地别。 顾珩有些自嘲地轻笑一声,抬手隔着衣领摩挲了一下沈安然的脖颈,“钱,我替你还。但沈大小姐…拿什么还我?”说着,他用眼睛上下扫视了沈安然一遍。 这充满暧昧的动作与眼神,让沈安然觉得顾珩话中的意思与姑母对她说的话没有任何区别。 羞辱她?报复她? 真心想帮她? 这怎么会呢。沈安然清楚顾珩已不是那个温润如玉的少年。 沈安然一把推开他的手,蹙着眉头道:“顾珩!” “沈大小姐如今还有资格同我谈条件?” “做我的贴身婢女,每日辰时,我要在案头看见新砌的云雾茶。”顾珩将“贴身婢女”四个字咬得格外重。 语毕,他贴得与沈安然更近了,在她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清的音量缓缓道:“给你两个月,让我喜欢上你。” 沈安然刚开始以为自己听错了:“你是说,我给你当两个月婢女,然后再让你喜欢上我?”她语气中透露出几分不可置信与荒唐,“你如今位居三品,圣眷优渥,何苦为难我这蓬门败柳之身?” 不等沈安然说完,顾珩抬手便捏住了她的下巴,二人呼吸缠绕,鼻尖几乎相抵。 “不然呢?你给我一个理由,让我这个大理寺卿,帮你这个罪、臣、之、女。”顾珩看向沈安然骤然绯红的耳尖,喉结滚动,“别躲…你知道怎样做…” 沈安然暗暗使劲,一把将顾珩推开:“钱,我肯定会想办法还你,我们今天就当不曾见过面。” 顾珩嗤笑一声,“还?你拿什么还?李家钱庄的利钱三日一滚,五千两银子你便还不起了。可我比起他们,只要了你一点利息。” “再说,让朝夕相处的人喜欢上你,沈大小姐不是最擅长了吗?”顾珩眼里闪过一丝狠辣,随即坐正,理了理衣襟,又恢复到那个一脸淡漠,不近人情的样子。他扔给沈安然一个钱袋,“拿去,抓副药。” 沈安然颠了颠,心道这里面可真不少,她尽可能语气平和道:“谢谢。” 顾珩一听这语气,便知道沈安然对他已经少了几分戒备,“你不用急着答应我,你好好考虑清楚了,明日申时,我在天香楼等你。” …… 大理寺。 “哎哟,顾大人,您可算来了。” 顾珩甫一进门,就见李少卿迎了上来。李少卿名为李霖,是今年吏部新提拔上的人。 “新娘案可有什么新的进展?”顾珩净了手,戴上官帽,坐在公案旁。“对了,刑部派来的仵作呢?怎么没见人?” 新娘案是顾珩自上任以来接手的最棘手的差事,原本大理寺是不查刑事案子的,但这死者是永福郡主的长女,出嫁的前一日夜里忽然暴毙身亡,此事惊动了太后,圣上便越过了刑部,将这案子全权交由大理寺负责。 李霖叹了口气道:“大人,您有所不知,刑部总共就两名仵作,刚刚派人来,说其中一位怀了孕,如今在家待产呢。” 顾珩皱了皱眉,道:“不是还有一个吗?” “那人家刑部也得用人啊……”李霖小声道。 “罢了,这事我来想办法,你先别管了。”顾珩挥了挥手,示意李霖下去。 顾珩摊开案卷,不由得想到了沈安然的脸,只觉得一阵烦躁。案卷上面每个字都认识,但就好似读不懂。 —— 沈安然回到沈府时已经未时了,她从医馆请了一位老郎中,让兰竹把人引到沈静姝居住的晴岚阁。 “大小姐不必太担忧,从脉象看这就是平常的感冒,只是近日天气过于严寒,这才迟迟未退烧。” “老夫开几味药,一日三次,过了三日便可缓解。” 待兰竹送走这位郎中,沈安然在房中细细拿着这药方看了起来:柴胡、麻黄、桂枝……倒都是些治疗伤寒、用来退烧的药物。 自去年妹妹一病不起,请来的每个郎中几乎开的都是这些,诊断出的也都是伤寒。 沈静姝幼时身体就不好,三天两头地吃药,只是从去年开始,这病就越来越严重,沈安然自己也懂医术,起初,同这些郎中一样,也觉得妹妹是很严重的发热,可最近她不断呕吐,说胡话,甚至夜里会梦游,沈安然直觉这不是风寒,倒像是中了毒一般。 沈安然前几年随父亲上过战场,亲眼所见敌军给沈家军投毒,那时,士兵们一个个犹如中了邪一般,白日里呕吐,吃不下饭,夜里不睡觉,鬼哭狼嚎,四处逃窜,甚者还会与战友刀剑相向。 沈安然不愿意相信妹妹会中毒,可是这些症状竟让她不得不信。 抱着一丝侥幸,她还是唤来兰菊去抓药,想着至少先把烧退了。 “兰竹,你去守着二小姐吧,我乏了,想小憩一会。”沈安然一脸疲惫,直接倒在了枕头上, 就这几日的发生事情,快赶上往年一年的“精彩”程度了,沈安然已经几日没有好好休息了。 兰竹站在床边,迟迟没有挪动脚步。 沈安然看出了她的欲言又止,知道她想问什么,声音闷闷道:“没事,他没为难我。” 语毕,便沉沉地睡过去了。 再醒来,已经是次日巳时了。 匆匆用过早膳后,沈安然赶忙去了晴岚阁。 “姐姐,你来了。”说着,沈静姝便要坐起身。 “静姝,你醒了,别动,用过早膳了吗?”沈安然用手试探了一下沈静姝额头的温度,喃喃道:“还是没退烧。” “姐姐,我感觉已经好一些了,对了,那些银子…” “你不用管这些。”沈安然安慰似的拍了拍她的手,“静姝,你只需要养好病,剩下的有姐姐,别担心。” “姐姐,我的身子我自己知道,这根本就不是普通的发热,而且我也不想再吃药了,你别为我费心了。”沈静姝声音里夹着一丝哽咽,眼圈也红了。“姐姐,你和谢家的事,我都听说了,都怪我……” 沈安然听见这话,心里好似横着一把刀,“胡说,你是我最亲的人,你的病一定会好的,静姝,别担心,一切有我呢,听姐姐的,好好休息,别胡思乱想。” “兰菊,好好照顾二小姐。” 沈安然出了晴岚阁,便让兰竹去备马车了,想起昨日顾珩与她说的话,心中不禁泛起了几分酸涩 究竟不似从前,早已物是人非了。 不到半个时辰,沈安然便到了朱雀大街。从朱雀大街往左一拐,是天香楼,朱雀大街的右边,是望舒楼。 朱雀大街是京城最繁华的街道,天香楼和望舒楼是这条街上最繁华的两个酒楼。 “兰竹,怎么停下了?”沈安然以为前面出了什么事情,堵住了路。 “小姐,是澜飞。” 澜飞是谢昭身边小厮。 “沈小姐,我家公子约您去望舒楼一叙。” 兰竹想起昨日的情景,没好气道:“起开,我家小姐今日有事要做。” “沈小姐,公子说有重要事情,还望您能赏个脸。” 见澜飞不依不饶,兰竹作势边要继续往前。 沈安然知道谢昭的性子,此人今日若是见不到她,想必定不会罢休。反正如今还有一些时间,去把事情说清楚也好,省得日后与他多纠缠。 “兰竹,我要下车。” 一辆挂着“沈”字的马车停在了望舒楼门口。 沈安然戴上帷帽,跟着澜飞前往望舒楼。 —— 今日休沐,顾珩未穿官服,身着一件白色缂丝袍,墨发用一根白玉簪子束起。特意早早到了天香楼,定了一个三楼的大包间,他见人迟迟没来,便唤来店小二,点了一壶酒。 虽然外面天寒地冻,但包间里被熏炉烘得很暖和。许是太久没有喝过了,几杯酒下肚,顾珩竟觉得有些头脑发晕。 他起身推开窗扉,想让外面的寒气进来一些。 天香楼与望舒楼离得并不远,顾珩在三楼,可以将这个朱雀大街尽收眼底。 甫一往下看去,便望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只是那人朝着右边走去,再一转眼,顾珩看见她身边跟着的一个小厮,他很快认出了那是谢昭身边的人。 顾珩眼底的醉意一下子就消失殆尽了,取而代之的是片危险的郁色。他握着酒杯的手一点一点收紧,指尖隐隐发白。 第3章 蛊 “安然,你终于来了,我以为你不肯来见我呢。” 刚走进包厢,谢昭便迎了上来。 沈安然没再前进,开口冷冷打断了谢昭的话:“不必了,今日我们不是来叙旧的,你有什么话,就尽快说完吧。” 谢昭见此情形,咽下了原本准备好的说辞,他小心翼翼道:“安然,对不起,我知道你在怨我。我今日就是想向你道歉,那日是我母亲将我拦住了,我才没能去见你。” 沈安然撇了撇嘴,她怎么也不信谢昭专门请她来是为了道歉,若是为了道歉,登门拜访才对,这人邀她来到酒楼,应是没安什么好心。 想到和顾珩的约定,沈安然不愿意多浪费时间,“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语毕,她便推开门向外走去。 谢昭见此情景,手疾眼快地一把拉住了沈安然,沈安然被迫转身,与他对视上。 “安然,你真的…真的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沈安然扯回被他拉着的手,盯着谢昭的眼睛,一字一句道:“那我今天就把话说清楚,我不愿意和你多纠缠,我们以后不要再见面了。” 谢昭一听这话,瞬间就急了,他今天的目的可不是和沈安然撇清关系:“安然,我不愿意,我心悦你,我不想听见你说这些话。” 见沈安然眼中没有一点波澜,谢昭又缓缓说道:“安然,我相信,你对我也是有感情的,是吗?” 沈安然没想到这人脸皮厚到如此地步,一双凤眸凝视着他,随即发出两声轻笑。 谢昭却会错了意,以为自己说中了,他拉住沈安然的胳膊,“我定然会迎你进门的,我知道你是高门贵女,你内心高傲,可沈家究竟是不如以前了,我有办法,说服我娘,让你我成婚。” 沈安然没有动怒,她倒想听听这人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你说。” 谢昭想起友人给他出的主意,只觉得头皮阵阵发麻,但若能说服母亲,这馊主意也值得了。 “安然,我自己替你还李家的钱,但你要与我彻底在一起,若你我有了子嗣,我娘定会同意我们的婚事。到时,你先进门作小,待日后我扶你为正。” 谢昭见沈安然没有任何反应,以为她有所顾虑,“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安然,你为什么不愿意放下你的骄傲,放下你的尊严,和我真正在一起,你想想你病重的妹妹,若我们成婚了,我一定请全天下最好的大夫为她看病。” 谢昭拿起桌上的茶杯,眼神含有许多迫切看向沈安然:“安然,今日你喝了这茶,就当是与我定情,好不好?” 沈安然接过茶杯,细细嗅了嗅这茶水的味道,便知道了谢昭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这分明就是助兴之药! 沈安然这会只觉得心中的怒气冲上了顶峰,她眼里闪过一丝算计,随即接过茶杯,伴着谢昭那期许的目光将杯子缓缓靠近唇边。 上唇挨着那水面的刹那,沈安然松手,茶杯“哐当”一声落在了地上。 随着谢昭那惊讶的目光,沈安然把手狠狠地甩在了谢昭的右脸上,又觉得还不够解气,给左脸来了一巴掌。 谢昭被打的有些懵,起初还没有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时,他才发觉自己嘴角已经淌着血了。 “沈安然,你……!” “谢昭,这真是好大一出鸿门宴啊!”沈安然一双凤眸微眯,眼神如刀,恨不得剜了他,“我本以为你只是愚钝罢了,没想到心也是黑的,今天你来找我说这些,谢家老太太要是知道了,能气得活过来了吧!” 谢昭被双颊发红,不知是被打的还是被气的,他伸手指着沈安然道:“沈安然,你怎么如此不识好歹,我费尽心思只是想让我们能在一起。你如今离了谢家,京城中有谁敢帮你?!而且,你嫁与我,你那个病秧子妹妹沾上谢家的光,及笄后也能择个好夫婿,还有,你爹在牢里,我让我娘找人过去打点打点,也不至于让他惨死狱中。” 沈安然没理他,推开房门就要往外走,突然又想起什么,转过身冲进了包厢,拿起桌上的茶杯就朝谢昭砸去,“我警告你,你若是敢动我的家人,我就搅得整个谢府不得安生!” 谢昭痛苦地用手捂着头,“沈安然,你好样的,我娘说的果然没错,你们沈家活该败落!定国公活该入狱!” 听闻这话,沈安然倒想起一件旧事来了,“谢昭,两年前,你娘拿着我爹的军报换来考题,这件事……你不会觉得你们做的天衣无缝把?” 谢昭听闻这话,顿时愣在原地,喃喃道:“你…你怎会知道这事……” 沈安然听闻这话,嘴角扬起一抹讥讽的笑,又抄起一个茶杯向谢昭砸去,“谢家当初吃了沈家多少好处,你们心知肚明,如今你们落井下石,今后断然不会有好下场。” 听到门口好像有脚步声渐行渐近,她不想把事情闹得满城风雨,又怕耽误了时间,便快步走了出去。 “澜飞,澜飞!” 澜飞在外面听到包厢中的动静,颇为害怕,起初因谢昭吩咐过还不敢进去,但听到谢昭的声音他急忙闯入,一进门,便看到谢昭坐在地上,额头上淌着血,两个嘴角边的血渍也未干透,他一下子吓得瘫软在地。 “蠢货,快扶我起来啊!” —— 到天香楼时,沈安然还是晚了一刻。 一进门,就嗅到了空气中弥漫的酒气,她看着顾珩那张矜贵的脸,突然想起三年前这人身上除了墨香便再没有别的味道了。 沈安然蹙了一下眉,她不喜欢这么烈的酒味。 “我好像来晚了。” 径直走到桌前,挑了个顾珩对面的位子坐下。 顾珩一双幽深的眸子看不出喜怒,“望舒楼的茶,可还合沈小姐的口味?” 一听这话,沈安然便知道他看见了,但她也不愿多解释,因为今日来有重要的事情,她开门见山道:“你前日说的话,我答应了,但我有一个要求。”沈安然起身,纤指拢袖,盈盈福身,她直直地盯着顾珩的眸子,“我要你救我妹妹。” 顾珩没看她,把玩着手里的白玉扳指,示意让她继续说。 “我妹妹中了毒,那毒与九年前回纥人给沈家军下的毒极为相似,” “太医院的张院判是位解毒高手,他会解此毒。我知道,他是你的人,你能不能……” 还没等沈安然说完,顾珩便冷冷打断,“不能。” “为什么?” 沉吟片刻,顾珩才缓缓出声,“那不是毒,是蛊。” 沈安然有些疑惑:“蛊?什么蛊?” 顾珩抿了一口酒,有些犹豫道:“回纥的东南部,大概是九黎部落的分支,九黎部落以‘虫术’炼制剧毒,对抗中原。你妹妹的病,大抵是有人故意为之,若是此时大动干戈派人去医治,只怕会打草惊蛇。” 沈安然心中一顿,眼里透露出几分不甘与倔强,“所以说,你帮不了我?” 顾珩那双如墨般深邃的眼睛直视着她,一杯酒酿下肚,他的脸上更添了些凌厉。“你不妨猜猜,九黎部落的蛊毒为什么会出现在京城?又是怎么给你妹妹下的蛊?” 沈安然呼吸一滞,她从未想过这个问题,父亲常年在外征战,京城中并没有结识什么仇家,若不是京城中的人,那便是回纥人…… “我不知道。”沈安然咬紧下唇,“我只知道,若是再不解蛊,静姝的身体会更差。” 顾珩见沈安然这幅样子,心里也莫名闷得慌,“今夜子时,定国公府后门。” 沈安然眼里闪过惊喜,但随之而来的是警惕,“条件呢?” 顾珩唇角微扬,漫不经心道,“你觉得,我还会提什么要求?” “你替我还的银钱,我会给你三倍。” 顾珩不语,一步一步向前,沈安然不自觉后退,“顾大人这是何意?” 顾珩恍若未闻,又向前一步,右手的手指擦过她的耳际,摸到了她头上的白玉簪子,但又收回了手,沈安然被迫抵着墙壁,再无退路。 “你明知我想要什么,沈大小姐聪慧过人,何必明知故问?” “大理寺卿出手相助罪臣之女,我给过你理由。” 那天在马车上的谈话,不禁浮现在沈安然脑海中。 「给你两个月,让我喜欢上你。」 「否则我这大理寺卿,凭什么帮你这个罪臣之女。」 二人距离不到一臂,沈安然甚至可以闻到他身上的迦南香,“顾大人很缺婢女?” 她一双凤眸盯着顾珩,丝毫不示弱,“大人若出手救我妹妹,便是我沈家的恩人,我自当给您当牛做马报答您。” 他轻笑两声,“缺一个贴身伺候的。” 顾珩将“贴身”两个字咬得极重。 沈安然蹙起眉,她这几日看到眼前这张脸,总想到与他的过去,可这人如今的行为处事,实在无法将他与三年前整日坐在案几旁苦读的少年联系在一起。 心中明明有几分慌乱,睫毛微微颤动,但面上却丝毫不显,她一双凤眸潋滟,“大人既然开了口,我岂敢推辞?” 沈安然突然伸手,抵住顾珩的胸膛,她甚至能感受到他有力的心跳,她微微施力,将他推离半寸,“顾大人心思深沉,这般步步紧逼,我怎知大人要的究竟是婢女……”她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讥讽,“还是缺个故人,给您暖榻?” 顾珩眸色一沉,倏地抓住沈安然的手,沈安然瞧见他那虎口上的牙印,忽然呆愣了一瞬,随即自己的手便被一把甩开了。 顾珩后退几步,又恢复到了那副清冷矜贵的模样:“今日酉时,来我府上。” “既然应了,就别让我等。” 说完,他便推开门匆匆离开。 沈安然身形一僵,没有回应。 冷风吹进包间内,才觉得自己冷静了几分,扑通扑通的心也归于平静。 顾珩今日出门并未带小厮,也没用马车,他怕过于张扬,惹了眼。 出了天香楼,他又赶去了大理寺——往年除了过节,他还没有休沐过。 过了许久,沈安然才上了马车,她细细复盘着顾珩同她说的话,思考着沈静姝体内的蛊与九年前的那场战役。 若妹妹的病是有人故意为之…… 一些可怕的想法在她脑中形成——京城中有九黎部落的人,九年前的那场战役是因为军中有人与外敌勾结…… 顾珩既知道此事,说明他在暗中查探,看来此事与朝廷内部脱不了干系。 带着满腹疑惑,沈安然回到了沈府。 她轻手轻脚地进了晴岚阁,发现沈静姝躺在床上看话本。 “姐姐!” 沈静姝听到脚步声,向沈安然露出一抹笑。 沈安然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 “姐姐,我今日醒来,发现退烧了,但不知为何,午时又烧起来了。” “不过还好,用过的早膳没吐出来。” 沈安然看着沈静姝一张病态的脸,暗下决心,一定要让她平安健康。 “静姝,你什么也别管,你好好养病。”沈安然拉过沈静姝的手,将她手里的话本放在桌上,“好啦,小心着凉,休息了。” “姐姐,你也快小憩一会,你这几日眼下都乌青了。” 临走时,沈安然无意间瞥见话本封面的标题—— 「为救胞妹委身郎,哪知郎君是故人。」 沈安然面无表情的扯了扯嘴角,把桌上的话本吩咐兰菊扔掉,“二小姐若是醒了,你在房中添些碳火,让她下床走动走动。” 酉时将至,沈安然换了身婢女的衣服,一个人悄悄前往顾府。 站在顾府门前,沈安然攥紧了衣袖,其实下定什么决心一样,两快两慢地扣门——那是顾珩与她约定的暗号。 很快,门缝间探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扣住她的手腕,将她一把拉入院内。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蛊 第4章 林家 顾珩抬眼,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番沈安然,沈安然悄悄打量了一番顾府。 她还是第一次来到顾府,饶是她这个从小住的是琼楼玉宇的贵女,都被眼前的一幕所震惊。 这是个足足有五进院落的府邸,每一进都由影壁或垂花门隔开,颇有一番“庭院深深”的层次感。 沈安然本以为这里到处都是仆人、婢女,谁知走到了内院,才见到了寥寥几人正在洒扫庭院。 “楚西。”顾珩驻足,抬手唤来了一个侍卫,“把衣服拿给她。” 沈安然被带到了一间屋子前,那朱红的墙上赫赫挂着一个牌匾——罗浮轩。 什么念头一闪而过,但没有抓住。 “把这个换上。”顾珩把那身衣服拿给她,“好了之后来找我。” 沈安然接过衣服定睛一看,那外衫是男子的样式,领口上还沾着淡淡的迦南香。 这分明是顾珩的旧衣! 沈安然突然觉得手中的拿的不是一件外衫,而是烫手的山芋。 “怎么?嫌弃?” “大人府上连一件婢女的衣服也要克扣?” “你如今身份特殊,罪臣之女在我府上流连穿梭…”顾珩顿了顿,“这周围有无数的眼线和探子,你穿上男子的衣服,免得旁人认出你,连累到顾府。” 更衣后,沈安然被婢女带往顾珩的住处。 穿过回廊,眼前是一片被冰封住的池塘,池上架着白玉拱桥。 “姑娘,请随我来。”婢女转向东边的一条鹅卵石小径。 掠过一道影壁,沈安然眼前现出一座双层主楼,此地不显奢华,反倒尽显清丽雅致。 “姑娘,大人在楼上。”楚西压低了声音。 沈安然独自登上楼梯,只觉得这里安静得过分,心中不免有几分紧张。 二楼的门敞开着,入目便看见顾珩手执一卷书坐在案几前。窗外疏梅映雪,倒衬得他一身白衣如谪仙般清冷。 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沈安然心下突然冒出这句旧评,但又立刻掐灭。 “来了?”过了好半晌,顾珩才开口,声音里带着与生俱来的几分疏离。 沈安然今日没打算与他多待,开门见山道:“说吧,要我做什么。” “看见那一沓文书了吗?”顾珩伸手指了指他旁边的桌子,“子时之前誊好。” 沈安然一惊,顾珩这是没打算让她回府了? 想起那日在天香楼的事,没忍住开口试探道:“那张院判的事……” “若要解蛊,留在京城只会打草惊蛇。太医院的人整日出现在沈府门前,若是被人发现,后果你承担不起。”顾珩顿了顿,放下手中的书卷,继续道:“张院判到底是太医院的太医,此事绝不能由他经手。” 顾珩的手落在一封信笺上,敲了敲,“定国公曾经在凉州施的恩,如今倒能换你妹妹一条命。” “沈安然,你该庆幸,这世上还有人肯为了你沈家的旧情冒险。” 沈安然听到这话,抬起头与顾珩对视了一眼,这话说的本是那凉州知府,可这话音落下却变了味。 顾珩别过眼,指尖摩挲着那封信,“定国公曾救过凉州的林知府,凉州本就是多蛊之地,此人的长子便精通蛊术。今夜他正好途径京城,此事交给他再好不过了。” 沈安然细细消化着这突如其来的讯息,“你是说,要将静姝送到凉州,让林大公子为她解蛊?” 沈安然刚刚欣喜的情绪一下子全然被忧虑所替代,凉州与京城相距数千里,哪怕快马加鞭,也有将近十日的路程。 顾珩倪了她一眼,“嫌远?难道你还有的选?沈静姝中的是九黎血蛊,多耽误一天,蛊虫便更深入一分。” “凉州与京城相距甚远,我真的怕……” “我的人会走水路,最多七日便可到。”顾珩扔给沈安然一个乌木令牌,“拿着。若是有人问起,便说是林家的逃妾,被抓了回去。” 如此一来,沈安然连最后的担忧也没有了。 “七日?顾珩,你当真肯……” “当然有条件。”顾珩随手将最上面的一卷文书扔给她,“整理完那些文书后,把这个抄录三分。” 见她有些愣怔,顾珩开口讥讽道:“到底是金枝玉叶的大小姐,如今是连笔墨功夫也生疏了?” “还有”,顾珩声音平缓,却透露着无形的压迫,“你如今是我……府上的婢女,而沈静姝是凉州林家的人,你们不当认识,明白吗?” 沈安然抿了抿唇,随即点了点头,算是应下了。 “你现在立刻写信说明情况,我的人今夜子时二刻会去沈府接应,你今夜就待在此处,不要随意走动。” 沈安然想了想,才发觉顾珩嘴里的“此处”就是这个二楼。 本来还在担心自己睡在何处,可后来扭头看了看案几上的文书,觉得这一晚都不用休息了。 “还有。”顾珩扔递给她一个青铜面具,“今后随行,把这个带上。” 沈安然默默接过面具,盯着上面狰狞的饕餮纹。 顾珩似是看出她在想什么,“被人认出,死的太早,枉费了我一番周折。” 片刻后,沈安然将写好的信交与顾珩,唇角勉强扯出一抹微笑,好半晌过去,才喃喃道,“我是不是欠你的更多了。” 顾珩接过信,撇了撇嘴,终是将话咽了下去。 *** 丑时已至,江水在夜色中泛着幽暗的光。 忽然,一阵清越的笛声从江畔传来,顾珩闻声看去,就见月光下立着一个修长的身影。 “林清澜。”顾珩率先叫住那人。“沈家的事,麻烦你了。” “不麻烦。沈将军的恩情我爹牢记了一辈子,沈家出事,我爹只恨自己远在凉州帮不上忙,这不,收到你的信我就立刻赶来了。” “顾珩,倒是你,你……帮人家干什么?我们林家还债,你让人家欠债啊。”林清澜挑了挑眉,充满戏谑的眼神望着他。 顾珩别过目光,“快走吧,别耽搁。” “行吧。”林清澜拍了拍他的肩,“沈家于我林家有恩,解蛊一事我一定尽力而为,你们也不必太担心了。保重。” “大人,消息已经放出去了,眼下沈家人应当是安全的。" 待船行至江水中央,楚西才缓步上前禀报。 顾珩点了点头,“宰相府这几日可有什么动静?” “大人,宰相的头疾倒像是真的复发了,圣上已经派去了好几拨太医了。” “嗯,你继续派人盯着,有什么情况立即汇报。”顾珩转了转手里的玉扳指,“对了,谢家那边……” 顾珩似是又想起什么,摆了摆手,“罢了,回府吧。” *** 寅时将至,沈安然正蘸了第三次墨,她眉心紧蹙,心中乱得像是被猫抓过的线团,握笔迅速写了几个字后,又颓丧地将纸揉成一团。 太乱了。 太乱了。 往日最擅长的簪花小楷如今竟然这般拿不出手。 “怎么,我府上的纸是不要钱吗?” 沈安然闻声看去,发现顾珩缓步向她走来,她看着地上的几个纸团,不免觉得有几分尴尬。 顾珩随手捡起一个纸团展开,蹙着眉头道:“如此心不在焉,你当真将我的话记住了?” 「你如今是我府上的婢女,而沈静姝是凉州林家的人,你们不当认识。」 沈安然想起这句话,默默点了点头。 “若是林清澜束手无策,你的担心也只是徒劳。与其如此,倒不如先做好手头的事。”顾珩指了指那三摞文书。 沈安然自是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将年幼的妹妹交于千里之外的他人,自己总是不放心的。 听了这话,她不由地握紧了笔杆,强迫自己静下心,将余下的内容誊完。 顾珩一双幽深的眼眸直直盯着沈安然,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我渴了。” 见面前的人没有任何反应,他摆了摆手,“你别写了,泡杯茶去。” 沈安然起身,匆匆搁下笔,走出了房门。 屋外湿凉的空气倒让她冷静了几分。 眼下妹妹的病已经有了眉目,心结已经解了大半。 如今跟在顾珩身边,若是能日日接触到那些卷宗,那便有可能借着大理寺的手笔查一查父亲的冤案。 只是那人生性多疑,叫她誊的都是些陈年旧案,不过若能尽快取得信任,接触到当下的案子…… 思及此,才发觉自己已经走到了茶房。想到顾珩的吩咐,她拿起了手边的紫砂壶。 泡茶她是会的,从前祖母在世时她服侍过祖母。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顾珩的案几前便出现了一盏云雾茶。 抬手拿起茶杯,轻抿了一口,顾珩不禁皱了皱眉,已经很久没有喝过这么难喝的茶了。 此时顾珩真觉得让沈安然给自己泡茶,苦得不仅是茶,还有自己。 在心中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唤来小厮把这盏茶端了下去。 沈安然心思本就不在这上面,想着那些没誊完的案卷,她便试探地问道:“那些余下的卷宗……” 顾珩抬眼看见沈安然眼下的一片乌青,这才发觉二人这一夜竟都未曾歇息,“不必了,一个时辰后你随我去大理寺。” 顾珩:算了,以后都得我泡她喝 沈安然:什么茶?我要查!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林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