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内科来了新的住院总》 第1章 再相遇 十一月底的滨海市,太阳尚未落下,这样的初冬下午并不是太冷。煲了一天剧的尹明扬从沙发上起身,准备去小区门口的驿站。 取完快递刚拐进小区门,却被一个明媚的小姑娘拦住了脚步。“小姐姐,请问这家店是在哪里呀?导航说就在这里,可我和朋友已经附近转过三圈啦。” 尹明扬先是后退了一步,确保自己能在小区保安巡视得到的安全范围内,才定睛去看女孩举过来的手机,图片上的门头是小区后门小路上的烧烤摊,地址却写的是前门的超市,难怪女孩找了三圈徒劳无功。 “可能是app定位错了吧,你进小区沿主路走到底,出了小门左转就能看到了。”远远指了一下路,尹明扬准备右转上楼,并不想与偶遇的路人有更多的牵扯。 “谢谢了。”却是一个男声回答的。尹明扬直到这时才注意到,女孩身边那个西装笔挺的男人。三年不见,他是不是又长高了?以前自己穿平底鞋时候,只能堪堪到他肩膀,今天穿了一双中跟靴,怎么好像还是只到他肩膀? 一抬头,正对上顾展韬的眸子。那是他们在一起时从未出现过的眼神,冰冷而锋利。如果目光可以杀人,自己肯定已经被凌迟当场了。当年这双眸子流泪的情形她还记得,而现在,他身边的,早已不是她。 “那个,我也不住这个小区,不是很熟,你们要是找不到的话再问问其他人吧。”尹明扬转身以最快的速度捧着快递跑路。身后的女孩似乎还说了什么,尹明扬根本无暇顾及,她现在满脑子想的,就是如何逃离顾展韬冰冷的视线。家的楼栋是暂时进不了了,就先去小区中心花园绕一圈避避风头吧。 玫瑰园小区虽然有个俗气的名字,却胜在四周交通便利,小区隔壁就是知名初中,马路对面是一家三甲医院,就是尹明扬上班的地方。按理说房价如此高昂的现在,有套小两房也实属不易,尹明扬却坐拥一套大三室房,虽然需要还贷,但还是让某些人羡慕嫉妒恨得牙痒痒。 绕了一大圈终于逃回家换上家居服,尹明扬直接躺倒在沙发上,摸出手机给“某些人”发了微信:他回来了。 “某些人”也懒得打字回复,直接语音电话轰炸过来:“扬扬,你确定!这可是大新闻,我都不知道,你听谁说的啊?” 尹明扬有气无力地回答祁雨:“我刚才遇到他了。” “哇哇,爆炸性新闻!扬扬,你再说详细点……”祁雨还在电话那端滔滔不绝,尹明扬却挂了电话,还索性把手机静了音,然后深深地埋在抱枕里。她现在需要的,只是说出她又遇到他这个事实。至于感想和心得体会,则是完全没有。或者说即使有,她也不愿意说。哪怕对象是祁雨。 大约几年前起,她就习惯把所有的情绪留到只有自己一个人时流露了。当年那个天真灿烂的尹明扬,现在去了哪里? 在她曾经的未来设想里,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没有顾展韬的存在。可现实给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她想见他,三年了…… 她怕见他,也是三年…… 第二天,照例是六点半的闹钟,尹明扬匆匆起床,洗漱之后去医院食堂买早餐。换好护士服吃完早餐去护士台,不早不晚,正好赶上七点半的交接班。一天的忙碌工作,此刻正要开始。 当时填报高考志愿,热爱医学的尹明扬其实是抱着分不够,好歹先进医学院,以后再转专业的心思才填的护理。岂料灿烂在六月之后,九月开学,才知道医学院内部不予转专业,如果非想转,那就转去别的学院。气得尹明扬大骂转专业传闻不靠谱,但之后,也就逐渐淡了转专业的心思。本就是喜欢学医,才选择了医学院,要是转去别的学院,还不如当时念其他的大学。谁叫医学院的分高的离谱。 开学一周后,尹明扬才发现医学院分数高的原因。不是精英,绝对被活活逼死啊!每学期开学,拿到课程表时候,大家都抱着:这学期排课那么满,见习实习安排那么辛苦,绝对不会有比这再要辛苦的学期了吧。谁知道第二学期的课程表发下来,除了一句:还真有啊!也就无力吐槽了。护理专业尚且如此,临床五年,甚至临床八年的同学该有如何坚韧不拔的意志大家可想而知。 苦海无边两年半,实习一年,剩下半年上交了毕业论文,此外考了护士执业证书,四年本科时光匆匆过。大四时候,找到了一份三甲医院的工作,家里资助了首付在医院马路对面买了房,尹明扬的人生,也算完满。 只除了这几年,在近郊乡下父母的催促。 “你这孩子,当时和小顾不是谈得很好么,我们也都很喜欢他,谁知道事到临头,你说不合适,分手了。乡下那么多亲戚邻居都见过他,这下好,珠玉在前,弄的现在也没人敢给你做介绍。三年了,你倒是领个男朋友回家给我们看看啊。隔壁家的小雯,今年女儿都上幼儿园了,对门的小强,前段时间刚刚帮儿子办了双满月酒,你看看你……”话未说完,詹宁被尹嵘打断:“成天跟这个比跟那个比的,我们扬扬自己心里有数,该做什么她自己知道。” 是以,尹明扬平时休假,也不愿意多回乡下听妈妈唠叨,每次都拿:“明年过年一定给你带个女婿回来”做托辞。只是明年之后有明年,明年何其多。眼看明年春节又快到了,“男朋友”还是八字没有一撇。 不是没想过在医院里找个“男朋友”回去应付下爸妈,只是她科室的男人要不就是轮转的实习生,还没她岁数大,要不就是三十开外,早已步入坟墓的她人夫,又或者,是六十开外的老教授。就连科室里随便拉个人回家,权当“租用男友”应付妈妈,她也完全找不到合适人选。医院虽大,其他轮转过的科室,她也不好意思去丢这个人。 但是话说回来,这几年,纵是被派去干部病房和特需病房轮转半年,见了不少有钱有势人家的公子,也不得不承认,顾展韬珠玉在前,倒是真的无人能出其右。至于普通住院病房时不时遇到的苦天嚎地的患者家属,更是…… 尹明扬摇了摇脑袋,还是好好工作吧。记得刚才交班时候,夜班护士特地交待说,昨天下午新收的12床病人,似乎大有来头的样子,是以需要好好注意着。而12床的责任护士,正是尹明扬。早上和大家一起巡房,刚才又忙于查对补液,倒还没特地去见那位新收病人,介绍一下自己。“优质护理”四个字说起来简单,真正实施起来,细枝末节的小事,琐碎得让人头疼。 “12床郑老先生,您好,我是您的责任护士尹明扬。请问您现在有什么需要么?”补液统统查对完毕,乘着实习生们推着小车做晨间护理时候,尹明扬跑过去补做了自我介绍。 “没什么事。出去带上门。一帮子女人,进来时候叽叽喳喳,出去竟然也不知道关门。” 显然是没想到会是这样的评价,尹明扬愣了一下,随即继续笑脸相迎:“好的,床头铃就在您手边,如果您有什么需要,可以随时打铃叫我。” 郑习群没有发声。尹明扬只得退了出去。夜班同事交待的没错,倒真是一个有些难亲近的老人呢。她想着。 郑习群年届78,到底岁月不饶人,这次秋冬换季,郑习群总是觉得胸口一阵阵的闷痛,略略走几步路就喘得很,休息很久才能稍稍缓解。虽然往年体检报告显示心脏及周围大血管并无大碍,但家庭医生建议还是住院治疗比较保险。 想到这个,郑习群便哼了一声。燕城市的那几个合作伙伴,哪个病了不是国际部住着享受各种服务,他们的孙辈们,借着长辈的福荫,现在也都是小有名气的名字了。而自己的两个孙子呢?这样看来,当年将商业版图base滨海市的决定,似乎就那么不甚英明了。如果两个臭小子过来,一定得大骂一顿,解解不得不住院的闷气。 “12床老先生,请问您叫什么什么名字?”上午发药时间转眼即到。尹明扬推着车,一间间病房发放过来。 “郑习群。” “郑老先生,可以把手腕带让我确认一下么?” “真是麻烦!”不是已经确认那么多次了么!”郑习群明显面露愠色。 “郑老先生,不好意思,核对保证准确无误是我们工作的原则。如果您觉得麻烦,那只好请您包涵了。这是您上午十点的药。因为是新入病人,所以补液可能要等到下午才能全部上来。需要我为您倒些水么?”半年见习,一年实习,三年工作,尹明扬见惯了更多更挑剔的病人,于是还是一如既往,甜甜地笑着。 “不了,我自己来。”虽然心里还是觉得不舒服,但在生活小事方面,郑习群从没有假手他人的习惯。 “好的。床头铃放在您手边了。有什么事都可以打铃叫我。” 最后核对了一下床尾卡,不忘带上房间门,尹明扬推着治疗车出了病房回治疗室。 洗手脱口罩后,科室里的新进护士霍小玉偷偷拉拉她的袖管:“扬扬姐,外面来了一个好帅的家属呢~” “小玉我看你是饿太久了,随便拉在篮子里的菜就说帅,等等我给你看点好的,包你嘶哈嘶哈。”不是没有见识过小玉给她看的那些“帅哥”照片,觉得她形容的帅,至多只有五分可信度,不,三分。 “不一样,不一样啦,扬扬姐你看了就知道啦~”霍小玉非把她拉到了治疗室门口。她望向那个正向主任医师了解病情的小玉口中的“好帅的家属”,却蓦的愣住了。因为那个男人,是顾展韬! 第2章 回忆海 回想一下,似乎整个病区,并没有顾姓病人。昨天的新入院暂时也只有12床一位病人。那么,尹明扬霎时明白,那位老先生想必是他的…… 他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白衬衫、西装马甲、灰西裤,身影挺拔又俊朗,举手投足间的气质,可以轻松迷倒一片名媛淑女。 “扬扬,这是12床的家属,麻烦你对家属也进行一下健康宣教。小玉,你去测一下前组的早餐后两小时血糖。”一旁的秦蓁蓁护士长把发愣的两人的思绪拉回了现实。带着满眼星星看着顾展韬的霍小玉不得已,回治疗室推车拿着血糖仪去病房。 尹明扬深吸一口气,开了口:“12床老先生因主诉胸闷不适一周余收治入院。现在主要口服药物为倍他乐克,螺内酯。我是12床郑老先生的责任护士尹明扬。心内科护士长是这边这位秦护士长,负责郑老先生的床位医生为李博,李医生。主任医师为张云云主任。在健康教育方面,希望病人能做到饮食清淡,戒烟限酒,并且避免食用辛辣刺激食物,同时应注意保暖,避免引起呼吸道感染加重心脏负担。这点希望你们家属也要多加注意。谢谢。” 她,太低估自己的承受力了,或者说,是太低估了时间的治愈力。如常地说出烂熟于心的科室介绍和健康宣教,面前的人。不过是家属甲乙丙。 顾展韬垂眸看着面前的人,她果然还是进了这家医院。三年未见,当然,除去昨日下午的“重逢”,她似乎比以前成熟了很多,嘴角带着明显的职业性笑容,再不是当年那个,一笑就露出深深酒窝的小姑娘。她那会儿还没有褪去婴儿肥,毫无心事地坐到他旁边,一双如水的大眼睛,亮若星辰。那些在图书馆一起自习的日子,似乎已经遥远得成了前世的记忆了。 “您好,请问还有什么情况需要了解的么?”尹明扬打断了顾展韬的回忆,“如果没有的话,希望您能够告知病人多注意休息,配合我们治疗。谢谢。”话毕,她立即转身,倒不是真的为了躲开他,而是实在还有很多工作等着完成。 “谢谢,我们会配合治疗的。”她那么了解他,他又何尝不是?看出了她无意再多说什么,也顺势就着台阶下了。 看着她一溜小跑回了治疗室,顾展韬也转身离开病区。老爷子为着住院的事似乎有些不开心,这时候,别去撞在枪口上才好。 在某个,或者很多个瞬间,都能让自己越来越频繁地去回忆往昔,不断地面对怎么都回不去过去的现实。是对现在的不满,不安?还是因为逐渐成长老去的心酸? 虽然是郑家名义上的长子,可是并没有弟弟得宠,甚至老爷子对于堂弟的喜爱都甚于对自己,从自己一直没有改姓,就可以看出了。 出生证上没有父亲名字孤独地出生,与妈妈一起在外婆家相依为命长到十岁,在妈妈去世后,那个男人才把自己领回郑家大屋,认祖归宗。 九十年代郑习群便在美注册了一家贸易公司,此后趁着祖国发展的东风回国合资建厂,成立了滨海营销中心。踏入新世纪后又在周边城市建设了数个生产基地,自郑清鸣掌权后,更是将商业版图不断扩张,成立了加拿大、德国等多个国外营销中心,跻身全球化医疗耗材巨头,业绩增长迅猛,技术壁垒与产能优势突出。 这样的家庭,自然是需要更多的接班人人选的。 那个“家”里,有不是妈妈的女人,和只比自己小五个月的弟弟,再没有大清早去弄堂口生煤气炉的外婆和骑着28自行车载煤气罐回来的外公。那个家里,是真皮的全套沙发,记得外婆家的单个旧沙发,沙发扶手上有个洞,露出了土黄色的海绵。这个家里,桌面上细碎的裂纹,是故意设计出的点缀,外婆家的老饭桌,很多地方掉了漆,斑驳地旧着。 第一天到那个家,弟弟放下了手头的游戏机,从房间里出来叫他哥哥,阿姨也是笑脸盈盈地看着他,爸爸虽然不笑,可是饭桌上也给他夹了菜。 一切似乎都很美好,美好得就像橱窗里的展示。但其实,它们并不是属于你的。 反而是那么孤独。 以前的夏天午后,趴在席子上迷迷糊糊午睡,华生牌电风扇默默地摇着头,送来清风。醒来约上小伙伴去附近的小弄堂走上一圈又一圈。汗黏着头发,凉鞋上满是尘埃,嘴里吮着娃娃头雪糕。回到家被外婆揪去洗澡,在大木盆里还可以玩一会儿水。吃过晚饭,端着小椅子和骨牌凳跟外公去门口下棋,或者随着外婆和隔壁邻居老太侃侃山胡。等到天地之间开始弥漫起蓝色的夜,弄堂的空气里,油盐酱醋的香味被满满的花露水的味道代替。夜深了。端回椅子,房间里点起新的一盘蚊香,一天,又要过去了。 而现在,爸爸待自己是严苛的,阿姨虽然待他客气,可总是疏离的,弟弟早早做完作业,去玩超级玛丽或者坦克大战。不是没有邀请过他,而是他笨手笨脚,总是死掉,多少条命也不够,再者,他也怕像弟弟那样大力地摁键,若是弄坏了,可该怎么办。每个独自入睡辗转反侧的夜晚,都只能想起,苏州河畔弄堂里的外婆。 转了学,离开以前的小伙伴。新学校里,只有他,和班级的氛围,格格不入。就像是一滴油,无论怎样,都没有办法溶进水里。 弟弟比自己小了五个月,是以在顾展韬下一届。两人放学时间总是略略有所不同。在司机接到自己的时候,弟弟往往早在后排玩着掌机,见他上车,总是甜甜喊一声哥,而他只是略略点头,或是含混不清地“嗯”一声。是永远都变不成弟弟那样热烈单纯的人吧。 上一代的恩怨他无从去怨怼,对于这个与自己有一半血缘的弟弟,却无论如何都讨厌不起来。临走时候外婆嘱咐过,那个家最后总是属于弟弟的。早早地明白要事事做小俯低,对十岁孩子来说太过艰难晦涩,但时光又怎会为谁而停留?就这样一晃而过地,长成了现在的这幅沉郁模样么?前路太渺茫,没人拉他一把。 昨天被田甜硬拉着,陪她去某家“超级美味”的烧烤摊。不是不明白她对自己的感觉,也清楚家里十分看重和田家的联姻。 田家小姐看上了自己,父亲和阿姨也松了一口气。“你弟弟虽然岁数和你差不多,但他毕竟还在念书。田甜也是不错的女孩。”像他们这种家世的人,婚姻都是作为一种商业手段而存在的纽带。 倒真是挺好的女孩子。生长在市里数得上的商贾家,却难得的没有娇骄二气。两家大人均说,田甜活泼大方,很适合沉稳的自己。可是只有自己知道,那张年轻的笑靥背后,有着熟悉的影子。 似乎回到了大学校园,有个女孩拉着他的袖子,抱怨地说:我知道你复习很累啦,可是人家是你女朋友嘛。你能不能说一下想我,就说一下,好不好呀?当时自己是怎么回答的,早就忘记了。只记得最后星光下她的亮晶晶的大眼睛,和那淡淡薄荷味的唇膏香。 只是他没料到她会离开他,彻底逃离他的生活。 好像一切还是历历在目,可是记忆里的昨天,早就不是昨天。 如果之后每次见面都得称呼客户一般,礼貌地称呼她尹小姐,而不是那熟稔于心,梦里百转千回也要喊出的名字,那样成熟地表演,是否应付得来?还是,不如不见? 转身离开的时候,知道她仍在看着自己。可是明白,那个女子对自己,应该早已一点感情都无。三年,在这个信息如此发达的年代,如果她想找到自己,轻而易举。可是三年间,她没有任何行动,显然自己早已成了她生命中的过客。对她来说,自己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陌生人,所得的关注程度甚至还及不上她分管床位上的病人。 “不如我们重头开始。”在电影《春光乍泄》的开头,黑白光影中,阿根廷一间小旅馆的房间里,斜躺在床上的何宝荣对黎耀辉如是说。 这是多么充满诱惑力的语句。 这简简单单的几个字似乎有巨大的魔力,不管是已经分手或是即将分手的恋人,只要还对对方保留着一丁点的情意,听到总会有些莫名的动容,似乎只要一点头,过往那些爱恨就可以全然勾销,彼此回到最初的原点,再次牵手。恍然如梦中,电影里一个清冷的女声说:“都说人生无悔,那是赌气的话。如果真无悔,那该多无趣。” “五楼,心内科,CCU到了,请走好。”顾展韬挤进电梯,很多回忆如猛浪一般扑面而来,他快溺亡在这片记忆的汪洋。 第3章 新同事 六安医院里,尹明扬打了个不大不小的喷嚏。好在有口罩的遮掩。帮着送餐阿姨给家属或者看护阿姨分发饭,打汤,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也成了“优质护理”的一环,真是每日忙到头,一刻不得闲。 推车缓缓前进,转眼到了12床房间外。顾展韬的爷爷,是昨天下午入的院,不知是他家人的疏忽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入院当时并没有到护士台要求订购病号餐。 昨天晚饭和今天的早饭郑老爷子是如何解决的,她不得而知,只知道老爷子看到他们推着餐车经过时,喊住了他们。 “小护士,我怎么没有午饭的啊?”郑习群质问尹明扬,“你们怎么都不管不顾病人的。病人是你们的上帝,上帝就可以不吃饭了?!” “请问您扫过就餐小程序码了么?”虽然明知答案是没有。每天送餐公司都会提前让病员选择后天想吃的饭菜,门背后还放着明天的选菜菜单纸,昨晚到现在,阿姨进房每个人询问的点餐都能忽略。是太过不食人间烟火了么? 好在送餐阿姨解了围:“老先生,直接扫码点餐,下午两点前扫上就行,等等吃晚饭时候就可以给您送来了。” “你们以为这样就可以了啊?我告诉你,不行!送饭的,我要向你们领导投诉!那个,对,就是你,小护士,戴了口罩我也记得是你,你是我的床位护士对吧,你帮我出去买饭。”郑习群发号施令。 这下连送餐阿姨都愣在了那里,随即开始打抱不平:“你这个老头怎么这样啊,护工舍不得请,倒喜欢差遣别人。” 几十年来从来没有人对郑习群用这样的语气说话,他一口气憋在那里,大声咳嗽之后,直呼胸闷更厉害了。尹明扬忙去医生办公室叫来床位医生。好一番手忙脚乱。 最后好不容易安抚完顾展韬的爷爷,早已过了十一点半。到了休息室,发现一众人都吃好了午饭,开始侃侃而谈。 女人多的地方,总是和八卦离不开。午饭时候,就是讨论衣服鞋帽,家长里短的好时光。尹明扬没有购物的爱好,又没有家庭育儿经验可供大家分享,乐得一个人埋头吃饭。午饭的番茄炒蛋有些偏甜,正合尹明扬的口味。 倒是小玉在那里滔滔不绝:“现在呀,买不起房买不起车结不起婚生不起小孩,我们是奋斗在祖国一线城市建设前线的不要命分子。我们是苦逼的00后。”引的大家哈哈大笑,笑一个刚入职的孩子,竟然说出那么严肃的话题。 尹明扬倒不那么觉得。话题的确有些沉重,可是现实就是这样。怀着理想,期待有真爱和温暖的家,坚信可能永远实现不了的成功,但依然不会放弃。也许这就是活着的意义。 “扬扬姐,我就说那个家属很帅的吧~”吃罢午饭,小玉没大没小地搂住尹明扬的肩,“对了,扬扬姐你有没有男朋友啊?” 尹明扬脸色略略一变,转而不动声色地掩饰过去:“怎么,你要给我介绍啊?” “不不不。”小玉摇头晃脑,“我只是在想,扬扬姐那么漂亮,肯定有很多人追的呀。对了对了,这是我男朋友的照片。”小玉拿出手机,点亮壁纸给尹明扬看。年轻的男孩女孩,拥有青春却故作老成的模样,让她想起很久以前,自己的钱包里,那张年轻的脸。 “挺帅的。”她中肯地评价,“先休息一会儿吧。下午还有很多事情要做的。” 关了休息室的灯,爬上上铺休息。其他人的微弱手机光渐渐都熄灭了,尹明扬却难得的无法小憩。三年来,都只能出现在照片上的脸庞,回来了。可是他身边,已经有个她。 因着要休息放下来的头发,披散在枕头上。三年前的那天,绝决地剪掉及腰长发的时候,一丝心痛的感觉都没有,就像麻木了一般。而现在的头发,也已经长到了先前的一半长度。被剪短的头发,可以长长。本来以为不习惯的事情,也可以慢慢习惯。 三年了。原来距离自己说分手,已经三年了。 三年前,踏上工作岗位。每天按部就班地上班,下班,值夜班,精力充沛地奔波在病人需要的各个地方。生活衔接得如此顺利,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 只是从两个人生活变成一个人而已,不,是一个空心人,仅此而已。如果真的只是,仅此而已。 横竖撇捺,自己的名字曾经那样安静地贯彻他的生命线,只是谁知道,在那之后,有那样长的心碎分离。 原本一直以为,只要能让他走得更远,只要自己学会一个人承受烦恼,那么那些心上曾经的伤痛,都可以慢慢抚平。却原来,那个伤疤只是表面结了痂,而内里,早就腐烂到深可见骨。也罢也罢,还是好好休息吧,一觉醒来,还是当年那个笑起来没心没肺的尹明扬。 一点是下午上班时间,匆匆起来,把头发盘进网兜,刚到护士台,就见早班护士叫她:“扬扬,你可来了,12床不好对付呢。”正说着,眼见12床的铃牌又亮了起来。 “又是12床。中午就数他最烦。”早班的一个实习生抱怨。 尹明扬看了那个小姑娘一眼。虽说自己也不算资质很老,但是这点规矩,是早已就领悟的了,有时候,就算病人如何挑剔,如何作,但是不可以在面上表现出来的。虽然现在这个时候,实习生们应该已经在各家医院都找好工作了,但是这样的态度,就算不是留在本院,以后去了别的医院,只怕也是不太好吧。 “尹护士。”一位家属来护士台叫了尹明扬,是11床的女儿。“12床中午听了一中午的戏曲,我爸爸都没有办法休息,本来心脏不好就是需要休息的。尹护士你看看。大家都是病人,都不能体谅一点么。尹护士你能不能?”没说出的下半句,尹明扬懂的。都是一间房的病人,闹不愉快不好,又请不动医生来制止,坏人只能由护士来做。 其实远远的,在护士台就已经听到病房里抑扬顿挫的昆曲。如果一直这样下去,不止11床家属要提意见,只怕旁边病房的病员也会有意见的吧。 “转走转走。”还是那个姑娘,“他好像说他是什么谁谁,那为什么不去特需病房啦,折腾我们好像很好玩的样子。”尹明扬听到,倒是心下一动。顾展韬家的条件,让他爷爷选择特需病房也未尝不可,只是真的转病区与否还得取决于本人的意见。 好在郑习群一口答应了转去特需病房,由护士长联系过特需病区接收,那里倒是答应的爽快。 准备完交接单,电脑送老爷子的病史出本病区,尹明扬终于长舒一口气。真的是累了,额角的碎发散下来,在耳边,打了一个旋。 离开医院略有些晚,下了班走在路上,尹明扬第一次感觉到夜晚的黑。虽然路灯和广告牌霓虹灯五光十色。 屋子里是黑的,没有谁为她点起一盏灯火。梁晓菁前几日北上出差去燕城尚未归。三室的房子一个人住的确是少了点烟火气。 想起当时买房子时候,詹宁喜滋滋地安排:“这间主卧真是宽敞又大气。旁边那间小点,未来有需要可以做个儿童房,剩下的那间就做书房,你和小顾的工作都是要不断学习的嘛。卫生间也需要两个,你们一个要上夜班,一个常常加班,多个客卫用,不会影响主卧休息。” 心愿自然是美好的,但世人心愿纷繁,真正实现的能有几多呢?大房子一个人住太空,正好梁晓菁也需要在滨海租房,便租住在了尹明扬处。两个女孩子互相照应。 有一点詹宁安排的倒真是合理,尹明扬一人住自带卫生间的主卧,梁晓菁住在当时安排的“儿童房”,两人各自有各自的生活起居安排,闲时共聚书房聊天煲剧,忙时各顾各,互不打扰。 随意煮了些食物应付完毕,回房间昏昏沉沉地睡去。梦里似乎梦到了顾展韬,又似乎,没有。 第二天的上班和以往的一千多个日日夜夜一样,并没有什么不同。郑习群转了病区,顾展韬自然再也不会出现在自己面前。是的,他已经回来了。可是,要她怎么再面对他?即使那年伤人的分手,其实并不是出于自己真心。 中午时候,外卖的奶茶送到了休息室,秦蓁蓁说,因为今天新来了一个主治医师,所以他请全科室的医生护士喝奶茶。挑了一份茉莉奶白,是尹明扬几年如一喜爱的口味。 下午偶然去医生办公室拿chart,看到了新来的轮转医师。岁数并不大,感觉还是个大孩子。或许因为临床的医学生一直到二十五六都还是学生身份的缘故,哪怕毕业之后,看上去总还是有些稚气未脱的模样,尤其是男孩子。 “hi。”那名医师主动跟尹明扬打了招呼,“我叫郑屹凯。” 尹明扬正抱着chart欲走,一时倒是愣了一下:“我是尹明扬。” 回到护士台,尹明扬想,今天小玉倒没有上班,否则只怕又要拉着她说,新来的住院医师很帅,然后满眼小星星了。 慢着,这个名字总感觉有点熟悉,可是想不起来了。或许跟以前某位患者名字类似吧?这样想想,又开始自嘲自己的记忆力了。明明才26,似乎自己的记忆力却正在逐年衰退中。记得当年实习的时候,那些病区里面的患者名字床号还有脸,总是对的**不离十。而现在,名字,床号,姓名三样之中,少有一些能完全对应,除了心内科常来常往的那些患者,门诊第一次收入院的那些,出院之后在自己心里,就只留下一个模糊的影子了。夜班上多了记忆力衰退了吧。 那边厢,郑屹凯在自嘲自己多此一举。刻意挑选她喜爱的奶茶店,主动说出自己的名字,她却只当自己是个普通的新同事。世界上最可悲的事情莫过于此。她早已不记得他是谁,他却一厢情愿爱着她。 第4章 现男友 “扬扬姐,我给你打听得明明白白的,咱们新来的住院总郑屹凯,今年26岁,和你一样读的是J大,不过他是临床八年制,啧啧,博士呢。最关键的一点是,没有女朋友,绝对没有,昨天护士长问得清清楚楚,他保证的。” 尹明扬正有条不紊地往治疗车里准备用物,小玉突然连珠带炮似的冲进来,对她说了这么一长串话。治疗车侧面的免洗手消毒液被冲撞到“咚”地一声摔在地上,尹明扬缓缓弯下腰,面无表情地捡起来。 小玉还在絮叨着郑屹凯的往昔优异成绩,中途不时夹杂着“他只在我们医院工作可惜了”、“他真是帅呆了”之类毫无意义的花痴话。尹明扬一直涵养很好地听着。准备工作终于做好,她率先推着治疗车出去了。 “诶,郑医生明年毕业的话,算算时间是不是和扬扬姐你一届的啊?你们以前在学校里见过没有啊?”小玉尚在喋喋不休。 “少说话多做事!”秦蓁蓁正打算训斥小玉一顿,以正职工风气,却听外面传来一阵嘈杂的声响,主班护士匆匆跑来报告:7床那间房里有病人家属和护士发生争执,请护士长马上前去调解处理。 秦蓁蓁一阵风似的赶去闹事的病房,只见几个隔壁病房的家属都已经挤到了房间门口,扎堆看起热闹来。 7床床尾,尹明扬一头一脸的橙汁正滴得淋漓,她面前的孕妇则在死死揪住她臭骂:“你这个不要脸的骚狐狸精,上班不好好上,只想着勾引男人,还勾到我老公头上来了,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廉耻?!” “这位女士您先消消气,对宝宝不好。”秦蓁蓁急忙先拉开那名孕妇,“有什么误会,咱们去慢慢说清楚。橙汁呢您看,本来是医生安排了用来给您先生补钾的,要不咱们等会儿赔您一瓶新的?”她边说边使眼色给尹明扬,示意她赶快走。 尹明扬虽然垂着眼睫,脸上却一直挂着淡淡的笑,有些满不在乎,有些嘲讽讥诮。她未接秦蓁蓁的眼色走出病房,而是抬眸扫了那孕妇一眼。 这时候的对视无异于火上浇油,是最明显不过的挑衅。那孕妇尖叫着又朝她扑过去:“我要打死你这个骚狐狸精!” 眼看尹明扬将要挨一记耳光,一个高大的身影忽然打斜里冲出来,稳稳地抓住了那名孕妇的手腕。所有人的目光都移到了来人身上。 尹明扬看了顾展韬一眼,瞳孔陡然紧缩,双手不由得紧握成拳。液体泼来的时候,她是有机会避开的,思绪电光火石间,却突然抱着不如闹大的心态迎了那瓶扑面而来的橙汁。现今她头发上、脸上,都沾着黏糊糊的橙汁,那感觉像糊了一脸蜘蛛网。 不知道是哪位同事通知的保卫科,维持秩序的保安们已经赶来了。门口的其他家属也被纷纷劝回了自己的房间,只剩下个别好奇心旺盛的还在门口探头探脑。 “这位女士,为了宝宝着想,咱们不如先去个安静的地方,一起坐下来聊聊天。”秦蓁蓁满脸赔笑,带那名孕妇去了医生办公室。 尹明扬和顾展韬并排走在后面。 陈旧的记忆灰扑扑地劈头盖脸打过来,她木然迎着,耳边似有浪花撞击岩石的澎湃声在不断回响。 她听到他问她:“这三年,你过的好吗?” 尹明扬轻眨着眼睫,笑了笑。她步伐没停,护士鞋踩在走廊上,留下一个个黏腻的鞋印。 又走了几步,像是很自然地,她回过头,直视着他那双漂亮的眼睛温柔平和地回答他:“挺好的。” 他像触电似的一震,撇头避开了她的目光。 他的身份是什么呢?见义勇为的路人甲?科室前患者的家属?两个女人的战争与他无关,按理说,他是不该过来的。但她见他跟进来,也不阻止。 四人前后走进医生办公室,秦蓁蓁为孕妇拉开座椅后,站在她的身侧,尹明扬隔了电脑桌站在对面,一副温静的样子。顾展韬站在她的身后。 还未有人先开口,办公室的门突然打开,挂着听诊器的郑屹凯推着查房电脑,开门进了办公室。 又多了一个无关的外人,气氛一下子诡异起来。 秦蓁蓁干咳了一声:“尹护士,你给王太太解释一下吧。” 尹明扬半垂着眼帘,平淡地说:“这位女士的丈夫我的确认识。他是我们科室的老病号,一年总要来住上三五次院,时间久了难免熟稔。昨天下午他邀请我去二楼喝咖啡,几次三番盛情难却,我就去了。” 郑屹凯默默地关上门,把查房车推到墙边,瞄了一眼尹明扬身后的男人。 王太太冷笑:“昨天只是喝咖啡这么简单吗?这几个月我老公睡在我身边,还要给你发那些肉麻的示爱微信。如果不是你勾引他,他怎么会这么做!” 尹明扬眼神清冽,直直地盯着她:“那你有看到过我回复他吗?” 王太太被反问到一怔:“这倒没有。” 尹明扬目光灼灼,声音却越发温柔:“大家同是女人,我也没必要在你面前说假话。这几年来追我的男人和我玩过的男人,多得数不清,你先生那种素质,入不了我的眼。您也可以去二楼的咖啡厅了解下付款情况,昨天的两杯咖啡是我刷的职工卡。一杯咖啡都请不起的男人,我根本不屑于勾引他!” 空气像是凝固了,屋里静得可怕。王太太瞪着眼睛说不出话来,郑屹凯偷偷看顾展韬的脸色,只见他面沉如水,目光冰刃般凛凛紧盯着尹明扬。 秦蓁蓁打着哈哈缓解气氛:“一场误会就好,现在话也说开了,王太太咱们是不是再去跟您先生了解一下事情经过呢?您跟我来,慢点,小心肚子。” “不用,我自己走!”王太太走到门口,想想还是不甘下风,捧着肚子冷笑:“‘玩过的男人多得数不清’,有你这样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女人存在,我也算是长见识了!哼!你们医院有你这样的护士,上热搜是迟早的事。” 门砰然关上,屋里的四个人都没有动。顾展韬盯着尹明扬,她面色如常,似是一派云淡风轻。 还是秦蓁蓁打破了僵局:“郑医生,没影响你写病史吧?闹事的家属常有,今天这样的倒也是头一次见。扬扬,今天就算你一天调休怎么样?先去洗个澡,然后回家去休息一下。这位先生,也感谢你的挺身而出。” “好的,谢谢秦老师。” 拉开门,尹明扬走去走廊尽头的落地镜前,擦干净脸后,缓慢仔细地重新盘头发。 镜中的女子眉若远山,秀丽雅致,可是眼神却是沧桑中带着点夕阳的暮气。三年前的她,鲜嫩得像朵盛放在朝阳下的玫瑰,她用尽了所有的热忱来爱他,直到他决意离开她。 她不愿做那个被告知分手的人,这种时候,先说出口的人,才是赢家。 可是,留在六安医院工作又是为了什么?真的是在等他回来吗? 眼里有**辣的液体快要夺眶而出,她突然发怒了,转身斥问背后走来的那个人:“你跟着我干什么?” “我在想你刚才说的那句话。”他缓缓踱步上前,高大挺拔的身姿极有压迫感,散发着一触即发的怒气,“‘这几年来追我的男人和我玩过的男人,多得数不清’?!尹明扬,你说的都是真的吗?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我以前是个只懂得围着你一个人团团转的笨蛋嘛!请问你是谁?”她笑,却落泪如珠,“你以什么身份来质问我?是不是做过你的女朋友,就该为你守身如玉一辈子?” 她还未说出些更难听的话来泄愤,就被他一把拉住手腕抵靠在墙上。她挣扎不开,他脸上的神情痛苦而凶狠,如同一头负伤的野兽。 他迫使她抬头看他,两人四目相对,呼吸着对方熟悉的气息。她不再哽咽,清醒过来:“顾总,护士长允许我今天休假了。请,放彼此一条生路。” 顾展韬敛去眼底所有的情绪,轻声道:“欧洲市场已经稳定,这次我回国了就不会再走了,可能以后会有些短期的出差项目,但我会控制时间和频率,最长不会超过一周,处理完事情我肯定会马上回来找你。扬扬,我们可以像以前一样,再重头来过吗?” 他还爱她,现在他确定她也没有忘记他,可是他不知道她的心意究竟如何。 “好马不吃回头草!顾展韬,你别跟我说,你这次回来,是情圣附体,打算跟我一生一世。你能为了我舍下家里的事业吗?我根本不想知道前几天的女孩子是谁,你也不必再跟我多做解释。” 先发制人,是尹明扬最擅长的招数,她用这招伪装坚强。 “追我的男人的确多到数不清。”她抬手,指向走廊那边的一抹白袍,“看到了吗,我们科室新来的住院总,他是我的现任男友。” 第5章 我送你 顾展韬皱眉,刚才她们在办公室对峙的时候,虽然郑屹凯的视线瞟向过他几次,但更多时候,明显都是落在尹明扬身上。 也对,美貌单出是个死局,但加上其他任何一点,不论家庭、学历、智商、才华,都是王炸。 尹明扬是滨海市独生女,J大医学院毕业,在全国排得上名的三甲医院任职,单这三点放在婚恋市场,已足够使相亲对象趋之若鹜。更何况,她还是个美人。 J大在滨海市高等学府里,是一座著名的和尚庙,素有男女比例七比一的说法。好在医学院的加入稍许平衡了一下性别比,但总体而言还是明显的男多女少。唯一万花丛中一点绿,班级里望过去全是女孩,仅有极个别男孩子的,是护理系。 顾展韬所在的经管学院虽然女生比例尚可,但高中同学尚建辉的机动学院,女生才是真正的稀缺。大二升大三的暑假,为了完成社会实践而留校的顾展韬,晚上被同样留校的尚建辉拖去南体跑圈,正巧遇上军训夜训结束的尹明扬。 只一眼,惊鸿一瞥。 后面的剧情便如最最俗套的话本子一般,两人相恋、热恋、缠绵。她毕业那年他提出想和她厮守终身,当时她明明是愿意的啊,可当他鼓起全部勇气告诉了父亲和爷爷,都没等到他们的反对,是她,先提出了分手。 正好欧洲市场急需要拓展,万念俱灰的他听从了家里的安排,踏上陌生的土地,扎根打拼足足三年。他一直以为她会回过头来找他。 当代社会,由智能手机、各类app连成的社交网络,使得天涯也能变咫尺。可是,三年来她一点音讯都无。仅存没被拉黑删除好友的某个软件,也因为各类同类新软件的层出不穷而被用户抛弃。 最初的那几个月,他还试图在私信聊天里反复汇报一些近日的生活,对她的思念,可是她的头像永远灰暗。渐渐地,他也失去了再度发送的勇气和心情。那个app,从每日开启,到三天,到一周,到同样的,尘封灰暗。 日子一晃而过,已经三年了。 三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可是此番回来,却惊觉沧海变桑田。 初遇那年她20岁,分手那年她23岁,今年她26岁。 26岁,虽然是詹宁盯着尹明扬,各种花式催恋、催婚的年纪,但她的26岁,人生才刚刚开始。 在欧洲市场深耕三年,才发现西方人对于年龄的敏感度真的很低,人生也没有什么是必须要经历或完成的。你可以去尝试一切,你也可以什么都不做,只需要沿着时间行走。 而在东亚,年龄的限制却无处不在。真实的年龄仿佛是个难以启齿的秘密,只敢说:我永远十八岁。 毕竟在这里,找工作有明确的年龄限制,必须得小于多少岁;几岁之前要有房有车;结婚最好要在几岁之前;结了婚又在几年里面需要有小孩…… 且不说这些算是人生大目标,连日常生活里也处处被贴上年龄标签:粉色娇嫩,你如今几岁?都这个岁数了玩年轻人玩的东西不合适吧? 所有媒体渠道都在说女孩子应该怎样怎样,男孩子应该怎样怎样,你要怎么样才算个女人,你要怎么样才算个男人,儒家思想,从来容不下出格。 如果十八岁没有考上理想的大学,如果二十多岁没有一份稳定的工作,如果三十多岁没有成家,如果恋人是同性,如果只是单纯不想结婚,或者结了婚并不想要孩子,如果爱的人家里条件赤贫…… 所有人都会议论你,对,也许不是嘲笑,而是亲戚朋友的“关怀”。 你不能和别人不一样,你必须被他们引上“正途”。 可是啊,出生的时候是开始,十八岁的时候是开始,三十五岁了也能是开始。 哪怕如今身边所有人定下的目标都是结婚生子,可尹明扬不会。 她的自由在她自己手上,对大小事务的绝对决策权也在她手上,如果有一天她踏入婚姻的殿堂,那都是她自己的决定,而不是因为世俗的意愿和价值标准。 “顾先生您好,感谢您刚才对我女朋友的出手相助。接下来的事,就不劳烦尊驾了。”郑屹凯开了口。 “顾先生?”顾展韬不怒反笑,“郑医生谈恋爱有通知过家里吗?” “顾先生。”这次换了尹明扬唤他,“这几年我从来没有去打听你过的好不好,我生活得好不好也跟你没有关系。真心恳求你好好跟家里安排的女孩在一起,一定要相亲相爱相伴到老。我希望你幸福,但是不要比我幸福。” 现在也许只有责备刁难的语气,才能让她正常的面对他,不然如何自处,尹明扬真的想不出。 “尹明扬,是你当年先狠心离开,这会儿却又千方百计再引起我的注意!”顾展韬快要控制不住内心的激烈情绪,“一会儿同那个有妇之夫去饮咖啡,一会儿又同这个才见面的男人谈恋爱,你,真的知道他是谁吗?你真是一点都不懂得自重!” “不懂自重的也许是顾先生你。自我介绍下,我是这里刚上任的住院总,她的新同事,她的男朋友。再次感谢顾先生的相助,但请止步于此。她累了,需要回去休息,我会送她。”郑屹凯伸出手臂揽住尹明扬,“我们回家。” 顾展韬矗立当场。人们似乎有一种错误的共识,人就该是生而骄傲的,但是从来也没有人想过,这种骄傲失去了会怎样,当真正失去了,让人措手不及…… 尹明扬被郑屹凯揽住离开,心里有些苦涩酸楚,却疲惫到没有力气挣扎,也无从多做解释。 他说了什么?她先狠心离开?明明是他要同家里安排的,家世相当的女孩子结婚,不能同她再在一起的。 只是如今纠缠这种细枝末节还有什么意思呢?有些事情,真的是过去了,再也找不回来了。 走到护士更衣室门口,郑屹凯才松开搭在尹明扬肩膀上的手。 秦蓁蓁已经安排了人手顶上尹明扬的空缺,方才看热闹的人群也早已消散,整个心内科又恢复了以往忙碌却秩序井然的样子。 “对不起,刚才情急之下,多有冒犯了。”是斯文有礼的郑屹凯。 “我应该多谢你的,郑医生。” “昨天夜里是我值班,刚才把早上的房也查完了,今天休息。你先去整理一下换衣服吧。半小时后,更衣室门口见,我送你回家。” 尹明扬蹙眉:“郑医生,不必了。”没说出口的潜台词,自己并非顾展韬说的那番不懂自重。 郑屹凯只是昨天新调来的同事,凑巧被她点中演一场戏。幸好对方也是一名好戏子,临危受命上台,未拿剧本,全凭本色依然完美出演。 只是现如今观戏的人全散了,那戏台自然应该曲终落幕,管它是不是一出好戏。毕竟谎话说了一百次,都能变成真理。 往事已被吹成一阵风,人的心事像一颗尘埃,掉进眼里就哭出泪来。过去现在,为他苦笑的眼泪也好似相同。 而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他还在一路顺利向前走,所以自己也不必再频频回头。 “是觉得我们不熟吗?”心思全被郑屹凯猜中。“还是怕我也会说你不懂自重,轻易答应一个新来的同事送你回家。不必担心,我不是他。” “再次同你介绍一下,我是郑屹凯,到今天之前没有女朋友,但是现在有了。生日这个月刚过,简单介绍下家庭成员情况的话是父母、哥哥、爷爷奶奶。不知道你还有什么想问的。” “那你比我小一点,我的生日是上个月。”几句话里抓住了一个不是重点的关键词。 尹明扬的生日在国庆假期里,黄金周七天,普天同庆,当之无愧的端水大师。 “如果你有一点特殊的爱好的话,我不介意叫你一声,姐姐。”话音着重落到最后两个字,仿若戏谑般喊出那个称谓,但她不知道他等了这一刻多久。 “我家离医院很近的,真的不必送了。”尹明扬还在试图婉拒。 “可是姐姐,我们是不是,需要在前男友面前演戏演全套呢?”郑屹凯俯身,在她耳边低语。 尹明扬抬头想要向远处望去,可是眼前人的身形也是如此高大,根本看不见走廊尽头是否还有人影。 两人靠得兴许有些过分近了,近到她能瞟到,他右眼眼角的泪痣,还能闻到,他的白大褂下,常服隐隐透出的香味。明明是刚值了一个大夜的人,怎么还能做到如此干净爽利? “那么,好的,谢谢你,郑医生。”不去理会方才是她自己惹出的火,选中的角,只能尽量从称呼上把自己和他割离到普通同事的程度。 算是不幸中的万幸,被弄脏换下的工作衣帽可以送去后勤换洗。鞋子就没那么幸运,黏腻的橙汁沾在鞋底,已经被踩到发黑。不假思索地扔进垃圾筒,顺便处理的,也是过去的回忆。 简单梳洗完,尹明扬湿漉漉的头发云般堆在肩膀。从橱里拿出手机,点亮屏幕看了眼时间,距离同郑屹凯“半小时”的约定还有十分钟,足以吹干长发。 一条微信消息却在此刻再次点亮屏幕,是梁晓菁:“扬扬,我要去香江了。” 这篇其实已经在草稿箱躺了很多年,只是当时的设定和现在的世界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当年军训是大一升大二的暑假,希望现在还是吧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我送你 第6章 别是他 尹明扬忙将头发吹到半干,急急拉开更衣室的门。 走廊尽头已空无一人。 想来此刻顾展韬应该已经离开了医院,而郑屹凯出于礼貌也未在护士更衣室门口等候。 想通知他一声自己独自回去了,才发现并没有他的私人联系方式。 无妨,必须先回家去找梁晓菁,郑屹凯的工号是多少来着?她没注意过他的胸牌。 届时钉钉里查好了再联系他短号吧。 “姐姐怎么抛下我一个人就走?刚利用完我就翻脸不认人。”在电梯口还是被郑屹凯赶上。他压低了声音,语气有些玩味,又像是不满。他就知道,她一定会半路逃跑。 换上了常服的郑屹凯,身上那股干净清冽的气息更清晰了,像是某种雪松混着青草的厚重,仿佛整片深秋的森林都被揉进了衣物纤维里。冷调男香奇妙地中和了医院里的消毒水气味,形成一种独特的存在感,强势地入侵她的感官。 空气微妙地凝滞了一秒。 尹明扬后退一步同他拉开些距离,脱离同他过分靠近的姿态。 有一同等电梯的家属,对他二人略略侧目。 “郑医生。”尹明扬再次强调这个称呼,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冷静,才能忽略掉耳根悄然爬上的热度。“这里是医院,请注意影响。而且,我并没有‘利用’你,是你主动提出……” “对对,是我主动提出送你回家的。”郑屹凯从善如流地接过了话题,嘴角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似乎很满意她的哑口无言。 “我赶着回去,是因为我合租的朋友突然通知我,她要去香江了。”她试图同他解释,倒也的确是事实。 “去香江很平常啊,是急着出差,你要帮她一起整理行囊?还是预备去玩游乐园,喊她给你带限定毛公仔?” “都不是。”尹明扬无法对面前这个大男孩说出梁晓菁为爱赴香江的前因。“她这次去了,恐怕就是定居那里,不会再回滨海了。” 电梯已经到了,从十二楼往下的轿厢,到了五楼已经仿佛一个沙丁鱼罐头。先前一同等候的家属早一步踏入了电梯,尹明扬看了眼拥挤人群,转身走向旁边的安全楼梯。 “挤挤还是挤得进去的,我会护着你。”少人走路的安全通道内空旷安静,讲话都有回声。 “穿着自己的衣服不习惯乘人那么多的电梯,你可以理解吧?”是尹明扬工作后的才养成的一点小洁癖。比如再不会用自己的手指去按电梯按键。有人按了要去楼层的按钮最好,避无可避的时候当然也会自己按,但是只会用工作衣的手肘,或者隔着一张纸巾。 “你指的是‘进门处常备手消,家居服外出服分开,客厅半污染区,书房清洁区,卧室的床无菌区’这种吗?那,我也一样。”郑屹凯微笑,上班后才有的小习惯,他也差不多。 “或许你还漏了,下班要用酒精擦手机。”她提醒他另一个小细节。 “说到手机,我还没有加姐姐微信,你扫我还是我扫你?昨天只加上了你们护士长的。”既然是她先提到了手机,此刻问她要微信号显得如此理所当然。 “工作短号也能联系的,看到手机上显示的是单位电话会接的更快。我的工号是1117。” “好巧,你的工号是我的生日。这是不是特别的缘分?”郑屹凯眼底的笑意加深了。像投入石子的湖面,漾开一圈圈名为满意的涟漪。 “全院职工那么多,11月份生日的的应该有两三百个吧。就像每三百六十七个人里面就会有至少两个人同一天生日,这是一道普通的数学概率问题,只是这个随机事件的结果,恰好落在了我们之间。” 她语速不快,逻辑清晰,条理分明,将他认定的“特别”,硬生生拆解、分析,归入了“普通数学概率题”。 “概率题?”少有人走的楼梯间似有回声,“那姐姐猜猜,你刚才那么生硬冷淡地喊我‘郑医生’好多次,被前男友听到,猜到我们在演戏的概率是多少?”他的这句话像一根细针,精准地刺破了尹明扬的镇定。 尹明扬的心猛然一沉。她确实没想到那么深。她只想快点结束那场令人窒息的相遇,却忽略了顾展韬缜密的性格。 如果当时他并未走远,被他发现他们只是在演戏,反而可能更激起他更强烈的不甘。 郑屹凯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 “还有,姐姐,我们是到医院门口直接拦车还是现在线上打车?你知道的,我才上班没多久,发的工资只够买辆自行车通勤。” 楼梯间的昏暗光线构勒出他侧脸的轮廓,年轻的笑容里没有窘迫,反而是一种坦荡的,甚至有点看好戏的期待,仿佛在等着看尹明扬如何应对这小小的问题。 尹明扬的脚步微微一顿,转头看他,目光平静地落在他脸上:“我住在医院对面那个小区,走过去大概五分钟。” 出了住院部大楼,虽然太阳已经高挂在天上,但还是有些靠不住的样子。风哗哗地刮着,吹皱医院中心湖的一池秋水。 时间已经不早,此时此刻,路上行人寥寥。 有几片梧桐叶被风卷起,又被风带走,郑屹凯踩到了几片干枯的树叶,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刚才那位前男友”郑屹凯试图将语气平淡到仿佛在讨论病例“你们刚分手吗?别误会,我只是想,如果他下次再来医院纠缠你,知己知彼,我可以演得更像些。” 尹明扬的大衣下摆在风中微微晃动,勾勒出清瘦的轮廓。 她没有回答郑屹凯的问题,只有深秋的风在拂动她的碎发。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转眼已经走到了小区门口。 “就到这里吧。”她并不想让这位“临时演员”知道她的具体住址。 “你确定,送到这里就安全了?万一他还在暗处看着,岂不是穿帮了?演戏演一半,有时比不演更麻烦。姐姐也不想功亏一篑吧?我至少送你到楼下。” 逻辑看似无懈可击,却透着强词夺理的霸道。尹明扬一时语塞,却也没有停下脚步。 “小区门口有保安24小时值勤,我家楼下,探头视野全包围,根本没有死角……” 尹明扬看着右转第一栋,安保森严的“根本没有死角”楼道口。明明近在咫尺,却感觉隔着一道深渊。 顾展韬居然等在这里! “姐姐,你现在有两个选择。”郑屹凯微微倾身,目光锁住她眼里的挣扎。 “第一,你现在丢下我自己上楼,坐实我们之间不熟。” 他顿了顿,看着她的脸色又白了一分。 “第二,”他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丝蛊惑般的磁性,“邀请我去你家‘坐坐’。” 两股巨大的压力在尹明扬心中撕扯,一边是被顾展韬发现她在欺骗他的慌乱,一边是将郑屹凯带上楼引狼入室的担忧。 热恋过三年又分开三年的前男友,和昨天刚来科室的被她拉着演戏的新同事,天平两端摇摇晃晃,不知道应该偏向哪一侧。不论哪个选择,都是进退维谷。 就在她内心天人交战之际,郑屹凯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看来姐姐需要一点小小的推动力。”他话音刚落,直接牵起尹明扬的手迎上前去。 “昨天急着去值班,出门匆忙,忘了带家里的钥匙,姐姐你来开门?”医院临走时她说的什么?合租室友要去香江,而且可能都不会再回来。那是不是,空出了一个“室友”的位子? “扬扬,我在这里等了你很久。”顾展韬的声音低沉温和,目光却没有从他们牵在一起的手上移开。 “你怎么知道我住这里?”他对她现在的生活到底知道多少? “前天你刻意绕了一大圈,是想要避开我吗?但我看到了你拿在手上的快递,面单上,清清楚楚写的是这栋的地址。” 信息时代,泄密早已见怪不怪,这是现代生活的常态。数据洪流奔涌的数字纪元,个人**早已散落在无数服务器和云端。 她却释怀地笑了,原来只是巧合罢了,真实的人生可比欧亨利小说精彩得多。“顾总的眼神真是不错。” “扬扬,不管你现在或以后跟谁在一起,是谁都可以,但别是他郑屹凯!我劝你,把眼睛擦亮些,这世上可没有后悔药。”有些话,当着郑屹凯的面,他无法明说。 “她不需要后悔药,倒是你,顾总,”他的声音不高不低,带着一种天生的笃定和令人信服的气场,“跟踪骚扰是犯罪!” 郑屹凯接过尹明扬递过的钥匙卡,刷开了大门。 “真正的爱,是尊重她的选择,是希望她过得好,而不是像你现在这样,骚扰她的平静生活。我们很好,不劳您费心了。” 单元门开启,郑屹凯极其自然地侧身,拉住门让她先进去。 单元门关上,顾展韬的脚步依然在原地。 实际工号六位数,设置成四位数为了作品需要。 看小说时候每天三千字根本不够看,轮到自己时候周更...... 可以养肥了看的。 求收藏,不咕咕。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别是他 第7章 伤离别 郑屹凯按了上行键,电梯门应声而开。尹明扬抿着唇,目不斜视地走了进去。她的动作带着刻意的疏离,按下自己所在的楼层后,站到角落。 厢门无声合拢,隔绝了外界的声响。电梯平稳上行,狭小的空间里,只有机械运转的低鸣。尹明扬微微仰头,盯着跳动的红色数字,感觉每一秒都被拉得格外漫长。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郑屹凯的存在感,那是一种混合着清冽雪松香气的、不容忽视的磁场,即使他沉默着,目光并未直接落在她身上。 “叮”一声轻响,电梯门滑开。尹明扬率先走了出去。 客厅里是梁晓菁已经收拾完毕的两个行李箱和一个随身包。郑屹凯站在大门口,不确定是不是应该再进一步。 他的目光越过她,平静地扫视那些体现主人审美和品质的细节:浅色的布艺沙发上盖着羊毛毯,餐桌上的玻璃花樽里插着一束花,茶几上散落着一些零食。一切都在无声地诉说两个女孩的努力和生活态度。 “扬扬,你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你昨晚夜班?不对,你今天应该还是日班。是不是,我影响了你的工作?”梁晓菁站在客厅中央,手里捏着手机,语速略快,脸上带着一丝歉意。 尹明扬把包随手放在换鞋凳上,目光扫过行李箱:“今天护士长排了我休息。你呢?什么时候走?” “五点的飞机去香江。江允昨天已经先回去了,晚上他会接我。”梁晓菁提到江允的名字,眼神瞬间亮了起来,声音也变得轻快了些。 尹明扬看着好友眼中的兴奋和对未来的憧憬,心底涌起的不舍和伤感还是被理解和祝福取代。她向前走了两步,轻轻抱了抱梁晓菁:“祝你们白头到老。” 梁晓菁也用力回抱她,声音有些哽咽:“只是我这一走,就只剩下你一个人”她松开一些,担忧地看着尹明扬,“你还得再找人合租……” 尹明扬松开她,故作轻松地拍拍她的肩:“哎呀,这有什么,你的幸福要紧!房子的事你别操心,我再找合租室友就是了。咱们小区交通那么方便,还怕找不到人?” 她环顾了一下这个精心布置的空间,心里其实也有些没底。房租倒在其次,找一个生活合拍、生活习惯相投、能互相包容的室友,谈何容易?但此刻,她不能让好友带着愧疚离开。 空气里弥漫着离别的气息。 梁晓菁这时才注意到门口伫立的郑屹凯:“扬扬,你的朋友?怎么不请人家进来坐坐。” “他是……”尹明扬心头一紧,脑中飞速地组织语言,思考该怎样解释他的身份。 还未等尹明扬想好措辞,郑屹凯向前迈了半步,沉稳而清晰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我是来看房子的。” 荒谬,梁晓菁今天才决定搬走,行李也刚打包好,她甚至来不及发布任何招租信息,他在说什么胡话! 尹明扬充满了被冒犯的怒意和一丝被算计的寒意,但理智阻止了她的质问,梁晓菁还在场,她不能在临别前再上演一场混乱的争执。 “对……”尹明扬艰难地吐出这个字,声音有些发涩。她避开了郑屹凯的深邃目光,转而看向梁晓菁:“科室的新同事,想找个离医院近的房子,我答应他今天带他小区里转转的。” “这样啊,我说扬扬怎么这个点回来了呢。快请进,别在门口站着呀。”梁晓菁做出邀请的姿势。“小区的各个原始房型应该都是差不多的,就要看二房东怎么隔了。我们楼下隔了四五户呢。但是这间房子是扬扬自己的,所以会显得更宽敞一点,你要是租别的地方的,可能会有点失望。” “时间不早,我得去机场了,不必送我。”梁晓菁看着尹明扬,欲言又止,最终也只是说出,“也希望你幸福。” 梁晓菁拖着行李箱离开,一下子显得空荡荡的屋子里只剩下他两人。 “我倒是真的想租一间离单位近点的房子。现在住的有点远,值了夜班再骑车回去有点累。打扰了。”郑屹凯脱下鞋子,赤足踏入。 “有男式拖鞋的。”尹明扬忙阻止他,从鞋柜里拿出尹嵘的拖鞋。“就穿这双吧。” “前男友的拖鞋吗?我不想穿。”高大的身影带来些许的压迫感,语气却是撒娇的。 “你在胡说什么!我爸爸偶尔会来看看我们,给我们送点家里的菜,这双是他的拖鞋。” “姐姐自己的房子?看来我们医院的待遇还是不错的啊。”郑屹凯调侃。 “爸妈赞助了我首付而已,还要还贷款的。小区房型都差不多,你先参考看看,我回头也帮你留意下有没有合适的。” “如果我说我就想租你这里这间呢?”然而这句僭越的话,郑屹凯不敢说出来。 “先帮你把你朋友剩下的东西处理一下吧。”他搬过几次宿舍,也试过从梧桐区的大宅搬一部分东西去自己的新居。轻装上阵之后,剩下的东西如何处理才是一个问题。 次卧的门敞开着,房间已经清空了大半,只剩下基本的家具。原木色的双人床在房间正中摆着,同色系的衣柜立在一侧,窗帘是素雅的米白色。梁晓菁平日里就没有太重的物欲,而此刻奔赴新生活的决心更使这次搬家显出一种格式化的彻底。 尹明扬环顾房间,没有需要她帮忙处理的废物纸箱,没有遗忘的小物件,也没有需要她代为保管的任何东西。梁晓菁清理掉了所有的痕迹,没有留下任何需要善后的麻烦,当然,也没有任何念想。 一个等待着下一任租客光临的样板间,唯一的“遗留物”也许是空气中属于梁晓菁的一点香水味。极其淡薄的尾调香气,也正在被窗外涌入的新鲜空气迅速稀释、取代。 郑屹凯也没遇上过可以将自己和旧生活割裂得那么果断、干净的人。“帮忙”两个字显然已经谈不上。 “差不多都是这样的房型,有些二房东会在房间里面再隔一个卫生间,这样房间会小点,但是**程度更好。如果下了夜班可以一个人倒头就睡,不用出房间就能洗漱。” “如果找不到好的室友,可以考虑下我。我先走了,记得锁好门。” 送走郑屹凯,她叹了口气,拿出手机。先是在小区业主群里编辑了一条信息: 【邻居们好,现有温馨次卧一间招合租室友(限女生)。房间朝南,采光通风极佳,家具家电齐全(空调、洗衣机、烘干机等),朝北卫生间独用,可拎包入住。公共区域(客厅、厨房、书房)干净整洁,希望找到一位爱干净、好相处的室友。房租XXXX元/月(押一付三),水电燃气均摊。有意者请私聊。】 她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信息清晰明了,然后发送出去。 接着,她又打开几个常用的租房APP,如法炮制,发布了同样的招租信息。做完这一切,她放下手机,环顾着这个突然变得过于安静的家。厨房里没有了梁晓菁做饭的香气和锅碗瓢盆的碰撞声,客厅里也少了两人一起追剧的谈笑,失落感再次袭来。 房贷倒不是问题,梁晓菁的租金只是锦上添花不是雪中送炭,只是一个人实在有些太孤单。况且顾展韬知道了自己的住处,今天是应付过去了,可以后呢?有个合租室友在家,再有被堵门的危急时候,也能有个伴。 “希望能找到一个合适的室友吧。”她走到窗边喃喃自语。 时间悄然流逝。发布招租信息后的几天,尹明扬的手机确实多了不少咨询信息。她利用下班后的时间或中夜班的间隙,陆续回复了一些看起来条件合适的女生。 第一个联系的是个刚毕业的小姑娘,对房间很满意,但一听说尹明扬是护士,经常有中夜班,作息不规律时,小姑娘立刻回复:【啊?你是做护士的,那大半夜下班会不会吵到我休息?我睡眠很浅的……】尹明扬解释了房子隔音其实不错,自己也会尽量注意,但对方还是再无回复。 第二个联系的女生不停地询问各种生活细节:【垃圾几天倒一次?卫生谁打扫?公共区域能放我的东西吗?做饭时间有没有限制?能不能带朋友回来?朋友能过夜吗?……】各个问题细致得让尹明扬有些头疼,感觉对方对“合租”的理解似乎更倾向于“合住酒店”,要求绝对的独立和界限分明。尹明扬耐心解释这是共同生活的家,需要互相理解和迁就,对方听完没什么表示,后来也再没联系。 第三个……第四个…… 要么是尹明扬觉得对方生活习惯可能差异太大,比如一个女孩表示她养了三只猫,虽然会关在自己房间,但尹明扬不是很喜欢这类毛茸茸的小动物。要么是对方觉得房租偏贵,青龙偃月刀大砍价,尽管尹明扬已经按市场价报的。还有一个自由职业的姑娘,想在家里办公,问她能不能接受她每天在客厅或者书房里直播。 几天下来,光是回复消息就让尹明扬身心俱疲。白天高强度的上班,休息时间还要和各色人群沟通,加上空了一个房间带来的心理上的不习惯,让她眼下都泛起了淡淡的青色。 下班回到家,面对空寂的房间和厨房里冰冷的灶台,她连做饭的**都没有,想随便点个外卖对付,租房软件又跳出来信息:【请问可以看房吗?】 尹明扬没好气地回复:【前几天早就已经租掉了!】然后迅速把几个app上的房源全都下架。 钉钉上却再跳出来一条消息【你已经找到合租室友了?】 是郑屹凯。 下一章,下一章住进来,别急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伤离别 第8章 毒苹果 尹明扬盯着手机屏幕,手指悬在键盘上,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 这个工作软件最大的坏处,就是会向对方显示消息已读,这下倒好,只能回复他【还没有。】 消息发出去之后,对话框上立刻显示“对方正在输入…” 郑屹凯:【所以,房间还在招租吗?】 尹明扬看着手机屏幕,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让郑屹凯搬进来合租,这个念头让她的心跳突然快了几分。 犹豫了几秒,尹明扬深吸一口气,决定先问清楚:【你是认真的?】 郑屹凯:【当然,值了班再赶回去好累,可是不回去的话,成天住休息室也太苦了。住院总住院总,就是总住医院的意思吧。】 尹明扬盯着这条消息看了好久。理智告诉她应该及时拒绝,但想到这一周找室友的种种不顺,又有些动摇。 除了性别不合适,郑屹凯其他每一点都是个很合适的人选——作息规律,规律到她可以知道他每天的排班;爱干净,这点也没的说;好相处,应该,也不难相处吧。 就在她犹豫的时候,郑屹凯又发来一条【如果不方便就算了。】 这句话反倒激起了她的好胜心,孤男寡女又如何,只要她自己行得正坐得直,男租客也没什么大不了。 她快速回复【没什么不方便的,你打算什么时候住进来?】 郑屹凯【后天早上十点?值完班不想再睡休息室了。】 尹明扬【好。】 放下手机,尹明扬才意识到自己答应了什么。她起身,准备去收拾一下空置了一周的次卧。 次卧跟先前一样空空荡荡。尹明扬翻出一套灰色的床品,又将床垫和枕头塞进烘干机,开启阳光除螨模式。 客卫里面,还有一些梁晓菁留下的洗护用品。尹明扬收拾起一些属于女生的个人卫生用品,拿到了自己主卧的卫生间。剩下的那些,男女均可用吧。 书房和厨房没有格外需要收拾的地方,每周上门一次的家政阿姨会定期处理卫生死角。 门铃在此刻突然响起,尹明扬以为是自己刚才手滑,不知不觉间还是点了份外卖。电话接起,楼下站着的却是笑嘻嘻的郑屹凯。 电梯坐上楼用不了多久,尹明扬感觉自己才刚挂上可视门铃,大门已经传来三声轻响。 尹明扬整理了一下衣领,深吸一口气才打开门。 郑屹凯站在门外,背着一个双肩包,手上拎着几个饭盒。 “睡在值班室好几天了,迫不及待想拥有一张起床后不用恢复原样的床。” 他自然地将饭盒递给尹明扬就去拿尹嵘的拖鞋:“吃了吗?我刚在食堂打包的。不知道你有什么忌口的,随便挑了点我自己爱吃的。” 尹明扬接过他递来的“外卖”:“谢谢。我刚才正好想喊外卖。” “不过,你确定真的要住这里吗?” “会不方便?”郑屹凯接过她的话,嘴角微微上扬,“我以为,我们认识已经够久了,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尹明扬被他看得不自在:“我只是确认一下,毕竟合租和做同事还是不一样的。” “我保证不会带人回来开派对,也不会半夜大声外放音乐和视频。”郑屹凯的语气带着一丝调侃,“而且我的值班表很规律,你可以提前知道我什么时候日班,什么时候值班,什么时候在家。” 尹明扬忍不住笑了:“这听起来比我之前聊的几个租客靠谱多了。” “所以,成交?”郑屹凯伸出手。 尹明扬犹豫了一秒,还是握住了他的手:“成交,不过要提前说好,公共区域的卫生轮流做,冰箱里的食物可共享,带朋友来的话要提前告知。” “很合理的要求。”郑屹凯松开手,“我就说,你去哪儿找比我更好的。” 郑屹凯坐在餐桌前,几个饭盒在桌上一字排开。 食堂的饭菜虽然说不上色香味俱全,但好在都是大众口味,也不是预制菜。 尹明扬拿了家里的筷子递给他,在他对面坐下。两个人安静地吃着晚饭,气氛有些微妙。 “那个……”尹明扬打破了沉默,“你还有什么要搬来的东西吗?” “过几天会搬点书过来吧,基础生活用品可以再买。” “前几天的事,谢谢。” “是指哪件事?是假扮‘男朋友’?” “……” “那时候说的都是气话吧?‘追你的男人多到数不清’。你就像长在树顶的苹果,虽然格外诱人,但只有真正有勇气的人才敢对你动心,毕竟采到的概率太低,沉默成本太高。一般的男人更愿意选择那些伸手或者跳一跳就能够到的,那种苹果味道其实也不错。” “……” 尹明扬是美而自知的那种人,世人往往觉得美人在事务上会有更多的便利,只有她们自己知道,在学业、工作中展示出自己的水平,而不是在背后被人议论“她不过就是脸蛋长得还可以”,需要额外付出更多努力。 尹明扬心头浮起一个问题,她问郑屹凯:“你第一次谈恋爱是什么时候?” “高二,暗恋过隔壁班的一个女孩子。”郑屹凯放下筷子,礼尚往来,“你呢?” “我是大一。”尹明扬又问,“你谈过几个?” “我说一个正儿八经的都没谈过,只有暗恋过别人的份,你信吗?” 尹明扬揣摩了一下他口中“正儿八经”的含义:“不信,以你这样的外貌条件,光暗恋你的肯定就有大把,怎么会没谈过女朋友。” “是真的。你谈过几个?”郑屹凯问她。 “一个,你前几天见过了。” 郑屹凯“嗯”了一声,没有马上做回应。 “我大一暑假的时候认识的他,在一起两年多吧,”尹明扬语气听起来很随意,“挺认真的,都快要结婚了,结果他把我甩了。” “他……”郑屹凯想说点什么,却被尹明扬打断。 她浅笑:“谈恋爱这事累人。耗时间,耗精力。我暂时不想再来一遍了。” 听到这儿,郑屹凯如果还不懂尹明扬的意思,那他就是个呆子了。 “恋爱的好处是什么呢?是饿了、渴了、累了,会有人给你端茶倒水、推肩捏背,寂寞了、空虚了,有人陪你聊天、逗你开心,怒了、心烦了,也有人给你当出气筒、为你解忧。”但他偏偏还要试着鼓动她。 “我会自己端茶倒水,可以去spa馆推肩捏背,一个人时候也有很多事可以做,我的生活里似乎不需要多一个人。”尹明扬起身,先收拾了自己的那部分餐盒。 “我知道为什么你这样优秀的苹果没人敢去采了。越美丽越诱人的苹果,不一定甜,可能是一只毒苹果。” 起初尹明扬还以为他真的只想当一个租客,合着,原来他一直有东西要暗示。 她对感情这事很敏感,一个单身男性,试图借宿她家,她明白他有所企图。 至于那企图是什么,如果是其他男人,她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但郑屹凯,她拿不准。 不过她拿得准的是,她现在真的不想谈恋爱。 “既然是你带的饭,今天我洗碗。”这是她和梁晓菁当时的默契原则,饭你做,碗我洗。 从家里搬出来,一个人住之后才发现,阳台很容易积灰,洗手池和马桶也很容易发黄,厨房的橱柜门每次做完饭都要擦一遍,否则只要短短几天就会变得油腻。 独居以后才对婚姻没有任何期待,因为光是做家务就很费时间。 即使请了一位家政阿姨每周进行打扫,很多事情还是无法假手与人。 洗衣机洗完衣服,并不会把衣服一件件挂起来晾晒;哪怕一件不晾全靠烘干机,工作完毕,清理尘盒和叠衣服也还是逃不掉。 风扇和空调都是需要定期清洁的,就连绿植的叶子也是要经常擦的,看起来很美好的各种摆件,背后都是一堆隐形家务劳动。 郑屹凯看着厨房忙碌的她,若有所思。 是不是每个人都有过那样的时刻?无意中选择了一种陌生的饮料,却一口就上了瘾,或许因为它口感好,又或许因为包装上一句经典的广告语,更或许没有任何原因,就是喜欢。 好像他当年对少女时期的尹明扬的喜欢。 郑屹凯收拾起自己吃完的饭盒,走到厨房,分类打包干湿垃圾。 “姐姐,新的垃圾袋在哪里,小区垃圾桶又在哪个方位呢?我想下去扔了,但是,没有钥匙,等下还得麻烦你给我开门。” “晓菁留下的那串钥匙你先拿去用,我已经放在次卧写字桌上了。如果需要换你房间房门锁的话,后天白天我帮你约一个锁匠。” “不用,我也没什么贵重物品,能有一张安静舒服的床用来休息已经可以了。”郑屹凯挤到尹明扬身侧,“我想先洗下手。” “我洗完了。你用吧。”尹明扬看了眼郑屹凯。倒是很细心,知道打包扔了之后还要装上新的垃圾袋。 “我自己套,等你回来我再给你大致说下家里的东西都放在哪里。” 等你回来,家。也许尹明扬自己都没发现自己用词上的转变。 第9章 新租客 初冬的晚风带着凉意。郑屹凯拎着两包干湿垃圾快步走向小区的垃圾房。 走过一个转角,正准备把袋子甩进垃圾桶,他的脚步顿住了。 旁边空地上停着一辆线条流畅的黑色轿车,漆色在路灯下也是极亮,完美地融合了低调和嚣张。是他熟悉的车牌号。 “哐当”一声闷响,垃圾袋被他扔了进去,溅起一点几不可见的灰尘。 他转身,想装作什么都没看见,直接绕开那辆车和车上的人。 “凯凯。”顾展韬下车喊住了他。 暮色模糊了他脸上的表情,却遮不住他的探究目光。 郑屹凯停下脚步,侧过身:“有事?”声音不高,带着拒人千里之外的疏离。 顾展韬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短促地笑了一声。“你这是乘虚而入了?动作挺快啊。” 夜晚的风似乎更凉了。 郑屹凯脸色平静:“她室友退租了,刚好空了个房间。家里的垃圾桶不留隔夜的垃圾,我下楼倒了。就这么简单。” 他语气平淡,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顾展韬向前逼近一步:“装什么好人?凯凯,你那点心思,藏了几年了?真当别人是瞎子?” 郑屹凯的喉结无声地滚动了一下。他看着顾展韬那张写满怒意的脸,数年来沉默注视尹明扬与他出双入对的画面碎片般闪过。 “不是我乘虚而入,是你自己把最好的她弄丢了,哥。”他第一次毫不避讳地注视着顾展韬的眼睛。 “我是暗恋了她很多年,考医学院也有一部分是为了她。但我从来没试图过介入你们。” 郑屹凯将手伸进口袋,指尖触碰到了梁晓菁留下的钥匙。他紧紧攥住那串钥匙,冰冷的金属棱角硌着指腹,带来现实的真实感。 楼上某个窗口,透出温暖的,属于家的灯光。 冰凉的空气灌满肺腑,郑屹凯稳了稳呼吸:“特需病房的同事通知我后天爷爷能出院了,你也一起来接他回家吧。” 他转身走向单元楼,不在乎顾展韬怎么看他,他在乎的,只有楼上那个人。 “你怎么去了那么久?是没找到路吗?” 郑屹凯换好拖鞋,刚走进客厅,一眼就看到尹明扬还在厨房忙碌。几缕不听话的碎发从鲨鱼夹里掉出来,贴在她白皙的后颈上。 “袋子有点漏,收拾了一下。”郑屹凯应了一声。他走向厨房,刻意让自己的语气轻松起来,“刚才说等我回来就跟我说家里的东西都放在哪儿的,我需不需要拿一本笔记本来记下来啊?” 他打开水龙头,冰凉的水流冲刷掉指尖看不见的污渍,也冲刷掉他心头翻涌的情绪。 暗恋了那么多年的人,如今可以生活在一个屋檐下,虽然只是她的新租客,虽然她说她目前不想谈恋爱,但山不过来,他过去。 ——— 第一次注意到她的那天是个高二的雨天,他刚知道了一个大秘密,逃了晚自习跑进学校篮球馆。 角落里,有个悬挂着的沉重沙袋,像一个等待被击打的黑色标靶。他没有拳套,只是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在帆布表面上。 沙袋只是轻轻晃了晃,指关节却一阵钝痛。 “骗子,骗子,都是骗子!” 他又是一拳砸过去,毫无章法,只有最原始的发泄。 每一次挥拳,眼前都闪过母亲那张年轻而陌生的脸。愤怒、被欺瞒,还有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对母亲形象崩塌的失落感,种种情绪夹杂在一起,化为拳头上的力量,疯狂地倾泻在面前这个沉默的、只知承受的物体上。 指关节的皮肤很快被磨破,传来阵阵火辣辣的痛。 “为什么?为什么?!”喉咙里发出嘶哑的、不成调的咆哮。 不知道过了多久,力气仿佛被抽干,肺部也火燎燎地痛,他猛地停下,双手撑在膝盖上,大口喘息着。眼前阵阵发黑,耳朵里只有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和心脏疯狂跳动的巨响。 就在这力竭的间隙里,一阵细微的声响传了过来。 是女孩子的说话声。轻柔的,带着安抚的意味。 他下意识地抬起头,循着声音的方向望去。是来自器械室虚掩的门缝。 鬼使神差地,他无声地走了过去,屏住呼吸,朝里面窥探。 器械室里亮着灯,光线明亮,墨绿色的体测垫铺在地上。垫子上,一个略丰满的女生正满头大汗地做着仰卧起坐。他认得,是隔壁班的祁雨。因为身材的原因有时会变成男同学们的聊天谈资。 她脸色涨红,每一次艰难地抬起上半身时都伴随着沉重的喘息,显然已经筋疲力尽。 而攫住他目光的,是垫子旁跪坐的那个身影。 是尹明扬。尽管当时他还没知道她的名字。 她双膝并拢跪坐在垫子边缘,为了方便动作,校服运动裤卷起了一小截,露出纤细的脚踝。她的身体微微前倾,全神贯注,双手正用力地按压在祁雨的脚背上。 “48!”尹明扬的声音带着一股激励人心的力量,“好样的,最后一个,用尽全力!” 祁雨咬紧牙关,极其艰难地再次抬起了沉重的上半身,几乎是用额头碰到的膝盖。 “49!太棒了,祁雨,你做到了!50!” 祁雨躺回垫子,大口喘着粗气。尹明扬拿起放在一边的校服外套,轻轻盖在祁雨因为剧烈运动而汗湿的身上。“别急着起来,当心头晕。”她伸出手,极其自然地将祁雨黏在汗湿额头上的一缕湿发轻轻拨开,别到耳后。 “先别说话,缓口气,我去给你拿保温杯。”是一种超越了言语的关切和温柔。 时间仿佛凝滞了,指关节上火辣辣的疼痛,胸腔里翻腾的愤怒,还有抽屉深处母亲的旧照片,沉重的将要把他压垮的灰暗,被器械室里透出的,笼罩在尹明扬身上的明亮灯光短暂驱散了。 是在那时突然对这个心善的女孩子上了心吧。 ——— “专业书那么厚你都背的下来,家里那点东西哪需要用本子记。呐,垃圾袋在这里,保鲜袋在这个抽屉,一次性筷子叉子在这里,如果不做饭的话,知道这些足够了。做饭的话,调料锅铲做完都要放回原处,油烟机灶台也要擦。大米在这个塑料箱里。”尹明扬打开一个个柜子,指给他看。每类物品都摆放得整整齐齐。 “明天早饭吃什么?各做各的吗?还是我一起都做了?我看看冰箱里有些什么。”郑屹凯趁热打铁,想抓住女人的心也得先抓住她的胃。 虽然家里条件优渥,但他也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医院实习之后日夜颠倒常常昼伏夜出,等到想吃的时候店家都已歇业。于是学会了在寝室电磁炉做这做那,不止解决了自己口腹之欲,还能养活隔壁寝的几个饿狼同期。区区做饭,拿下。 “日班的时候我通常直接去医院食堂解决。各管各的吧。”倒不是尹明扬不给他表现的机会,打工人的早上时间多紧张,实在没有闲心一人食之后再处理厨房的锅碗瓢盆。 “我还没加上姐姐的微信呢,这样的话房租怎么给你呢。”一计不成,郑屹凯又生一计。钉钉涉及金钱交易可没有那么好用。 “我等下给你个银行卡号,你才上班没多久,就,付一押一吧,正好现在是月初。这个月的租金按实际天数算,今天打完之后,接下来每个月一号打到银行卡上就行。”尹明扬还是拒绝了他的请求。 “我不理解为什么姐姐对我这么严防死守?”郑屹凯像某种被主人遗弃的犬科动物,湿漉漉的眼神里充满了不解和控诉。 “你都拒绝我两次了!上一次在楼梯间,你说我们工作有群聊,有事打短号。这次你又说钱可以打到银行卡。下一次是什么理由?让我猜猜?手机没电?姐姐,你都让我住进来了,加一个微信还不行吗?你看我像坏人吗?我长得这么人畜无害。”他甚至指着自己的脸,试图增加说服力。 尹明扬被他连珠炮似的质问弄得措手不及。她微微蹙眉,声音保持着一贯的清冷平静,但仔细听,能捕捉到一丝不易察觉的……头疼? “私人微信我只用来加家人和非常亲密的朋友,不太方便加同事。抱歉。”她习惯了顾展韬的沉稳内敛,对这种直白热烈,还带着孩子气的进攻毫无经验。 “可是我们现在是室友啊!”郑屹凯语气更委屈了,“你就加我一下嘛。”他掏出了手机,打开了自己的二维码。 尹明扬擦完水池周边的水,绞干抹布挂在一边,又在洗手。“我再考虑一下吧,现在我先……” 微波炉前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伴随着响亮的微信视频通话提示音。是为詹宁设置的独家铃声。 “要帮你接吗?” “不用不用。”尹明扬心里“咯噔”一下。母亲这个时间打视频来,八成是例行查岗。她匆匆拿起手机,想先挂掉,回房间再回拨过去。 然而,就在她手触到手机的瞬间,没擦干的那滴水替她按下了绿色的接听键。 于是,手机忠实地将这边的情景传递了过去。 屏幕上是头发微乱的尹明扬和举着自己手机站在她身边的郑屹凯。 小狗掉马。 “哥哥的女朋友我要了”本来是想用这个书名的。 后来想了想还是用了现在这个。 心里来了新的人嘛。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新租客 第10章 吞药丸[番外] 其实郑屹凯是早就知道尹明扬的。虽然十数年间顾展韬待他一直不是很亲热,但毕竟同一屋檐下相处那么久,初次恋爱的顾展韬还是忍不住把喜悦分享给了他。一寸照片上那张小小的笑靥,似乎的确有说不出的魔力。虽然直到很久很久的后来,他才明白那是一种怎样的力量。 医学院校区不是很大,经常会在食堂看到她和其他女孩子一起吃饭,谈笑风生。甚至偶尔去浴室的路上,也能看到她。只是她是不知道他的。周三晚上,通常顾展韬会来医学院校区。晚上的图书馆,总是有两人一起的身影。去饮水机倒水的路上通常会经过他们二人,顾展韬在看自己带的商学书,尹明扬也在看她的专业书,偶尔偏头望着顾展韬,眼睛里,笑意满满。 间或会与顾展韬有目光接触,他总是点头与自己示意一下,自己也微微颔首,随即倒水之后,回自己座位,继续背书。 尹明扬大三时候,进了医院实习。她在外科实习期间,正巧他也在外科轮转。实习护生一星期上五天班,轮转大学生就不是了。周一到周五正常上班,周六周日还有值班。 趁着中午空闲,他还偷偷去护士台看了玻璃板下的护生排班表。尹明扬是周四周六休息。周六会和顾展韬出去约会的吧?他这样想着。 第二天的下午,郑屹凯要帮47床拆线,进换药室拿了一个拆线包,却被跟着老师上治疗班的尹明扬喝住:“拿拆线是要登记的。” “哈?”郑屹凯倒是一下子愣住了,之前从来没有这样的规定的吧。可见尹明扬一脸严肃的样子,只好问:“那么,在哪里登记?”岂料尹明扬只是盯着他的胸卡看了一下,然后说:“好了。你拿去吧。” 郑屹凯这下倒是彻底愣住了。这算哪门子登记?登记在她的小脑袋瓜子里?偏巧自己的胸卡今天没带,临时拿了吴帅的顶替一下。不认识未来小叔子也就罢了,竟然没看出来那照片不是他!吴帅那张月球表面的脸,怎么跟玉树临风的自己比?自恋时间完毕,要不是知道她有一位情笃的男朋友,还以为她是在借故跟自己搭讪呢。 拿了拆线包匆匆去给病人拆了线,还器械时候,远远听见护士台那里,胖胖的护士长在对治疗班老师说:“夏老师,你带出来的好学生,这样再也不会丢东西了。哈哈。”原来是这样。之前的确听主任告诫过,用完拆线包,换药包,一定记得还到换药室,否则清点到数量缺了,就是那天的治疗班护士负责赔偿。难怪那小丫头那么较真。 到了护士台,护士长笑着看着他:“这就是吴帅吧,的确蛮帅的啊。东西还回来了?”天,那小丫头是大声宣扬,有个叫吴帅的拿走一个拆线么?难怪顾展韬之前说她有时候做事有点幼稚,现在看来何止有点!也就只有他那样的性子,才能包容这样神经大条的女孩子吧。但话说回来,她那较真的性格他倒也喜欢。 他们的实习周期安排并不一样,尹明扬到外科的第二周,郑屹凯便轮转去了儿科。此后的几个月,科室之间再无交集。 医院食堂中午总是挤满了人,而且有时候会请同侪帮忙带饭到办公室解决,是以再也没有在医院里见过尹明扬,于是那句:“hi,其实我叫郑屹凯,顾展韬应该跟你说过的吧。”也就在喉头百转千回,最终化为一粒吞不下,又吐不出的药丸。 这个故事其实开始在13年前。 最初的设想是虽然中间郑屹凯一直还是暗恋尹明扬,甚至恋爱过,但最后还是同顾展韬破镜重圆的。 所以当时已经写下了这样的一个番外。连田甜都安排好了带cp的番外。 但是中间搁置了太久,直到今年再捡起来的时候,因为科技日新月异嘛,中间有些情节都发生了变化,比如手机联系方式。而最初设定的时候女主安排的性格是有些跳脱的。 前三章大修之后,后面的情节仿佛已经不受控制。所以郑屹凯变男主,顾展韬变男二。 因为工作原因,后续缓更,一般尽量一周两次吧。 躺在U盘里很多年的文字,感谢大家能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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