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泰】皇后的新衣》 第1章 Ch.1 金泰亨靠在座椅上，头歪着一点一点。突然轿车减速，金泰亨身体往前倾去，猛地清醒过来。 前方红灯。 金泰亨靠回座椅后背，头偏了偏，看着窗外的景色。之前小睡的劲还没过去，现在头还昏昏沉沉的，发着晕。他掰了掰手指，双手揣进卫衣兜里。昏黄的路灯无言地立着，自顾自投下一圈勾人睡意的光晕，一盏一盏延伸出去，直到道路尽头。 车重新发动，向前驰去。金泰亨没了再想睡的念头，可能是时差在起作用。他自作主张从伦敦飞回国，只在飞机起飞前给田柾国发了个短信，也没管他的回信，因为他知道田柾国大概率会无视。 可能就是因为如此，他才更想要回来看一眼。就当一次出逃，任性一回，田柾国之前不就喜欢他这一点任性吗。 真到了楼下，他总不能赶自己走。金泰亨抿了抿嘴。但是他马上又想到，就现在的田柾国来说，可能还真说不定，他可能会直接让自己去住酒店。 窗外的风景一闪而过，街景渐渐熟悉起来。金泰亨不知道为什么心脏有点加速，“咚、咚”的声音提醒他马上就要见到熟悉的一切和熟悉的人，终于可以放下防备好好睡一下，不用去想国外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他控制不住自己想田柾国，想关于他的很多事情。当初的事发生得过于突然，给田柾国的打击很大。他可以放不下田柾国偷跑回来找他，不代表田柾国会同意再和他见面。 是他当时先退缩的，是他说要走的，他食言了，他并不是个勇敢的人，他让田柾国失望了。 所以他现在的所作所为才显得如此矛盾。 他自己也不明白自己是怎么想的。 那么，倒不如想想，一会儿见到他，应该要说些什么。 说对不起？问他我们还有机会吗？你可以原谅我吗？还是，你要不要考国外的大学？跟他说虽然现在的时间很紧，但是你这么厉害，肯定没有问题。国外不会介意我们的关系，我们就在国外定居、结婚，再也不要回来了。 金泰亨自嘲地笑了笑。他肯定会生气，他会认为自己在开玩笑，他怎么可能放下父母、放下自己的家就这么跟他走啊。 又不能因为自己任性，就让他不顾一切地陪自己疯。田柾国从来都是一个务实的、冷静得甚至近乎于冷漠的现实主义者，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所以，是个错误么。 金泰亨的思绪很乱。还没整理好，司机就提醒他到了。 终于到了。 金泰亨把行李箱从后备箱搬出来，靠着它站在楼下。车开走了，他抬头看顶楼的窗户，最边角的房间里透出光亮。金泰亨长长舒出一口气，拿出手机，没怎么看屏幕就拨出一个电话，把手机放到耳边。 两声长长的“嘟——”之后，电话接通。 金泰亨直直地看着那扇亮着灯的窗，开始说话的时候嘴角就不自觉地上扬： “快下来接你爸爸！” 安静了两秒，就在金泰亨以为田柾国会挂断他电话的时候，他听到听筒那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不会自己上来吗。” 带着些沙沙的、薄荷味的少年音。他终于又听见了。 “不嘛，我还带着一个行李箱，要爬五楼诶。” “你不是说就回来住两晚？怎么带这么多东西。”金泰亨听到那边传来翻书声。 “你管我，”金泰亨撇撇嘴，“快下来，拜拜！” 然后他利落地挂断了电话，手又揣回了卫衣兜里。今年四月的夜晚还有些清冷，风起的时候，金泰亨缩了缩肩，把帽子拉到头上。 他又抬起头，楼道间有灯光亮起。 一抹笑又出现在金泰亨的脸上，眉眼弯弯，像是融化的小熊糖果。他很久没有笑得这么开心了。 今晚有月亮。 —————— 金泰亨背着书包走在不怎么宽敞的廊道里，身边路过穿着各色衣服的陌生面孔。其实书包里也没装什么东西，但是今天是开学第一天，总归还是背着书包才像样。不过如果硬要说的话，昨天才是第一天，因为入学分班考试。 长海的高中基本都是这样，入学先考一场，按成绩分理实班和普通班。他本来只是随便考考，三大名校之一的言书高中竞争激烈，大家都是经过中考6A制一路杀上来的，想考进理实班并不容易。而且听说有很多人都在找关系塞人，就算考得好到最后可能也没有名额。 但谁知道他刚刚挤在公告栏那里，顺着普通班的名列找一圈都没找到的自己的名字，在二班的名册里出现了。 据说，这一届一至八班是平行的理实班，九班、十班是竞赛班，其余是普通班。 金泰亨站在原地，眨了眨眼睛。 好家伙。 初中开学自己是什么心情，金泰亨已经记不清了，可能和现在也差不多。唯一不同的是，他嫌假还没放够。心都还没收回来，就开学了，作为一名高一新生，正式开始他的高中生活。 他看见了高一二班的门牌，抬手理了理自己的头发，走进了门。 人已经来了不少，没剩几个座位。他粗略扫了一眼，和几个眼熟的同学打了个招呼，然后走到最后一排。 “同学？请问你旁边有人吗？”金泰亨礼貌地笑着，温声问道。 他问的那位同学却像没有听到似的，自顾自地低头做着题。从金泰亨的角度看，只能看到一个圆圆的脑勺。 “同学？” 那位同学仍然没有抬头。 这就有点不给面子了哈。 金泰亨有点想笑，不知怎么就是想跟他杠一下。他伸出手，屈着指节在桌子上敲了两下，低下头一字一句地问：“同学？请问可以坐你旁边吗？” 那人被吓了一下，猛地抬头看到金泰亨，摘下一边耳塞：“不好意思我戴耳塞了没听见，你有什么事？” 金泰亨猝不及防和他对视，一张和想象中完全不一样的清纯帅气的脸撞进他的瞳孔里。他的眼睛立刻吸引了金泰亨的注意力，很大，又亮又有神，像受惊的小鹿。 长得挺好看啊。 “……哦，那什么，就问问你旁边有人吗，班里没什么空位了。”金泰亨回过神来，结巴了几下，重复了第三遍问题。 “没，你坐。”那人说着又把耳塞戴上，手中的笔继续在草稿纸上飞速演算着。 一看就是学神那一挂的，开学第一天就这么猛的刷题。果然进理实班的都是大佬，只有自己是弱小、可怜又无助的菜鸡。金泰亨想着在他旁边坐下，打开书包翻了翻，实在不知道应该干什么，索性拿出笔记本和笔袋，翻到最新的那一页，接着上一幅图随手画了起来。 人脸的轮廓渐渐浮现，他听到身边的人翻了一页书。 金泰亨往他那边瞥了一眼，只粗略看到一些没见过的数学符号和复杂的等式。 大佬，膜拜，一看就是要冲清北吧，也不知道是已经自学到什么时候的内容了。啧啧，这就是差距，你还在起跑线上等着裁判发枪，人家已经冲了400米了。 高考又没说不允许抢跑。 金泰亨把注意力转移到眼前的草稿上来，正要再添一笔，班里嘈杂的声音却突然安静下来。他抬头一看，一位看起来不怎么年轻、但气质很好的女老师踩着高跟鞋走进了教室。 应该是班主任吧。 金泰亨放下笔，听着老师自我介绍，余光里看到他的那位大佬同桌头都没抬一下。 女老师说自己姓赵，名字叫赵眉，教政治。金泰亨挑了挑眉，不是理实班吗，学校居然让政治老师当班主任。 “我知道大家可能会有点惊讶，我一个文科老师怎么来带理实班呢，”赵眉笑了笑，身后的麻花辫左右扫了一下，“但是大家应该都听说过，我们这一届是新高考第一届，不分文理，所以我们理实班班主任的配置也适当进行了调整，文理搭配。” 这也确实。只是不知道这个新高考具体政策到底是什么样的，暑假就有不分文理的消息，也没见过正式文件，别到时候科都选完了又说不搞了。 赵眉继续说着，按学校安排的那样开始“入学教育”。金泰亨见同桌始终没有看过讲台，拿起笔在他眼前晃了晃，刻意凑近他耳边说：“你要不要听一下？怕错过什么重要信息。” 同桌这才摘下耳塞，双手交叉放在桌子上。但是目光没在前面站着的老师身上停留多久又飘到桌上摊着的书上来。 别是在心算吧，这着实是有点离谱了。 讲台上赵眉正说着学校常规，金泰亨听着没意思，低头对旁边的人小声说了句：“认识一下？我叫金泰亨，康泰的泰，万事亨通的亨，你叫什么名字？” 同桌把压着的书啪啪往前翻到扉页，示意金泰亨看。 金泰亨歪着头，看见了龙飞凤舞的三个字。 “田……这什么，正国？” “柾，田柾国。” “哦哦，”金泰亨为自己的“文盲”行为感到一丝尴尬，试图转移话题，“你在做什么题啊？开学第一天就刷题？” 田柾国又把书往前翻了一页，露出封面给他看。 ——《数学奥林匹克小丛书》。封面已经有些旧了，看得出这本书应该很受主人喜欢。 “你是竞赛生吗？”金泰亨微微睁大了眼睛。 田柾国皱了皱眉，想要开口，但不知道怎么回答，只是说：“快了。” 什么意思？金泰亨还想问，下课铃声却突然响了起来。 “好，那我们先休息一下，等会跟大家讲讲明天开始的军训的相关事项。” 田柾国几乎是立即站了起来，把书着抓在手里就急匆匆走了出去。 奇奇怪怪的。金泰亨手指一动，铅笔在他手上一圈圈转着。前面的同学转过头来，跟他说：“诶，泰亨，你初中19班的居然不知道国哥？” 他说的19班是南言中学19班，南言是言书教育集团的下设初中，市内重点，每年都往言书输送大量6A生资源，更别提直升生，一个个都是怪物。 “我真不知道，他也是南言的？” “南言24班的。” “那个传说中的空降班？”金泰亨扬起了眉。 空降班是他们对于初三从外地考过来的学生专门组成的班级的称呼。他们常被说成是“帮南言提高6A率的”的学生。虽然这话不怎么好听，但是空降班到最后中考的6A率的确要接近百分之七八十，听说有一届甚至只有三四个不是6A，足见实力之强悍。 不过他们没有直升资格，因为直升要看三年成绩进行综合评定，他们只有一年成绩。但是他们可以和言书的理实班进行“签约”，如果中考6A可以不用进行入学考直接就进理实班。但前提是必须6A，不然签约作废。 所以他有时候还是挺佩服他们的，这是真正的背水一战，考得好就留下，没考好就回老家，真实的残酷。 “是啊，听说他经常考他们班第一，要不是空降班不能直升，国哥早就气定神闲地搞竞赛了。” 金泰亨已经不知道今天是第几次在脑海里浮现“大佬”这个词了。 “但是他刚刚说‘快了’是什么意思？他没搞竞赛？那他做什么竞赛题？” “听说是家里有事，错过了学校夏令营，数学竞赛教练给了他一个机会，开学后第二周让他和高一的数竞生一起考一次，看排名决定他进不进组。” 初三升高中的暑假学校会组织夏令营，专门提供竞赛教学、选拔竞赛人才，九、十班的学生就是经过夏令营筛选留下来的。这也是言书的传统。 “啊？那这时间挺紧的呀。” “是啊，所以你看，这不是争分夺秒地在做题吗，国哥刚跑出去肯定是问老师题去了。” 金泰亨用笔点了点下巴，耸耸肩道：“这就是大佬的世界吧。” 快到打预备铃的时间了，田柾国的身影始终没有在教室门口出现。 那，祝你好运咯，田柾国同学。金泰亨在心里默默说道。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Ch.1 第2章 Ch.2 金泰亨也没又想到自己会晕车晕得这么厉害。 今天开始军训，学校要求他们很早到校乘大巴去军训地点。他早上总起不来，这次醒来时当然也迟了，急匆匆地拿上奶奶准备的牛奶，往嘴里塞了个包子就往学校赶，这会那些东西在胃里搅和一通，金泰亨只觉得恶心劲一阵阵往上涌，脑子嗡嗡的乱成浆糊。 他到的迟，车里也没什么空位，刚好他瞅见第一排坐在窗边的田柾国，便又重复了一次他们昨天见面时的对话。他坐在田柾国身边戴上蓝牙耳机的时候，看到听着MP3闭目养神的田柾国歪着头靠在座位上。他的脸偏向窗边，金泰亨只能瞥见他的耳朵和小半张侧脸。 莫名很乖。 但是突然想到这位大佬可能正在听英语听力，金泰亨顿时就不是很想继续把注意力放在田柾国身上了。 所以，原本只是舒舒服服地听着歌，怎么突然会这个样子呢……金泰亨脸色发白，手揪着坐垫，不安分地在座位上动来动去。田柾国察觉到旁边人的动静，睁开了眼睛。 “晕车了吗？”田柾国靠近问他。 金泰亨点点头，喉咙里涌上来一阵酸，唾沫咽下去都是苦的。 田柾国在书包里翻找着，拿出一个小瓶罐递到金泰亨面前：“我只带了风油精，你要涂一下吗？“ 金泰亨其实不怎么喜欢风油精的味道，他觉得呛鼻，但还是说了声谢谢，接了过来。 田柾国探头出去喊了赵眉，问她有没有晕车药。金泰亨嘴里嚼着生姜，辣得眼眶都泛起红。风油精涂在太阳穴上的感觉冰凉，他皱着眉，终于浅浅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他靠在田柾国地肩膀上。少年的肩上的骨头硌硬，他却睡得安稳。只是不知道他什么时候靠上去的，靠了这一路，田柾国的肩膀酸了没有。 ———— 大概所有高中生的军训都是相似的，但是当他们领到印着“言书“校徽的硬壳小本子时，还是不太想接受。 “‘军训日记’，谁他妈想写这东西啊，有什么好写的。“同班的李超明没好气地抱怨，翻了个白眼。 “走个形式呗，赵妈妈还说每天都要评级。“‘赵妈妈’当然是赵眉，她说前几届有同学会这么叫她，所以这个称呼在班里也叫开了。金泰亨低头随意翻着本子，听到刚说话的刘进喊他：“要我说，泰亨，你文笔不是很好吗，考不考虑代写啊？ “有偿，150一篇，你给钱我就写。”金泰亨头也不抬。 “嘁，是不是兄弟，你这是做生意还是抢钱呢。”刘进拿起本子作势要往金泰亨头上拍，被他一偏头躲过。金泰亨下意识往旁边看了一眼，田柾国正把自己带来的书一本本码齐。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田柾国刚才在往他们这里看。 第一天晚上就寝前，金泰亨放下手机对跟自己头碰头睡觉的田柾国小声说：“国哥，我估计明天早上又会起不来，你可不可以叫我一下？要是叫不醒把我打醒也可以。” 田柾国正铺着自己的毯子，听到这话，点了点头。 金泰亨迷迷糊糊间听到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他皱着眉翻了个身，然后就被人摇起肩膀来。“干嘛呀……”金泰亨抿抿嘴转过头。眼睛刚睁开一条缝，就看到田柾国的脸，然后是他下唇那颗小痣。 他显然是有点焦急，耳垂都泛着粉。 金泰亨眨眨眼，躺在床上扯着半条盖在自己身上的毯子伸了个懒腰。大清早看到帅哥的感觉真不错，不用照镜子就神清气爽。 田柾国见他终于醒了，像是松了口气，转身踩着爬梯下床，还提醒道：“快一点，要错过集合时间了。“ “泰亨，你这是涂防晒霜还是洗脸呢？”刘进扎着腰带看对着镜子往脸上狂抹白色液体的金泰亨，几乎笑出声来。 “我可不想白白净净进去晒成个煤炭出来。”金泰亨对刘进翻了个白眼，又往手心里挤了些防晒霜，抬眼从镜子里看见田柾国已经戴上帽子准备出门，喊了一声：“国哥，你不涂点？” 田柾国停下脚步，看着金泰亨白得像扑了一层粉的脸，眼神复杂。刘超明整整衣领，说：“哎呀，你国哥一看就是糙汉子，哪像你这么精致。” 金泰亨转过身抬手就往田柾国一边脸颊上抹了一把，留下一片不均匀的白色：“还是要注意防晒，这几天太阳可毒了，你别晒得皮肤发红起疹子。” 田柾国欲言又止，用手背探了下自己的脸，看着背过去继续手法娴熟涂着翻晒霜的金泰亨，把那处白色抹匀。手放下来的时候擦过自己的鼻尖，他闻到了一种甜腻的香气。 连着几天都是枯燥的训练，有人说今天晚上会组织拉歌大会，班里几个平时喜欢整活的人白天就兴奋起来，休息的时候还围在一起讨论说要唱什么歌、推什么人出去唱歌。金泰亨没多在意，他唱歌一向不错，但是在这么多人面前唱还是算了吧。 他们班被教官带到一处比较僻静的地方练军体拳，这里没有大操场那里那么晒。教官人是真的很不错，对他们也是真的好。 练习之前他们按老规矩要站会军姿。金泰亨挺直了脊背站着，目光不知怎么地就飘到了一旁站着的田柾国身上。他和田柾国身高相仿，所以按身高排位置的时候也站到了一起。 不过，还是自己高一点。金泰亨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因为这短短不到两厘米的差距这么开心，看着田柾国站得笔直的样子憋笑憋得眼角得褶子都浮现出来。一滴汗从他的鬓角滑落，顺着颈部的皮肤一路向下，隐进衣领下的缝隙里。 金泰亨错开目光，平视前方，笑意渐渐散去，思绪却开始神游。 就是说。 为什么在大家都是抽条长个还完全是个小男孩的年纪，田柾国却可以同时做到男人的荷尔蒙与青涩的可爱并存。 金泰亨没想明白这个问题，下午训练快结束的时候，他突然觉得眼睛很不对劲。 一开始只以为是眼睛里进了沙子还是怎么的，他没当回事地揉了揉，可是右眼异样的感觉越发强烈，痛，止不住地想眨眼，然后就是分泌眼泪。他有点害怕，到后来眼睛都没办法睁开了，只能在自由练习的时候捂着眼睛去找教官请假。 他去的时候田柾国刚好和教官说完话准备离开，看他捂着眼睛过来，田柾国迈出去的步子又停下了。他在一旁听着金泰亨些磕巴地跟教官说明完自己的情况，然后偏头过来说：“我跟你一起去医务室吧。” 他坐在医务室里的时候还有点紧张，问医生这是出了什么事。医生只是挤开他的眼睛往里面滴了两滴眼药水，说：“可能是进去了什么东西，不是什么大问题，你回去休息休息就好了。” 金泰亨和田柾国并肩往宿舍走。落日西沉，金泰亨眨着一只眼睛看结束了训练在来来往往的穿着迷彩服的学生，嘟囔了一句：“怎么突然这样啊，我以前也没有过。” “也许是今天下午训练场地草木很多，小飞虫也很多，沾着你的眼睛了。”田柾国留神着金泰亨的脚下，想了一下说。 “最近是不是水逆……刚来的时候晕车，现在又出这种状况，我体质明明不差的呀……”金泰亨还是想不通，不过原先难受的眼睛现在倒也好像舒服些了。 “不管怎么说，谢谢国哥你陪我一起去医务室，”金泰亨抬脚迈上一层阶梯，往旁边看了一下田柾国，“我对这里不熟悉，一个人估计要迷路。” “没事，刚好我也要回宿舍。“ “所以你那时候也是跟教官请假？你怎么了吗？“ “没什么，就是问他今晚拉歌大会能不能不去。”田柾国走在金泰亨前面，帮他推开寝室门。 “你不想去？身体不舒服吗？”金泰亨手还捂着右眼，“……你不会是要回来搞学吧？” “是想做一会题。”田柾国摘下帽子，抓了抓有些凌乱的短发。 “我天，这还没正式上课呢……哦，我忘了，你是要进竞赛班的。“ “你知道？”田柾国看他一眼。 “嗯……刘进跟我说了。”金泰亨原本还想继续问他些相关的事情，但是看到田柾国已经拿出书了，也不太好打扰人家学习，便没再说话，在自己桌前坐下来，脸埋进圈起来的臂弯里。 “你还是不舒服？”田柾国翻了几页书，问他。 金泰亨摇摇头，头发被他这个动作弄得有些乱：“没，好多了，就是像休息一下。”末了头又转过来，睁开那只没受伤的眼睛，问了一句：“国哥，你打算什么时候去吃饭？” “等会随便去小卖部买点面包。” “可以顺便帮我带一个？不想动了。” 田柾国在草稿纸上落下笔，点了点头。 他看见少年青涩的侧脸和金灿的余辉一同向后敛去，冷清的色调笼上寝室窗外的高墙，夜晚正要到来。 ———— 正式开始上课以后，田柾国和金泰亨还是同桌。赵眉显然不想一上来就帮他们一个萝卜一个坑地安排得明明白白，便先让他们随意选座。经过一个星期的军训大家都熟络了不少，选座位时闹哄哄的，金泰亨单挎着包没多想就走到教室边角，把包放在椅子上，对写着题的田柾国说了一句：“同学，又坐你旁边咯？“ 田柾国没分眼看他，只是点了点头。 “这次没带耳塞？“金泰亨偏着头问，他果然没在田柾国的耳朵里发现蓝白的痕迹。 田柾国又点头。 “那，正式认识一下，“金泰亨存了心要逗他，伸出一只手，”金泰亨，以后就是你同桌了，烦请大佬多带带。“ 田柾国放下笔，看着他的眼神属实是带了些无语，但还是伸了手回握：“田柾国。“ 金泰亨因为画画的还行，所以竞选班委的时候也就试了一下宣传委员。他们班另一位宣传委员杨琪对此还有些惊讶：“我小学四年级时就没见过男生当宣委了。“ 金泰亨笑了笑，说：“那恭喜你高一又见到了。” 杨琪笑起来，她的笑声很爽朗，露出两颗门牙。然后她想到了什么，说：“嗯……确实感觉有男生的话会方便很多，个子高，力气也大，那可以麻烦同学你先擦下黑板吗？开学第一期黑板报的时间很赶，但是我妈送饭到校门口了，我得去拿，等会回来再帮你一起搞。” 金泰亨点点头。 杨琪走出门去，金泰亨转头看了下黑板上残留的上一届同学毕业时的画，他们宣委估计也是个狠角色，这漆涂的……金泰亨没忍住上手抠了一下，梆硬。 他又回头看了眼搭在一旁椅子上的抹布，还是叹出一口气。 田柾国做完最后一道题，放下了笔，动了动脖子站起来准备去吃饭，回头就看见拿着抹布站在椅子上奋力擦着黑板的金泰亨。 正是饭点，教室里的人差不多都走光了。 田柾国走到金泰亨身边，扬眉道：“怎么就你一个人？” 金泰亨低头看他一眼，把抹布叠起来换了个方向继续擦：“杨琪去吃饭了，一会回。” 田柾国没说话，看了一会儿，转身走了。 唉，好饿，好累，肩膀好酸，干什么想不通一来就选这苦命差事。 这一面又脏了。金泰亨呼出一口气，打算下来洗洗抹布，抬头就看见田柾国提了个拖把进来。 “国哥你这……”金泰亨下了椅子往旁边走了两步，看着田柾国举起拖把对准了涂漆开始上下摩擦。他的胳膊好像是确实有点肌肉的，伸直屈起的时候可以看到蓝白校服下隐约的肌肉线条。 金泰亨突然就没那么难受了。 “等会一起去吃饭吧。”金泰亨歪歪头，对轻喘着气的田柾国说。 第3章 Ch.3 “国哥，填一下。” 正是大课间，他们班在传一份表格，登记每个同学的生日，班委说为了以后办生日会用。田柾国停笔，接过前面同学传过来的表格，在自己的名字后面那一栏写下一串数字。 “……9月1……原来你比我小啊？”金泰亨凑过去看，扬眉道。 “早上一年学。”田柾国把表递给金泰亨。 “我晚上一年学，这样算你要比我小两岁了，”金泰亨拿起笔填自己的生日，“那我还叫你什么国哥啊，赶紧的，叫声哥来听听。” 田柾国不回他话，金泰亨把表格往后传，又用胳膊肘碰了碰田柾国：“叫啊，又没让你叫爸爸，我都叫你那么多声哥了，你占我多少便宜。” 田柾国坐直了说：“下节数学课老师估计又要抽你答回顾问题，你还是赶紧看几眼书吧。” “……你够狠。”金泰亨顿时蔫了，撑着腮翻开教材。 金泰亨第一节数学课就被点起来回答了问题，给老师留下了深刻印象，以后几乎每节课都会点金泰亨，大概率是课前回顾上节课内容的时候。以上，金泰亨只能归结于自己倒霉。 没错，他第一节数学课就走神了，被老师点起来回答问题的时候一脸懵逼，在课桌下推田柾国手臂田柾国也不告诉他，他对上数学老师眼镜后审视的目光，脸颊涨得通红，于是一咬牙，直接来了句：“老师，我同桌是搞数竞的，你不如直接问他。” 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哄笑声四起。 “我自认为这道题不需要用到竞赛知识，”他们数学老师在一片笑声中无奈地说，“不过……金泰亨是吧？既然你这么说了，那同桌，你回答一下？” 然后田柾国站了起来，抿了抿嘴，一个浅浅的酒窝在他嘴角浮现。他桌上摊开的竞赛书还没合上，田柾国看着数学老师，眨了眨眼说：“不好意思老师，请问可以再说一遍题吗？” “我可不是故意坑你的，要你之前不告诉我。”田柾国坐下后，金泰亨小声嘀咕道。 田柾国神色复杂，斜瞥着金泰亨刚要说话，坐在他们后桌的李超明就戳了下金泰亨的肩膀，嘻嘻笑着：“国哥一看就是没听课，你指望他告诉你什么？” “那你也不告诉我？你是兄弟吗？”金泰亨回头瞪了李超明一眼，听到旁边传来一声轻笑。 “哎呀我这不是……”李超明张着嘴要辩解，金泰亨却只是看着眉头微挑低头笔动得飞快的田柾国，然后又移过目光。田柾国刚刚肩膀耸了耸……金泰亨拿起笔跟着老师记下一行公式，一连串的数字符号却全都没看进去。 痞帅痞帅的。 ———— 还有两分钟下课，金泰亨偷偷松了口气，总算是要结束了，真难熬。结果老师回头说了句：“……所以我需要再强调一遍把数学学透彻的重要性，就像今天那位……金，金什么，不好意思，记性不太好了……” 然后下面同学大声喊道：“金泰亨！” 金泰亨听得一激灵。 “对，小金同学啊，”老师笑起来很和蔼，但是金泰亨莫名背后发凉，“一定要自己弄明白才行，不能只靠你的学霸同桌哦，这不能靠一辈子的啊。” ———— 化学课。金泰亨的目光紧紧盯着投影幕布，一行字看过跳到下行，没过多久又回到上几行，笔在三指间摩挲着，没多久懊恼地叹出一口气。 好难，不懂。 他不是没有认真学，但可能真的没有学理科的天赋，理实班老师上课进度又快，他难免跟着跟着就跟不上了。只能在老师背过身板书的时候偷偷戳田柾国：“这一步是怎么来的啊？” 一开始金泰亨一戳田柾国没过几秒就能得到回应，但是被戳的次数太多，田柾国默默扶额，食指轻擦了下鼻头，偏头跟他说：“你有问题先存着，下课一起问我。” 金泰亨咬了咬唇，“哦“了一声坐正。前面化学老师已经写了一块板，推过一块干净的黑板继续板书。金泰亨又凑过来小声说：”对不起啊，我问题太多打扰到你写题了。” “有的时候思路确实是容易断。“田柾国演算的笔没有停。 金泰亨在座位上动了动，眉眼肉眼可见地耷拉下来。他用笔戳着下巴，目光重新回到反映着的PPT上。果然还是菜，不仅菜，还影响别人。才开学没多久就这样，以后怎么办。 然后他听到田柾国说：“但是你可以问我，我没说你烦。” 金泰亨眼睛都亮起来，当即双手合十俯在田柾国面前说：“答人一问胜造七级浮屠，好人一生平安。” 化学老师刚回头就见金泰亨这样，于是点了他回答下一个问题。 第二天。 下午的课开始前几分钟，田柾国走进了教室，发现自己桌子上放着一个礼品袋。 他往旁边的座位看了一眼，金泰亨人不在，但是书包已经放在了椅子上，应该是来了。田柾国的目光重新落到礼品袋上来。棕色底纹，印着一只憨憨的小熊，他有些疑惑地拿下别在外面的卡片，看到几行熟悉的字迹，撇捺处勾连着，但也不显得多潦草。 “全世界最牛逼的田柾国：这是补给你的生日礼物，希望没有太迟（吐舌），以及谢谢你总是耐心地回答我的问题，祝你竞赛考试顺利！还有，下次记得叫哥。——金泰亨”。 田柾国的嘴角弯起一个弧度，他打开礼品袋，看见了几叠厚厚的草稿纸。 金泰亨的话一向说的很准。两周后他同往常一样来到教室，发现身边的座位空了。 田柾国如他所说通过了考试，搬去了九班。 ———— “你爸妈应该还是周末来？所以我选了工作日……“金泰亨在人影出现在楼梯转角的那一刻就出声说道。田柾国穿着秋季校服踩着台阶一阶一阶走下来，蓝白色在声控灯并不太亮的光线下并不明显，粗略可见深浅对比。 怎么感觉又瘦了。田柾国的头发在高三开学前剪过一次，清浅的短发，藏不住的青涩少年感。又起风的时候，金泰亨看见他的额头。 是不是长了一颗痘？ 田柾国没说话，他浅浅看了金泰亨一眼，上手提着他的行李箱自顾自地爬上了楼梯。 “应该不太重？”金泰亨跟在田柾国后头，他的卫衣帽子落下来，金泰亨抬手抓了抓头发。 田柾国还是没说话，金泰亨只能看到他提行李箱微微斜着肩的背影。少年是瘦，肩膀的骨架更加明显。他听到他有些重的呼吸声，在这样静的夜里，和自己跳动的心脏卡着一样的节奏。 “你还在生气？”金泰亨抬头又问了一句。 这一层的灯坏了。田柾国在转角处停了一下，拿出已经用了很久的诺基亚摁了两下主键盘上键。楼下的声控灯自动熄灭，一缕白光照亮了漆黑的楼梯间。 “干嘛不答我话？”金泰亨看着田柾国伸手要继续提箱子，上前一步拦在他前面。 汽车驶过路面的声响猝然响起又消散。 “……箱子不重，我也没生气。”狭窄的空间里，田柾国被金泰亨卡得死死的。他沉默了一会儿后开了口，带着点无奈。 “那你是什么意思？我回来一趟你这么不高兴？” “嗯，一趟，”田柾国一字一停，好像要把这两个字拆开了说，“多难得，一趟。” 果然还是在气自己一声不吭就出国了的事。 金泰亨双手又揣进兜里，转身抬脚迈上一级阶梯，叹了口气，说：“我妈说的，我没办法。” 当初他和田柾国的事闹成那样，他从医院出来母亲就直接跟他说了出国的安排，他生气，跟母亲冷暴力，他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绝食、差点又进了一次医院，但是还是拗不过他母亲。他没法反抗，离了母亲再没人会管他，他还没有能力反抗。 而他最终同意的原因，还包括他那时候不知道怎么面对田柾国，或者是，这件事捅出去，闹得那么大，他怎么面对学校里的同学、老师。他还能不能心平气和地参加高考，田柾国会不会受影响。他不得不承认，他在意那些掺杂着复杂感情的目光，尽管事先已经无数次在心里预演过，但他还是害怕的。不幸的是，在这件事即将的发生的时候他才意识到。 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了，所以他逃了。 但是隔了这么些天，又忍不住想联系田柾国。当初母亲逼他当着她的面把田柾国的联系方式删掉，但是那一串电话号码他早就背的滚瓜烂熟，之后又偷偷加了回来。包括这次突然地跑回来看他。大概真的，就挺可笑的吧。 任性和勇敢是不同的，他早该知道。 “……你还喜欢我吗？”金泰亨又迈上一级台阶，低着头问。 最后还是问了个这样的问题。 但应该问的，他在乎这个，他只应该在乎这个。 “我说喜欢还是不喜欢，结局会有任何改变吗？”田柾国终于抬头看了金泰亨，“你央美的校招都过了，结果说出国就出国了，那我们当初做的那些规划呢？废纸一张吗？” “不是的，大不了就推迟几年，你要是能来伦敦留学，我们就可以在国外生活，在同性恋婚姻合法的国家领证……” “你就这么替我做了决定？”田柾国打断了金泰亨的话，“你就没有考虑过我想不想？还是说你的计划里面有我没我都没有关系？” 他果然是不愿意的。金泰亨想。 “我原本也是觉得，我们只要互相喜欢就好了，不被承认又有什么关系，没有祝福我们一样可以很幸福，我只要是和你，总是能走下去的，可是哥，” 金泰亨抬头，田柾国不经常叫他哥。 “我现在就已经觉得我想得太简单了，我们高考还没过，就已经变得这么艰难，”田柾国靠着行李箱，眼帘低垂，“我只是在想我们到底适不适合，也许这段感情根本就是错误的，我们可能真的就是，一时兴起……你说大不了就是推迟几年，那我问你，你等得起么？” “如果我最终没能申请到公费留学呢？自费留学那么一大笔钱我出得起吗？我真就这么跟你走了不回来了，我爸妈怎么办？” 诺基亚自带的手电筒的光亮度有限，金泰亨只能勉强看清田柾国的五官。他看起来很难过，眉头都紧紧蹙着。他毕竟是一个自尊心这么强的人。他们的家庭也的确存在着落差。他是从小地方来的，田柾国和他正式在一起第一天这么跟他说，那时他说完这句话就没再继续说下去，但是金泰亨明白他的言外之意。 你看，偏偏就是这样一些，在我们这个年纪听起来十分可笑的事情，觉得俗不可耐的事情，在最意想不到的时候挡在你的前面，一开始只是一两块石头，后来越堆越多，逐渐堆成了一座山，而这时你才知道自己不是愚公。 原来我们真的会为此迷茫，也真的会因为这些事情失眠、烦闷、失去信心。 “……你又怎么保证，这几年，你会一直在原地等着我呢？”田柾国看着他，慢慢地说出最后一句话。 金泰亨觉得自己好像有点耳鸣，尖锐的声音在脑内回荡。他转过身来，一步一步走下来，停在田柾国上一级阶梯上，半垂着眼看他。 额头上是真的长了一颗痘，在左边偏上的位置。 然后田柾国瞪大了眼睛。 冷白的光束摇晃了几下，整个楼梯间似乎都晃动起来，带着几分不真实的闪烁。唇上的触感熟悉又陌生，干燥的，又湿润起来。他能感觉到金泰亨吻得很急，他很少有这么急的时候，他甚至可以听到疯狂的心脏跳动的声音，只是不知道是金泰亨的还是自己的，或者是两个人的。 没有车轮碾过马路的声音，大街上都静了。 金泰亨松开他，还在喘着气，他找了好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我会，我会等你。” 他想说至少这一点我能保证，他想说你信我，他想说我们可以一直走下去。他想说，可大概也只是想。 “可是我不想去找你了，”田柾国觉得自己的眼前迷蒙，像泛着一层雾，他和金泰亨离得这样近，但他没办法把他抱进怀里，“那天我从你病房出来，看见我妈坐在转角的椅子上哭，我从来都没见她那样哭过，像是要把一辈子的眼泪都哭完，” “你和阿姨吵架吵得那么凶，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们是不被祝福的，我很难过，” 田柾国吸了吸鼻子，他抿嘴的时候嘴角又浮现了一个小酒窝，“你应该有更广阔、更光明的未来，不应该就被我这么拌着，你肯定可以找到更适合你的人的，能让你更幸福，能给你更好的生活，” 他顿了顿，喉咙有东西梗着，但他继续说了， “马上要高考了，我们不要再联系了。我也不是像你想的那么厉害的，我会受影响的，” 金泰亨摁在田柾国肩膀上的手渐渐松开，又垂下来。 你撒谎，你就没从光荣榜上下来过，怎么可能会受我的影响。 “就，到此为止吧，我真的累了，泰亨哥。” 金泰亨走了，一个人提着行李箱。楼下的声控灯亮了又灭，脚步声越来越远，直到消失在最后一个台阶之后。 听不到声音了。田柾国还靠着墙。 就像，从这里的窗户看外面，也看不到月亮。 第4章 Ch.4 高一运动会。 自己班的同学跑完下场了，金泰亨留意着，跟着同班另一个志愿者小跑过去递水。“跑得不错。”金泰亨看着刚下跑道不断揪着自己衣领扇风的同学，拧开瓶盖把水递到他面前，笑着说。 “也就那样，估计进不了决赛。” 金泰亨想说两句安慰他，突然听见田径场另一边传来一阵欢呼声。他抬头看去，在几个重叠的人影后隐约看见了半蹲着的身影。“男子400米好像要开始了，”金泰亨听见旁边的人说，“好像九班的是田柾国？啧啧，你听着这个尖叫声，果然长得好看迷妹就是多啊。” 今天天气很好，金泰亨被阳光迷了下眼睛。运动鞋踩在柔软的草地上，他走了两步，然后看到前方跑道冲出一道黑色的人影。 明明是飞快的速度，这时在金泰亨的眼里却转成了慢镜头。他看到少年恣意上扬的发丝，微微抬起的下巴，皱起的眉头，轻张的嘴。不过是一瞬的功夫，田柾国已经跑了过来，风灌进他身上穿着的黑色班服里，大腿屈起时的肌肉线条流畅，落地抬脚的时候好像能听到他换气的声音。 只是看他跑步心里好像就被放起了火，热血沸腾。 金泰亨想，田柾国就是风。 他的目光追着田柾国。他斜着身子又过了一个弯道，在往前就看不到了。金泰亨拿过旁边志愿者同学手上多余的水，朝终点小步跑了过去。 “泰亨，你去干嘛啊？” “去去就回！” 他跑起来的时候才想到，九班肯定也有志愿者在等着，自己这么跑去送水是算什么？他脑子乱乱的一时还没想清楚，就看到田柾国已经朝终点线冲了过来。 他不知道田柾国有没有看到自己，但还是对他举起了手中的矿泉水。 他一路冲刺，把第二名远远地甩在身后，经过终点的时候张开了腿奋力往前跳了一下，在金泰亨睁大的眼睛中向他跑来，缓缓地减速。 他接过自己手中的水，拧开瓶盖仰头喝了一小口，金泰亨被涌上来的人群挤得往后退，只记住了田柾国脖颈上流下来的一滴晶莹的汗珠。 天气确实不错。 ———— 二班和九班之间的距离，是一层楼的长度，是从北栋的最东边到最西边。田柾国搬到九班去以后，金泰亨连偶遇他的机会都很少。晚自习时做数学题卡住的时候，他还会习惯性地以为田柾国坐在旁边，笔头伸出去戳人肩膀的时候，才忽地想起田柾国已经搬走了。 我要是跑到九班去问大佬问题…… 金泰亨只是产生了一下这个想法，然后立刻就摇摇头继续和数学做着艰难的斗争。 早知道之前就问田柾国要下联系方式了。虽然问题的时候总是被担心骂蠢，但是人家题是真的讲得很透彻。金泰亨伏在手臂上，双眼睁得大大的在摊开的书上写着“解”，叹了一口气。 然而机会很快就来了。金泰亨入学时加入了学生会传媒部，开学一个多月了，传媒部计划组织拍一部微电影，演员、导演、编剧等全由高一新生担任，成片编入今年学校的宣传中。 “泰亨，这一部分你可以拍吗？”他们开着会，部长把剧本递过来，指着其中一部分对金泰亨说。 “我上吗？可是，我没有演戏经验……”金泰亨凑过去看。这次微电影的拍摄是跟着人的视角推进的，每一个阶段都有一个引领视角的人作为该部分的主角，而部长指的那部分正是由理实班过渡到竞赛班的部分。 “没关系的，主要是泰亨你这张脸真的不想浪费了，而且你本身也是理实班的嘛。”部长是个很温柔的学姐，她歪歪头笑着对金泰亨说。 “对呀，泰亨老帅了，上的话还能给我们传媒部张张脸。” “有一说一，金泰亨就是校草备选好吧。” “这有点夸张吧……”金泰亨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赞同声四起，金泰亨不好再推脱，实际上他隐隐也有点期待这次拍摄。 “嗯……就是竞赛班这部分，能够邀请到谁呢？” 这个问题抛出来，大家开始有些窃窃私语。 “要说九班，肯定得是田柾国啊……” “但是竞赛班那群学魔，会有时间帮我们拍吗？” “说的也是，他们学习可紧张了……” 金泰亨坐在中间听着旁边的同学说着这些话，右手握上下巴摩挲着。 “诶，泰亨，”同班的舒豫突然喊了金泰亨一声，金泰亨的思绪被打断，探头看过去，“你之前不是跟国哥同桌来着，关系应该还不错？或许……你可以去和国哥那边交涉一下？” “啊，那我……应该可以试试？” ———— 金泰亨站在九班的门口，睁大眼在后门的小窗探着头，从教室的第一排一路看到最后一排。九班午自习留在教室的人很多，但是这么多写着题和趴下午休的脑袋里并没有熟悉的圆圆的后脑勺。金泰亨想着要不还是推门进去问个人，壮着胆子按上门把手时才想起田柾国在寝室午休，不来教室。 他深深吸进的一口气又呼出来，紧张的神经因为自己过来找人的时间又可以往后推迟一些放松了一点。下了午自习再来吧，希望运气好的话可以直接碰上。他这么想着转过身，就看到了楼梯间的田柾国。 “金泰亨？”田柾国手上还拿着书，跟金泰亨打了个招呼。 “……嗨？好久不见。”金泰亨有些尴尬地笑笑。这运气也太好了点。 跟田柾国说拍微电影的事情的时候，金泰亨甚至还有些磕巴。他把原因归结为眼前的人太强自带压迫感。他有点不自然地抓了一下校服的衣角，说：“所以，你可以参与我们的拍摄吗？” “Ok的，”田柾国点了点头，“具体的事项定了吗？什么时候拍？在哪？还有台本这些都定了吗？” 金泰亨没有想到田柾国会答应得这么快，眨了眨眼说：“啊，这些都在筹备中，后续会再给通知的。就是，可能会耽误你一点时间……” “没关系，”田柾国看着他说，“反正是课余时间，对吧？” 那时他们正站在二楼最西这头的窗户旁边，田柾国靠着墙逆光看着他，一只手插在校裤兜里。还是午自习期间，走廊里很安静，也没有什么人经过。金泰亨的目光被田柾国头顶被微风撩起的一撮小毛吸引，他开口说：“我可以加下你的□□或者微信吗？嗯我是说，如果活动还有什么细节需要告知的话也更方便……” 其实在一栋楼也就隔着这么点距离，能有什么不方便的。但金泰亨就是这么问出口了，他说完伸出舌尖舔了舔唇，这是他的习惯性动作。 “我没有智能机，”田柾国回答他，“需要的话，我可以告诉你我的电话号码，我用的诺基亚。” ———— 金泰亨已经很久没有用过短信发消息了。晚上躺在床上的时候，他点进新添备注的对话框时，咬着手指想了很久要怎么挑起话题。 “我是金泰亨。”看起来有点傻傻的。 发出去之后金泰亨又有点想撤回，但是短信哪有撤回功能。马上田柾国就回了条信息过来：“hi”。 金泰亨差点松了手让手机砸在自己的脸上。他拿稳了手机，手指在键盘上四下点着：“呃，就是告诉你一声，微电影后天要开始拍了，应该是午休的时候，有几个转场，具体的到时候再跟你说。” “好的。”这条回的时间稍微隔了久了点，金泰亨还在想是不是自己表述的不够清楚，田柾国下一条信息就来了：“抱歉，我不太习惯用老年机打字，可能速度会有点慢。” 金泰亨笑了，不自觉的就开始想田柾国现在坐在寝室床上看软键盘找着字母一个一个键艰难按着的样子，换了个姿势趴在床上，回道：“没事，我打字也不快。” 这句话说完就有点尬住了。明明之前同桌的时候关系还挺好的来着，现在怎么连话都不会说了。金泰亨皱了皱眉，盯着手机半天没有再看到新消息，一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又浮现出来。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试探着发了一句：“我还是觉得数学很难。” “总是老师上课讲的时候我听懂了，但是做作业的时候就不会了。” 每次这个时候就会很想大佬还坐在我旁边的时候。但是他这句话没有发出去。 他耐心地等了一会儿，田柾国回了信息：“没事，慢慢来，现在还在适应期。” “那……我再有不会的题可以问你吗？”他鼓起勇气问。 “用手机吗？我可能没办法说的很详细。” 金泰亨编辑着“我晚自习下课或者课间去你们班……”，信息提示音又响了一声，田柾国说：“你带着题来我们班问吧，我一般都在的。” ———— 话虽然是这么说了，可是勇如金泰亨……并没有主动去九班找田柾国问题。他是想的，不懂的地方都圈出来把纸页折上了，可是微电影的相关工作最近堆得有点多，他晚自习干脆都是带着作业在学生会办公室度过的。自己如果去问问题肯定至少是一个小时起步，金泰亨这么想，就先把这件事搁置了。 所以他再次和田柾国见面就是微电影的正式拍摄。因为两个人是的部分是前后相接，金泰亨的个人剧情已经拍过，这次就需要从金泰亨转到田柾国的视角的部分拍起。 具体的衔接是这样。在二楼的走廊里，金泰亨停下脚步向前射出一只纸飞机，纸飞机落到盆栽旁的田柾国身边，田柾国捡起纸飞机展开，然后进入田柾国的单人部分。 按理来说，这里完全是可以剪辑的，不过金泰亨希望纸飞机可以飞得顺利一些，如果刚好能落在田柾国旁边的话，可能拍出来效果会更加自然。 天使会看着我的，对吧……金泰亨听到开拍的指示，悠然地往前走着，转头对靠近的镜头勾唇笑了笑，然后抬起右手，嘴微微地努着，手中的纸飞机“嗖”地向前飞去。 轨迹很不错，保持……金泰亨的目光跟着叠的精致的纸飞机，接近盆栽了，擦过了叶子，好，下落……哦。 金泰亨瞪大了眼睛，右手握成拳抵着嘴唇，看着田柾国手放在前面背着他慢慢蹲了下去。 如果真的是在拍节目的话，这段可以说是综艺效果拉满。旁边举着设备的传媒部众人看着眼前这一幕都笑出声来，然后才意识到现在是午休时间，又收了声，但还是止不住笑。 “不是，泰亨，你这纸飞机杀伤力有点大啊……” “国哥，欸国哥，你没事吧？” 金泰亨也想笑，快步走到田柾国面前时还在想，这次微电影说青春的主题是什么来着？他们那时候都给了什么提案？无处安放、鸡飞狗跳、不安生、躁动……鸡飞蛋打。 第5章 Ch.5 镜头慢慢推过去，少年的侧颜出现在画面里，黑发看起来很软，简简单单的蓝白校服把他的肩线勾勒得很明显，他的身上罩上一层光晕。窗户在他身边，他像坐在窗户里。然后田柾国转过头来。他的眼睛看过来的时候，金泰亨恍惚觉得他的面容朦胧了一瞬，唇下的那颗小痣却始终很清晰。 不对，他是坐在光里。 “Cut，“旁边同学的话打断了金泰亨的思绪，“Ok，很不错，国哥拍得很好欸。” 田柾国低头说了声谢谢，眼底含笑。金泰亨不知道为什么舒了口气，正准备上前帮同学收拾设备时，田柾国站起来探头对金泰亨说了句：“晚饭一起吃吗？” 金泰亨有些意外地抬头，他没有拒绝的理由，说道：“可以，嗯……如果赵妈妈不拖堂的话。” ———— 金泰亨上次和田柾国吃饭还是在上次。这次突然的受邀让金泰亨毫无准备，他扒了一口饭，筷子咬在嘴里，看了对面饭吃的正香的田柾国一眼，努力挑起话题：“听说你们竞赛班有些学魔搞学搞到饭都不吃的，好恐怖啊。” “确实恐怖，每次看到这种人都很想打，”田柾国把嘴里的饭菜咽下去，在夹起下一筷子前说，“反正我是做不到饿着肚子学。” “你可别不吃饭，对身体不好，”金泰亨放下筷子说，“咱没必要这样啊，你这么强，再说吃饭这十几分钟又耽误不了什么。” 田柾国点头，说话的时候腮帮子还鼓着：“那以后跟你一起吃饭啊。” “啊？” “你吃饭吃得香，我看着有食欲。”田柾国面不改色地嚼着饭，眼皮都没抬一下。 这是什么霸总发言？金泰亨握着筷子夹菜的手都停滞了。 “你长得好看，吃饭看着心情好。” “咳……你没事吧？”金泰亨呛了一下，手捂着嘴问他。 “噗……”田柾国把菜带着酱料拌进饭里，看着金泰亨瞪大眼睛一脸无措的样子，笑出声来，“我开玩笑的。” 金泰亨差点翻了个白眼，边动筷子边说：“那我觉得还是你吃饭看起来香一点，你是真的很能吃，啧，就不该担心你不按时吃饭的问题，你怎么可能会呢……” 田柾国的嘴角还没下去，他问金泰亨：“我突然想起来，你不是不在教室午休吗？你之前应该都是回家的吧，怎么那天会午休的时候来找我。” “啊，之前是，但是现在改成在教室了，不然作业真的会写不完，我回去就只想睡觉，还有来回很耗时间……反正在教室午休方便很多啦，”金泰亨回答，“哦，你不也是吗，一直是回寝室来着，那天怎么在学校？” “刚好要问题目，晚了一些，反正也赶不上回寝的时间了，就干脆请假了。” 原来如此，金泰亨心说那自己运气是真的还不错。 “所以……你不是有问题要问吗，”田柾国眨眨眼，眼眸还是很亮，“这几天怎么没来？” “最近……学生会事情有点多……”金泰亨说着都有点不好意思，明明是他先拜托的人家，却没有守约，还要田柾国白等，“到下周，我工作忙完了就去找你。” “行，”田柾国点头，端着碗站起来，“食堂阿姨抖勺神功又见长进了，饭菜真是吃不够，我还要去加点……” “能顺便帮我加点饭吗？”金泰亨抬头，把自己的碗往田柾国那边递，说完探出一点舌尖舔掉了粘在嘴角的饭粒。 —— 高一下期的时候，学校的“言书杯”也如期举行。“言书杯”是言书每年都会举行的体育赛事，排球、篮球、足球轮番进行，到金泰亨高一时举办的是篮球赛。二班体委带着全班的厚望和运气去抽签，最后回来时只是表情有点复杂地说：“九班。” 九班不是一个很好对实力进行定位的班级。一方面，竞赛班都是些搞学搞到疯魔的大佬，可是另一方面，九班不缺体格健壮的男生，甚至连女生都只有四个，不能直接定义成书呆子而放松警惕。 “我之前跟九班一些男生约过球，他们有几个确实挺能打的……”体委跟他们首发的队员说，然后他伸手拍了拍金泰亨的肩，“泰亨啊，好好打。” 金泰亨其实也没底，上高中之后他打球的时间肉眼可见地减少，不知道退步了没有，但是也只能硬着头皮上。第一场，输了太不好看。 他们穿着黑色的队服上场的时候，金泰亨一眼就在对方的队伍里看到了田柾国。 金泰亨偏头问一边放松着手腕的体委：“亮子，你跟田柾国打过没？” “田柾国……国哥？”熊子亮也看到了对面一脸认真听他们队长布置战术的田柾国，“好像没有？怎么，你跟他打过？他实力怎么样？” 金泰亨摇头：“就是问问。” “不过听说上学期运动会的时候九班很多的积分都是田柾国拿的，好像他参加的项目就没有不进决赛的，尤其是跑步，体力一绝。不管技术怎么样，他体育细胞肯定是很强的。而且九班还敢把他放首发阵容里，嘶……怎么感觉像是个秘密武器？” 金泰亨又舔了舔上唇。对面战术商讨还没结束，田柾国的目光并没有投过来。金泰亨看着他，一身紫衣，里面穿了一件T恤，但是袖子被高高挽起来，露出可以看出线条的肱二头肌。大小腿的肌肉匀称，黑色顺毛看上去又像没有什么攻击力。“他的小腿腿型很好看”，金泰亨被自己这个突然的念头吓了一跳。 但，确实很具观赏性啊，我就正常进行审美而已。 “很久没看你戴发带了啊？”刘进过来，手搭上金泰亨和肩膀，使劲圈了一下。 金泰亨踉跄了两步，手指挑起自己额头上的发带一角弹了一下，笑笑说：“这是我的秘密武器。” 真正打起来的时候金泰亨才知道局势有多棘手。体委说的没有错，九班实力不容小觑，开场没几分钟，他和刘进的传球就被断了几次，连靠近些投篮的机会都没有。金泰亨半俯身撑着膝盖，眼睛紧紧对面运着的球，重心偏移，伸手去拦：“亮子——！” 熊子亮反应也快，应声而上，接着金泰亨的动作把球狠狠往下拍，试图把它揽进自己可控的范围内，可是控球不过几秒，身边突然杀出一个紫色的身影，熊子亮心道不好，球路没来得及改，就已经被人夺了去。 下一瞬，流畅的两步上前，弹跳，投篮。得分。 “啊啊啊啊啊！”“卧槽田柾国——！” “国哥！国哥牛逼！！——” 九班的记分牌翻了一页，暂时领先。 场中。 金泰亨压低重心，双手张开，防备着前面运球的田柾国，嘴角扬起一抹笑：“国哥？给个机会呗？” 球在田柾国的手掌之间又滚了一轮，他也浅笑：“好啊。” 然后像是刻意放慢了动作似的，球脱手一秒，金泰亨随着田柾国侧身的动作移动，伸手要强抢球，下一刻手里却只有擦过的风。 假动作，糟。金泰亨反应过来时田柾国已经过着一阵风越过他跑出去了，手里稳稳带着球。几下闪身过人，又进一球。 果然是一点感情都莫得。金泰亨撇了撇嘴，抬手蹭了下鼻尖。目光投过去的时候田柾国正好也看向他，还是笑着的。居然还敢笑，居然还笑得出来，我看你就是故意的。金泰亨扭过头，没给他好脸色看。 这样下去不行。金泰亨看了一眼比分差距逐渐拉大的记分牌，抓起自己衣服的领口扇了扇。体力消耗得也有点快，必须得在替补换上来之前尽量把比分追回来。 球传到手。金泰亨单手拍了两下，看向刘进，刘进点了点头，接着金泰亨压低重心，运着球迅速向前跑去。刘进配合着拦了两个人，金泰亨几乎是长驱直入。九班人没有想到他会用这样的方式，后方没给多少防守，金泰亨转身避过一只要拦的手，再跳起时球已经进篮。 “漂亮！” 一条龙，真是一条龙的操作。场下爆发出欢呼，这次的主角是金泰亨。金泰亨小跑几步返回场上，经过田柾国的时候很明显地哼了一声，看他一眼又立刻移开目光，却被身旁人搭上肩膀拍了拍，往前小推了一把。 什么意思吧，真是。金泰亨切了一声，头也不回。 下半场开始时，九班队长对旁边几个人递了个眼色，几人看了眼刚喝了一口水站上场的金泰亨，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又陷入对峙的场面，金泰亨对运着球的熊子亮比了个手势，熊子亮会意，虚晃一枪顺利把球传给了金泰亨。 金泰亨拿到球就迅速转身直冲对面篮筐跑去，又是冲出一条长轨的气势。稳稳控球，刚要越过一人时，金泰亨另一边突然靠过来一个身影，接着就是肩膀受到撞击与失去平衡。 他倒下去，一边膝盖跪在地上，右脚踝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 “泰亨！”“暂停！！”“他们撞人！”场上场下一片哗然。熊子亮对裁判大幅度地比着暂停的手势，两边的队员都涌上来。 金泰亨咬咬牙，旁边人还没散开，他想撑着地慢慢站起来，可是右脚似乎是一点都不能碰了，刚移动一下又痛得倒吸一口冷气。“泰亨！你没事吧？”刘进正要搭把手把金泰亨拉起来时，金泰亨却突然悬空了。 卧槽？！金泰亨上一阵疼劲还没过，这下突然没人抱起，毫无防备，下意识地把手搭上那人的脖子，这才看到抱着自己的是田柾国。 “不是，你放我下来……田柾国！”金泰亨扑腾两下，却被抱得更紧。田柾国没让他挣脱，径直带他走下了篮球场。 “国哥，去哪啊？”九班队长问他。 “医务室。”田柾国回答的时候声音有点冷，也没回头看提问的人。 “那你接下来不上了？喂！” “还打什么？”田柾国回了一句，讽刺的意思不言而喻，抱着金泰亨走路的速度更快。 金泰亨的额头因为刚才的疼痛渗出细汗来，这时进了拂面而来的微风里，额头上又是一片清凉。田柾国面无表情的样子是有点吓人的。金泰亨想。他看起来有点不高兴。 金泰亨不好意思再继续搂着田柾国的脖子，想松开手放下来，就听田柾国说：“搭着，舒服些。”金泰亨动了动嘴唇，想说两个男的这么一抱一搂太尴尬，又想说自己没有那么弱非要人抱，但看了眼田柾国的脸色，还是没说出口。手松了一点，但也没有放下来，只是抓着田柾国肩膀的衣服。 “我们班也不是没有人……”金泰亨注意到路过的人看着他俩的目光，头又往田柾国怀里缩了缩，更加无地自容。 “那我现在把你扔这，喊你们班同学过来？”田柾国也在出汗，刘海几根都粘在一起，但是抱着金泰亨还是不怎么费力的样子。 “可是你这么做，你们班队员不会生气吗，毕竟你们是一个班的啊……”金泰亨记得清楚是撞自己的那人的确犯规了，但到时候如果因为自己吵起来，那可真是大罪过。 “本来就看他们不顺眼，有几个手脚不干净的我都提醒过了，继续打也没意思。他们要骂我就骂呗，又怎么样。”金泰亨难得见到田柾国这副样子，他皱着眉喉结滚动的时候满脸不在乎，帅得更加有个性，锋利而不张扬。 那就，随便吧。金泰亨也无所谓了。田柾国要带他过来的，田柾国站在他这边，其他人说如何如何，又怎么样。 第6章 Ch.6 金泰亨迎来高中第一个寒假的时候其实没什么实感。他只是真实地觉得累，不想再一个星期连着几天早晨被奶奶掀被子叫起床，不想写作业写到两眼发晕，不想一节课连着一节课上、脑子里装满化学元素符号物理公式和数学定理。赶紧放假，他要一口气睡个三天三夜，两个星期都呆在床上不下来，打游戏也好补番也好，总之是不想学习了。 以至于金泰亨考完期末补课那几天熬夜看了几晚小说，数学新上的内容一点也没听进去。敷衍着结束了课程，背着装的鼓鼓囊囊的书包终于踏上回家的路时，他看见了从宿舍出来的田柾国。 夕阳的余晖金黄。田柾国拿了很多东西，除了身上背着的书包，手上还提着一个很大的袋子，看起来是装棉被床单的，另外又提了一个包，里面似乎装的都是书。金泰亨对他挥手，这时看到了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女人，手上也提了些东西。这是金泰亨第一次见到田柾国的妈妈。 田柾国也看见了他，对他点头示意。金泰亨犹豫了一下走过去，问：“需要我帮忙提点东西吗？” 最后金泰亨手上也只多了一袋东西而已，金泰亨合理怀疑自己领到了最轻的一份。从教学楼到校门外，金泰亨几乎和田柾国的妈妈聊了一路，田柾国不时插嘴两句，换手提东西。快到校门口时金泰亨凑过来说：“你放假应该能上网吧？” 田柾国愣了一下，然后点点头。 “那回去□□上聊，”金泰亨说着把手中那一袋东西勾到田柾国手指上，扬头对一边田柾国妈妈说，“阿姨，那我走这边回去了！” “泰亨怎么回去啊？家远不远啊？”田柾国妈妈问。 “坐公交，有点距离，但不算太远吧，”金泰亨对两人挥了挥手，“阿姨拜拜！柾国拜拜！” ———— “到家了吗？【探头】” 田柾国坐在车上昏昏欲睡，额头几次磕上旁边的车窗，突然放在一旁的诺基亚“滴”了一声，田柾国惊醒，摸到手机，接受到新信息的屏幕亮着。田柾国解了锁，看到了金泰亨发过来的这条。 “还在路上。”田柾国摁着按键，他还是不太熟悉拼音的位置，几个字也打得很艰难。 “你老家是在扬兰？” “对，杨兰的一个小县城。” “哦哦。” 等了一会儿，金泰亨没有再发来新的消息。田柾国想了想，手指在键盘上移动起来：“你在家做什么呢？” “回来就睡了一觉，现在醒了。肚子有点饿，找了点东西吃，嘿嘿。” 田柾国没意识到自己嘴角上扬，这时肚子十分应景地咕咕叫了一声。 “柾国，饿了吗？”柾国妈妈在前座转过头来，“再忍忍哦，到家爸爸应该还给我们留了饭。” 田柾国点点头，手机屏幕又亮起来。他点进收件箱，是金泰亨问他：“寒假打算怎么过？” “还没怎么想，回去会列个计划。” “哇，居然还有计划，这就是大佬的世界吗，tqltql。” 田柾国笑了笑，输入道：“那你打算怎么过？” “睡觉，补番，打游戏。” 田柾国刚想继续问，金泰亨又发了串数字过来：“哦对了，这是我的□□号，回去记得加。” 田柾国还想说点什么，妈妈在前座说话了：“车上就不要看手机了，眼睛要坏的。”于是田柾国把手机放到一边。车窗外是漆黑的夜，田柾国把头靠在车窗上，先看到了倒映在玻璃上的自己，然后是一闪而过的一排树木。道路之外亮起星点灯火，而他终于也要回到属于自己的那一盏灯去。 金泰亨在□□上聊天活跃很多，表情包一张接一张发，各种抛梗接梗玩得飞起。田柾国没有自己的智能机，上□□只能用电脑，整天挂着Q也不实际，但金泰亨也不会总拖着田柾国聊天。在等着金泰亨回话或者聊天短暂冷场的时候，田柾国会盯着金泰亨的□□头像看。他的头像实在是可爱，一个小小的Q版小人，戴着一个软软的小熊毛绒帽。田柾国越看觉得越像金泰亨本人，便问他：“你的头像是哪里来的？” “头像？哦，我自己画的。”金泰亨回复他。 田柾国只知道金泰亨画画很厉害，但没想到他还会用设备，毕竟这张头像明显是一张成图，他了解不多，这样在他的认知里已经算得上“专业”了。 “你好厉害。”这是真心实意的。 “这就厉害了？”金泰亨看起来不以为意。 田柾国知道金泰亨被夸赞得害羞是什么样子，他还想逗他，突然想到了什么，便打字说：“你周末还跟着学校美术工作室上课？” 这个美术工作室相当于社团，但是会有专业的老师来授课，金泰亨虽然才高一，但现在也已经跟着高二的学长姐一起上课了。得到金泰亨的肯定回复后，田柾国问他：“你是打算走艺考吗？” “嗯……现在还没太想好，可能吧。” “但是你成绩不差呀？”田柾国转了转眼珠，输入道。 “这都什么年代了，你怎么还有这种误解啊，”金泰亨发来了笑哭的表情包，似乎是有点无奈，“‘成绩不好才去当艺术生’，你还是这么认为的么？艺考不比高考简单的，艺考的水要深很多……当然你不了解很正常了啦，我觉得我还算有天赋，家境也还行，主要是真的挺喜欢画画的，走艺考道路可以考虑。” 田柾国不知道能说什么，最终只是回了一个“嗯。” “那你会一直搞竞赛吗？然后争取清北的降分，或者直接保送？”金泰亨反过来问他。 “我也还不知道。”田柾国回了这一句，叹了口气，抬头看向窗外。 今年冬天好像不太冷，也不知道会不会下雪。 ———— 这个寒假对田柾国来说和之前的任何一个寒假没什么区别，他还是很自律地学习、刷题、运动、睡觉。如果要说有什么不同的话，那就是和金泰亨聊得稍微多了一点。他们也联机打过几次游戏。金泰亨刚开始知道田柾国也玩游戏的时候十分惊讶，然后跟他交流了起来，知道他打端游，更惊讶地发现他们在steam上玩的游戏高度重合，于是就要跟他约。但是田柾国毕竟已经很久没打过，有些手生了。吃鸡激情双排的时候，他没注意到远处树后有人，被一枪爆头，连带着金泰亨最后也没能苟进决赛圈。 “哎，国哥你不行啊。”金泰亨屡次让田柾国叫哥不成，都最后坦然接受了这个事实，自己索性也调侃着叫田柾国国哥。田柾国极为冷静地喝了口水，声音语气没什么变化：“等我几天复健。” “你陪我玩多久了？是不是耽误你学习了？”金泰亨突然清醒。 “没事，刚好明天除夕，就当放回假了。” “那行，今天必吃鸡。” “下把就吃鸡。” 他们在零点的时候掐点给对方发了新年祝福。今年的春晚一如往常，田柾国和爸妈围坐在火炉旁边，他没留意看电视里花花绿绿的歌舞表演和窗外嘈杂的烟火声，身体往后全部陷进沙发，嘴里嚼着的最后一点花生碎屑也咽进肚子里。 新年快乐，祝你快乐。 ———— “国哥，不学了？终于想出去玩玩了？”室友看到合上笔记本电脑站起来的田柾国，偏过一点头问他。他右手在键盘上飞速移动，眼前电脑屏幕上的游戏画面繁乱纷杂。 “有约。”田柾国回答得言简意赅，从书架最上层取下摄影包，把它打开仔细检查。 “呦，你还答应别人的约呢？妹子？给人家照相？”室友看他一眼，目光又移回屏幕上。 “你就别八卦了，还打游戏，论文写完了吗？”田柾国检查完了把包背在身上，走出寝室前还揉了一把室友的头。 “柾国学长！”女生回过头来，背在身后的手伸出来对他挥了挥。 田柾国走过去，站定说：“来晚了，不好意思。部长是说要在这里拍吗？” “对的，”女生点点头，把一缕头发别到耳后，“这里的紫荆花很好看。” 田柾国于是找到一个合适的位置，把摄像机端到面前，给紫荆花树下的女生照着相。他其实上大学之后不想加学生会这些的，他知道自己肯定会很忙，但是鬼使神差他就是加了，还说自己会一点摄影，所以部门或者学生会有什么活动也会让他去拍照，这次同样也是。 聚焦，田柾国眯起一只眼，按下快门键，画面定格。 “Taetae！”听到朋友喊他，金泰亨刚按下快门键的手指从动了一下，他回头看，握着微单相机的手放下来。 金发碧眼的朋友抓了下自己的刘海走过来，另一只手还插在大衣兜里，他看了眼金泰亨手里的相机，问：“在拍花？” 金泰亨点头：“这一片很美。” “我也经常到这里来寻找绘画素材。”朋友的目光从金泰亨微微笑着的脸上移开，看向远处的花海。 “只当作绘画素材就可惜了，“金泰亨又举起了相机，这一次镜头对准了一朵粉紫的花苞，饱满得像要出水，他微微弯了点腰，“这可是很浪漫的景象呢。” “那，在这样浪漫的景象下表白被接受的可能性也会大一点吧？” 金泰亨有些疑惑地抬起头。然后朋友看着他笑着说：“Taetae，你想做我男朋友么？” ———— “学长拍得真好看。”女生靠过来看田柾国刚拍的照片，田柾国不动声色地往旁边移了一点，想了想说：“是因为你很配合。” 女生看着他笑，眼睛都弯成月牙，她问：“学长接下来有时间吗？” “我还想再拍一会儿花。”田柾国如实回答。紫荆花开时是真的很美，是很纯净的紫色，开得那样热烈。 “嗯。”女生在他旁边坐下，一根手绕着自己垂肩的一缕长发打着圈。隔了一会儿，她抬头问举着摄像机的田柾国：“学长有女朋友吗？” 田柾国愣了一下，转过头来看着女生，笑了笑：“没有。” 女生听到这句话眼睛亮了起来，但在她开口说下一句话之前，田柾国先说了：“但是我有喜欢的人。” ———— “很抱歉，我不能答应你。”金泰亨低了点头，轻轻地说。 “啊……可以告诉我原因吗？” “我有喜欢的人，”金泰亨抬起眼帘，眼底装进花海的温柔，却莫名带了些落寞，“喜欢了很久了。所以，实在对不起。” 第7章 Ch.7 金泰亨其实不是第一次被表白了。上大学之后他一直不缺追求者，一开始女生男生都有，后来他直接出柜，身边的男生多了起来。 他花了很多时间让自己从对田柾国的想念中走出去。一开始是忙于学业和适应陌生环境，整天忙得一沾枕头就睡，但是一但空闲下来，就会忍不住想田柾国。 这种思念总是来得没有预兆。放下炭笔抬起头的时候，早上醒来坐在床上的时候，结束了课程去吃饭的时候，喝水的时候，或者只是单单在校园里走着的时候，莫名其妙地就会想到他。也难说有什么具体的回忆，什么共同相处的画面闪回，什么动作重叠，只是思绪放出去的时候，总有一个触点会碰到“田柾国”。 大概是这个人在自己生命里路过的时候留下太深的痕迹，想他已经成为了习惯。抹去太难，改掉习惯也很难。意识到自己在想田柾国，金泰亨就会逼着自己不去想，后来发现实在做不到，怎么转移注意力都显得刻意，还会把自己的心情弄得一团糟。索性他也不管了，就这样吧。 他就是中毒了，慢性毒药，深入骨血，他拿不到治本的那个人手里的解药，只能等着时间用新的记忆给他灌入新的血。 等到身体里的细胞全都换一遍之后，他会获得新生的。后来他去查了下人体细胞更新周期，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田柾国”这三个字对自己的影响力。 那就把期限再延长一些。总有一天会忘记的吧。当他英语说得越来越流畅，更加自然地融入英国的环境，再到他移民到这里，开始工作，总有一天他会淡忘的吧。 有跟他走得近的朋友表现出对他的好感，他最开始的时候放任了这种情感，觉得爱上另一个人说不定也是一个解脱的方式，虽然这很俗套。他和朋友保持暧昧，不拒绝他的示好，甚至故意把自己柔软的、美好的一面展现给他看，尽管他觉得这是一种表演，并且他演得很累，但就是存在这样的一种报复心理。“离开你我同样也能活得很好，甚至更好”，所以他尝试了，后来他只觉得幼稚可笑。 这样的尝试止步于朋友约他去酒吧的那个晚上。他们喝得微醺，朋友自然地把手搭上他的肩膀，离他更近，他垂着眼帘看着对方的嘴唇，在对方越来越近的古龙香水味和若有若无的酒气中偏开了头，对方有些不解地揉他的腰，他按住朋友的手站起来，说了句抱歉。 还是做不到。 不是你的问题，你人很好，只是我可能做不到再那么爱一个人了。 朋友笑得有些无可奈何，半调侃半认真地说：“Taetae，你的前男友真让人嫉妒，也是真的混蛋。” 还好吧，可能相比之下，我更混蛋一点。 出酒吧以后他迎着伦敦晚间的风漫无目的地在没什么人的街道上走着，觉得自己是挺混蛋的。因为在朋友要亲上来的时候，他满脑子都是和田柾国接吻的样子。 他的嘴唇的触感……金泰亨抬头，看到路边星星点点点缀着的灯光，抿了抿嘴。 快要忘记了。 再后来，他发现思念不再那么浓，习惯却仍然还在。于是也不再和别人玩幼稚的暧昧游戏，每次有人表白便用“已经有喜欢的人”婉拒，但是他们都没有见过这位神秘的人，所以也只能在心里认为是金泰亨看不上自己。 只是，真的还喜欢么？可能只是一层“喜欢”的躯壳也说不定，金泰亨有时候会这么想。但田柾国的确是他遇到“喜欢”这个词时第一反应会想到的人，也是唯一一个。 所以他是没说错的，已经有喜欢的人了，喜欢很久了，未来会怎么样不知道，但目前就是这样了。 ———— “国哥，你家泰亨又找你来了。”同桌推田柾国的手肘，被田柾国回瞪了一眼：“好好说话。”然后田柾国放下笔，站起来往教室后门看，果然看到了探出半个脑袋睁着大眼睛找人的金泰亨。 目光相接，金泰亨笑笑，对他挥了挥手里拿着的习题册。 这不怪同桌，高一下开学以后金泰亨总是跑到九班教室来找田柾国，他们原先不认识这时候也混了个眼熟，金泰亨长得又乖，当然调侃也多了起来。 “不好意思又打扰你了，”他们坐在走廊里的长椅上，金泰亨把带来的习题册摊开，上面圈了些题，“但是最近学立体几何我实在是有些，哎……” “你空间想象能力不是挺强的吗？” 他这方面能力确实强，毕竟美术的天赋和功底摆在这里，但是能想象出来和用定理去证明是两回事，更何况一些计算题。金泰亨只能用笔头敲敲习题册，鼓起一边腮帮：“你就当我蠢好了。” “你不蠢啊，”田柾国读题，在草稿纸上画图，“是真的，你挺聪明的，不要有这么大的心理压力，多做些题找到题感就好了，看，这里是这样的，AB和DE平行对吧……” 那就不蠢吧，至少田柾国是不嫌弃自己的。金泰亨听田柾国讲题偶尔会有点走神，看他握笔写字的样子，看他在题上做标注，看他侧颜微微的绒毛，和唇下的小痣。但是思路总是跟的上的，因为田柾国讲题真的很清楚。 金泰亨也很清楚，他拿着习题穿过人群走过整个二楼北栋的走廊跑到九班来找田柾国问题的心情，会紧张，但更多是隐隐的期待。 但是是因为解决了学习上的问题的轻松还是单纯因为田柾国这个人，那就不是很清楚了。 ———— 大概日子就是这么过。金泰亨和田柾国待在一起的时间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一般是金泰亨主动找田柾国，但是田柾国也习惯了和金泰亨一起吃饭，有时候二班中午下课拖堂，田柾国也会在离二班最近的那个楼梯口等金泰亨。 “对了，你们最近是不是组内又要考试了？”金泰亨打了饭跟田柾国走到空桌坐下，问他。 “嗯，下周。”田柾国夹了一筷子菜，放到嘴里。 “又要刷人？”这段时间已经有几个同学从竞赛班回理实班了，金泰亨一直在留意。 “一直都在刷人。”田柾国回答他。 “你肯定不用担心。”金泰亨挑着碗里的肉，想这到底是青豆炒肉还是青豆炒青豆。 “这不一定。”田柾国垂着眼帘一脸平静地回答。 “……”金泰亨咽了嘴里的食物，挑高了眉，“啊？” “真不一定，我最近……被教练喊去谈过几次。”田柾国似乎是在斟酌措辞。 “教练劝你退组吗？为什么啊？”金泰亨到这时明白事情比自己想得要严重，可是这不应该啊，在他的认知里，田柾国很强，是一定可以拿金牌的那种。 “倒也没有很明显地劝，只是他确实启发了我，”田柾国想想说，“他让我思考到底要不要在竞赛这一条路上走到黑。” 接下来的时间里，金泰亨感觉自己好像重新认识了“竞赛”和“竞赛生”。首先大前提是现在高校招生政策变了，对大部分竞赛生可能不再那么友好，他们走“强基”，而“强基计划”可供选择的专业也受限。然后就是基础问题。 “你基础不好？”金泰亨真的不太理解。 “毕竟我之前是在小县城读书，初三才考到南言，大部分靠自己琢磨和刷题，没有怎么受过系统训练，和那些在省城里长大的孩子当然是有差距，”田柾国笑笑，“但是现在还没有定论啦，再看吧，我还想坚持一下。” 金泰亨咬着筷子，他不知道能说什么。好像目前田柾国也不需要他的安慰。 他放弃在一堆青豆里面找肉沫了。田柾国吃饭的时候腮帮依然总是鼓着，金泰亨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就想到不久前他们下晚自习一起走回家时，两人聊过的话。 田柾国现在的宿舍在校外，准确来说是言书附近的集团初中里面，所以田柾国走出校门还要走一段路才能回宿舍。而这条路也是金泰亨走到公交车站要经过的，所以他们会同行一段，虽然路程很短，但两人也会随意聊些天。他们之间很少冷场。 那天金泰亨刚把《天才基本法》看完，神经高度兴奋，他撞了撞田柾国的肩膀，说：“我好像get到数学和数学竞赛的妙处了。” “一直都很美妙啊？”田柾国扭头看他。 “哎呀你站在我这个数学渣渣的立场上想想好不好？”金泰亨撅了撅嘴，“是会让人不断地分泌肾上腺素的学科，解题、系统化知识、探索未解的谜题，还有大学生数模竞赛……感觉真的很厉害也很热血。” 田柾国挑了挑眉：“知道挺多的？” “看了一本有关的小说啦，真的挺有意思的，”金泰亨看田柾国不以为意的表情，故意凑近些说，“我更加崇拜你了，国哥。” 田柾国看上去有些无语，他看着金泰亨，说：“哦，那……继续保持？” 金泰亨笑了一声，推了他一下，然后说：“其实我也挺好奇，田柾国，你为什么这么喜欢数学？搞数竞这么累。” 田柾国看着他前面，似乎在仔细想这个问题。他沉默了一会儿，在金泰亨转头看路旁换上新海报的公告栏时说：“因为数学很美。” 其实他可以说的更详尽具体一点，比如搞数竞对未知世界的探索，比如解决一个困扰人类多年的问题的成就感，或者说一种纯粹的理性思索，还有很多，但是他在他沉默的那段时间里，“美”这个字不断地在他脑海中浮现，而他又有一种直觉，这么说金泰亨能够明白。 是很美的，是一门思维很美、很伟大的学科。 也是他在十几岁的时候，就想将半生赋予其中的学科。 果然，金泰亨听到他的这句话愣了愣，他的目光从公告牌落到眼前的红石板路，又转到田柾国脸上，然后说：“我知道了。” 所以思绪再回来时，金泰亨看着神情依然自若的田柾国也只能憋出一句：“尽管这样，你还是很喜欢数学的，对吗？” 田柾国点头：“当然，只是可能，需要换一种形式。” 人会本能地趋向于美，本能地为美燃烧生命，越清醒，燃烧得越疯狂。 金泰亨希望田柾国这样燃烧下去。 第8章 Ch.8 因为新高考政策，原本高二再分班的计划提前。他们在原来的班级考完期末，期末成绩出来之后综合前几次月考成绩占比和个人选课意愿分班，以前分文理，现在分物理班和历史班，相应的，除了基本定下来的竞赛生分到竞赛一班，物理班一到四班为省理班，五到八为理实班，剩下的为普通班，选历史的因为人数较少，所以只有两个文实班。寒假补课的时候直接到新班级上课。 金泰亨仔细想了之后选了历生政，纯粹是因为这三门自己学得比较好。田柾国没有意外，选的全理。这样一分，物理和历史之间划了一条鲜明的线，就是以前理科和文科的沟壑，他和田柾国的距离应该会越来越远。 不管怎么说，还是很想去文实班，虽然最后一次考试被物理虐得死去活来，但是选的科目的成绩还是能看的。期末考试占比最大，就是佛系如他，也比之前要卷了一些。至少看起来是这样。 这天他刚问完历史老师问题从办公室回到教室，就发现自己座位旁边的桌子被换了，书装得很满，看起来还没有整理。 怎么回事？他们班人数是单数，所以有单出来的座位，刚好他这周换到了。原本他旁边是空座位的，现在怎么有人了？ 等下……这个书包……金泰亨还没上前仔细看，一个人就走了过来。 “田柾国？！”金泰亨几乎是惊呼出声，“你回来了？” “反应很不错，我很满意。”田柾国看他这样，脸上带了些笑意，在他身边坐下开始整理起书籍。 “不是，你之前怎么不跟我说……怎么突然就回来了？你是……退组了？”金泰亨也拉开椅子坐下，问题一个一个往外蹦。 “嗯，考虑过了，”田柾国停下手里的动作，看向他，“天赋有限，还是回来老老实实当高考生吧。” “啊……” “什么表情？”田柾国笑了一声，“我回来你挺失望的啊？” “没有没有，”金泰亨摇头，“我就是……嗯……我还是觉得有点可惜。” “你觉得我这样算失败了吗？”田柾国问他。 “当然不是！我没有那个意思……”金泰亨慌张否认，“我看你这么爱数学……” “爱数学，也不一定要搞竞赛吧。我确实是有点遗憾，老实说挺遗憾的……不过，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我没有那么多的精力，而且几轮考试下来，我确实是比不上那些人的，他们很强。也不是说最后结果不会好，只是仔细想下损益比……还是走高考的收益会更大。” 金泰亨总归是没那么了解，但他相信田柾国的决定。转过身子去翻新布置的作业，想了想又问：“那这次期末考试……没问题吗？” “你不相信你国哥？”田柾国挑眉。 “信！那必须得信！”金泰亨觉得自己问了个蠢问题。 田柾国说：“文科的笔记，包括生物，还有语文和英语的，等会借我一下。” “哦哦，好的。”金泰亨不知道为什么有种自己被宠幸的既视感。 “那最后这段时间，就拜托你了，金哼哼。” 田柾国看金泰亨已经有点泛粉的耳垂，继续说道：“还有，真的不用太担心我，你就当我……曲线救国？” 然而退组回来的压力和不甘可能也只有田柾国一个人知道了。包括父母的担心和自己的顾虑，少年人年轻气盛，总是不服输的，何况是田柾国这样从小优秀到大的佼佼者，就没怎么在学业上吃过亏。他觉得搞数竞是最靠近理想的一条路，尽管最开始就遇到了些小挫折，但是他一直坚定地认为他可以走下去。 所以他和九班十班所有的竞赛生一样，夜里学到凌晨是常事，他们晚自习和其他时候也经常要上课，其余的课没怎么听过，基本是在刷题，要不就是订正整理错题，周末也同样如此。回顾起来的话，大概高一只剩下“数竞”两个字。 金泰亨来找他拍微电影似乎是夹杂在这样枯燥的循环中为数不多的可以记录下来的节点，不然倒带只剩嗡嗡的水笔划过题册纸页的声音。 后来他想，为什么一定要走下去呢？意义到底在哪里？他这样几乎掏空了精力放在数竞上，和周围的人一样，他最后一定会得到回报吗？ 倒也不一定是说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只是他可能真的输不起。最开始他缺了言书的夏令营，是因为母亲突然生病住院，那阵子家里兵荒马乱的，田柾国没有办法去参加。后来母亲一直觉得是自己耽误了他，不停自责，他看着母亲，自己也难受。 不是的，他知道自己和那些能拿奖牌的人的差距，不是这短短的夏令营就能补上的，那些人有家庭支持，而他是真的拿不了奖就什么都没有了。比起到才加完比赛碰了一鼻子灰最后回来还是要拼高考，倒不如及时止损，该退就退。 也没有什么太多留恋的，从九班搬桌子出来的时候也是这样，只是他在把自己做过的竞赛书和资料收进箱子封起来的时候，眼眶还是有点发涩。 算了吧，就像他说的，“曲线救国”，不能做到的，勉强了也没有用，说不上哪个决定会让自己更加后悔，那就先挑个损失看起来没有那么大的吧。 是妥协了。 田柾国把金泰亨的笔记合起来，放到桌子一边，不经意看到了趴在桌子上补觉的金泰亨。才上完连堂的物理习题课，他看起来是真的坚持不住，一边的脸颊压在校服袖子上，估计等会抬头的时候脸上会多几条印子。 田柾国看他细细的睫毛，鼻尖的小痣，眼底的光不知道为什么柔和了许多。 他突然很想伸手去揉金泰亨的头，他头发看起来也很软。但是他没有。最终也只是在心里叹了口气，嘴角微微上扬。 “不要担心我呀。” 最后这两周金泰亨觉得过得很玄幻。田柾国还是不怎么听课，只是由原来刷竞赛题变成了疯狂补笔记和复习。说复习不太贴切，更像是预习，毕竟竞赛占了他太多时间。金泰亨看他这样心里也痒，在历史课上拿出数学作业来做，被田柾国弹了下脑门。 “嗷，疼！”金泰亨顾及着还在上课，只敢发出气声，他捂着头咬牙切齿，“你干什么啊田柾国！” “好好听课。”田柾国头也不抬，照着金泰亨的笔记在课本上画着重点。 “你他妈不也没听吗？” “我分班又不用看历史成绩，你呢？”田柾国瞟他一眼，“再说，你典型的一心不能二用，放过自己吧金哼。” 金泰亨白他一眼，还是老老实实把数学作业收回去，专心听课了。 金泰亨觉得自己可能高估了田柾国，但在某种程度上也低估了他。期末考试田柾国直接杀进年级前五十，在一年几乎没听课的情况下，单靠最后两周自己复习和跑老师办公室提问。金泰亨震惊之余又想到，田柾国在竞赛班的时候也排一百多名，他综合实力本来就挺强悍的，这样也算是意料之中。 金泰亨自己这次考的也不错，历史线排名压线第二十名，也就是说，他俩都在暑假学校组织的强基计划培训的排名范围里。 金泰亨强基主要上数学。田柾国他们还会上物理。其实金泰亨挺崩溃的，因为强基的数学内容很往竞赛靠，他们也会做高校自招的真题，比平时培优班上的那些还要难很多，而且明显是系统学习。他要理解很多之前听都没听过的概念，要用一种新的思路去解题，这真的很难。 所幸，还有个田柾国。 课间，金泰亨又是一脸愁容地抱着笔记本问田柾国没明白的问题。 教室里有人在自习，他们便在走廊里，靠着墙。金泰亨伏在护栏上，看田柾国把摊开了笔记本演算，突然说了句：“我要是从这里跳下去会怎么样？” “建议去六楼，那里跳下去可能更能达到目的。”田柾国低着头说。 金泰亨瞪他一眼，头转过去，下巴抵在手臂上，在二楼看着下面。爬山虎密密地爬了半墙，有树木的枝桠伸出来，挡住了部分视线。他看着下面地面铺着的有些老旧的地砖。 “不过……不要那么悲观，”田柾国扭头看他，“说不定会有人在下面接住你，比如说我。” 田柾国因为强基在学校上课所以并没有回去，还住在宿舍里。他现在基本每天晚上没事的时候就会和金泰亨聊会天，按诺基亚键盘的速度已经可以赶上智能机。金泰亨得瑟地要田柾国谢谢他，好歹也是多了个技能。田柾国一时无语，回了条：“你知道这个月和你短信用了我多少话费吗。” 金泰亨很快也回他：“那我不也一样吗？” 然后两人都在屏幕那头无奈地笑。田柾国坐在床上把自己的头发往上捋，然后收到了金泰亨下一条信息：“好无聊啊，我们玩故事接龙吧。” 这是金泰亨某天想出来的游戏，大概就是一个人先用一句话开头，然后两个人轮着来接着把这个故事编下去。两个人的思维触角挺不一样，但最终出来的故事走向又莫名合理，老实说挺神奇。 “那你先。”田柾国回他。 金泰亨想了一下，打字道：“有一个人很怕在地面生活，于是他只能爬上树。” 田柾国把这短短几行字看了几遍，然后回他：“你这个故事只有一个结局。” “什么？” “那个上树的人手麻了抱不住树，另一个人经过，接住了掉下来的那个人，”田柾国很快回道，“所以中间的故事就不编了吧。” 可是有人经过接你本来就是一个巧合，一直在下面等着接你更不可能，就像第一堂数学课老师说的那样，“不能靠一辈子”。 只是那个时候的金泰亨不知道。他慢慢地过着单调而平凡的日子，沿着既定的轨迹稳稳地走，他会问田柾国问题，和他一起吃饭，放学后共走一段路再告别，他身边好像总是有田柾国的。 大概是最纯真的年纪。而这是他回忆中的“青春”。一段不想在地面上的生活，一个愿意在下面接住他的人。 第9章 Ch.9 分班以后，物理班和历史班是上下层，省理班那块刚好在文实班上面。这没有太大影响，两个人仍然保持着跟对方一起吃饭的习惯。这天金泰亨上午最后一节课老师拖堂，田柾国下楼来金泰亨班找他，刚好碰到金泰亨班主任从办公室出来。金泰亨班主任姓李，教自己班和田柾国班的生物，又有点偏爱成绩好的学生，所以当然对田柾国有印象。他见田柾国在自己班门口晃悠，上去拍了一下田柾国屁股：“小田，找谁啊？” 田柾国吓了一跳，慌慌张张喊了一声“李老师”，然后说自己等金泰亨一起去吃饭。 “哦，找小金啊……”李老师意味深长看他一眼，田柾国没太懂他的笑是什么意思，然后就听他问：“看见你们两个总走在一起，不是在谈恋爱吧？” “啊？没有没有，而且我们都是男生啊……”田柾国摆手，李老师从教室门口的小窗往里看了一眼，仍然保持着微妙的笑容，双手背在后面走了。 “别影响学习啊！”李老师扔下这一句话就走了，留下田柾国独自一人站在原地。 吃饭的时候永远是两个人话最多的时候。金泰亨嚼着饭问田柾国，说话还有点口齿不清：“你今天，在我们教室外面等的时候，老李跟你说什么了？” “啊？”田柾国没想到金泰亨看见了，扒了口饭说，“没说什么啊，就问问学习近况什么的。” 金泰亨看了田柾国一眼，皱皱眉说：“运气不好，我怎么没分到隔壁班呢。” 隔壁班是另一个文实班，班主任是赵妈妈，金泰亨高一是她带的，觉得赵妈妈人极好，除了总是念叨之外，真的是遇到过的最好的班主任。而他们班班主任老李，别的不说，生物老师来带文实班，纵使是学校说“新高考不分文理”，似乎理科老师带文实班能产生多奇妙的化学反应。他是没觉出来，他只是觉得像历史这样前期需要大量沉淀的科目老李让他们不停刷题就很离谱。 “见招拆招？”田柾国挑眉。 金泰亨耸耸肩，表示一番无语，然后他看着田柾国说：“我可能真的要艺考了。” 田柾国握筷子的手顿了顿，说：“决定了？” “嗯，”金泰亨又习惯性地咬了咬筷子，“我妈也挺支持，我想反正也不会对其他东西更敢兴趣了，可以冲一冲。” “那……你们会有集训？是叫这个吗？会有这种吗？” “有的，”金泰亨点头，“学考完之后会去，大概高三开学之后……嗯三月多回？” “哦……”田柾国眨了眨眼睛，“那你好好做准备，一切都会顺利的。” “借大佬吉言，”金泰亨也眨了眨眼睛，“我集训回来，你可得帮我好好补补数学和生物。” “没问题。” 这天两人同行回家时，气氛稍微有点微妙。 金泰亨以为田柾国还在介意他要艺考的事，便努力把话题往学习前途之外的方面引。比如想快点放寒假回去打游戏，比如他们上次黑相集还没通关，这次要打完，他绝对不会再在操作上失误，比如今天老李又有什么奇葩言论，比如晚自习坐公交回去总是忍不住会打瞌睡，生怕坐过站…… 最近已经开始降温，他们换上了卫衣款的校服，一黑一白，并肩走在刚下晚自习闹腾嘈杂的人群里。身边不时有三两同行的学生走过，附近的便利店里已经逐渐塞满穿着言书校服的人。路灯昏黄，梧桐树影层叠，寂寥和些许鬼魅爬上路边居民楼的矮墙，热闹的，又安静得矛盾。田柾国听着金泰亨不停歇说着的话，注意到右边公告牌的广告又换了，他的目光落在金泰亨柔软的卫衣帽子上。 “金哼，你想合租吗？在校外。”田柾国突然开口。 “啊？” 属于是意料之外。虽然家长陪读、在校外租房的事情并不少见，但现在才高二上，田柾国提这个可能太早了一些。而且还是合租，金泰亨想，怎么会提和自己合租呢？ “你看，你家其实也不算近，每天这么一来一回路上耽误多长时间，而且晚上回去还不安全，你爷爷奶奶也没办法来接你。” 也确实，他是有点烦在路上耽误的时间的，尤其是早上还总是起不来，赶上车也是最堵的时候，好几次差点迟到，在老李恐怖的目光中夹着尾巴从教室后门进教室。 “然后我呢，是和室友发生了一点矛盾……” “你还会和室友闹矛盾？闹多大矛盾了住都住不下去了？”金泰亨很惊讶，他印象中田柾国性格一直都很好，人缘也不错。 “我的问题，有的时候搞学习搞太晚，起床起太早吵到他们了。” 他们寝室不是按班级分的，而是年级内打乱，田柾国分到的寝室大部分是普通班的学生，倒也没有歧视的意思，只是可能学风确实不太一样。 “他们也会藏手机，周末不回家窝寝室组团开黑挺吵的。” “当然也不止这些……反正麻烦事挺多的，我和他们合不来，再加上最近我们那栋楼供水系统出问题，澡也洗不了，好几天都没修，我不知道继续下去会这么样，所以想尽早搬了。” 难怪，田柾国有洁癖。 “这么说是不是显得我挺自私的？”田柾国看了眼金泰亨，金泰亨看着前面的路，似乎是在考虑，“你不想也没关系，我也只是提议……” “我回去问下我妈，”金泰亨打断他道，“我觉得现在在校外租房子也挺好的，更加自由，到高三在租的话可能会来不及，毕竟这一带学区房挺抢手的，就是家长陪读的事情……” 金泰亨是单亲家庭，母亲是设计师，很忙，这几年一直在国外。金泰亨现在也是爷爷奶奶在照顾，他们年纪都大了，让他们放着原来房子不住搬过来不太实际。田柾国的爸妈都有工作，他们家原本就不是家境多好的家庭，如果一方停一年半的工作来陪读，怕是会有些难。 “陪读的事情回去再跟家长商量吧，不急。”田柾国抓了下金泰亨后面松软的卫衣帽子，没想到他真的会同意。 “那你今天晚上要去我家洗澡吗？嗯……洗完澡再回来你们门禁时间应该也过了，那你就回寝拿下换洗衣服，跟宿舍阿姨说你爸妈来了在外面睡一晚？”金泰亨抬手整了整帽子，看着他说。 “这……没关系吗？” “没事的，”金泰亨眯眼笑笑，丝毫没有攻击性，软软的就像一个小面包，“你还没来过我家，唔，今晚跟我一起睡吧？我床虽然没有很大，但是两个人也还是能躺的。” 那天晚上田柾国并没有睡多好。虽然金泰亨的床很软，有一股淡淡的香气，他听着金泰亨缓慢悠长的呼吸声也觉得心安，但是他就是无端地失眠了。 金泰亨越睡靠他越近，早上醒来的时候头已经抵到他的肩膀。田柾国轻手轻脚下了床，有些郁闷地去了卫生间。 ———— 这天田柾国照例去找金泰亨吃饭，下楼梯转角就看到金泰亨和一个女生在窗边聊天。 女生长得很漂亮，田柾国有点印象，这几天来找金泰亨时总会看见她。金泰亨笑得温温柔柔，抬手擦过鼻尖。然后那个女生红着脸递出一封信给金泰亨。金泰亨犹豫了一下，还是收了。 “你和那个女生在一起了？”吃饭时田柾国状似无意地提起。 “啊？什么在一起？”金泰亨睁大眼睛。 “我看见你收她的信了，是情书吧，”田柾国依然不抬眼，“你要谈恋爱吗？” 金泰亨看着田柾国，嘴里嚼着的饭菜咽下去：“…噗嗤。” “？” “收下情书又不代表我同意，我当时就拒绝了，只是人家不想再拿回去了，我就收了，”金泰亨说，“现在谈恋爱……暂时还没有什么想法。” “可能真的会耽误学习。”田柾国也点点头。 “我八卦一下……没有人跟你表白过吗？” 田柾国长得帅，成绩好，人也靠得住，追求的人怎么可能少。 “……我们班女生基本都是学魔吧，要么就是已经有男朋友的。”田柾国看上去有点无语。 “年级里也没有吗？”金泰亨继续问。 “……吃你的饭，”田柾国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我现在也不是很想谈。” ———— 合租的事情比两人想的要顺利。两家人都觉得反正到高三也是要陪读的，孩子想提前也没什么不好，更何况俩孩子关系不错，成绩也好，住在一起没什么好担心的。他们商量过几次，打算先不让家长来陪读，只是周末的时候两家人轮流来一次。毕竟孩子也不小了，都是男生，住一起有照应，所以这样也挺好。 房子租在学校旁边的一个小区，三室两厅，不大不小。搬家那天两家人都来了，一顿清理收拾，累得不行。最后送走大人们的时候田柾国和金泰亨对视一眼，瘫坐在沙发上笑了。 “诶，田柾国，”金泰亨伸了个懒腰，头歪着靠着沙发顶，“有一件事是附加利益。” “什么？”田柾国也瘫着不想动。 “以后聊天不用担心话费了。”金泰亨笑笑。 田柾国也笑起来：“真不知道有什么话好说，但就是聊了很多，我都删了好多次收件箱了，总是满。” “和你的聊天记录我可没删，”金泰亨坐着又往下滑了一点，衣服下摆被蹭得卷起来，田柾国扫了一眼他的腰间，金泰亨把腿伸了过来，拖鞋抵着田柾国的脚都变了形，“明明挺有意思的啊……” 那可不可以理解为，不知道有什么话好说，但是因为是和你聊天，所以会很有意思。 窗外的风大了起来，呜呜地刮过。外面天很黑，屋里的灯只开了客厅的一盏，但也已经很亮堂。两人的房间挨着，田柾国疲惫地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的时候，不可避免地想到睡在隔壁的金泰亨。 他侧过身，头枕在自己屈起的手臂。窗帘拉上，仍有丝丝亮光渗进来，不知道是路灯、对面楼里的灯光，还是月光。只是清凉。 “那田柾国同学，光荣地交给你一个任务，”金泰亨在洗完澡出来之后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明天早上……哦不，是每天早上喊我起床。” 他叫过金泰亨起床，军训的时候，之前睡在金泰亨家的时候，现在，他会在闹钟响起后敲响隔壁的门，轻轻推开门走进去，在黑暗中看到蜷在被子里睡得香甜的金泰亨，摇着他的肩膀，看他朦朦胧胧睁开眼睛，撅着嘴揉眼，然后在看到自己以后露出笑脸，用清晨还有点哑的声音说“早安”。 田柾国想到他们租的这间房。客厅不大，但足够摆下饭桌、沙发、电视机，大人们来的时候聚在一起吃饭会跟热闹，周末的时候两个人可以抱着腿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到很晚。玻璃门隔着客厅和厨房，橱柜围成半圈，偶尔没事，他们也可以不用在食堂吃饭，随便买点东西回来在微波炉里加热，尝试一些黑暗料理。金泰亨的房间外面带了一个小阳台，闷在屋里学累了可以去那里透透气，看阳光洒在窗外的绿植上，闪耀着点点的光。 “我可是很能赖床的，一定要把我完完全全拉起来才可以。” 你又不重，拉起来很轻松的。 他这样想着，睡意跟着铺上他床铺的冷光一起涌上来，包裹了他。 第10章 Ch.10 高二上期末考完出成绩那天晚自习，金泰亨刚知道田柾国考了年级第一，楼上省理班那一块的动静大到都传到楼下来了。 “怎么了这是？”金泰亨一脸状况外。 “楼上在阿人，那阵势，啧啧……我怀疑四个班包括竞赛班都挤过去了吧。”后桌凑上前面来说，一脸看热闹的表情。 “阿人？阿谁？” “还能有谁？考了年级第一的那个，二班的田柾国啊。” 金泰亨站起来，快步往门外走去。 他一连跨了好几阶台阶窜上楼，果然看到二班门口黑压压地围了一圈人，挤得水泄不通。金泰亨其实一直没懂得阿人的乐趣在哪里。“阿”是“阿鲁巴”的简称，据说还有很多种姿势，但一般常见的是几个人举着一个男生，把他送上门，叉开腿关键部位顶到门框。这种游戏在他们这里挺常见，金泰亨没有被阿过，但他见过很多次，想想都疼，不知道这个游戏的发明者是怎么想的。 他挤了进去，并没有在二班门口看到田柾国。走廊那头突然沸腾起来，金泰亨退出来看，田柾国风一样地跑了过来，后面是几个追着他的男生。金泰亨觉得他们挺不自量力的，不知道田柾国运动会跑步怎么样一骑绝尘的吗，这也是能追得上的？ 但是前后都堵的话就不一定了。金泰亨没多想就对田柾国招了招手，田柾国看到，眼睛睁大了一点。金泰亨在众人再次涌上之前几步上前，扯过还没有减下速的田柾国就着最近的楼梯口撒开腿大步跨下楼梯。 “欸，国哥被拉走了！” “谁？谁呀？怎么就被拉走了……” “哎，国哥太能跑了，根本追不上，操。” “想什么呢阿你国哥，不是，谁看到了，拉走的他谁啊……” 一路狂奔，两人的呼吸声都很重。金泰亨原本抓着田柾国的小臂，后来往下滑，被田柾国握住了手。他们跑出了教学楼，又去到旁边的科技楼，等不到电梯，就一路往上爬楼，直到顶楼的夜空压到他们面前。 停下来以后两人走了几步到空旷的顶楼中央，大口喘着气，田柾国手松了一点，想拉下棉服拉链，他热得出汗，但是却又被金泰亨拽住。 两个人都出了一手的汗了，但是金泰亨握他手还是很紧。金泰亨看到满空的夜色，不多的，点缀其中的星辰。他扭过头来看田柾国，眼底好像也盛满了碎星：“恭喜你呀，年级第一。” 田柾国于是也不松手了，就这么牵着，看金泰亨眼里的夜色。其实他眼里的光比星星还亮，看几眼就能让人轻而易举地晃神。 他想起来，前段时间帮金泰亨庆生的时候，蜡烛倒映在他眼里的光也是这么亮的。金泰亨其实眼睛很大，所以眸子的光亮总是很明显，但是反而他说自己眼睛大的时候比较多。那时候金泰亨牵他手了吗？ 好像也是牵了的，吹完蜡烛之后金泰亨把他拽过来，说要告诉自己许了什么愿，但是有说只能很小声地说，不能被天使听到。 他说，希望他们大学能考到一座城市，受不了彼此的室友的话，再出来一起合租。 田柾国很多年后想，可能说出来的愿望确实不灵。 ———— 学考要来了，在热意开始肆意生长的五六月。 学考很简单，内容很基础，一般的惯例都是到最后的一两个月突击复习。金泰亨重新拾起快要被自己遗忘的物理公式，还是习惯性地在田柾国画记历史政治重点的时候问些问题。他们两个其实挺互补的，但是金泰亨也不怎么喜欢背书，尤其是历史。他们老师总强调史实的重要性，但是金泰亨一般也只在考前翻翻课本后面的大事年表。不过学考就是考基础，所以大多数时候都是金泰亨和田柾国一起生无可恋地背书。 “好累啊，你们怎么要记得东西这么多。”终于田柾国受不了了，把摊开的课本按在脸上。 “让我快点考完学考去集训吧啊啊啊——”金泰亨也崩溃，用手揉着自己的脸，手指缝隙里看到不怎么高兴的田柾国，“骗你的，集训比这个累多了，每天画到两三点都正常，很压抑……” “这么辛苦？” “嗯，所以你要多找我聊天，虽然我不一定要时间回……”金泰亨把手放下来，又握着笔开始演算，“人间不值得。” “集训的地方找到了吗？”田柾国翻了一页书，又问。 “嗯，是妈妈联系的一家画室，还挺好……” “离得近吗？我周末可以去找你吗？我是说，如果你太累的话……”田柾国没注意到自己下意识卷着书角。 “挺远的，在首都呢，”金泰亨有些无奈地笑笑，“我累的时候会跟你打电话的啦，而且你们学习强度也挺大的吧，嗯……再说吧，也许没那么恐怖呢？” 他们好像都忽略了一个前提，为什么累了的话一定会找你，为什么会担心你累就会去看你，又为什么，只要你找，我就会在。 可能只是习惯了吧。好像高中开始以后，田柾国旁边总有一个金泰亨，金泰亨旁边也总会有个田柾国。也许高中第一次见面金泰亨跟田柾国打招呼开始，两条沿着各自轨迹前行的线有了交点，并在接下来的生活中，无数次相交。 大概两人是真的很合拍，一个屋檐下的生活过的依旧平淡，但也觉出些不经意的甜来。这周金泰亨妈妈说周五有点事，周六下午再过来，于是金泰亨在周五晚抱着枕头敲了田柾国的房门，一定要拉他一起看电影。美其名曰：“一直搞学会出问题，颓学交错才最高效。” 他们选了一部不踩雷也不怎么出彩的电影看了。一开始两人各占了一会儿地方，偶尔讨论下剧情。客厅的大灯关了，只有一方电视屏幕投出蓝光，金泰亨和田柾国吃零食的声音咔擦交错。后来田柾国觉得肩膀一沉，偏头看，是金泰亨已经打起了瞌睡，头靠到了自己肩膀上。 他睡着总是很乖。田柾国动了动肩膀，低声喊：“金哼。” 金泰亨皱了皱眉，头在他肩膀上又蹭了蹭。 什么嘛，自己要拉人看电影，结果先睡着了，这么困吗。田柾国嘴角弯起一个弧度。右手拿过遥控器关了电视，扭头又看了金泰亨一眼。 真是拿你没办法。 田柾国比划了几个姿势，最终把金泰亨抱了起来，走进他的卧室，把人轻轻放在床上。刚直起身，金泰亨突然睁开了点眼睛，田柾国跟他对视，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心慌。然后金泰亨突然伸手，把田柾国拉了下来。 田柾国重心不稳，整个人都压在金泰亨身上，他慌忙用另一只手撑起自己，听到金泰亨嘟囔着说:“你跟我一起睡吧……” 田柾国愣了一下，金泰亨又抬起腿来搭在他背上，看来是真的不想把人放走。田柾国没有法子，只得顺着他的意几下蹬掉了拖鞋，在金泰亨身边躺下。 当然，是背对他躺下。 金泰亨大概是满意了，没再怎么动。田柾国脑子里乱得很，但也只是精神内耗，再加上已经很晚，睡意最终没有放过他，在放空了大脑快要睡着时，后背突然传来一点动静。 金泰亨侧过身来，把头抵上了他的后背。 —— 那年夏天下了很多场雨。南方的梅雨季节，雨不绝地往下落，一场接一场，每次都延续很久。 田柾国和金泰亨各自打了一把伞回家，裤腿都湿得变了颜色。走到拐角处时，他们停下了脚步。 租的房子所在小区地势比较低洼，雨连着这么下，积水已经漫了上来，夜里看着就像一条混沌的河。昏黄的灯光投在水面上，波浪层叠滚动，看上去深不见底，蛰伏着等待吞下所有掉进去的东西。 这么下去一走鞋肯定是要废了，所以只能脱鞋。但是这水里也不知道有什么东西，赤着脚走怎么安心。再加上他最近几天还有点感冒……金泰亨站在原地有些犹豫，前面田柾国已经脱掉了鞋，把鞋提在手里，赤脚踩在地砖上，回过头来看他：“诶？你怎么还不脱鞋？” 金泰亨“哦”了一声，不是很情愿，慢吞吞地用脚后跟蹭着另一只脚，把鞋脱下来。田柾国看着他的动作，突然问他：“你不敢下水？” 金泰亨被戳穿了心思，抿了抿唇，支支吾吾地：“也不是，就，嗯……” 田柾国走过来两步，金泰亨在断线的雨里看清了他脸上的表情。他把手里的鞋递给金泰亨：“拿着，还有我的伞。” “你要干嘛？”金泰亨有些莫名地接过，看着田柾国收了伞，忙把自己的伞往前递，将田柾国笼进伞的遮蔽里。 田柾国却不在意被雨淋到，他把书包也脱下来，说：“这个也帮我拿一下，里面没装什么东西，很轻。”金泰亨于是把包挂到了小臂上：“到底要干什么呀？” “我背你，”田柾国转过身去蹲下，“上来。” 跨到田柾国背上的时候，金泰亨脑海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是“幸好今天没有背太多书回来，不然田柾国要累死了”。但是田柾国没表现出任何勉强的样子，他托住金泰亨的大腿站起来，金泰亨把伞往前倾了一点，伞上的雨水顺着滑下来，形成一小道雨帘。 “是不是很重？”金泰亨圈着田柾国的脖子，他一只手勾着田柾国的鞋，随着田柾国的动作轻轻晃动。 “没……”田柾国下意识回答，但马上又改口说：“嗯，是挺重的。” 金泰亨作状要打他，明明自己最近还瘦了的，田柾国忙托紧了金泰亨的大腿：“欸，别乱动。” “哦我不动了，你小心一点，别滑倒了，”金泰亨收敛了动作，老老实实地在田柾国背上待着，手臂也收紧了，“回去得洗个热水澡才行，别感冒了……” 雨声似乎把一切都掩盖了，金泰亨却总记得少年身上淡淡的四月棉香气。那时候田柾国身上也没什么肉，肩膀的骨架也硌人。这段路走的很慢，两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后来金泰亨在某天下楼出门的时候突然想，田柾国当时用那么笃定的语气说自己重，是不是因为，他觉得自己背上的是他的全世界。 第11章 Ch.11 后来金泰亨回忆那个夜晚，雨夜，湿冷，粘稠，灯光昏黄，困倦，诸如此类。澄澈得像一颗玻璃糖，被自己咬碎，里面的夹心流出来，混着夏夜雨水的生涩气息，将整个画面都扭曲了，再泼了几层颜料，水彩被凝固，成了混沌的油画，对比鲜明，颜色饱和。明明应该是夜的凋零寂寥，但在他的记忆里就是很浓稠，湿得浓稠，清冷得浓稠，也清甜，比青草香要纯粹。 总之复杂又矛盾，也有可能是他根本就记不太清。 田柾国从他嘴里抢过那颗糖，然后吻他的额头，鼻尖，再到嘴唇，丝丝的冰冷，蜻蜓点水的几下，他尝到糖的甜味。他猜测过为什么那时候田柾国没有忍住，可能是因为他用钥匙开楼下铁门的时候路灯灯光刚好照了一束过来，那样暧昧的光线，将他被雨水淋湿的后背和腰腹都照映得清楚，裤腿被卷得很高，露出白皙的小腿。他的发尖也落下一滴雨珠，洇湿了肩膀上的浅薄布料。是不是他整个人那时候都显得可怜、很好欺负？ 金泰亨拉开门，下意识扭头让田柾国进去，然后田柾国凑近，一只手抓着打开的铁门边缘，把额头贴上他的。皮肤的温热触感传来，金泰亨下意识往后躲了躲，但其实也是缩进了田柾国怀里，他早就把自己圈了起来。“……干什么？” “哥。”田柾国的声音压得很低。其实他声音原本是很清亮的少年音，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和自己说话的时候声音就会压得低一些。这声“哥”叫出来金泰亨身体就酥了一半，很奇怪的反应。他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有话好好说。” “那我好好说，”田柾国还是离他很近，金泰亨都可以看清他脸上的绒毛，唇下的痣那么明显，总是能轻而易举地占据自己的视线，“我知道这个时候说这件事可能不太合适，但是我真的，啊，我应该怎么说才好，这真的有点奇怪……” 应该是了，应该是自己想的那样。金泰亨看着田柾国垂下去的眼帘，他第一次看见田柾国的眼睛就觉得像小鹿，亮晶晶的又大又圆，对视一眼就会心软。田柾国舔了舔唇，还是没有憋出重要的话，金泰亨眨了眨眼，然后轻轻靠了上去，低头抵着田柾国的左胸，那里有一颗鲜活的心脏在不停歇地跳动。 “哥？”田柾国刚整理好的思绪被金泰亨这样的举动打断，他甚至手都不知道往哪放。 “……那就别说了，”金泰亨埋在他的胸口说，声音闷闷的，“我们自己心里知道就好了。” 金泰亨的手动了动，握住了田柾国垂在身侧的左手，这次是十指相扣。 大概每个自以为是直男的人在发现自己喜欢上另一个男生之后都会经历这样的心路历程，田柾国和金泰亨都是这样。心动，不自觉想要靠近，纵容，为他破例，让他成为自己的唯一，然后意识到不对，逐渐产生怀疑，会克制，会想要逃离，但是每次看到他又会妥协，更何况两人一直都是和彼此很近的关系，不可能就这么逃离。于是最终沦陷。 那就坦然面对好了，心动这种事，要怎么控制呢。我喜欢的又不是他的性别，我只是喜欢他而已。 “之前不是说还不想谈恋爱吗？”走进家门，金泰亨打开客厅的灯，突然问田柾国。 “你不也是？”田柾国挑眉笑笑。 “啊真是的，要不是我顾虑会耽误你学习，我早就……”金泰亨锤了一下田柾国的胸口，有些无端的气恼。 “早就怎样？”田柾国拉着金泰亨还没有放下去的手把他扯进自己怀里，摸着他湿嗒嗒的后脑勺，轻轻叹了一声，“我喜欢你，金泰亨。” ———— 田柾国把金泰亨的平时画画的笔记本锁进了他们教室的自己储物柜里，因为金泰亨最近总是手痒痒，忍不住画画，一画就画很久，眼看着学考一天天临近，田柾国索性在金泰亨再一次埋头画画时抽走了他的素描本。 “还给我啦。”金泰亨大课间到二班来讨他自己的笔记本。 “不。”田柾国摇头。 “你！”金泰亨眉头皱起来，“你这个人怎么这么讨厌！” “行使男朋友的权利，”田柾国挑眉，“好啦，现在先好好复习吧，学考也挺重要的，不然毕业证都拿不到，考完我就还给你。” 金泰亨还是生气地撅嘴，田柾国忍不住伸手捏他的脸，被他一爪子拍开，小声说：“干什么，现在在外面！动手动脚。” “那你的意思是回去就可以动手动脚了？” 金泰亨瞪他一眼。 田柾国笑了，又揉他的发顶：“我会宝贝你的宝贝的，不会把你的本子弄坏的，保证到你的手上的时候毫发无损。” 金泰亨不说话了，田柾国又凑近一点：“金哼，你画了多少张我，你数过吗？” 金泰亨果然作势要打他，被田柾国躲开，他反手抓住金泰亨的小臂，在预备铃响起前说：“我数过了，你画了17张。”这还不包括出现在各个角落的田柾国小像，包括Q版小人、侧脸，还有拆开画的五官、手之类的零散图。 金泰亨也扯着田柾国，扬眉跟他对视：“迟早有一天我会一个本子全画你，然后一张都不给你看。” “那就看你能不能藏住咯，”田柾国歪歪头，松开了金泰亨，“好了，回去上课吧。” ———— 上一届高考结束，再到他们这届学考结束，金泰亨按计划去了首都集训。他妈妈来接他前一天田柾国抱了金泰亨很久，顺便夺走了怀里人的初吻。当然，也是他自己的初吻。他们都没有经验，一开始有些紧张，但到后面也放松下来，只是感受着对方的唇舌。接吻实在是在美好不过的事情。他们小心翼翼地试探，小心翼翼地品尝甜蜜，久久吻过一次后，两人的嘴唇分开一点点，然后金泰亨换了个角度又吻上去。一点一点地亲，啄着对方的嘴角，缓缓地延续着普通日子里淡淡的香甜。 “我舍不得你走。”田柾国说话的语气带了点委屈。 “就几个月，又不是不回来了。” 金泰亨咬他下唇，他知道金泰亨喜欢他唇下这颗痣喜欢得不行。然后金泰亨掰着指头跟他说：“星期二水课多，作业应该会少一点，我们可以比平时多大十分钟电话，星期四下午都是连堂，你要是没空我们那天不打电话也没关系……” 田柾国又凑上去亲他耳垂，亲他颈间，亲他鼻尖的小痣，金泰亨捧着他的脸，要他看着自己：“我跟你说正事呢。” “看你的，你会更辛苦一些，”田柾国看着他说，“我都可以的，没关系，接不了电话也会回你信息的。” 金泰亨垂着眼帘，不知道是不是在思考更多种联系的方式，然后田柾国又用额头碰他的额头：“让我再亲一下吧。” 金泰亨偏头，不让他贴过来：“你确定？这样亲下去不会出问题？” 田柾国深深看他一眼，笑了笑：“哥有反应了？” 金泰亨的脸肉眼可见地涨红：“我又不是那什么冷淡……但是不可以的啊！你没成年呢！” “你成年了不就好了？” “你……” “好啦，我开玩笑的，”田柾国又笑，捏了捏金泰亨的脸，“现在不会动哥的，相信我。” “嗯……”金泰亨的脸还红着。 “那再亲一下吧，就一下……” 最后金泰亨一定要去房间睡觉的时候，嘴巴都肿了，他关门前又瞪了站在门口的田柾国一眼：“去你自己房间睡！自己没床吗？” “也不知道是谁，上次看电影看一半睡着了，扯着我要我和他一起睡。” 金泰亨脸又要红了，这次是羞耻。田柾国双手插在睡裤的口袋里，说：“哥给我一个晚安吻，我就去自己房里睡。” 金泰亨握着门把手的手紧了紧，然后他上前一点，在田柾国脸颊上飞速“啾咪”了一下。田柾国一时没反应过来，下一秒金泰亨就把门关上了，门那头传来一句大声的“晚安”。 田柾国站在门外，伸手碰了碰自己被亲过的脸颊，没意识到自己的耳垂也有点发烧。 嗓门也太大了，吓我一跳。 可是真正开始集训，金泰亨才知道当初有多天真。他忙到根本没时间打电话，每天都在赶老师布置的练习作业，自己也要针对薄弱的地方加强练习。经常是凌晨终于上床的时候才有时间点开手机，给田柾国发一条“晚安”。 田柾国也会回，虽然他平时睡得也不早，但是金泰亨时常会怀疑他是不是专门等到自己发来“晚安”信息之后才睡。 因为画画他作息几乎全乱，也不想按时吃饭，经常是在画室里坐一天，有时寝室熄了灯他也会去外面就着走廊里的灯光继续画画。 这是很多美术生的常态，更何况这家画室里带的都是把目标瞄准五大美院的佼佼者。白天还好，深夜坐在走廊里画画就会忍不住乱想。他以前也常熬夜，但是抵不住这一天一天的压力疲惫积攒，总是会撑不住想睡。但是他又不能睡，因为很多比他强的人还在努力。画技是用一条条练的线条、一个一个晚上砸在上面的时间垒上去的。他有天赋，但他也认死理，勤奋一点总是没有错的，多画点总是没有错的，如果不想再想看到自己的画那么烂，就继续加油画。 他那时总觉得画室暗无天日，哪里看到的都是纸、画板和笔。深夜的时候情绪也容易崩溃，他会忍不住红眼眶。但是顶多也是哽着喉咙等这一股劲过去了再接着画。他也很骄傲，他的自尊心不允许他示弱，这毕竟是他为数不多可以做的好的事情。他和田柾国在这点上是相似的。 而且田柾国的胜负欲比他还要强很多，金泰亨渐渐能想象到田柾国当初要退数竞组的时候内心有多煎熬。 但是想象到田柾国现在也在桌前刷题复习，和他一起努力，金泰亨心里会好受一些。 他有一个愿意和他一起同行的人，可以相互支撑的人，这是很幸运的事情。这个人还那么优秀，自己绝对不能被他落下。 来集训前田柾国拉着他列过两人的规划。他把一张A4纸摊在两人面前的桌上，拿过黑色的水笔开始在上面写写画画。 “我目前在物理线排名在这个位置，”田柾国写了一个名次范围，“我有在提前做高考大一轮，高三继续努力的话，我还是想冲清北的。” “你清北不是稳的吗？”金泰亨看他，“你哪次月考出过前十？” 田柾国笑笑，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他又写下几行字：“这是你历史线的大概排名范围和总分，然后我了解了些艺考招生的情况。” 金泰亨看他写的那些东西，包括国内几个顶尖美院的分数线，包括联考、校招和文化分，刚想说你怎么对艺考了解得比我还清楚，田柾国就看着他的眼睛说：“考央美吧，哥。” 金泰亨忽然想起他之前许的那个生日愿望。 “刚好是我想考的，”金泰亨说，他认真地看着田柾国的眼睛，“我们一起去北京。” 他说了，要和田柾国一起去北京的。 第12章 Ch.12 高三提前开学了，田柾国他们也没有了双休。事实上省理班的大家也没有太多学习和放假的概念，周末来教室自习的人很多。一些爱整活的在黑板上自创了“tue”这个字（颓上学下），大家也只会说他们虚伪，他们说的什么搞学其实是在搞颓，或者是低效搞学实际上就是搞颓，在其他人耳朵里听来都是放屁。别人不冲，你们这群省理班的能不冲？言书考上清北和顶尖的985的数据这几个班出了多少力你们心里没点B数吗？ 所以基本上田柾国只有周六上午的休息时间，但是周末的上午经常被金泰亨用来补觉。田柾国看着窗外的日头，掐着点给金泰亨打了个电话。几声铃响之后，电话被接起。 听筒那边的声音微微有些沙哑：“……喂？” “还在睡？”田柾国问。 “嗯……”金泰亨鼻音还有点重，那边传来点动静，应该是金泰亨翻了个身，“昨晚熬得有点狠。” “行吧，那你再睡睡，我挂了。”田柾国说着把手机拿下来。 “嗯？欸，别呀……”金泰亨声音大了一点，伸了个懒腰，“你说会话嘛，我没事的，我想听听你的声音……” 田柾国于是又把手机拿上来贴在耳边，想了想最近一些生活里的事，就这么单方面地说起来，金泰亨有时候应和他几句，有时候也说自己这边怎么怎么样，有时候沉默，田柾国知道这种时候一般是他又睡着了。 “金哼。” “……” “金哼？哥？” “……哦！啊，怎么了？” “你太累了，再睡会，”田柾国似乎是轻轻叹了口气，“一定要记得好好吃饭。” “嗯嗯……“金泰亨应了一声。 “那我挂了。” “就挂吗？……那亲一个。”金泰亨集训之后好像变得更加粘人了，平时打电话的时候说的肉麻话也多了起来，田柾国坐在房间里，挣扎了几秒，还是把手机拿到嘴旁边，轻轻地“啵”了一声。 金泰亨在那边笑，然后回了给“mua”,嘻嘻笑着挂了电话。 田柾国捏了下耳垂，再次打开日历，计算金泰亨还有多久回来。 ———— 虽然每次都答应得好好的，但是金泰亨确实是没有好好吃饭。他吃饭不规律，很少有日子一天三餐吃齐全。后来金泰亨想自己的胃可能真的就是那个时候搞坏的，早知道就听田柾国的话了。 他一开始也会特别留意日期，想着还有多久才能回去，但是到后来人渐渐麻木，像是骨头都被海水浸冷了，所以也不再管了。就像他一开始有时间就跟田柾国打电话哭，后来想着这样也没用，帮不了自己也会影响田柾国的状态，便不再太感情用事了。 收到奶奶去世的消息是他刚考完联考那天。他赶回了乡下老家，觉得自己像死过去一次，但是又哭不出来，只是眼里干涩地发疼。白天恍然而过，妈妈进屋休息了，金泰亨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吹着夜间的凉风觉得清醒了些，抓着手机的手也动了动。片刻后，他拨通了田柾国的电话。 田柾国还在上晚自习，跟值班家长说了下后下了楼接电话，接通时他耳边夹杂着风声，是在田径场上走路时惯有的背景音。 “怎么了？”田柾国问他。 “柾国，”金泰亨喊他，不知道为什么刚说出这两个字鼻尖就开始发酸，“奶奶去世了。” 田柾国停下了脚步。 那天他们大概通了快两个小时电话，田柾国举着手机小臂都有点发酸。金泰亨和奶奶关系很好，他是爷爷奶奶带大的，比起从小就不在身边的母亲，爷爷奶奶更让他觉得是家人，是最亲近的家人。田柾国不知道能安慰金泰亨什么，他也知道这个时候说什么话安慰他都无济于事。于是他就只听着金泰亨讲。他说奶奶做菜很好吃，他已经很久没有吃过了，但是会一直记得那个味道；他说奶奶对他真的非常好，虽然爸爸已经离开，妈妈也不管他，但是奶奶还是一直带着他；小的时候他调皮捣蛋，打碎了家里一只很名贵的花瓶，爷爷抄着笤帚要刮了他的裤子打屁股，奶奶一直护着他，还和爷爷吵了一架，没让他挨这顿打。他说他从来都不觉得自己小时候没有爸爸妈妈在身边有多孤独，因为奶奶给了他太多的爱，他和奶奶生活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是被爱填满的。 田柾国也想，是啊，金泰亨一看就是在家人满满的爱意下长大的，他成长得那么好，是个幸福传道士，世界上最可爱的小熊面包。 “爷爷因为奶奶去世，身体也垮了……”金泰亨说，他已经带了点哽咽，“最爱我的人都要走了，柾国，我没有奶奶了……” 田柾国鼻子也发酸，张了张嘴，说：“以后我奶奶就是你奶奶。” “我好想她，我、我好后悔，我都没有见到她最后、最后一面……”金泰亨已经开始抽泣起来，上气不接下气，他伸手抹了抹眼睛，眼泪却越掉越多。 田柾国听他哭，渐渐自己眼前也模糊起来。其实他知道自己这时候应该说，没关系，没事，奶奶不会介意的，奶奶一直都很爱泰亨，她肯定也希望泰亨好好的，看到泰亨这么伤心，她也会伤心的。所以泰亨不要难过了，奶奶给了你这么多爱，泰亨也要好好爱自己，好好爱别人，把这份爱传递下去。 但是他最终什么都没说。他更想立刻去到金泰亨身边，给他一个紧紧的拥抱，把人抱到喘不过气的那种。 我也很心疼的，你这么伤心，我却不能在你身边。 金泰亨说了很多，没有什么逻辑的，语句有些颠倒的，重复说着的，夹着哭腔的，抽抽着说出几个字的，不停地说。田柾国一直在听，给他回应。 最后金泰亨哭得很累，他用手蒙着眼睛，哑着声音对着手机说，田柾国，我好想你。 ———— 那段时间真的很难熬，难过的事接踵而至，金泰亨喘口气的机会都没有。所有的考试结束，他回到了言书，在狂补落下的课程之余为自己的专业成绩提心吊胆。 回来之后考的第一次月考一塌糊涂。他已经不敢去想自己的排名，看着六十四分的数学成绩心里难受得要命。一百五十分的满分，他连一半都没考到。老李在发个人各科小分表的时候还特意点出了他，说这一定得好好补上来，就算是美术生也是要看文化成绩的。 老李点名的时候他觉得全班同学都在看他，他死咬着下唇控制面部表情，眼眶被逼得通红在放学之后第一个冲出门外，楼梯口，田柾国在等他。 他不是很想理田柾国，但他看到田柾国就忍不住眼泪。他很用力地撞过田柾国的肩膀，绕过他径自下楼，一句话也没说。田柾国也没拦他，只是沉默地跟在他后面走。 走到食堂门口金泰亨停下来，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转头对田柾国说：“我今天不想吃晚饭。” “那我去小卖部帮你买点吃的，你想吃什么？三明治？饼干？” “不用。”金泰亨转过身来，仍然是绕过田柾国，往教学楼走。 “得吃点东西，我看你回来胃就不怎么好了。”田柾国也跟着他走了。 “你别跟着我了，我以后也不想跟你吃饭。”金泰亨闷着声说。 “什么意思？” 金泰亨停下脚步转过身，他已经没有刚见到田柾国时那么想哭了。他看着田柾国的眼睛，慢慢地说：“我们分手吧，田柾国，我会耽误你的。” ———— 一辈子不愿再碰数学，考完高考就再也不要看见“数学”两个字，是金泰亨那时候最清晰的想法。大部分人可能拿不到分是因为不会做，但是他是一算就错。真的很奇怪，明明自己也不算多么粗心，但就是一算就错。正负号什么的不说，他上一行写的根号2下一行照着写都能写成根号3,再如掉平方，方程两边约错了数，诸如此类，很小、但又莫名奇妙的错误。所以他每次写完一行步骤就要往前检查检查，生怕哪一步又莫名其妙地出了问题，这样其实很浪费时间，但是他已经敏感到了这种地步，短时间内也很难再改正。 订正完考试卷子之后他就综合各方推荐买了适合艺术生的数学辅导资料，从基础知识点开始死抠，一条定理一条定理地捋，一个公式一个公式地记，然后就是从最基础的题做起，有的时候一整节晚自习也只能做两页，他挫败，但是也没有办法，还是得继续练。他们高三换了一个数学老师，更加负责一些，金泰亨跟着老师来，老师说要他们梳理重点笔记，第二次检查时他就上了优秀名单。 他是真的很认真地在学，之前起不来，现在是五点多自己就醒了，点着小灯先刷一会儿数学题，和田柾国一起打开房间门。整理错题的活页纸已经用了快一沓，做梦都是圆锥曲线的联立方程、韦达定理……但是初期成效真的不算明显。错误依然千奇百怪，很多题型还是要反应很久才能想起解法。他也主动找老师谈过几次，老师看他说着说着眼眶就要红了的样子，只能拍拍他的肩膀，告诉他慢慢来。 他那天回去之后就没怎么跟田柾国说过话，田柾国也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地跟在他身边，金泰亨只当他不存在。 其实金泰亨只是怕自己一张嘴就会哭。 他是真的怀疑自己的心理防线正在瓦解崩塌，这很奇怪。是不是真的控制不住自己的消极情绪了，是不是真的有些抑郁了，自己成绩这样，是不是就算专业成绩过了高考文化分还是不够。 他好像去不了央美了，不能和田柾国去一座城市了。 不对，这样下去可能连大学都没得读了。还是在言书的文实班，真是讽刺。 他心里钝着发疼，晚上枕着枕头，布料能洇湿一片。 怎么办，他好像一哭就真的止不住。 最终还是田柾国先敲响了金泰亨的房门。 金泰亨其实不想开门的，但是田柾国一直敲。金泰亨被吵得烦了，只能开门。门一开田柾国就伸了一只脚抵在门框旁边，生怕他立马把门关掉。 “干什么？” “我没有看你上次考试的数学试卷，所以也还没有分析，但是我这几天整理了一下比较基础的知识点和易错点，还有必须要拿分的题型，三角、数列、立体几何大题的几种常规题型和解题方法整理了，小题的做题技巧也分类列了一些，嗯……如果你可以把最近做的作业和卷子给我看看，我能整理更有针对性的给你，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想说这样能不能帮点忙……哥？你怎么了？” 金泰亨看着田柾国手中拿着的一个厚厚的活页本，目光有些发怔。田柾国不断地说着，金泰亨的眼圈渐渐发红。 这几天熬夜到多晚啊，难怪有时候两三点还能听到你房间的动静。笨蛋，明明省理班的学习压力那么大，还花这么多时间在这个上面，傻子。 “你别哭啊，哥，泰亨哥，”田柾国看他眼泪一滴一滴往下掉，整个人都慌乱起来，伸手擦他的眼泪，“我……我把本子放门口，我马上就走好不好？我以后不在你眼前晃悠了，你不要哭……” 金泰亨抓着他的手，把头埋在他胸前哭。一开始只是很轻的啜泣声，后来呜咽声逐渐大了起来，他断断续续地往外嘣词： “数学、数学好难……” “我真的、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总是错这么多，明明我知道怎么做的，真的要崩溃了……” 田柾国用手拍他的后背，他感觉金泰亨又瘦了，蝴蝶骨突得这么明显。他贴着金泰亨的脸，慢慢地说：“没事的，我陪你一起学，再难的事哥都可以做到的，我这么相信哥，哥也要对自己有信心。” 他后来做过一个梦，很幼稚的那种。奥特曼跟怪兽打架，怪兽是数学，田柾国跟他并肩作战。 第13章 Ch.13 可能所有的故事都在期待一个“后来”。 金泰亨和田柾国的后来其实非常简单。电视剧喜欢拍青涩的、稍微靠近一些就会红耳朵的早恋，但是不会给早恋好结局。金泰亨那天被喊进办公室，看到妈妈也在，莫名有些紧张。在她把那个浅灰色的笔记本甩在自己面前的时候脸色变得刷白。 他也不管这是在老师办公室，冲上去就要抢那个本子，在争执中这个本子被撕烂，破损的纸张往下掉，是只零破碎的田柾国的脸，还有一些黑色笔写下的话。 他两眼通红，还在办公室的老师们也站起来劝，老李看着他的眼神复杂，但是他读明白了失望。妈妈哭着叫他的名字：“你怎么敢啊？!金泰亨！早恋！男的！柾国是男生啊，你们还住在一起，你们都做了什么啊！你自己不恶心吗？！” 金泰亨的世界安静下来，他没在管破碎的本子，甚至在地上的一张纸上踩了一脚。他看着面孔扭曲的妈妈冷静地说：“我们什么都没做，我不觉得恶心。” 田柾国找到他的时候他还是面无表情的，冷漠得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他对着气喘吁吁的田柾国说：“我们被发现了。” 田柾国的喉结滚动一轮，他匆忙说道：“我知道，泰亨哥……” “现在开始我不喜欢你了，我们没有关系了。” 金泰亨当天急性肠胃炎发作直接住院。田柾国爸爸妈妈也赶了过来，坐在金泰亨病房外面，问田柾国到底是怎么回事。那天，一个是没睁眼，一个是睁开了眼，但眼前一片发黑。哪里都是吵着的，哪里都有目光看过来，无数张人脸在自己面前晃荡，嘴唇开开合合，张开时的黑洞像是要把自己吞掉。质疑、询问、愤怒、不解，他看不清那些人的表情。 再后来，金泰亨出国了，一声招呼都没打。 导演说就拍到这里，全剧终。 ———— 九年后，英国伦敦。 阳光从落地窗透进来，画架上的白布已经被掀起来，穿着驼色大衣的男人在交错摆着的画架前慢慢地走，目光有些漫不经心，落在画上时又是不可否认的真切。 “是已经定好了回国吗？” 金泰亨移过目光，抬手理了一下已经有些长的刘海，又晃了晃头，把贝雷帽戴在头上。他看向来人，是这次画展的合作朋友。他笑笑说：“是的，想去西藏采风，画展延期没有关系，我想增加一个单元。” 没有什么理由，只是想去看看。如果一定要说的话，田柾国之前跟他聊过，高考之后的旅行要去哪里，他当时想都没想就说了西藏。这是世界上不多的一片净土，他想去那里，求得渡人渡己。 不过最终肯定是没能实现。他和田柾国的约定，从来都是无疾而终。 金泰亨有想过他离开后田柾国会怎么样。他想应该是跟自己差不了多少，总不能只有他一个人心痛成这个样子，生活像是缺了一半。那也太不公平。但是他又想他好好过，想他应该是很顺利地通过了高考，去了清华。他一定在学他最爱的数学，平稳地走上为之奋斗的道路。 他一定，平安顺遂。 其实那年高考完之后金泰亨又偷偷回了趟国，他跑到北京，没有校园卡进不了清华校园，便只在外面晃了晃，拿出手机想随意地两张照，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拍。他没能偶遇田柾国，果然缘分什么的还是扯淡。 金泰亨到西藏之后适应还算良好，没有多严重的高原反应。这里果真是净土。他见到大片的云，羊群，牛群，草地，倒映着整个天空的湖，圣地布达拉宫，有居民给他献哈达。他弯着腰请人把哈达挂上他的脖子抬头看见一个男人走过来。 那人脸上染了灰，尤其是鼻尖，黑了一团。他的头发剪得很短，清浅的，刘海随着走路的动作一动一动，可以看见宽阔的额头。穿得很朴素，甚至有些土气，但是与背后的西藏毫无违和，他手上还拿着一个安全帽，同样是脏兮兮的。 他融入这里了，但他又什么都没变。金泰亨眨了眨眼睛，觉得自己可能出现了幻觉。 他有这么想田柾国吗？怎么可能会在这里看到他？可是长得真的很像啊……在他想再伸手揉眼睛仔细看看的时候，那人看着自己，突然开了口： “金……泰亨哥。” 金泰亨完全怔住。 人已经走到了跟前。金泰亨下意识还想伸手替他擦去鼻子上的灰，但最终还是没有动作，呆呆愣愣地看着他。田柾国笑了笑，笑容跟17岁那年一模一样。 “你还真是一点没变”，他说。 ———— “援藏队伍？”金泰亨和寄宿家庭的小朋友聊起这件事，从对方口中得知田柾国身份时只剩惊讶。 “对，柾国哥哥是工程师。”达娃想想说。 所以他大学并没有搞数学方面的科研？金泰亨还是觉得震惊。“那……具体是什么工程 呢？达娃知道吗？” “好像是……水……叫什么，哦，水利工程。”达娃说。 这样。金泰亨沉默了一会儿，达娃收拾好了衣服要走出房间，又被金泰亨喊住：“那，你们柾国哥哥，他……有男……结婚了吗？” “唔……大人们之前问过，柾国哥哥说没有呢，”达娃把食指放到嘴巴上，眼珠转了转，“他说确实是有心仪的人，但是人家现在在国外过得很好，他也不必去打扰了。” 金泰亨眨了眨眼睛，手指无意识地抓了抓身上衣服的布料，出现几道不明显的褶皱。 之后金泰亨又遇到过几次田柾国，但也只有几次。田柾国总是很忙，要下工地，实时监督，他住的地方也离自己寄住的地方远，所以偶遇就更难。金泰亨早就删了田柾国的电话号码，当初发现要彻底忘记这串数字并不容易，毕竟那个时候看了太多遍。不过现在田柾国肯定也不用诺基亚了，他自己也已经换了手机号码。 金泰亨觉得这次采风其实更像度假，他每天都过得很惬意，经常是捧着摄像机沿着小屋外面那条路一直走，也搭过顺风车，什么时候举起摄像机按下快门键都可以拍到画。这里的人们也很友好和善，他能记住每一张皮肤有些皲裂的脸上的笑容，他的舌头逐渐被酥油茶和糌粑的味道包裹，他感觉自己在被治愈，从这片常有冰雪覆盖的土地上……佛……佛度众生，佛能渡我吗？ 他来的时候已经不早，田柾国负责的这项工程离竣工不远了，金泰亨也神使鬼差将自己留在西藏的时间延长了一些。有没有可能，他能和田柾国一起离开呢？ 产生这个想法之后金泰亨又自嘲地笑笑，他到底还在固执地想要抓住挽留些什么呢，明明应该要放下，放下才是解毒的良药。 离别前，举行了一场很盛大的篝火晚会。金泰亨坐在人群里，装作不经意地去看那一边的田柾国。他的面容映在闪烁的火光中，眼眸依然明亮。尽管隔了些距离，他好像还是能看清那颗唇下的小痣。那一瞬间他意识到，不论过去多少年，有些少年永远都是少年模样，存在心底的也是，出现在面前的也是。 金泰亨于是用手撑着腮，更加细致地用目光去描摹他的少年的脸……嗯，曾经是他的少年的脸。应该是黑了一些，下颌线更加明显锋利，气质还是成熟老练了很多……有人过来邀他举杯，金泰亨回过神来，递过酒杯和他们碰了，然后仰头咽了一口。再看向田柾国时，田柾国的目光也看了过来，他们在热闹的人群中目光相接，眼底都是对方的眸子，对方的样子。旁人在闹，他们也闹，但是两人的世界总是会在这样的时候一起安静下来。所谓的，类似于默契之类的东西。 金泰亨那时才知道，原来青稞酒也会醉人。 不知道是谁先来找的谁，总之最后他们进了一个房间。田柾国吻他，像九年前一样，亲他的额头，他鼻尖的小痣，他的脖颈，还有嘴唇。他身上依然是自己熟悉的气味，闻着就会很安心的味道。他们已经分开了九年，却在重新拥抱的那一刻熟悉得像一起生活了十多年的恋人。 旁人会说“相见恨晚”，他们要说“年月愁人”。 真奇怪，明明应该哪里都变了啊。 “你为什么来西藏？”他们的唇分开，金泰亨搂着田柾国的脖子问他，呼出来的热气又拍在他的唇上。 最后是不是去了清华？去了的话为什么没读数学的专业？你不是想做科研吗？为什么又来当援藏工程师？ “只是发现了人生的另一个理想，”田柾国没有多说，但他知道金泰亨能懂，他又凑近亲了一下金泰亨的嘴角，“你来是采风？” “嗯。”金泰亨看他的眼睛，在他开口问下一个问题前吻上去，堵住了他接下来的话。 那天晚上还没开始做，金泰亨突然开始流鼻血，流很多，根本就止不住。田柾国肉眼可见地慌乱，给金泰亨套好衣服就抱着他出去找医生，到了之后金泰亨脱了大衣罩在田柾国身上，他只穿了一件单衣，后背还汗湿了：“你冷不冷。” 所幸检查之后医生说没什么大问题，还调侃地说起田柾国刚来的时候也隔三岔五出鼻血。他那时高原反应挺严重的，但是年轻人身体素质好，适应得也很快。 “小田就要回去了？”医生给金泰亨按压止血，示意他自己伸手按住。 “嗯，”田柾国点点头，“黄医生还留在这里吗？” “嗯，估计就长住了，”黄医生见两人沉默下来，笑了笑，“小田，这位是？以前没见过呢。” 田柾国听到这个问题两颊就有点涨红，他有些心虚地看了一眼金泰亨，金泰亨也看着他。 “男朋友。”金泰亨的目光从田柾国身上转到黄医生的眼睛，认真地说道。 回去之后两人重新加了联系方式，金泰亨因为画展的原因还是需要待在伦敦，而田柾国回了北京。 “早知道那时候就不那么轻易确认我们的关系了。”金泰亨和田柾国隔着时差打视频电话，金泰亨这边还是上午，田柾国那边已经夕阳西沉。 “后悔了？”田柾国调整了下角度，让视频里的光线更亮一些，他看着那边的金泰亨笑。 “也不是……就是，我们之间毕竟已经隔了九年，”金泰亨靠着身后的沙发，“是不是应该要给彼此一点时间适应一下。嗯……我变了很多，我不确定你还会不会喜欢现在的我。” “你变成什么样我都会喜欢的，”田柾国没有迟疑就说出来，然后眨了眨眼睛，“哦，这样说会不会显得我很轻率？那等我思考一下，等三十秒。” 金泰亨看他真的去看时间数三十秒，没忍住笑了出来。 “我说真的，哥，你变成什么样我都会喜欢的，”田柾国重新看向他，“如果哥不能确定的话……等你回来我重新追你好不好？” “谁说我会回来的？”金泰亨最后一个音调微微上扬。 “你不会回来吗？”田柾国反问他。 金泰亨沉默了一会，然后回答：“柾国，我今年28岁了。” “我知道。” “我希望之后就是安定的生活，不想再被这些纷纷扰扰弄得心烦了，我也折腾不起了。” “嗯。” 金泰亨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正视田柾国的眼睛：“我有考虑回国发展，我觉得我应该要回去了。” 田柾国还是笑着的，自始自终他都是这样，鼓励金泰亨说下去。 “我回去之后没车没房，就赖着你了。” “可以，欢迎。” “那叔叔阿姨那边……” “我们再努力？” “田柾国。”金泰亨喊他。 “嗯？” 金泰亨看他的眼睛，像之前无数次那样，看那双小鹿一样的、圆溜的眼睛，那双只要对视，自己就会心软的眼睛。然后他说：“这次在一起，我们就不要分开了。” 这不算任性了吧，自己也算是勇敢了一次。金泰亨想起很久之前，还是高一的时候，他们上口语课。那次课的主题是“童话”，他们小组讨论《皇帝的新衣》，然后他说自己不喜欢这个故事。 “我讨厌一切欺骗、虚伪、隐瞒和自以为是。” 他也算终于跟自己过去的青春做了一个了结，他是大人，可能会是无聊的大人，让小孩子不喜欢的大人，可能也没有勇气再指出“他没有穿衣服”，但是他可以坦然面对这个事实。他的勇敢总是和田柾国联系在一起，而他的不勇敢也总能被他原谅。 他也听到他的少年说：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