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士,狗都不读,汪!》
第1章 第 1 章
2019/7/3 周三
今天晚上接到电话,来自我未来的老板冯珺老师。寒暄了小一阵儿,冯老师告诉我她即将出国安胎,以后就不回来了,已经交接好了全部工作。
当然,这里的“全部工作”之一,就是我,一个还未报到的新博士。冯老师的原话是:“和张刚强张主任沟通好,后续由他带你。从现在起你就是张主任的学生了。”
我举着电话一时没反应过来,心想怎么着还没入学就换老板?这跟还没入职单位就破产有什么区
别。冯老师虽然年资不深,可也是我千挑万选的最适合导师了。报考的时候动了不少脑筋,托付
为数不多的人脉四处打探,说冯老师和气、温柔、对学生很nice,但是成果跟花团锦簇的几个组相比挺一般,又是今年才升的博导,有点冷灶的意思。我对自己的实力心里有数,毫不犹豫地报了冯老师的博,没想到,成了。当时觉得这事儿有点过于顺利,不太像真的,没想到是在这儿等着呢。
试想,一个A大医学院热门专业的博导、还在三甲医院兼职临床,纵然再不出挑,也不至于收一个学生只有三个人报名,排名前二的都是自己带的硕士但又恰好都拒绝录取,让我这个综合分垫底的直接晋级吧。想必是内部早就有要离职的风声,自己的学生又都安排好了去处,只瞒着我一个外人罢了。
或许是听我没说话,冯老师那头有些尴尬,絮叨着说了些什么“人才”,也没听清——,大抵不是夸我的就是夸张主任的。当然到这个时间点上,谁是人才都行,但也都不重要了。毕竟我前几天收到了A大博士录取的消息之后,已经婉转且万分坚定地拒绝了一份离家很近的、专业对口的、一入职就有编制的工作。
转念想冯老师您从备孕到办移民手续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博士名额也是层层申报上去的,也不是手滑一次就点出来的。您要是真不打算在A大长干,大可不必非得临走再收一个,收进来您自个儿也带不了,还要求爹爹拜奶奶托付出去,都何苦呢。我虽然确实想读博,但也不是非读不可——您要么把工作还我呢?
想来人家张老板张主任也是不愿意收我的。作为一个双非大学出来的硕士,文章只够毕业,科研背景说聊胜于无可能都是褒奖,走常规流程报考张老板的博士大概率连进面试的机会都没有;但张主任因为要替同事擦屁股,本来有大把青年才俊可以选择,却不得不把我这么一个玩意儿收组里,人家能愿意当后爹后妈吗?
当然上面的一连串心路我是万万不敢说出口的,只能呆愣愣听着电话,木然地嗯着,然后依靠本能说好的好的,非常感谢,祝您一切顺利,再见。
现在好了,老板跑路了,工作回不了头了,得收拾东西去给人家张大老板当后孩子了。
什么叫天崩开局?
这就叫天崩开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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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这一段真的笑掉大牙,这属于走了狗屎运才进了大组,用现在流行的一首歌来说,你这叫误闯天家……
多亏了冯老师苦心安排和谋划,你现在还埋怨人家!看得出你对冯老师挺有感情的,所以才失望怨怼,但是你们并没有实际相处过,也没有互相了解,大部分其实是你自己的沉没成本,甚至源于自己的想象。
哈哈哈哈,谁能想到你原来是这个呆若木鸡样儿!
第2章 第 2 章
2019/7/6 周六
周四跟张主任取得联系,说了一通客气话,大概勉强遮掩住了年幼孩子见后爹后妈时的生理性恐惧。张主任也客气,说了几句类似于“能当师生就是缘分,希望我们能相处愉快”的话,当天联系师姐给我找了间宿舍,让直接提行李去,准备在暑假就进组。我连录取通知书都没见着,就要开始工作了。想到这里又是一阵不情不愿的。
今天早上九点见了老板,随便聊了点家常话,也没深谈,大抵刚认识的人只能聊点家乡哪里、师从何人、生年几何、父母是否康健之类的闲话,都一一答了。男老板嘛,连有没有对象也是不好问的。我注意到张老板的办公室坐北朝南很是亮堂,东边一扇大窗擦得通透,窗沿上一溜多肉叫万卷书,养得精神饱满。猪肝色的大办公桌后面是个顶天立地的四门书柜,最醒目的位置放了两套书,一套淡黄皮子红字,一套红皮子金字,下层隐约是些非英语的精装专业书;旁边是个带锁的铁皮文件柜,再往边上又是一扇小窗,窗根下面是个鱼缸,养着不到一寸长的红鱼黑鱼,在水草间游得自在。
聊完之后张老板开门叫了位年轻老师,说我是“小冯那儿来的”,让他带我四处转转;说完又向我介绍“这是你王师兄,科研很棒,大家以后就是一家人了,你要向他多学习”。让我喊“王师兄”是老板客气,但人家分明已经工作,猜测算是实验室里的小老板(小导),所以还是老实喊了“王老师”。王老师笑了笑,点点头没接茬,就往实验室里去。路过休息室,随手抽了件白大褂让我穿上。
我注意到王老师的白大褂肩宽长短正合适,里面的polo衫领子塞得整齐,脚上一双软底的休闲鞋也擦得干净,看起来像个低调考究的学术派。唯独脑袋上的卷发稍微有些小青年的活泼。总体来说,很有些科研人的温和儒雅气质。
当然,我也能感觉到这份“温和儒雅”来自于内心修养或者说是社交礼仪,而并非对我青眼相看。虽然不济,也算当了十几年的学霸——甭管是南城二小跳绳第一名还是胜利路初中劳动之星,只要在学生时代当过“好学生”的人,对揣摩教师心理总还是有几分心得的。
思及此,确实有些失落。大抵每到一个更高层次的地方,都是对自己成长的一次磨砺。至于还能不能更进一步,就看我自己了。
“实验室没有什么大规矩,早晨十点之前到,晚上十点以后走,中午没事午休一下也可以;自习室里不要外放,有电话到外面打;自己的垃圾及时清理;细胞房和其他设备按照预约时间段使用。以后有什么细节问题找顾老师问,他直接带你。还有一点——”王老师站在实验室某一处空调柜机前,遥遥一指柜机顶上,“但凡看见实验室里有这种打印在粉红纸上的文献,无论在哪里,都不要动。这一点你以后也可以提醒顾老师,他可能也不知道。”
“这啥啊?”明明知道不应该问,但忍不住。过于好奇会显得我很呆,很呆就容易在这个遍地聪明脑袋的地方被人看不起。但是有时候吧,对抗过分的好奇心是一件很费力的事情,所以一般选择想问什么问什么。
“嗨,”王老师不自觉搓了下手指,仿佛要去除并不曾沾上的灰尘似的,“知道就行了。”
反正我初来乍到,先小心一点就是了。
今日复盘:
感觉王老师不是很喜欢我,介绍实验室的时候板板正正一句话都不肯多讲,应该是很嫌弃我了吧。好像老板也不是很喜欢我,有一种明明不熟又硬要假装父慈子孝的感觉。大概我这样没什么真本事且多嘴多舌的人,本来就不招人喜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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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几年之后我才知道,实验室里粉红纸上打印的文献一共有十二份,分别是四份行业巨佬的文章,四份老板自己是一作的文章,四份老板当通讯作者之后学生的文章(当然是老板最满意的四篇)。随时间推移,这些文章会被更换。它们藏在空调柜机顶上、重要仪器底部、某一个不起眼的抽屉或者收纳柜中,甚至有可能在走廊墙壁的挂画后面。据说文章的摆放位置很有讲究,大概位置看起来有的像是垫脚石,有的像引路灯,有的像风向标。有的像监视器,至于再深层怎么个讲究法,也说不大明白。为什么我会知道呢?因为原先都是王小导按照张老板的意思负责文章的打印和更换,后来这事儿交给我了。
以及,张老板和王小导当时确实不喜欢我,不过并不重要。
现在的我非常喜欢我自己。如此令自己满意的性格和能力,也是从当初那个呆呆笨笨的、频繁自我反思的、懦弱且缺乏表达技巧的自己一步一步成长起来的,仅从这一点来看,当年的自己也是潜力无穷呐。
第3章 第 3 章
2019/7/10 周三
今天被老板狠狠骂了。
也没什么事,主要是昨天十点走的时候还有个师兄在做实验,老板说我一点都不虚心,都不留下来看。但师兄那时候在干嘛呢?在冻干。
冻干是干嘛呢?就是样品放在冻干机里面,设置好程序,等机器平稳运行,到时间点把样品拿出来就行了。临走时我还问师兄,后面怎么个操作呀?师兄说,后面关灯关门回去睡觉,明天记得关机收样就行。
实在不能理解老板为什么要骂我,昨天走的时候实验室除了我和师兄外一个人也没有,师兄自己都不盯着冻干,为什么要我盯着?你家在冰箱里冻冰块你盯着么?盯着的意义在哪里呢?
当然,我是不敢跟老板明着杠的。结果就是垂着脑袋听老板从“一点都不虚心”骂到“一点治学的态度都没有”,再骂到“你这样子迟早要科研造假”,然后又喋喋不休“本来基础就差,不想学就别浪费国家经费”。
ber,大兄弟,官方报到的时间都没有到,录取通知书甚至都没有快递到我手上,你现在就提退学的事情是不是有点着急了?还在这上纲上线、不断发散,可有点搞笑了吧?说起来也是五十多岁的人了,怎么骂起人来这么幼稚呢,连对事不对人的基本准则都不知道。
昏昏欲睡听老板漫无目的地骂了接近半个小时,刚开始还能听进去几句,听出基调之后就有点开小差了,反正我既不答话也无从辩解,就听呗——如果你跟我一样曾经有一个教政治学的班主任,你也会像我一样习惯把一些事情当王八念经(没有说张老板是王八的意思)。浪费了半小时听出一点:老板只是想骂我一顿而已。就算没有昨晚师兄冻干的事,也会有其他无厘头和莫须有。
这是给我立威呢。
有点后悔了,昨晚应该八点半就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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凭我多年看网络文学的经验,老板的行为堪称当代站规矩,不管有错没错,只要你是新人,你就必须是错的,你就必须听我骂,不然就是不服管教。
这种行为一般理解为无能且幼稚,能起到一个很好的反向作用,奈何老板似乎习惯了这种立威方式。
老板定然以为自己凭借高压手段和优势身份树立了铁腕铁拳的冷硬形象。
哪怕您当时送我本教材呢,哪怕多发点学生津贴呢,哪怕问我在B市吃不吃得惯呢,我都会对您感激和尊重到五体投地吧。
第4章 第 4 章
2019/7/11 周四
今天终于见到了我的直属小老板——顾允贤老师。
据说顾老师前几天请假出去旅游了,所以带我参观实验室的任务暂时交给了王老师。现在好了,我的直属小老板终于回来了,终于不用蹭别人的小老板了。
顾老师说自己去了新疆,但好像戈壁滩上的阳光和甜度超标的水果没在他身上留下一点痕迹,旅游带来的身心放松好像也没能带到实验室来。怎么说呢?我看顾老师歪在靠背椅上,眼神不时往窗外飘,心不在焉的脸在B市灼热的阳光里白得发青。微分碎盖本来是很少年气的发型,盖在这么张没气色的脸上反而显得有些阴郁。
这年头小导的气质还挺多样化的,我在心里吐槽。转眼看见顾老师细细的手腕上套了根小皮筋。哦,有主的,我懂我懂。然而我对搞办公室恋情实在没什么兴趣,也对自己的上级没什么兴趣,那一位可能多虑了。
后来,我简单介绍了一下自己在硕士阶段的课题——顾老师依旧提不起精神,但或许这也不是他的问题。来实验室的这几天,一直很小心地避免与人谈起前期工作基础,因为这个基础实在太基础太土了,着实有拉低张老板课题组的格调之嫌。我一个擦屁股被收进来的,实在不应该玷污前沿课题组的荣光。
出于基本礼仪,顾老师也聊了几句自己在XX路C研究所的经历——后来才知道这是个全国搞有机化学的人做梦都想进的地方。我虽然对化学界的格局不大熟悉,但也知道这时候应该表达一下自己的憧憬和崇敬。兴许是演技不是到位,气氛没烘托起来,顾老师依旧兴致缺缺,不想多谈的样子。
期待已久的与小老板的会面就这么草草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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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有人在长途旅游后第一天上班的早晨非要找你谈读博细节,问你博士论文的详细实验参数,问你在张老板的课题组过得开心不开心,你的态度可能未必会比顾老师好。
第5章 第 5 章
2019/7/13 周六
住在师姐的宿舍好几天了,跟室友打照面的机会不多,但也想简单写一写。
室友也是一个可怜孩子,同样因为有一个不住校的本地师姐,获得了正式报道之前两个月(师姐的)宿舍居住权。
来的第一天跟室友(这里我们暂时称为何锐,不知道具体是不是这两个字)聊了聊,发现是个湖北妹子。这位干脆利落的室友见面直接问我早晨几点起,晚上几点睡,睡觉要不要求关灯?
我说大家是临时搭伙住的,都有不得已,没那么多讲究。这边实验室早晨开始的不是很早,八点半起床就行(因为新人也不好意思十点踩着点到);晚上可能回来比较晚,收拾收拾大概十一点半到十二点之间勉强能躺床上去。晚上睡觉最好能关灯,你要是有开灯睡觉的习惯也行,我去订个遮光床帘。
何锐听了就笑,一排小白牙闪着光,大眼睛咕溜咕溜地转,说自己的作息不是很好,还说已经安排好了遮光帘子,让我万分放心。
到了晚间才知道她的帘子是遮书桌的,黑色的遮光布密匝匝围了一圈,一人一灯一电脑,静音鼠标配静音键盘,无声地奋战了一夜。
我起床的时候看见伊顶着两个黑眼圈,像一只小僵尸似的爬回床上,在关门的声响中直直倒下,睡着了。
晚上回来的时候看见伊正在吃饭,交情不深,也没敢问这是哪一顿,更不敢问“你今天怎么没去实验室”。萍水相逢,很快就要拆伙的住宿搭子,她既然不想多说,我又何必多问呢。既然互不影响,那就对彼此的作息相互尊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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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天看她熬夜的时候,我以为是在看文献,着实紧张了一阵。后来见她一连两个月都这个作息,我便知道绝不是在看文献了——毕竟谁能对学术有如此之大的热情呢?
过了很久才隐约听说,何锐是某个不算太大的明星的大粉头子,在粉丝中很有些话语权,一夜一夜守着电脑是在反黑。回想起这两个月的相处,她好像没有一点儿想向我安利自家爱豆的意思——想来也是位理智粉。
这位室友连长什么样我都不大记得了,但是印象还挺深的。
第6章 第 6 章
2019/7/14 周日
今天务必要好好说一说我的宿舍。不对,是师姐的宿舍。
这个宿舍有什么过人之处呢,在于它是B市A大的博士生宿舍,说出去谁不竖起大拇指赞叹一声“哦,了不起”——但也就这么一点值得骄傲了。
宿舍在老校区的最北边,想必是因为肯住校的博士实在不多,宿舍楼也就是个摆设,所以就安排了最差的一栋,还集中在一楼。这宿舍有多差呢?
东边是篮球场,白天人声鼎沸,晚上探照灯高悬,宿舍唯一的窗必须一直拉着窗帘否则就是现场直播;西边是垃圾站,早晨四五点铲车进来嗡嗡工作,凌晨还有爱卫生的同学处理废品,偶尔甚至有避着人哭着来偷偷烧情书的;距澡堂隔了整个操场,距食堂是半个对角线,距快递点是整个对角线,离川流不息的主干道倒是一墙之隔,翻墙出去方便得很——为什么不走校门要翻墙你先别问。为了解决学生内裤袜子晒得高影响市容的问题,学校特意在围墙和宿舍之间的一步之地栽了一排树,从此夏天蚊虫频扰,冬天没有一丁点日照。
宿舍里面除了上床下桌是新的,其余全是跟我年纪差不多的,比如看不出颜色的窗帘,还是拿带圈的铁皮小夹子挂窗帘杆上的——好在没有人会把它拉开;比如每次需要随机左转或者右转不知道几圈才能锁上的大门——好在没什么值钱的,不锁也行;比如摇头会嘎嘎响的风扇——这是代替空调的,空调安装清洗需要另外交钱,而我们宿舍因为一直搞不清楚几个人住所以迟迟没有交钱……
但那又怎样,这可是寸土寸金的地界呢,一张床划下来得二十多万。如果不是本地人,想在附近租个好一点的小单间也得每月四五千,还得自己交水电费呢。
我还是凑活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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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至今日,我依旧舍不得每个月四五千去跟人合租……看在学校里晚上有保安巡逻的份上,至少比合租安全,还是忍忍吧。
第7章 第 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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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城 第7章 第 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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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 8 章
2019/7/19 周五
今天第一次参加组会。
据说组会两周一次,一般安排在周五下午,大家依次对最近的工作进展进行汇报。因为我是新入人员,并没有开展什么工作,所以纯听就可以。
然而,今天我悄悄给自己安排了一个重要任务,就是观察一下课题组内的各位硕士和博士,争取对实验技术和治学态度有一个大致的了解。毕竟后面总不能所有实验技术都靠自己摸索吧,总得找个靠谱的熟手观摩一下。前面也零碎进行了一些观察,但是因为只看过程、看不到结果,没有办法对诸位的水平做出评价。今天就着组会的机会,看谁被老板表扬,就是谁做得好呗。
组会是下午两点准时开始的。先是十二位博士,1位延毕的,4位开学博三的,4位开学博二的,还有3个跟我一样开学博一的(但是人家是老板以前带的硕士,毕了个寂寞的业,所以暑假里接着做自己的课题)。大家上来哐哐哐一通放ppt,老板先听一遍,然后叭叭叭一张一张倒回来细看。
大家的研究内容听得云里雾里——但是不重要——我今天本来也不是评审内容的,只觉得博三大部分是在汇报投稿和返修进程,博二和博一还在奋力啃实验。看得出返修的老板就比较放心,说话也和颜悦色;啃实验的无论数据结果还是呈现形式老板都要挑点毛病,不是比例尺不合适,就是配色不鲜亮,要么就是做那么多指标干嘛能说明问题就行了,或者是你再多做几个指标试试看、阐述问题还是要全面。
所有人中,感觉老板最满意的就是一位叫周然的师姐,人很温和,说话不疾不徐,ppt做得既不花里胡哨,又不简朴到敷衍。师姐大概是文章被返修了,正在补实验,神态看得出有些焦虑,但情绪依旧稳定。就连脑袋上的痘和青黑的眼圈都不能掩盖眼里的光——这束光叫论文接收,叫正式发表,叫顺利毕业。老板没有问师姐很多,只在听到进展汇报之后问王小导“这篇没什么问题吧?”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又开开心心去叨下一位了。
下一位比较惨,动物实验开展了两个月连个阳性模型都没造出来。老板脸色铁青地抱着他的大茶缸子,也不喝,只把杯盖在杯沿上磕得咔咔响。好不容易把这位壮士的ppt从头到尾骂了一遍,举起缸子咕嘟咕嘟灌了好几口,呸了茶叶,再翻旧账扫射一遭,其素材之丰富,言辞之辛辣,感情之丰沛,嗓门之洪亮,直教人叹为观止。
环视四周,大小萝卜没有一个人敢抬头,只有王小导算是好人,插科打诨说你就干站着啊,张老师杯子空了看见了吗?还愣着干嘛,倒水去啊。
壮士几乎是同手同脚地跑出去拿水瓶了,那架势堪比午时一刻遇赦。会议室里气氛一松。张老板有些意犹未尽地啧啧嘴,挥手让下一位继续。
我心想当老板真是不容易啊,二十来个人的组会上能有这般流畅自如的发挥,两三年前的黑历史信手拈来,既有威严又带真情实感,甚至还能临场发挥出排比句,佩服佩服。如今问昨晚吃了什么,我都未必能说齐全。啧啧,差距。
后面又是类似的场景。本来七月的B市就热,二十来个人在空调房里闷了一下午,到后来大家又饿又累又紧张,人人脸色都像是熬了夜似的。老板撇了一下嘴,看了外面尚未完全黑透的天色,宣布组会结束,让各人回去好好反思,加快进度,争取早日出成果。
又有点后悔。
冯老师要么当时您别收我了呗?不是很想参加这种组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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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不说回想起第一次组会,至今心有余悸。
某一部分师兄师姐被骂到底是什么缘由呢?仅仅是因为这两周的实验结果不好吗?仅仅是因为今天的ppt没加页码吗?仅仅是因为昨天签字的报销凭证今天没送走吗?
当然不是。
单纯为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实在不值得老板(一个冲院士的大忙人)带着小老板们(包括冲杰青
的大忙人)在十几二十个学生(也都算是知名大学热门专业的精英)面前大发雷霆。老板之所以发火,是因为需要。
每两周需要调整一下实验室松散的气氛,需要让大家继续兢兢业业地工作、勤勤恳恳地产出数据,同时让大家对科研,也对张老板本人保持敬畏之心。
说到底,都是驭下之术。
恩威并施,赏罚分明。只不过这次没有用上次给我立规矩时的直抒胸臆,而是采取了杀鸡儆猴的迂回手段(从汇报者的角度当然也是直抒胸臆)。细想来猴可能还不止我一只,包括在座的其他博士硕士,乃至于包括几位小老板。
大家都是猴,也有可能成为鸡,直到某天我们自己成为那个坐在台下抱着茶缸骂学生的。
不过一想到后来的组会上,不仅敢在老板的杀鸡儆猴时刻在笔记本上旁若无人地写实验备忘,还敢跟老板因为实验方向针尖对麦芒一般聊了一个多小时,甚至敢说“您这个思路以前是有的,但现在不这么做了”,就觉得成长是一件奇妙的事情。
当然,虽然张老板很敬业、也很有些手段,还是想说一句:在周五下午开组会、让人被迫加班的老板,都很可恶恶!
第9章 第 9 章
2019/7/21 周日
今天是周日,老板不在,实验室里继续弥散着松散的空气。
趁着人少,看见周然师姐一个人在插木-仓头(木-仓=qiang;木-仓头:安装在移液木-仓的尖端的一小节塑料,用于较精确的、少量液体的添加或吸出;插木-仓头:一种实验室里非常低级枯燥、没有含金量但是耗费时间的工作),就赶紧凑过去帮忙。
毕竟做任何事情的时候凑过去都有可能被人嫌弃,但插木-仓头的时候不会。
于是我就端了个小凳子坐在师姐身边,先从“师姐你组会的汇报真厉害”开始夸,说点“老板都没怎么提意见”、“我看见王老师一直在微笑”之类的大实话。然后话锋一转问师姐是哪里人,家乡是不是有什么特产,附近的风景名胜是不是名副其实,以及靠“我高考之前做过你们那儿的卷子,可太难了,数学尤其变态”引起一些共同话题,师姐也渐渐愿意跟我搭话。
然后就慢慢转话锋,问老板是不是每次开组会都这个样子,神态凶凶的,气势足足的,逮谁骂谁。师姐笑笑说一直这样大家都习惯了,又找补了一句说老板其实还是很愿意帮助学生的,但是前提是有理想的沟通。
啊,我明白了,人越多越威风,私底下还是能有效交流的。
原来老板是这一款啊。有用的信息 1。
再就是问师姐,是不是文章返修补实验了呀?师姐点点头,脸上的笑容一时没掩饰住。于是再进行一些恰到好处的赞美和羡慕,顺理成章问师姐做实验的时候能不能带着我看看呀?老板让我跟着大家学实验技术,但是顾老师自己不太动手,学生中又只对师姐放心,所以就想向师姐请教——师姐如果不介意我坐在旁边观摩的话,周一就去跟老板讲,想来老板也是赞成的。师姐不要不好意思呀,你真的特别棒;要不咱先加个微信,从此木-仓头都交给我。师姐我们一起去吃饭吧。
于是,师姐的微信 1,后续实验观摩指导 1。
木-仓头一盒96根,今日共计插木-仓头18盒。
想跟师姐学习一些实验技巧可真是不容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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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稚嫩了。我要是周然,从第一句“师姐你组会的汇报真厉害”开始就不答话。
当然不随便答话的习惯也是在被师弟师妹们坑害之后才形成的。
谁还没有个温柔善良的时候呢,谁一进实验室就是高冷毒妇呢。
时至今日,依然非常感激周然师姐,在我除了一点劳动力之外身无长物的时候释放了善意,提供了帮助,也传授了经验。不管是不是出于老板的暗示与授意,这也算是我被实验室群体接纳的一个信号,让我有了小小的归属感。
师姐,希望你平安喜乐,万事胜意。
很可惜,在现实的读博生涯里,我没有幸运遇见周然一样的好师姐,因此度过了一段宛如惊弓之鸟的日子。希望看文的你,也能够遇见自己的周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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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 9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