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山》 第1章 移山 北方的深秋,干冷又萧瑟。平缓行驶的绿皮火车里时不时响起几句粗旷的带着口音的男人交谈声,偶有几声孩子与母亲的说话声。 赵奉持靠窗坐着,靠窗或许是他这趟长途旅程中唯一的幸运,能在心情压抑沉重时一抬头就看到独特的北国风光——巍峨山脉间的黄土地与干涸小溪流。 列车播报声响起:前方到站终点站谷河县,请乘客带好行李,准备下车。 人们陆陆续续站起来从行李架上拿行李,赵奉持合上书,封面上写着“高三物理”,旁边座位的中年女人瞥见,搭话问道:“你是高三的?” “嗯是呢,刚升高三。” “看教材不是我们这儿的,你一个学生,不好好上课,大老远跑这儿干什么?”女人皱起眉,眼镜下的眼眸带了些凌厉, 赵奉持愣了一下,有种被教导主任训斥的感觉,又见女人缓了神色,微笑道:“不好意思啊,我是谷河一中的老师,职业病犯了。” “没事没事。”赵奉持挠了挠后脑勺,将书放回包里。他是请假出来的,高三课业重,所以他带了一书包书,想着在找人之余看看书,别回去落下一大截功课。 女人看到他书包里全是书,知晓这孩子是个好学的,更加好奇他来谷河的目的,便再次问道:“所以你来谷河做什么?” “找一个人。”赵奉持礼貌微笑道:“一个画家。” 女人点点头,上下打量着赵奉持,火车行驶的速度越来越慢,应该是快到站了,窗边闪过一幢幢灰白的高楼建筑,乘客已在走廊里排起了长队,她沉默着收回目光,高举着手从行李架上拿箱子, 赵奉持已单肩背好了书包,见女人拿箱子,立马放下包站起身帮忙,他个高,平时也有锻炼的习惯,很轻松地拿了下来, 女人和他道了声谢,默了一下说道:“谷河有个紫衫公园,很安静,你可以去逛逛。” “好,谢谢您。” 女人走入队伍,赵奉持转身去拿背包,单肩背上,站在座位前等车停了才顺着人流下了车。 日落已过,出了火车站,天色灰蒙蒙的,刺骨的风从赵奉持衣服的各个缝口钻进来,他拢紧单薄的黑白运动服外套,赶紧拦了辆出租车,告诉司机酒店位置,良久才回暖。 兜里的电话响了,赵奉持接起,就听那边传来好兄弟的声音:“到站了吧,谷河冷不冷啊?” “还行。” “嘴硬,我刚看了谷河的天气只有几度,比我们这儿冷的不是一点半点。” “我带了衣服。”赵奉持想起交代他的事,问道:“我让你查的事查得怎么样了?” “查到了一点,欧磐这么多年只和一家画廊合作,还好我舅舅的朋友和那家画廊经理有些交情,经理给了欧磐的寄件地址,我看了一下,只是一个普通的快递站, 不过我在地图上搜索了附近的小区,列出了一个名单发给你了,你可以逐个去打听一下,其他的就没了,这个欧磐画家有点子神秘。” “只有名字和大概范围么......” 这个范围太大,找起来有些困难,也不知道请的一周假够不够,赵奉持想。 电话里的人又道:“是啊,画廊经理都没她电话,只有一个银行账户和寄件地址,虽然能根据账户查到她的具体信息,但是......” “别了,这样有点冒犯。” “我也是说呢,你是去请人家,不是去逮捕罪犯,还是诚心礼貌的好。”电话里的人顿了一下,又问:“可如果没找到欧磐,你打算......怎么办?” 赵奉持想起病床上脸色苍白的妹妹紧紧抓着他的手,乞求着想见她的神秘偶像——画家欧磐一面,这是她最后的心愿,作为哥哥,他一定会拼尽全力完成。 他没回答,只是说:“你再帮我打听打听她的消息吧。” “能行。” 挂了电话后,赵奉持看着窗外夜幕降临下的小县城,低头前行的路人,坐在马路牙子上卖菜的老人,偶有几个穿着蓝白校服的小学生打闹着,路灯初启,道路不平,心也跟着起伏。 休整了一夜,第二天赵奉持就前往了兄弟发来的地址。 这里是一片学区,附近正好是谷河一中,赵奉持去的几个小区都是装修比较好、人流多的,和保安、附近的商户都打听了,都没听过欧磐这个人,他也去了欧磐寄件的快递站,那里的人也不知道。 业内誉为当代唯一的精灵系画家,在国际上都享有盛名的欧磐,在这座小县城里,如此籍籍无名。 接下来几天,赵奉持以快递站为中心,方圆几百里都逛遍了,问遍了,依旧没得到任何信息,他都怀疑欧磐是不是为避免别人查到她的地址,专门挑了个离她最远的快递站寄件。 假期的最后一天,赵奉持来到这片最老旧、住户最少的小区,这里没有保安,更没有物业,三栋五层小楼前是几处连在一起的平房,里面住着的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或者是入不敷出的贫困家庭。 欧磐身价上千万,这里是她最不可能住的地方,却是赵奉持最后的希望。 他站在一个平房小卖部前,和小时候的小卖部很像,脑海里不自觉浮现出泛黄童年记忆里的棒棒冰,苹果味的气泡水、画着超人的泡泡糖。 一阵冷风吹来,屋檐下的晴天娃娃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身穿黑色长袖长裙的短发少女从小卖部走出,风吹起她平整的刘海,露出光洁额头下上挑的丹凤眼,睫毛浓密乌黑,自然地勾勒着她细长的眼线, 少女抬眸,深褐色瞳孔撞入赵奉持眼眸。 她很漂亮,漂亮得让去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人的赵奉持都觉得惊艳,呆愣了一瞬。 惊觉自己直白盯着对方,赵奉持忙垂眸装作不经意,耳尖却悄悄红了,等少女擦肩而过后抬眸转身看去,见她坐上了一辆车消失在视线,,深吸了一口冷空气才降下心尖温度,然后转身走进了小卖部。 进门声响起了机械的“欢迎光临”声音,正在按计算器的老板双臂撑在玻璃台面上,头也没抬以一口当地口音问了句:“要点什么?” 赵奉持说:“请问您认识欧磐吗?女性,是个画家......” 他话还没说完,老板抬起头神情疑惑问道:“不就是刚刚出去的那个女孩吗?” 在赵奉持愣在原地的瞬间,他又补充道:“她是不是画画的我不知道,只不过这孩子挺孤僻的,听人说她——” 这回轮到老板话没说完了,赵奉持根本没耐心听完他的话,一想到刚刚擦肩而过的是他一直寻找的画家欧磐,便什么也顾不得了,急匆匆跑了出去。 紫衫公园,位于城区外,地处偏僻人迹罕至,确实是安静。 好在欧磐坐的那辆车开的慢,赵奉持拦了辆出租车追了上去,一路跟着到了紫衫公园。 只是等他进去才发现这个公园四通八达的,他不知道欧磐走的是哪条路,只能漫无目的的找。 从正午阳光找到落日晚霞,霞光如火红绸带般挂在淡蓝色的天边,倒映在清澈湖泊里闪烁着熠熠的金芒。 跑出一身汗的赵奉持一手倚着湖边栏杆休息,一手叉腰,抬手撩起额前碎发,露出清俊的眉眼,微微垂首轻喘时汗珠顺着陡峭鼻梁滑下,快要低落时被细长骨节的手指擦去。 再抬眸,落日金黄余晖里的湖对岸走过一个背着画架的黑衣少女。 赵奉持呼吸一滞,紧贴栏杆摇着手臂大喊:“欧磐——” 秋风顺意,少女回眸,遥遥看来。 “等我——等一下——” 赵奉持一边大喊一边绕着湖找路朝对岸跑去。 等到了欧磐面前,他气喘吁吁地弯下腰,又不想在女孩面前失了形象,极力稳着呼吸站直,清润眼眸里闪着炽热的光,有些烫人, 赵奉持比欧磐高出许多,他只需半垂着眸就能将全部的她纳入视线,而欧磐只是微微仰眸,平静地看着眼前呼吸紊乱的少年,从背包里拿出一包纸巾递给他, “你找我?”她问。 “嗯嗯。”赵奉持接过纸巾,抽出几张擦了擦汗,将剩下的装进了自己兜里,或许是霞光微红,照在少年脸上,留下了几分颜色,他注视着她,真诚说道:“您好,我叫赵奉持,是江市青杨中学的高三学生,想请您和我去一个地方。” 您? 欧磐心下了然,面色平淡地说:“我不会离开这里的,请回吧。” 她是座固执的山,任谁也移不了。 成名以来,通过画廊经理向她发出见面邀约的不在少数,她从未回应,但能找到她、站到她面前的,只有这个少年。 “拜托您,我妹妹是您的粉丝,现在她得了重病,可能......她唯一的愿望就是见您一面,您放心,来回的路费住宿我都......” “请回吧。” “您有任何要求我都可以答应,只求您见她一面。”说着,赵奉持深深给她鞠了一躬,九十度弯腰,露出少年宽厚的肩背,却始终不起身,仿佛是下定了什么她不答应他就不起的决心。 欧磐默不作声地向侧边移了一步,正打算抬脚离开,少年弯着腰也向侧走了一步,挡住了她的去路,几次下来,欧磐没了耐心, 看在他对妹妹的爱的份上,她让步道:“我可以和她视频。” “她现在已经意识不清了,视频恐怕不行,还是麻烦您和我走吧,有任何要求你尽管说。” 欧磐有些不耐了,她没那么多好心,转身离开,不一会儿身后传来少年的脚步声,不远不近地跟着她,在她上车后厚着脸皮坐了进来。 一直跟着她回小区,上楼,在家门口停了脚步,第二天,欧磐打开门,就见少年缩在门边,盖着单薄的外套靠墙睡着,邻居经过时投来了好奇、猜测的目光。 之后几天,赵奉持像是守株待兔一样,认准她的家门,将背包拿来在她家门口安窝。白天跟着她去画画,晚上睡在她家门口。 欧磐懒得和他费口舌,赵奉持也不多说,而是要用死缠烂打的恒心来打动她,两人维持着一种莫名其妙的和谐。 直到这日清晨,欧磐打开门,没看到赵奉持的身影,只有一张纸条,上面写着: 妹妹病危,需立即回家,火车站等您。 第2章 天堂 “你就这么确定欧磐会跟你走?她拒绝你的态度很坚决啊。” 电话里传来好兄弟的声音,赵奉持其实心里也没底,但仍抱有一丝希望,他站在火车站检票口来回踱步,四处张望。 人流来往,他希冀的目光渐渐暗淡,电话里那人喋喋不休的声音他半点没听进去,失落地垂下眼眸,挂了电话。 车站响起列车检票的通知声,赵奉持攥紧背包带子,如卸了全身力气般转身,却听到少女清淡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赵奉持。” 赵奉持转过身,就见欧磐背着黑色大号旅行包走来,身后跟着一个中年男人,一手提着画架,一手拉着行李箱,肩上还背了一个包。 男人将画架和行李箱自然地递给赵奉持,反应过来的赵奉持接过,就听男人抱怨道:“小伙子,自己的女朋友要自己接昂,你看看这么多东西,小姑娘根本拿不过来,我只能把车停在路边帮她拿过来,还好现在没交警查。” 看样子是送欧磐的出租车司机,赵奉持脸皮薄,觉得十分不好意思,一边和男人解释道: “不是叔叔,你误会了。” 一边斜眸瞥欧磐的脸色,见她没什么反应,才放下心来, 男人摆摆手,打断赵奉持的解释,说道:“行了行了,叔又不是没年轻过。” 说完他就转身离开了,根本没给赵奉持说话的机会,他哑声看了眼男人的背影,转身看向旁边一脸平静的欧磐。 欧磐耸肩,将肩上的包放下,掏出一本素描本和铅笔后将包递给了赵奉持,那理所当然的表情仿佛在说:我和你走,你就得“伺候”我。 赵奉持有求于她,忙伸出双手去拿东西,又是拉行李箱又是拎包,即使双手占满了还要伸出两根手指提着两个包,包里不知装了什么,沉得要命,他的手臂猛的被拉得坠下,小臂肌肉紧绷着。 “里面是我的宝贝,仔细保管。”欧磐说。 “行。”赵奉持扯唇笑着,艰难地跟着欧磐进了车站。 东西太多,赵奉持的一背包书只能选择邮寄的方式寄回家,而欧磐的行李里大部分是画画的工具和一些还未完成的画作,只能靠赵奉持照看着。 好在这次是高铁,还有空余的商务座,赵奉持果断为两人升了舱,欧磐的行李得以安稳保存。 一路南下,高铁转飞机,才到了此行的目的地江市。 出了机场,一辆黑色商务车停在门口,一个身穿西装的儒雅中年男人等在车门边,见赵奉持推着一大堆东西,忙快步走来接过,弯腰喊了声“少爷”,目光随后落在了身后的欧磐身上,微笑点头示好。 修完最后一笔的欧磐合上素描本,抬眼与中年男人对视上,淡淡点头。 欧磐和赵奉持坐上后座,车缓缓启动,赵奉持目光落在欧磐手里的素描本,问道:“我看您一路上都在画,有些好奇,可以看看吗?” 欧磐抬眸看见少年明亮的眼眸,顿了一下,将本子递过去,然后转头看向窗外的车水马龙。 “厉害,火车站、商场、飞机场,像是按比例缩小画上去的,我们只是匆匆经过,您竟然能记住并画下来,真是名不虚传。” 赵奉持翻看着,眼里掩不住的惊叹和赞赏,见对方没有回应,抬眸看去见少女侧颜清寂,看着车窗外景色出神,他微笑道:“等见完我妹妹,我带您好好转转,江市好玩的很多......” 话未说完,欧磐淡淡声音响起:“你放心,我既然来了这儿,就会和你去见她,我从不食言。” 她转过头,用平静到锋利的目光刺破了赵奉持伪装出的轻松,他敛了笑容,露出眼底的哀伤和脆弱,垂下眸,清隽身姿微弯散发着淡淡沉重气息。 “不要喊我您,喊我......欧磐吧。”她轻声说。 一路沉默,车子驶入医院,欧磐和赵奉持跟在中年男人身后坐直梯直达私人病房,在走廊最里面,一个高大的西装男人正与医生交谈,发型散乱,侧脸满是疲惫,旁边是一个商务行李箱,想来是匆匆赶来医院的。 中年男人走在前面,偏头与身后的赵奉持说:“先生是昨晚到的,已经在医院呆了一晚上了,小姐的情况......很不好,少爷你做好心理准备。” 赵奉持身型颤了下,却紧绷着,维持着,一步步走向病房。 欧磐停在几步远处,看着赵奉持走到他父亲面前。他父亲质问他为什么不好好上课要请假,为什么在妹妹病情危急的时候离开,为什么这么大了还不给他省点心。 赵奉持低着头默默受着,没有辩解,在父亲发泄完情绪后才问妹妹的情况。医生说该做的他们都做了,他妹妹的病情特殊,国际上都没几个病例,国内虽然有治好的先例,但同样的疗法在他妹妹身上不起作用,她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 残酷的事实让三个大男人感到心痛,根本无法接受,走廊的气氛陷入凝滞的悲痛中。 他们的世界变成了黑白色,作为旁观者的欧磐心尖不免微颤,仿佛也陷入了这片粘稠沉重的情绪中,压的她晃神,以至于没听到几人的谈话,只看到赵奉持转头看她。 不知说了什么,赵父很生气,打了赵奉持一巴掌,冲一旁的中年男人高挥手臂囔囔着,赵奉持却坚定得很,背对着她站着,与赵父僵持了许久, 然后赵奉持转过身走到她面前,拉着她的手腕走进了病房。 刺鼻的消毒液味道让欧磐恢复了些神智,她看到床上带着氧气面罩的女孩,露出的小脸惨白极了,在听到动静后她艰难地睁开眼,先是落在赵奉持的身上,浅浅笑了,张了张嘴似乎喊了声哥,声音很弱,几乎听不到。 赵奉持有些哽咽,温柔笑着:“你看我把谁带来了,是欧磐,你的偶像。” 女孩的眼睛瞬间亮了,那一瞬间欧磐看出女孩的眼睛与赵奉持的很像,她的眼里有着比赵奉持更闪亮璀璨的光亮。 欧磐微笑着,缓缓自我介绍后才发现女孩对面的墙壁上挂着她的成名作《云中天堂》,广袤的纯白色基调里是自神域而来的圣洁的带着微笑的天使。 她走到女孩面前,听到女孩微弱的声音:“姐姐,天堂真的像画里那样美吗?” 欧磐一哽,不忍地移开注视着女孩的目光,轻声道:“嗯。” “那我能去天堂吗?” “可以的。”欧磐看着墙上装裱精细的画作,缓缓说道:“天堂不只在绵白的云中,也在青绿的草原、幽深的密林、起伏的淡灰色山脉、清澈的小溪流,有清脆的鸟鸣,呼啸的风,簌簌的落叶声,你想去哪里呢?” 女孩眼中满是向往之色,露出开心的笑,她从被子里伸出细瘦的手,轻轻拉住欧磐的手指,欧磐转头垂眸看她,女孩晃了晃她的手,撒娇道: “我可以知道姐姐的下一幅画是什么吗?” “还没想好。” “那姐姐可以画海洋吗?我想成为姐姐画里的海洋精灵,在湛蓝色的冰凉的海水里遨游。” “可以。” 女孩眼眶有些湿润,看向一旁的赵奉持,说:“哥哥你可以先出去一会儿吗,我想和姐姐单独聊聊。” 赵奉持点点头,转身离开了病房。 两人聊了许久,欧磐出来后又将赵父和赵奉持喊了进去。 欧磐坐在门口的椅子上等着,直至走廊灯亮起,病房里传来中年男人撕心裂肺的哭喊。 赵奉持踉跄着跑出来大喊着医生,一时间场面混乱起来,医生极力地抢救却再也挽回不了这条年轻的生命。 女孩的葬礼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欧磐是外人,所以没有参与其中,但也没有直接离开的打算,这是她第一次接触粉丝,却是这样的悲伤的结局,她想送女孩最后一程。 江市临海,欧磐便将酒店定在了海边,通过酒店人员得知了一处很少有人去的浅滩,她便每天去那里写生。 直到女孩下葬这天,欧磐才去了灵堂。 她单肩背着包下了车,就看到灵堂门口站了许多人,围着赵父,赵父肉眼可见的憔悴了许多。 穿着黑色西装,胸前别着白花的赵奉持走了出来,拨开人群喊赵父,却被赵父推了出来,他站在那儿像一只万念俱灰的丧家犬。 “喂,赵奉持。”欧磐喊了一声,赵奉持恍然回头,眼底乌青,神色悲痛又颓废,看到欧磐时缓缓扯出一抹笑, “你怎么来了?”他说, 走下台阶伸出手要帮欧磐拿包,却被欧磐躲过,她抬步往上走,在经过门口的人群时,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赵奉持支吾了一下,大步走到欧磐身侧,挡住了她看向人群的视线,他摇了摇头说:“没事啊。” 灵堂里已聚满了人,欧磐让赵奉持先去忙,自己则去按礼节鞠躬献花,焚纸炉在灵堂外,她便背着包出去了。 时间太短,欧磐只来得及按女孩的想法画出初稿,黑白线条构成的画没入燃烧的火焰,灰黄的焰光照在少女精致的小脸上,深褐色瞳孔明灭不定。 “我看赵家这次是翻不了身了,赵韦当初就不应该把所有资金都投到国外那个药物研发里去,现在好了吧,赔了夫人又折兵。” “哎,他也是救女心切,谁能想到研究数据是假的呢。” “虽然在他女儿葬礼上谈这事不太好,但......哎,我们也是没办法,手底下一堆人要生活呢。” “等等罗董吧,他们自己家的事就让他们内部解决,我们拿回钱就行了。” 两个穿着中山西装的中年男人并肩走到焚纸炉前,抓了把纸钱和元宝扔进去,待了会儿才进灵堂。 片刻后,赵奉持走了出来,站在门口张望了下在焚纸炉那看到了欧磐的身影,他大步走来, “欧磐。”他站在她身后,轻喊了一声,欧磐转过身看他,静静地如轻风一样抚人心神, 赵奉持紧绷的眉眼松弛下来,高大的身躯满是疲惫,微垂着眼眸,略带歉意道: “抱歉,这几天太忙,忘记送你回去了,也谢谢你,谢谢你实现了她最后的心愿,送她最后一程。” “是我应该做的。”欧磐说,目光自他清俊的脸庞缓缓掠下,落在胸膛前别着的白色菊花,默了片刻说道:“有件事,想拜托你帮忙。” “什么事?”赵奉持面带疑惑地看着她,在他看来欧磐一直是无欲无求的模样,他实在想象不出她有什么事是需要他帮忙的。 “听说你在青杨中学读书,我也想去那里上学,你能帮我问问需要办什么手续吗?” 第3章 天才 欧磐想去青杨中学的想法让赵奉持惊讶,但惊讶之余更多是的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喜悦。 赵家是青杨中学的股东,安排一个转学生不成问题,赵奉持让欧磐放心,这事包在他身上。葬礼之后,他立马派父亲秘书联系青杨中学的校长,着手为欧磐办理入学。 在进行学历审核时,赵奉持发现,不知什么原因欧磐初二就主动退学了,从此就再没有学历信息。深深的好奇与疑惑盘踞在他心头,出于尊重,他并没有多问。 最终,欧磐以艺术特长生进入了青杨中学,按欧磐的要求转入了高三。 目前正处于高三上半学期,因为青杨中学是江市升学率第一的名校,在几个隔壁省份的中学里也是王牌,所以有很多其他学校的艺术生来青杨集训。 周一开学这天清晨,青杨中学门口路边排了很长的车队,小吃摊子前围了一圈穿着黑红制服的学生,陆陆续续有学生扫卡进校。 校门口花坛的台子上,高瘦的赵奉持和旁边的树一样笔直站着,白衬衫红领带,黑色制服马甲外套下的西裤勾勒出修长的双腿, 样貌清俊,气质干净如清风拂面,单肩背着包,站在那儿如青春校园剧的主角一样耀眼。 “儿子!” 自行车道冲出一个骑着山地车的少年,白衬衫领口不羁地敞着,修改过的裤腿下露出矫健的脚踝跟腱, 微卷的头发被风吹的飞扬,帅气的脸上挂着阳光明朗的笑, 他在赵奉持面前急刹,直起身坐着,长腿撑地稳住车, 一拳作势打在赵奉持坚硬的腹部,一直四处张望的赵奉持吸气皱眉,这才收回视线低头看他, “看什么呢你,不进去?” 少年是赵奉持的好兄弟,叫季鸣裕,老家是京市的,说话常带着一股子京腔,尽管他自己认为自己说的是正宗普通话。 “别闹,我等人呢。” “哟呵,谁啊,这么大面儿,让赵大公子您儿亲自等。”季鸣裕是个张扬的,说话嗓门又大,这么一嚷周围人都投来了打量的目光。 赵奉持忙跳下台子一胳膊揽上他肩膀,扭打几下,将少年从车子上拽下来,单手捂着他嘴,压声告诫道: “你差不多得了昂,我还没和你算账呢。” 算账? 季鸣裕刚想问算什么账呢,突然灵光一闪,这才想起来,瞬间收敛了张扬的神色,从赵奉持的臂弯里挣脱出来, 一脸真诚的愧疚与悲伤,边瞅他边低声道歉说:“对不起啊,我家老家伙突然从国外回来,知道了我请假帮你忙活灵堂的事,就强行把我送回京市,这才没参加成小妹的葬礼。” 叹息一声,又道:“你...心情好点了吗?”用担忧关切的目光看向赵奉持。 赵奉持没说话,默默看着一个方向,尽管神情表现得很正常,可内心深处令人窒息的伤痛仍然无时无刻不提醒着他,他唯一的妹妹去世了。 “喂。”季鸣裕用胳膊肘捅了捅他的胳膊,宽慰道:“向前看,小妹也不希望你这样的。” “我知道。” 赵奉持双手插兜,淡淡瞥了眼季鸣裕,冷声道:“但这不代表我不生你的气,你这家伙以后注意点,不要在大庭广众动手动脚,也不要喊我儿子,懂?” “我不是一直都这样嘛,今儿是怎么了,有脾气了?”季鸣裕肩倚上来,将半个身体的重量靠在赵奉持身上, 刚抬手准备逗弄他呢,这人就像看见了什么香饽饽一样大步朝前走去, 突然没了支撑的,季鸣裕一踉跄,稳住身体后带着不爽地朝前看去,就见自家兄弟脚步很快地走向一个漂亮女生, 像个看见主人就疯狂摇尾巴的人形狗。 季鸣裕推着车跟了上去,听见赵奉持喊那女生欧磐, “欧磐,你来了,进学校需要刷卡,我怕你进不去,也不知道怎么联系你,只好在这里等你。”赵奉持轻声说。 身后季鸣裕贱兮兮地学他说话,表情丰富又猥琐,迟钝的脑子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欧磐是谁,那个国内外知名的画家,一幅画被炒到上百万的欧磐! “嚯。”季鸣裕惊讶低呼,侧身探头用扫描仪似的目光从头到脚打量着欧磐, 款式简单的黑色长裙,一双过季的国货鞋,单薄肩上背着黑包,及肩短发,齐刘海下一张过于平静的精致脸蛋,不施粉黛却足够惊艳, 好一个朴素的纯天然美女,他还以为欧磐是个老太婆呢。或许是眼神过于直白,欧磐扫了他一眼,只一秒就移走了,像是没什么兴趣一样。 欧磐仰眸看着赵奉持,淡淡说了声谢谢,然后便与赵奉持并肩朝校门口走去, 被忽视的季鸣裕不爽,大声喊道:“喂,欧磐——” 刚想说什么,却被转身看过来的赵奉持瞪了一眼,后知后觉地降低音量,单手握着山地车的把手,一手插兜,微扬的下巴很是傲娇, 赵奉持伸手介绍道:“我朋友季鸣裕,他有点神经,你别理他。” “老赵,有你这么介绍人的嘛。”季鸣裕白了他一眼,切了一声道:“亏我千辛万苦地帮你打听她的消息,哼,你这是过河拆桥,卸磨杀驴!” 这下欧磐看明白了,她侧头看了眼赵奉持,赵奉持窘迫地红了脸,清咳两声,说:“行行行,下午放学我请你吃饭总行了吧。”又转头看欧磐,轻声问:“你来吗?” “肯定得来吧。”季鸣裕死劲忍着弯起的嘴角, 作为一个感情经历丰富的情场浪子,兄弟那点还不明朗的小心思他一下就捕捉到了, 他一向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嗅到小火苗就想添柴加火,目光又落在欧磐身上,友好眯眼笑着问:“欧大画家,肯定赏面儿吧。” “看情况。”欧磐婉拒,伸手也打笑脸人。 她又对赵奉持说:“我的真实身份还希望你能帮我保密,不要让闲杂人等知道。” 说完就转身朝门口走去,那里等着一个带着教师工作证的男人,带着欧磐进了学校。 赵奉持和季鸣裕两人看着欧磐的身影渐渐远去,季鸣裕幽幽说了句:“她是在说我是闲杂人等?!呵,她是在报复我刚刚打量她吧,真是小心眼。” “行了,你先惹她的。” “喂喂喂,真是嫁出去的儿子泼出去的水。”季鸣裕一脸愤懑,冷哼几声,又道:“不过看在她来见小妹的份上,我不和她计较。” “记得对她的身份保密。”赵奉持叮嘱道,看着那身影消失的方向缓缓说道:“她可能不希望被人打扰吧。” “行,没问题。”季鸣裕做了个拉上嘴的手势,绝对将这个秘密烂在肚子里。 这边艺术楼,班主任毛涛带着欧磐先是去门卫室录了卡,然后带她上了四楼,一边走一边介绍着, 艺术楼有五层,一二层是文化课教室,三四五是艺术专业课教室,美术专业的是在四楼。 艺术专业是按文化课分班的,也就是说班里有学美术的,有学舞蹈的,也有学传媒的等等,欧磐所在的二班是目前师资最强、文化课成绩最好的班级。 毛涛是个年轻教师,身材微胖,一张娃娃脸上带着黑色圆眼镜,一路上都是面带笑容和欧磐介绍的,很是平易近人。 到了四楼美术教室(三),门敞开着,里面安静得只有笔尖摩挲纸面的沙沙声,毛涛轻轻敲了敲门,不一会儿里面走出一个纤瘦的带着银丝眼镜的女人,长发低扎,面容清丽,不像搞艺术的,像是做研究的。 女人看向毛涛,微微蹙眉,似乎对他打断她上课很不悦,毛涛嘿嘿一笑,有些讨好的意思,他说:“新转来的同学到了,你这么早就给同学们上课了啊。” “就这天天加练还是画的和狗屎一样,有个屁用。”女人长相斯文,骂得却难听,凌厉目光落在欧磐身上,问:“你就是欧磐?” 欧磐站在门外,点头,门内响起一阵骚动,女人一个眼神扫去,瞬间安静,然后又看向欧磐,问:“带画笔了吗?” “带了一些。” “现在是集训期,我要求严格,你要想跟上我的速度就得在学校住宿,限你一天时间回去准备东西,明天起就和他们一样上早晚课。”女人顿了一下,又道:“不接受就去隔壁教室。” 毛涛见女人噼里啪啦一顿下马威,心里咯噔又咯噔,他从教导主任那里得知这姑娘的身份不一般,是董事会安排进来的,惹不起得供着, 生怕女人惹了麻烦,他忙转头和欧磐说:“文老师和你说笑呢,欧同学别放在心上,你要是不想这么辛苦,我就给你换个教室。” “不用麻烦了。”欧磐说,她与女人对视说:“是不是只要我跟得上,就不用在学校住宿?” “是,但你确定能跟上?” 欧磐一脚走入教室,轻风拂过白色窗帘,室内紧凑地放着几十个画架,在同学们的注视下她走到讲台前,看到椅子上放着一个盛着半杯水的玻璃杯,杯壁的棱角折射出闪烁的光点,这是这堂课的素描对象。 她看向女人说:“我可以画吗?” 女人没说话,算是默认。在窗边一角有个空画架,她走过去坐下,将包放在脚边,有条不紊地展开木浆纸,摆出自己的工具,不假思索地开始动笔, 她很少量比例,只是用眼睛看,女人看到她极其不规范的动作有些气愤,眉头越皱越紧,正要上前打断,却被毛涛拉住,只见毛涛一改往日嬉皮笑脸,很是正色地朝她摇了摇头,示意她再等等, 如果说天赋分三六九等,那欧磐的下笔速度、笔锋角度、不做修改,甚至是不量比例,一定是九等甚至是天才级别的。 素描是基础,也最考验功力,或许连他的老师都做不到这么干脆,毛涛想。 没过多久,欧磐就停笔了,她拿下画纸朝女人展开,一幅完美的素描画展现在众人眼前,构图精准,轮廓流畅,明暗层次中似有真实光影,风格真实纯粹,简直让人叹服。 女人瞳孔震惊,不可置信地朝那画走了几步,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好半响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你和谁学的画,学几年了?”她有些魔怔地看着欧磐,要不是考虑到为人师表,恐怕现在就紧紧抓住欧磐,反复研究了。 “学了快四年吧。”欧磐顿了一下,一边将画卷起放入书包里,一边淡淡说道:“我自学的。” 女人根本不信,赞叹不已地深吸气,脖子上的骨痕显露,恢复了情绪后仍然难掩眼中激动惊艳,一直凶巴巴的她此刻却极其温柔,甚至脸上带笑,说: “好,你可以照常上下学,有任何问题可以随时和我沟通,不管是生活上还是专业上的,你就坐这个位置吧。” 位置是在第一排,紧靠窗,风景最好,离绘画对象也近,是个极佳的位置。 底下响起窃窃私语,女人转头凌厉看去,冷冷斥道:“吵什么吵!你们要是能画成这样,骑我脖子上都行。” 班里顿时鸦雀无声,那幅画他们也看见了,再给他们八百年也不一定能画成这样,只能熄了不服,乖乖缩头。 毛涛见欧磐融入得不错,也放下心来,冲女人笑着点点头,然后转身离开了。 与此同时,vb同城论坛里一则“天才少女空降青杨,惊为天人!”,并配图欧磐拿着素描画的照片,大概是慌乱中偷拍的,因而画质模糊,只能看出女孩长得漂亮。 第4章 针对 学校里的八卦传的很快,第二节课下了后的课间操时间。高三由于要备战高考就不用出去跳操,而是在教室里自习。 高三47班,宽敞明亮的教室里,有人交头接耳,有人认真做题。 赵奉持座位在教室中间,他有些近视,平时不影响,学习的时候就带上眼镜,低头看书时额前碎发垂在镜框上,黑色的半框眼镜衬得他很有理科男冷静理智的气质了。 后排响起一阵骚动,上厕所回来的同学正和旁边的人分享刚得知的重磅消息,惊叹声和议论声混杂,吵得赵奉持无法静心,浓眉紧皱,摘下眼镜按了按眼角,转身一只胳膊搭在后桌课桌上,拧眉看向那群吵闹的同学,冷声道: “吵什么,题都会写了?” 同学们立即闭嘴噤声,赵奉持是班长,平时就挺严厉,请个假回来更甚。 据说是家里出了事,心情不好,所以同学们都识趣地夹着尾巴做人,不去触他霉头。吵闹的几人缩着头回到各自位置,低头瞎忙活降低存在感。 一个模样娇憨的女生没意识到赵奉持的变化,以为他还是那个偶尔和他们开玩笑的班长,于是小臂撑在桌上弯着腰趴在桌上,扬着兴奋八卦的笑看向赵奉持,故弄玄虚道: “班长,你知道我们学校刚发生了什么大新闻吗?” “什么?”赵奉持一脸冷意, 旁边人疯狂暗示她别说了,后桌扯着她的衣服阻止她,女生却没领悟到,自顾自地说:“听说艺术部空降了一个转学生,是个画画天才,把‘灭绝师太’都拿下了。” 灭绝师太是同学们给全校脾气最差最暴躁的老师起的外号,一开始是高中语文部的刘老师,后来刘老师休产假了,现在落在了艺术部美术专业的老师文晓身上。 能拿下灭绝师太,确实值得人震惊,但让赵奉持震惊的是,他猜这个画画天才是欧磐,没想到她让他们帮她隐瞒身份,自己却一来就扔了颗惊雷,一鸣惊人了。 “嗯。”赵奉持竟冷意消散,情绪平和地说道:“学习吧,都安静点。”说罢,便转过身去继续低头看书,细长手指转着笔,许久都不曾翻页。 同学们见班长竟然不生气,他不是从不听八卦嘛,平时和他说谁的八卦都是冷淡甚至厌烦,怎么听了画画天才的心情反而好转了呢。 一上午的课很快就过去了。放学铃悠扬轻快,赵奉持收拾东西的速度比往日快了许多,单肩背上包就往拥挤人流里挤去。 楼下停车棚里,赵奉持找到了停放许久的自行车,刚骑出几步,一道铃铃声音自后面传来, 追上来的季鸣裕放慢速度与赵奉持并行,他莫名笑着:“叫你好几声都不理,走这么着急去哪儿呀?” “吃饭。”赵奉持瞥了眼他带着点调侃的笑,神情不变,躲避着路上的学生稳速前行。 装的倒是正经,季鸣裕生了些坏心思,长吟一声,“奥~我打算去找欧磐,还以为和你同路呢。” 这回赵奉持倒是直直偏头看他,蹙眉疑惑问:“你找她干什么?” “听说她出名了,把这个消息传达给她呀。”季鸣裕脚一蹬骑走了,划过的风吹起少年的蓬松卷发,露出帅气的脸,上面带着不怀好意的笑, 赵奉持加速赶上,一手抓住了季鸣裕的车把,车身一歪,他好不容易稳住,见赵奉持不肯松手,他无奈讨饶:“哎好了好了不逗你了,我我我去吃饭,再晚就没饭了。” 赵奉持神色冷冷,顿了下才松开手,刚放季鸣裕就猛的一蹬极速窜了出去,朗朗笑声传出,“我就去找她,你来追我啊。” “呵。” 赵奉持咬牙,埋头去追。 通往艺术楼的一条长路上,学生们都朝食堂走去,只有季鸣裕和赵奉持你追我赶地逆着人流向前。 前方人头密集,像是发生了什么事,季鸣裕看了一眼便加快了速度,同时身后的赵奉持紧跟上来。 两人停了车,就见人群中几个没穿校服的男生围着欧磐, 为首的是一个瘦高的红毛少年,穿着涂鸦杂乱的宽大T恤和嘻哈裤,脖子上挂着一条银链子,双手插在裤兜里,左肩翘起背着包,扬着下巴一脸嚣张地说: “喂,转学生,来了青杨就乖乖夹着尾巴做人,别出风头,小心我让你好看。” 欧磐本来是好好走在去吃饭的路上,却被这几个人拦住了去路,还莫名其妙来了这么一句,她有点疑惑,皱眉问道: “怎么让我好看?” 她长得漂亮,性格也淡淡的,没想到性格却是个带刺儿。红毛少年摸了下喷了发胶的额前短刺,舌顶腮帮嗤笑:“我劝你,少问。” 欧磐上下看了他一眼,侧走一步无视他径直朝前走去,红毛少年见她如此傲慢,伸手抓向少女手臂不让她走, 却被横空出现的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挡住了,红毛少年气急败坏,抬眼去看是谁多管闲事, 那人穿着板正校服,比他还高一头,俊脸沉着,眼神比教导主任都严厉骇人。 “赵......赵奉持?”红毛少年收回手,没好气地冷哼一声,左看右看就是不敢直视他,“真是冤家路窄,这都能遇到你这个煞星。” “煞星说谁?”季鸣裕从一旁出现。 红毛少年后退一步,嘟囔着:“得,又来一个。” “是你欺负人家小姑娘,老赵是英雄救美!”季鸣裕双手环抱,朗声说着,说完转头看了眼停下脚步,正看向赵奉持的欧磐,对她眨了下眼后转回了头。 很帅,阳光张扬的帅,引得一旁围观的女同学低声尖叫。 欧磐也晃了眼,从背包侧兜里拿出一个小本子和铅笔,低头下笔沙沙画着什么。 那边赵奉持和季鸣裕挡在她身前,还在和红毛少年对峙。 “你俩怎么回事?很闲?”红毛少年扫了两人一眼,目光最后落在赵奉持的身上,问他:“一直没机会问你,你......还好吧?” “多谢关心,我还好。”赵奉持脸色依旧很冷,尽管两人自小相识,两家是合作关系,他也毫不客气,带着几分怒意质问道:“你为什么针对她?” “我对象不喜欢她呗,谁叫她一来就抢了我宝贝的风头,我只是警告一下她,还什么都没做呢。”红毛少年耸肩,不以为意。 赵奉持冷声问:“你还想做什么?” 红毛少年顿感冷风阵阵,脊骨一阵发毛,再看赵奉持一脸只要他敢说他就灭了他的架势, 他眼珠一转,心想原来赵奉持认识欧磐,这是给她出头呢。他识时务干笑几声道:“不做什么呀,我什么都不做,我有事就先走了。” “让你走了吗?”季鸣裕出声说,红毛少年已经转过身揽着小弟肩膀要走,又被他喊住。 红毛少年懊恼一闭眼,心想自己怎么就一时冲动,听了陈安娜的话来找这姑娘麻烦呢。一个两个都是祖宗,有的是办法折腾他,惹不起这下也躲不了, “那你说,你想怎么办?”他转身看着两位“大爷”问道。 “你问她。” 赵奉持和季鸣裕侧身露出了身后低头认真画画的欧磐,她手又稳又快,都有残影了,全然不在意前方因她才发生的吵闹。 三人:...... 刚画好停笔的欧磐,一抬头看着三位眼神各异地看着她,一脸问号。 “你们说什么?” 红毛少年心道:也是个奇葩,他一笑,问:“我问你,你想怎么办?”语气吊儿郎当,带着几分高高在上。 “啧。”季鸣裕扭头瞪他,“怎么和女孩儿说话呢?态度好点。” “得得得。”红毛少年换了副自认为魅力无限的讨好笑脸,一手搭在小弟的肩上,一手插兜微微俯身与她平视,痞笑着又宠溺问道:“小美女,你想怎么办呢?我都听你的。” 显然用上了他哄小女朋友那套。 季鸣裕是越看越不对劲,气得挥手抬腿要打他,骂道:“你怎么这么猥琐呢!” 赵奉持也不爽地瞥了他一眼,红发少年笑着往后躲季鸣裕的“进攻”,两人快打闹起来了,赵奉持呵了一声:“别闹了。” 两人才停手,一齐看向当事人——欧磐,她倒是一脸置身事外的平淡。 “无所谓。”她说。 虽然她不清楚他们三人在说什么,又在等她什么回答,但无论什么,都无所谓。 欧磐撕下本子的纸,上面是一副人物简笔素描画,画的正是季鸣裕刚才那一笑。她将画纸塞到季鸣裕手里,淡淡说了句:“你很好看,送你的。” 说完,也不管三人是什么表情,转身就离开了。 季鸣裕石化当地,赵奉持紧盯欧磐背影,又冷冷瞥了眼季鸣裕,季鸣裕后知后觉举起手中画纸,一脸无辜无措。 红发少年愣了一瞬,哈哈大笑。 “我草笑死我了,你和她,她和你,你俩......”他先指了指赵奉持,又指着季鸣裕,想法乱飞,一部狗血三角恋苦情戏在他脑中上演,笑的他前仰后合,捂着笑得有些疼的腹肌说:“你俩也有今天啊,我要大肆宣扬,争取今天下午院里这些子弟都知道这个好消息。” “老赵,我真不知道......”季鸣裕弱弱和赵奉持解释道, 赵奉持伸手去拽他手里的画纸,他却不放,来回几下竟扯成了两半。赵奉持心里这才好受点,转身骑车,去追欧磐了。 季鸣裕看着手里只剩下半张的纸,上面只有个弯着的嘴角和上半身,谁特么知道这是画的是谁啊。 心中惋惜,这还是他第一次收到新鲜出炉的肖像画呢,都被这个小心眼的男人毁了! 他怨恨地看了眼赵奉持的背影,身边传来某人刺耳的笑容,他阴测测笑着看过去,说:“我现在就给罗叔发消息,说你又谈了一个对象。” 从书包里拿出手机刚解锁,飞来一爪就要夺他手机,他胳膊撑着那爪,两人扭打一会儿。 红毛少年眼睁睁看着季鸣裕发了消息,季鸣裕发完尽是报复的快感,一想到即将看到罗家混合双打名场面他就开心的不行。 转头冲面如死灰的季鸣裕晃了晃手机,说:“罗成东,你完了。” “我草季小二!你真特么无情!你等着!你等着!” 季鸣裕根本不管罗成东的怒吼,笑着骑车离开了,罗成东站在原地气得怒摔外套书包,牙一咬,心一横,豁出去了。 他拿出手机在群里发了一大串文字,顺手拍了三人的背影然后断网关机。 他们不仁,就别怪他不义。他倒要看看,一个江市学神,一个京市太子,要是大家知道这两人看上了同一个人,会掀起什么风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