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归》 第1章 楔子 周砚白死于四年前的夏天。 “轰隆隆——” 经历数日高温炙烤的城市终于迎来了久违的雨水,路上到处都是慌乱奔跑的行人,偶尔还会看到街边愉快玩水的孩童,从居民楼中走出许多带着板凳的老人,他们坐在沿街商店门前,三三两两凑在一起,一边享受着凉爽的空气一边和店主聊着家常闲话,除了没带伞无辜遭殃的路人,大雨反而带来了乐趣,整个城市笼罩在一片祥和的氛围之中。 “啊啊啊啊啊” 与街道不同,宁州市局传来的却是一阵阵哀嚎。 “人怎么会有这么多材料要写,我们不是刑警吗,会抓人还不行吗?” “文书工作也是刑警工作重要的一环,是保证程序正义的重要依据。” “但是,婧婧姐......”面对堆积如山的案件资料,许文清忍不住向方婧抱怨道,“写不完,根本写不完,诶,老大呢?” “你刚来实习不久不知道,今天是7月19号,如果没有紧急案件队长会请假的。” “哦,真好啊,不用写材料。” “别做梦了,他的那份还留着让他自己写,快写吧,还下着大雨,早点结束早点回家。” “啊啊啊啊啊” 郊外烈士陵园内,除了安葬着为抗战牺牲的战士英魂外,还有一片区域沉眠着 因公牺牲的公安英灵。 如此恶劣的天气,再加上不是特殊日子,偌大的陵园只有零星几个人前来参拜,其中一个撑着黑伞的男人尤其引人注目,他站在一座墓碑前,“周砚白,原定安市平阳分局刑侦支队刑警,在抓捕过程中遭遇犯罪嫌疑人暴力拒捕,身负重伤,后经抢救无效壮烈牺牲”。 不知站了多久,他走下台阶,来到大门口,敲响了值班室的门。很快,一位约五六十岁样子的人打开门,看见他,愣了一下,“同志,出什么事了?” “我想向您打听一下来参拜的人。” 一听这话,对方一下子就垮了脸,显示出不高兴的样子,“小伙子,你这种行为不可取啊,你这是侵犯个人**,你这是违法犯罪,你是不是看大爷我年纪大了,老糊涂了,想蒙混过去,我告诉你,这里躺着的可都是国家的英雄,你好意思在他们面前伤害国家和人民?” “不是,您误会了”他从口袋里拿出证件展示给大爷,“我叫秦越昭,是宁州市刑侦支队队长,这次来是看望曾经的战友,有点意外情况,想向您打听一下。” “原来是警察同志,那,先进来,进来说。” 老人将秦越昭引进屋子里坐下,“同志,你要问什么?” “陵园里有一片埋着着公安警察,您对那一片区域熟悉吗?” “警察同志,我守着这地方几十年,这里面每一寸土地我都走过,每一块墓碑我都擦过,每个人的生平事迹都在脑子里刻着呢。” “那周砚白您了解多少?” “你说的是几年前从外地送回来的那个公安英雄?我记得送来的时候全市都出动了,来了好多大人物,还有好多人自发前来送行,那天也很奇怪,大夏天的连虫子都不叫了,特别安静,连着阴了半个月的天在送别仪式结束后突然放晴了,大家都说这是老天爷给英雄引路照明呢。” “那之后有人来参拜过吗?” “有,不少呢”大爷起身,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本登记册,翻到其中一页,“全市中小学和机关单位每年都会集体过来,剩下的都是个人。” 秦越昭看着这页单薄的纸,上面有周砚白的父母、同学、同事,他的指尖从上向下慢慢滑过一个又一个熟悉的名字,停留在其中一个名字上,“这个周芒生您见过吗?” 大爷探头看看名字,“哦,这个小伙子,见过,他和其他人不一样,要来的时候先打电话确认时间,我知道你们警察工作忙,所以其他人的时间总是不固定,但是他不一样,都是提前一星期,而且一呆就是一天,看着感觉特别伤心,跟我那小孙子被人抢了玩具似的,我打扫的时候跟着劝两句,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大爷顿了顿,接着说,“但是今年不一样,他没打电话,而且是昨天来的。” “昨天?” “是啊,你没看见?碑前面的花还是他留下的,而且没呆多久接了个电话就走了,他走的时候还和我打招呼了,就是看起来特别累,应该是工作太忙了吧,年轻人都这样,不注意身体,本来长的挺精神一人演眼看着要垮了。” 秦越昭听了这话,心中满是疑惑,不明白这到底是谁来过,当年的事还没了结,是有人故意蹲守还是仅仅为了参拜,若是后者还好,最多只是群众自发行为,若是前者,他心里一沉,回去必须好好调查一番。 接着,他转向大爷,“您说他之前打过电话,号码还留着吗?” “有,都留着呢。”大爷翻出一个小本子,指着其中一个电话给他看,“就这个,每年都打,就今年没打。” 秦越昭记下这个号码,想着回去就开始调查,起身向大爷道谢,“谢谢您的配合,那我就先告辞了。” “雨太大了,晚点再走吧。” “没关系,局里还有工作,我也该回去了。” 大爷将秦越昭送出门,两人就此分别,大爷站在门口望着撑着伞离开的背影,“怪了,怎么跟那个小伙子那么像,现在年轻人工作这么累啊。”大爷叹一口气,关上门,回屋子里去了。 秦越昭攥着手机,里面是刚刚记下的号码,他不知道这个号码对面是谁,是一个普通人,是犯罪分子,还是......他,秦越昭停下脚步,那个名字很久没有提起来过了,不是遗忘,就像身体上的一道疤,旁人看上去都是好的,只有自己知道康复的表皮之下尽是未长好的伤痕,隐秘的痛沿着血管往骨头缝里钻,每想起一次皮肉的撕裂带起未宣之于口的疼痛,提醒着那未曾了结的过去。 第2章 第一章 秋老虎是不讲道理的,虽然过了夏,早晚的风都染上了凉气,偏偏白日的太阳仿佛还留在盛夏,柏油马路蒸腾出的热气晒的人眼晕,连带着路旁的野花都低了头,叶子也卷了边,失去了力气。宁州市公安局坐落在城市主干道上,警徽映射着太阳光注视着每一处角落,唯有整栋大楼笼罩在化不开的阴影中。 解剖室的检验台上躺着着三具尸体,柳叶刀划过皮肤,撕破一张陈旧泛黄的纸张,伴随着沉闷的声音将肌肉组织分离,法医江寒一边操作一边分析,旁边的助理记在表格上飞快记录,生怕错过任何一点信息;文局带着手下紧盯着他的操作,秦越昭靠在墙上翻着这三个人的记录,回忆起今早的场景。 早上七点,整个城市飘散出早饭的香气,学生三三两两凑在一起讨论着趣事向学校走去,上班的行人步履匆匆四散到不同的地方。秦越昭刚刚晨练结束,买了几个包子准备回家,刚进家门,还没等他坐下,电话铃声打破了平静的清晨,他皱了皱眉,这不是一个好的信号,接起电话,“出什么事了?” 那头传来了许文清的声音,小姑娘刚上班还不懂得掩饰情绪,“老大,快来一中,出大事了,有学生死了!” 秦越昭猛的一惊,不自觉地用力,指节在屏幕上压出痕迹,“现场具体什么情况,几个学生,怎么死的?” “有三个,他们…”“身上有十二处刀伤,初步判断死于失血过多,根据伤口判断凶器类似水果刀大小,有明显尸体僵硬现象,但关节可以活动,死亡时间应该在六个小时以上,不过具体时间还需要等解刨完了才能知道。”许文清说到一半电话就被江寒抢走了,他示意许文清去帮忙疏散围观师生由他继续跟秦越昭讲述现场情况。 “老秦,你得赶紧来,”他眼神聚焦于不远处的几个女生,她们眼神呆滞、脸色发白,有一个甚至都站不稳跌坐在地上,“尸体是学生发现的。” 秦越昭开车赶到一中门口时,这里已经拉上了警戒线,围堵了一大批接送学生的家长和不明真相的路人,即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群众八卦的力量是伟大的,已经传出了七八种不同的“真相”。他艰难地从人群中穿过去,进入学校,顺着维护秩序民警所指的方向向学校里面走去。 一中是宁州市最好的高中,每年从这里走出的高分学生不计其数,甚至出过好几个状元,政府也对这所学校非常重视,得益于财政支持,这里建设的像一个花园,校门两旁的矗立着两排银杏树,在这种时节已经泛出黄意,尽头连接着主教学楼,向右走种着一片蔷薇,将人引向学校图书馆,绕过图书馆就遇见了案发现场。 方婧先看见了秦越昭,小跑到他身边,向他汇报,“早上六点半,有四个女生从宿舍出来,刚出门就撞见了尸体,她们不知道是尸体,以为就三个人躺在这,还凑近看了看,吓得不轻,惊动了宿管,报了警,多亏了人家,拦住了剩下的学生才没让事情进一步扩大,就是在学校里,吸引了太多人,成年人还好,还有一些早起上早读的学生也从教室里出来了。” 秦越昭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确实有不少学生站在警戒线外好奇得张望,他收回眼神,问道,“那四个看见尸体的学生呢? “文清和沈岩陪着,不过现在问不了话,需要等她们情绪平复下来。” 秦越昭点点头,抬头看着眼前这栋楼,这是一幢低矮的建筑,用楼梯将整栋楼拔高,拾级而上才能进入一层,也就是宿管所居住的地方,二三四层是学生居住的地方,嗯?他没回头,问许婧,“一中有多少学生?” “三个年级加起来一共1279名,如果要加上附属初中就更多了。” “那这栋楼根本住不下,先去问问宿管,住校学生的情况。” “楼梯上坐的就是宿管马文娟。” 秦越昭抬腿向楼梯方向走去,方婧只得跟在他身后,“你是宿管马文娟?这里面的学生都是什么情况?” 马文娟抖了一下抬起头,约莫五十左右的年纪,鬓边长出些许白发,脸上有皱纹,但能看出平日里和善的模样,她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旁边一男人接过来话题,“都是些郊县的学生。” “你是?” “我是这所学校的校长,刘江洪,警察同志,我们学校是面向全市招生的,都是成绩好的学生,有一些是从县里考上来的,他们家里远离市区,往返需要走几个小时,所以为了保证这些学生学习,他们就住在学校。” “有多少学生住在学校?” “三个年级加起来…嗯…” “56个”,一直沉默的马文娟突然出声,“警察同志,有56个。” “那这56个学生你都熟悉吗?比如那死去了三个人。” “那三个男生,那三个男生平时不太说话,挺内向的,不怎么和人交际,嗯,对。” “是吗?那这位女士又有什么看法?” 本来安安静静站在校长身边的人猛然被点到名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抬起眼又很快低下头,向校长身后缩了缩,刘江洪忙向前一步,解释道,“这是他们的班主任,刚接班不久,不太了解,保险起见我才让她跟来的。” “刚接不久也应该有点印象,大致说一下就行。” 见避无可避,刘江洪只得让出位置,让于清暴露出来,她低着头,双手紧紧攥在一起,盯着地面发出微弱的声音,“我还没认全人,他们又不爱说话,所以,所以,没什么印象。” 秦越昭盯着于清,心想这样的老师真的能管住班上的学生?他又看了看马文娟和刘江洪,整段对话都充满着诡异,按她们的说法,这三名学生都不爱说话,存在感不强,怎么会有人专门到学生杀害他们,还有捅十二刀,这一切都显示出凶手和他们有深仇大恨,怎么到她们嘴里都成好学生了? 正当他想不明白的时候,沈岩从远处跑来,凑近在他耳边低声道,“现场查不出来什么痕迹,江法医问你还有什么要看的,他们准备带尸体回去解剖。” 秦越昭偏头,就看见江寒冲他笑着招了招手,他翻了个白眼,如果举办全世界出现场最乐观的法医奖,江寒一定能拔得头筹。 “没什么了,既然现场查不出什么,就看看尸体上有什么讯息,那四个女生怎么样了?” “好像吓傻了,也不说话,也不动,让坐就坐,像机器人一样。” “跟局里汇报一声,调几个人过来做一下心理疏导。” “是”,沈岩得到命令,走到一边打电话去了,秦越昭转过身,对着那三人说,“关于那三名男生,如果有什么想到的事,记得马上联系市局。” 秦越昭说完示意方婧离开,两人走出几步,方婧回头看着于清和马文娟的头更低了,刘江洪好像在跟她们说着什么,似乎注意到视线,他抬起头,冲着方婧笑了笑,微微弯腰鞠了一躬。方婧收回视线,紧走两步赶上秦越昭,“队长,他们三个奇奇怪怪的,不知道在说什么,还有那个校长。” “先离开这里,等找机会单独问一下马文娟和于清,她们俩一定还有什么没说出来。” 江寒看他们走过来,主动迎上去,“老秦,尸体我就带回去解剖了,你是回去等消息还是留下来?” 秦越昭环顾四周,尽是些很平常的校园景色,“沈岩说现场痕检什么都没有。” 江寒耸了耸肩,向上摊开手,摇了摇头,“除了尸体和血迹什么都没有,要么是熟人,要么是事发突然来不及反应。” “那回去吧,看看尸体能查出什么。” “吱呀”一声,解剖室的门从里面打开,打断了秦越昭的回忆,江寒从里面走出来,解开口罩,露出疲惫的神情,原本在门口守着的姿态各异的警察纷纷上前,将他围在中间,等待着回答。 “死亡时间是昨晚十一点半到一点之间,现在在化验死者胃里的食物残渣,尸体表面无明显伤痕,没有挣扎痕迹,可能死亡时已经失去意识。” 许文清忍不住靠近方婧,抓住她的袖子,方婧低头,轻轻地握住她颤抖的指尖,感受到了热源,许文清讲整个身体都贴在了方婧身上,希望借此可以获得力量。 秦越昭低头看了看文件,不明白这三个学生到底得罪了什么人。 “程小龙,19岁,宁州市容安县人,家住容安县程家坡村1号,就读于宁州市一中,家庭成员有父亲、母亲和一个弟弟。” “姜浩,17岁,宁州市容安县人,家住容安县刘家庄45号,就读于宁州市一中,家庭成员有父亲、母亲和一个姐姐。” “卢刚,17岁,宁州市容安县人,家住容安县卢家村58号,就读于宁州市一中,家庭成员有父亲和母亲。” “看什么呢,”手中的文件被替换成江寒的脸,他弯着腰盯着秦越昭嘻嘻地笑,秦越昭没好气地抽走了文件,离他远点,“不带这么玩的,我好不容易查出来的,太冷漠了,太无情了,”边说边往人群里钻,一把抱住方婧另一边胳膊,“婧婧大美女,你看看你们队长,跟个冰块似的,连我的热情都融化不了。” 文局嘴角抽搐了一下,伸手拎住了江寒的后衣领,恨铁不成钢地说道“明明长得挺帅一小伙子,怎么嘴里都是些疯话,”转过身对着秦越昭说,“带着人去查查那三具尸体,顺便通知一下家长。” 秦越昭点点头,转身离开,剩下的人也顺势跟着走了,身后依稀传来江寒的声音,“文局你也觉得我特别帅是不是,我也觉得,但是我也没说什么啊,都是些肺腑之言。” 许文清拉拉方婧,悄声问道,“那个人是谁啊?” “那位是法医江寒,据说在学校的时候成绩就是拔尖的,又顶着优秀毕业生的头衔,当初各地方都抢着要,是文局花大力气才到咱们这的,除了说话不太正经之外,检验水平非常高,一个人可以包揽法医和痕检所有的工作,队长升职那件枪击案,就是靠他检验出了嫌疑人的足迹和枪弹痕迹,才能迅速抓捕,避免造成更大规模的伤害。” 许文清和沈岩都在支起耳朵听方婧讲江寒的事迹,“咚”地一声,许文清撞上了秦越昭的后背,小姑娘揉着前额,埋怨道,“老大,你干嘛停下来啊?” 秦越昭无奈地指了指左边的屋子,“办公室到了,别听故事了,赶紧进去干活。” “哦,”一群人跟着走进办公室,沈岩拉出白板,将三人的信息贴在上面,简单介绍了情况,秦越昭接过笔,将三人连在一起,“三人是同一死因,也就是说凶手作案手法一致,极大可能死于同一人之手,先查一下三人的共同点,看看是不是得罪了同一个人,先查一下户籍,他们都是从容安县考出来的,是不是之前就认识,许文清,去跟户籍警联系一下,查一下他们档案;方婧,你和沈岩注意跟进学校关系网,再内向的学生也不能和谁都不熟,等晚些单独问宿管和他们班主任,争取挖出来些有用的消息,还有…” “报告!”众人的注意力一下被拉到了门口,“宁州市局刑侦支队路铮申请归队!”瞬间炸开了整个办公室,大家都冲到门口绕着他转圈,边看边问他问题,一下子冲淡了严肃的氛围,等到好不容易脱身,路铮疾走几步站定,向秦越昭敬礼,“队长,我回来了!” 秦越昭拍拍他的肩膀,“好,借调这段时间辛苦了,但是还不能休息,现在就有案子等着侦破。” “是!” “你负责查这三个人的社交媒体,从网络信息上找到他们的交集,他们都是一中的学生,昨天晚上…” “秦越昭,出来一下,”文局在门口对着他招手。 “具体信息让沈岩跟你讲一下,马上开始工作。”秦越昭交代完,走出办公室,文局转身示意他跟上,走到局长办公室,进来后指了指门让他关上,沉默了一会,才开口道,“刚才接到县局的电话,他们发生需要支援,我已经让江寒先过去了。” 秦越昭皱眉,不明白这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文局接着说,“是容安县局,”秦越昭不禁挺了挺背,窜起一身冷汗,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脑海里逐渐成型,“是谋杀案,和一中作案手法完全相同,只是,他们有五具尸体。” “嗡”的一声,秦越昭感觉他的思维和身体已经分家了,一天之内,八具尸体,同一作案手法,什么样的凶手才能在一夜之间犯下如此重大的案件,还能毫无知觉地消失在人群中,必须尽快破案,否则…他的眼前似乎出现成千上万的尸体,他们都被人刺了十二刀,流尽了鲜血,睁着眼睛,死不瞑目。 秦越昭猛地闭上眼又睁开,对上文局担忧的视线,他徒劳地张开嘴,没发出声音,向前一扑,按住了桌子边缘,死死地压在上面,仿佛要将手指按进去,周围一切事物都成了虚幻,只有一道急切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带着越来越快的频率,“越昭、越昭、越昭…醒醒!” 墙上的时钟走了一格,秦越昭终于能看见了,映入眼帘的是文局焦急的面孔,往日里沉稳的小老头出了满头汗,嘴里还念叨着他的名字,两只手紧紧攥着他们胳膊甚至传来刺痛,他咽咽口水,如同几十年未发出声音的老人一般找回了声音,“文局,我没事。” 面前的小老头松了一口气,趴在桌子上狠狠呼吸了几下,站起身,将撞到的椅子扶起来坐下,擦擦汗,等着自己的呼吸平复下来。 “今天下午县局的局长和刑侦的同事都会过来,初步的想法是做并案处理,但是具体的情况还需要等江寒的尸检报告,等下午他们过来再一起讨论。”文局顿了顿,话锋一转,“越昭,这个案子如果你不想就让其他人接手。” “我没事,现场是我出的,应该处理到底。” 文局点点头,没反对,“回去跟他们说一下,下午准备开会。” 秦越昭正准备离开,就听见文局接着说,“还有,越昭,有问题一定要说。” 第3章 第二章 路铮和沈岩准备着下午开会的资料,方婧和许文清探讨着死者的共同点,其他人也忙碌着,秦越昭一个人偷偷溜出来跑到江寒的办公室,江寒去县局还没回来,只有助理顾恒在写尸检报告,听到声音,他回过头,忙起身叫了一句“秦队长”,秦越昭摆摆手让他坐下继续工作,绕道江寒办公桌前坐下,上面还摆着一中尸体的检验结果,他拿起来,翻了翻,病理检测结果还没出来,只写了基础检验内容,没有新内容。他盯着这张纸回顾现场,思考作案动机,一时间,周围安静的只剩下笔和纸张摩擦的声音。 “咚咚”两声,门被敲响了,打开一条缝,探进一颗头,看见他就笑了,“老大,婧婧姐让我来叫你开会。” 秦越昭站起开,走了两步,又停下来,转向顾恒,“江寒出现场去了,你跟着开会,把具体信息汇总一下,等他回来之后告诉他。” 顾恒收拾好东西,带上尸检报告,跟上步伐,三人一同走向会议室。 推开会议室的门,县局局长已经到了,正和文局寒暄,聊着近况,见他们进来就将话题引开了。“这是我们市局的精英,刑侦支队队长秦越昭,”文局一边说一边走到秦越昭身边,“破了不少案子,这次也没问题。” 对面县局宋局长呵呵笑着,“果然是一表人材,刚才你们文局还夸的你是天上有地上无呢,现在一看,名不虚传,哈哈哈哈。” “那可不是,”听到有人附和,文局的腰杆都直了不少,“我手下的人都错不了。” “一把年纪也不害臊,顺带着把自己都夸了。” “有什么问题,干得好还不让夸了?” 秦越昭夹在他们中间忍不住喊停,“两位局长,我们先开会吧。” “稍微等等,我们县局的刑侦同事还没到,他们中午去村里问话了,村里人下午都出去干活,好多都是打零工的,没有固定地点,得趁着有人赶紧问,要不然就不知道去哪找了,先坐下,稍微等等,刚才联系快到了。” 秦越昭挨着路铮坐下,顺便问问他社交媒体查的怎么样,几句话之间,县局刑侦支队的人已经到了。 “我们的人到了,先介绍一下,马上就开始工作,这是队长魏可,还有杜言章,以及今年刚调来的季景和,县局人少,比不得市里,但是实力可不差,个个都是骨干,尤其小季,虽然今年刚调来,但是对县里工作能迅速上手,各个环节都能掌控,不得不承认我老了,现在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喽。” 季景和,这三个字就像心电图上波动的峰值,投射到秦越昭毫无起伏的直线上,最开始只是点点涟漪,很快幻化出惊涛骇浪,如同天上惊雷在耳边炸起。 会是他吗? 他不敢回头,四年的时间隔开了两人的距离,生出一种近乡情怯的恐惧,不知道怎么去面对,他盯着路铮,一个字都听不进去,脑子里反反复复盘桓着季景和三个字。 路铮说着说着感觉不太对劲,他停下来,伸手晃了晃,没反应,拽了拽秦越昭的胳膊,才将他唤醒,他有些着急连带着语速都快了几分,“队长,你没事吧?要不跟文局说一声会议不参加了,你先歇歇,等我们开完了跟你汇报。” 秦越昭低下头,深吸一口气,抬起头,艰难地扯了扯嘴角,“没事,准备开会吧。” “可是,队长你的脸色好差,真的没问题吗?” 秦越昭没说话,只抬起手安抚性地拍拍路铮的肩膀,接着埋头看着桌上的资料,路铮见状,只能把想说的话咽回去,也翻起面前的资料,同时分出几分心思观察他的的状态。 秦越昭胡乱地翻着资料,从头到尾,从尾到头,反反复复好几遍,一个字都看不进去,他想看看这个季景和是不是他的人,他的手突然顿住了,他的人?已经不是了吧,过去了这么久说不定都成陌生人了,想到这里,他更不敢抬头看了,害怕是他又害怕不是他,突然一道声音打破了他的胡思乱想。 “大家好,我是容安县局刑侦支队季景和。” 是他!这把声音穿过了四年的空白将他带向了熟悉的过去,曾经的两人相处的画面如同泛黄的老电影在秦越昭的脑子里一帧一帧的循环播放,最后终结在季景和消失,只剩下他一个人孤独地守着回忆。 季景和刚离开的时候,他恨不得将整个世界翻过来,找了几个月后连一点痕迹都查不到,那天下午他突然意识到季景和是故意离开的,而且故意隐藏行踪不让他知道,他不明白季景和为什么会离开,也不明白季景和为什么任何事都不告诉他,他感受到一种挫败感,这是来自身边人最沉重的打击,在日复一日的不理解中转化成隐秘的恨意,从那之后,他将所有精力都投入到工作中,不要命的样子都让身边人心惊,一桩桩解决的案件堆积成为刑侦队长的徽章,旁人都在称赞他前途无量,只有他自己知道,午夜梦回时,那个在舌尖反复地名字将他牢牢地钉在过去,永远翻不到下一章,直到今天,这个人活生生地站在面前时,在由恨意堆砌起的高墙之后是化不开的深沉的想念。 秦越昭被路铮一肘子带回了现实,他疑惑地转回头,路铮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向前看,魏可在前面讲述现场情况,“今天上午十点二十三分,接容安县中学一名教师报警称学校后山发现五具尸体,事发时学生都在上课,所幸影响不大,我们赶到时第一时间封锁了现场,初步检验死者身上有十二处刀伤,判断死因是失血过多,通过对报案人提供的信息,这五名死者都是容安县中学高三的学生,平日里沉默寡言,不与其他学生接触,一般不会与人发生冲突。” 正说着,会议室的门被人用力推开,江寒气喘吁吁的跑了进来,看了一圈,将目光锁定在了文局身上,嘶哑着开口道,“文局,案子有点麻烦。” 说完,他从包里拿出在容安县中学现场检验的报告,让他们一一传看,他稳了稳心神说,“根据现场检验,这五具尸体身上的十二处刀伤伤口大小不一,也就是说出自于不同的刀,而且伤口深浅度不一样,根据勘查,施力方向和力度有很大差别,可能是多人作案。”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气,他们一直认为的仇杀居然不止一人,按照目前收集的信息八名死者在学校都是不起眼的人物,但能达到多人作案的程度这背后一定隐藏着等待挖掘的真相。 两位局长对视一眼,文局咳了几声,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他看看了在座的所有人,说道:“这两起案子先不并案,重点查一下死者之间的联系,”他转过身,跟宋局商量道,“市局出几个人跟你们一起查。”见宋局点头,文局看向秦越昭,“你带人去县里查一中那三个学生。” 任务分发下去后,众人依次鱼贯而出,最后一道脚步声消失在门外,室内陡然安静下来,只剩下刑侦支队和县局的人,阳光透过窗户投射出一道阴影。文局让他们互相熟悉一下,就和宋局去到一边商讨去了。 “秦队长,我是季景和,请多指教。”秦越昭坐在阴影里,抬起头第一次将目光放在面前人身上,瞬间又移开眼,没理会对面伸出的手,起身离开了房间。 这段小插曲并没有引起其他人的注意,季景和抬手蹭了蹭鼻子,转过身投入到案件讨论中。 秦越昭快速走着,鞋底与地面摩擦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回响,忽然他停下脚步,将后背用力地抵在墙上,冰凉的墙面透过衣服渗进皮肉,墙上的影子被阳光糊成一团,他将手放在心口,指尖刚刚触到衣服下剧烈起伏的胸膛,擂鼓似的心跳震得他灵魂都在发颤,那声音太响了,像是把四年的时光都敲碎了,簌簌地落在眼前。 他瘦了好多,秦越昭下意识地与记忆里的人进行对比,刚才他身上染了一圈金黄的轮廓,本来应该是迷蒙的看不清相貌,可是不知怎的,他那近乎莹白的皮肤,微微上扬的嘴角弧度,浓密的睫毛低垂着投下阴影,这一幕幕抚平了记忆中老照片,增加了颜色,再次鲜活地跳动起来。 在秦越昭陷入沉思的时候,路铮抱着电脑从拐角处走出来,看见他,叫道,“队长,你让我查一中的学生有眉目了。”秦越昭收回神,快步向他靠近,路铮将电脑摊开,指给他,“我在网络上查了这三个人,基本上都是空白,只有这个软件是加密的,经过破解,这三个人的之前都就读于程家坡中学,通过好友交叉对比,找到了容安县中学那五名死者的名字,他们都来自于同一个班,之前都认识,很有可能是因为相同的原因被杀。” 秦越昭盯着电脑屏幕,眉毛都揪在了一起,整个人都陷入了迷雾之中,几年前他们都只是初中生,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值得凶手横跨好几年追着他们杀。 “让沈岩来会议室见我。”秦越昭交代完往会议室走去,路铮收回电脑转身找人去了。秦越昭来到会议室门前,盯着门把手,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伸手打开了门,屋内众人听见声响都回头看他,秦越昭也没停顿,直接说,“路铮查出来这八名死者之前是同一个班的同学,凶手杀人的原因可能跟过去有关系。” 两名局长的表情瞬间紧绷起来,“向中学生复仇?”不知道是谁发出的疑问,然而魏可跟杜言章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魏可解释道,“容安县很多未成年人都没有接受过完整的家庭教育和学校教育,很小的时候就步入社会了,很有可能不知道得罪了什么人,才会遭到谋杀。” 文局不赞同道,“谋杀就是谋杀,任何人都不能因为任何理由夺走其他人的生命,这才是法律存在的意义,也是我们存在的理由。别等了,直接并案吧,秦越昭,你去县里查这个案子,这段时间听宋局调遣。” “是,我想带上沈岩,让方婧和路铮留下继续跟进一中的调查。” “可以,你现在回去收拾一下,尽快出发。” 秦越昭出了门正好遇见沈岩,告诉他之后二人分头行动,约定在警局汇合。 等到二人回来,文局带着众人已经在门口等着他们,方婧将查出来的信息交给他,向他汇报最新的情况,江寒蹭在他身边诉说着“不舍”,秦越昭一边尽力躲避江寒的“骚扰”一边还得分出心思认真听方婧讲话,突然他感觉到有一道视线落在他身上,他条件反射的抬起头,没人看他,连季景和都是背对着他,他收回目光,没在意,继续听方婧汇报。 秦越昭将信息记录下来向方婧和路铮交待好任务,有新的信息记得及时汇报,一切安顿妥当后,两辆车迎着余晖向容安县出发。秦越昭望着窗外逐渐陌生的景色,心里泛起不安,与以往办案的感觉完全不同,远处的山峦张大着嘴,吞噬着最后一丝天光,将一切都拖进黑暗之中。 第4章 第三章 容安县是位于宁州市东北部的偏远郊县,三面环山,风景秀丽,但因为交通不便几年前鲜为人知,这个地区的人也靠着山里资源安然着过着自己的生活,不与外界多联系,颇有些桃花源记的意味。近年来,随着国家大力宣扬绿色环保和生态旅游,再加上媒体网络的兴起逐渐使得这个地区进入大众的视野,乘着政策的东风和政府的支持,容安县从原来封闭落后的边陲小镇,摇身一变,成为如今充满活力的新兴名城。 车子沿着崭新的柏油马路驶进容安县地界时,街边大榕树上悬挂的LED灯映衬得恍如白昼,树下站满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一排排新建的明亮瓦房整齐的码在一起,偶尔出现的三层小楼打破了整齐的规划,远处停着的挖掘机器预示着下一场开发的繁荣。 很快,两辆车先后驶进县局大院,停在机关大楼前,宋局下车向秦越昭他们走去,说道,“今天太晚了,等会让小季带你们去附近酒店好好休息,养好精神明天开始就要打硬仗了。” 秦越昭迟疑了一下,开口道,“宋局,我想要容安县案件的资料回去研究一下,明天可以跟上大家的进度。”宋局显示出不赞同的表情,见他一再坚持,叹口气,让魏可去给他取来资料。 秦越昭接过资料向魏可道谢,互相道别后三人就一起离开了。 目送他们的车子开出县局,宋局伸了个懒腰,转身向大楼里走去,魏可见状,赶忙拦住,“宋局,您赶紧回去休息吧,小心身体。” “没事,我再看会儿调查报告,我们可不能落在他们后面啊。” 魏可与杜言章对视一眼,耸了耸肩,心想老局长的好胜心又被激起来了,两人紧跟几步与宋局并肩而行。 与县局融洽的氛围不同,车上的空气安静的有些窒息。沈岩开着车,双手紧紧的攥着方向盘,季景和坐在副驾驶上也不说话,偶尔发出转弯的指令,后座上的秦越昭更是悄无声息,只有纸张翻动的沙沙声证明着他的存在。沈岩感觉在这种环境下他有些呼吸困难,他本身就不是健谈的性格,一板一眼地按照规章制度行事,平时在局里都是路铮调节气氛,只有有他在永远不会冷场。可是,面对现在这种状况,沈岩莫名被加上了一种使命,他心想还是要做些什么,毕竟还要一起共事。 他默默倒数,给自己打气,说道,“季、季同志,你是今年来县局的啊。” 季景和愣了一愣,心想他没来开会吗,但是出于礼貌还是回应道,“是,今年来的。” 这一段对话使得后座的秦越昭都放下了资料,皱起眉盯着沈岩想看看他要干什么。 “那就是你来了之后遇到了这起案子。” 季景和有些生气,他的意思难道是我带来了犯罪,想到这他小幅度的翻了个白眼,绷起嘴不说话了。 秦越昭低了低头,仿佛要将自己和前排隔绝起来。 沈岩突然智商上线,慌忙解释道,“对、对不起,我、我不会说话,我想说,那个县局的同志都很厉害,一定能尽快破案的,嗯,对,是这样的。” 季景和听他这么说也不好意思不回复他,“你们市局的同志也很厉害,我调来之前就听过你们的英勇事迹。” “可是还是不一样的吧,我昨天第一次见到魏队长,有点惊讶,本来刑警大多数都是男性,她身为一名女性一路走到刑侦队长的位置上不仅实力过硬而且一定也付出了巨大的努力,我很佩服她。” 季景和惊讶的看着他,在男性占主导的领域,女性身处高位多多少少都让男性下属有些不满,能做到配合工作不对着干都算是万幸,这是第一次有人能如此坦率地说出“我很佩服她”,他有些感动,想着以后的日子应该会很好过。 沈岩还在说着,“宋局长和杜同志应该也很好,县局才能配合的好有高破案率。”季景和微微弯了嘴角,眼中都染上了笑意。 “说完了没,专心开车。”后排一道突兀的声音传来,隐隐带着怒意,冻结了逐渐和缓的氛围。沈岩蹭的一下坐直了身体盯着前方不敢再说话。季景和捏着安全带,努力把自己缩成一团减少存在感,眼睛却不自觉的从后视镜盯着秦越昭看,他不知何时又低着头拿起资料看了起来。 到酒店后,季景和帮他们办完手续,秦越昭从前台接过房卡转身走向电梯,沈岩下意识追了两步又停住,回头向季景和解释道,“刚才在车上,队长是觉得我聊天开车不安全才那样说的,你别在意。” 季景和没想到他会专门解释这件事,眨了眨眼说,“和你没关系,是我的问题。” 沈岩满脸疑惑,刚想开口就听见季景和说,“你们队长在等你。”他一回头,只见秦越昭站在电梯里按着开门键盯着楼层数发呆,一时之间也顾不得要问什么,“季同志等会你怎么回去,天晚了你可以把车开走。” 季景和扬了扬手里和他们一样的房卡,说,“我也在这里住,局里宿舍位置不够,局长让我先住这里过渡一下,明天早上我们一起出发。” 沈岩点点头,回过身跑向秦越昭。 季景和盯着电梯门关上数字开始上升,突然想到今天好像还没有仔细看清楚秦越昭到脸,他连忙甩甩头把这种想法扔出去,转身向他们反方向走去,心里默念回去睡觉,明天还要早起工作呢。 一大早,季景和刚走进酒店餐厅就看见秦越昭和沈岩在角落里边吃早饭边指着资料研究着什么,他端着食物走过去向他们打招呼,“早上好,吃早饭的时候做别的事情不利于肠胃消化。” 秦越昭没抬头继续对付着碗里的食物,沈岩看见是他忙把资料归拢在一起腾出位置,嘴里说着,“队长昨天研究了死者的资料,认为这么多人能同时得罪的人是有限的,他们曾经都是一个班的学生,那无论是在校内还是校外都会有人知道,再加上容安县几年前很少有外人进出,也就是大概率是相熟的人,队长认为应该跟户籍警结合查他们的原始住址。” 季景和听完,放下餐牌,伸手去拿桌上的资料,“那我们马上去县局告诉大家,立刻行动早日破案。” “沈岩,坐下吃饭。”秦越昭突然开口止住了季景和的动作,沈岩扯扯了他的袖子示意他坐下,季景和顺势坐下,埋头吃饭,记忆里清朗的声音的混合着此刻低沉的尾音在他的耳边炸开,连灵魂深处都感到了震颤,他偷偷看了一眼秦越昭,他已经吃完了在点着手机屏幕。 吃过饭,三人一起前往市局。经过昨晚的事,沈岩也不好意思说什么,只能保持沉默专心开车,季景和在副驾驶上想着案子,余光瞥见后视镜里秦越昭在后座倚着窗户闭目养神,他缓了一口气,脑子里紧绷的那根弦莫名放松下来。 季景和调整了坐姿,盯着后视镜贪婪地看着秦越昭,仔细地描摹着他的样貌希望能印刻在脑子里,晨光从树叶的缝隙间在他的脸上洒下光影,细碎的光斑在他的睫毛上轻轻跳动,尤其他的眼睛,季景和脊背一僵,秦越昭已经睁开了眼隔着后视镜和他对视,古井无波一般却能掀起惊涛骇浪,季景和像被毒蛇盯上一样,他不能动也挪不开视线,瞬间脊背爬满了冷汗,时间好像过去了一个世纪,秦越昭先挪开眼神转向窗外,季景和像一台年久失修的机器一般抬手按住了胸膛,关节处似乎发出了轻微的咔嗒声,仿佛生锈的齿轮终于艰难地咬合。掌心覆上的瞬间,肋骨在指缝间剧烈震颤,他用力按了按,企图安抚住狂乱的心跳。 秦越昭盯着窗外,面无表情,脑子里却像塞了一团乱麻怎么都理不清楚,他既做不到完全无视也不能心无芥蒂的原谅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即将爆炸的火药桶,急需有什么事情转移注意力。 “靠边停车。”秦越昭突然开口吓了沈岩一跳,反应过来慌忙照做,不等车停稳秦越昭就跳了下去,其余两人也快速跟上,顺着他的目光,县局门口围堵着一大帮人,他们挥舞着拳头大声叫嚷着什么,宋局带着几名警察努力维持的身影被淹没在其中,隔开一段距离,站满了看热闹的围观群众,甚至街对面的树上都挂着人。 他们三人默默加快脚步向门口冲去,突然被知道从哪里蹿来的杜言章拦住了去路。 杜言章领着他们七拐八拐的从小门进入院子,突然他说,“沈警官有什么话可以直说。” 沈岩一惊,心想这人怎么背后长眼睛了,说,“宋局长他们不会出什么事吧?我们要不要去帮帮他。” 杜言章停下,回头看着他说道,“那些来堵门的都是死者的父母亲人,再多人帮忙也改变不了死亡的事实,现在对于我们能做的就是早日破案给他们一个交代。”他说完大步向楼里走去,秦越昭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流露出些赞同的神情。 一行人赶到办公室,魏可已经到了,他们进来,分给他们一沓文件,“这是江法医尸检报告,上面显示八名死者胃部都查出来大量米氮平药物成分,这是一种常见的抗抑郁药物,还有,市一中三名死者血液中含有高浓度酒精,县中学五名死者血糖值异常升高,也就是说他们是在喝下酒和高糖饮料之后不久被人杀害,身体中残留着没被消化吸收的成分。” 这个年纪的小孩喝饮料是正常的,出于叛逆的心理喝酒也能理解,只是米氮平这种药物应该很难接触到,总不能八个人都是抑郁症吧,秦越昭点着那三个字,一时百思不得其解。 整个办公室陷入寂静,没有人说话,只剩下翻动纸张的声音,仿佛只要看的够仔细,那些字就会活过来将大家的疑问解释明白。魏可拍拍手,说:“别看了,没答案了,接下来该我们上场了。” “秦队长,你看完死者资料后有什么想法?”秦越昭将自己的的想法说出来后,魏可点点头,指着桌上的东西说,“这是户籍警送来的,记录着与八名死者有关的全部信息,我让他们重点收集了从程家坡中学之后的经历,我们研究一下从哪里开始查起。” 秦越昭忍不住在心里为魏可叫绝,他走上前,快速的翻阅了一遍,他突然停住了,“这八个人五年都住在程家坡村,在程家坡中学上学,可是四个月后,有三人转到市区,其中两人还搬了家,也就是说这半年时间一定发生了什么变故。” 秦越昭将资料递给沈岩他们,“正常情况下转学也不会选在在学期末,”杜言章附和道。 魏可说,“有道理,那先从学校查起…” “应该不用这么多人,分头行动加快速度,我和沈岩去查搬家的那两个人。”秦越昭打断了她的话。 “嗯…也可以,那让季景和带你们去,这里是山区,很容易迷路。” 几人从大门离开,马不停蹄的赶往不同方向,那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留下,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刘家庄村盘桓在半山腰,泥瓦屋顶落在浓密的绿影里,自然的从山石中长出来,与山势的起伏形成一体。秦越昭一行人先赶到村委会与当地干部结合,准备协同开展工作。新上任的村支书是刚毕业大学生,说话时带着一股子蓬勃的朝气,摸出一本笔记本翻开,“姜浩家是村里闻名的富裕户,算是第一批做农家乐的人家,他姐姐已经出嫁了,他、他之前在市里上学,现在只有他父母还留在村子里。” “那我们先去他家里问问情况。” 村支书带着他们来到姜浩家,大门敞开,院子里坐着几个打扮时髦的女孩子正举着手机摆姿势拍照,本来在屋檐下收拾东西的小姑娘见有人来,噌的一下站起身,跑到门口,脆生生的喊,话说到一半却转了弯,“欢迎-,你们是?” 村支书介绍道,“这是来咱们村调查的警察同志,”他探头看了看里面,“姜家父母呢?” “他们去县里了,和好多人一起,说要去讨说法。” 那就是早上的那些人了,秦越昭心想,他向前几步,高大的身影压下来,小姑娘只觉眼前一黑,整个人瞬间被拢在阴影里,手指下意识地捏住衣角。 “别害怕,只是问几个问题。” 小姑娘没抬头,脑袋几乎要埋进胸口,身体不受控制地轻轻颤抖。村支书忙上前打着圆场,“没事没事,就只是问问,不是大事。” 季景和从后面走上前和他并肩,“秦队长,让我来吧。” 秦越昭僵了一瞬,没说话,退了几步往一边去了。 季景和拉着小姑娘到院子里坐下,小声地说着什么。 沈岩看着自家队长挫败的样子,安慰道,“队长,你太严肃了,对付犯罪分子没问题,但这次的对象是小姑娘,季同志可能比较适合,不是说队长你不够亲切,呃,也不是季同志不像个警察,就是、就是…” 秦越昭凉凉地瞥了他一眼,后者自觉的闭上了嘴。 “走吧,刚才来的路上有一群围坐在一起的晒太阳的老人,我们去问问他们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