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基,靠基建碾碎洗脑包》 第1章 第 1 章 这里是一千年前的北方,纲常礼教作为连接人与人的脉络,开出了礼义仁信的花朵,散发出愚昧腐朽的恶臭。 叶游知面前是一位狼狈的女子,眉毛和鼻翼两侧糊上了泥土,嘴唇干得发白,翻起的嘴皮钩住一根一根的头发丝。 叶游知不知道这儿是哪儿,但“啪嗒”、“啪嗒”的声音不住传入耳朵。 这会儿应该在下雨。 她仔细打量面前的女人,惊讶地发觉面前的女子其实长得好精致。 女人冲她笑了笑,用十分温柔的语气和叶游知商量:“知知,你就在这儿不要动,好不好?” 叶游知木讷地点头。 唰! 一声巨响几乎要穿破叶游知的耳朵,红色的刀尖儿贯穿面前女子的身体,雨珠淌尽了刀上的血,一滴滴往叶游知衣服上落。 须臾,刀便收回,面前的女子隐隐迸出难耐的喘息。 刀尖之上,她的笑容还未收回,月牙一般的眼睛里涌出泪水,在她扑倒向叶游知的那一刹那掉落。 “知……知……快、跑……” 叶游知想抱她,但发现自己的手好小啊,堪堪拢住那女人的耳朵。竟不知所以然的,她哭了,如同蜉蝣的一般的死亡把生命撕成一条一条的记忆摆在叶游知眼前。 那女人倒下,随即出现了四张凶神恶煞的脸。最中间那人手上戴着佛珠,横眉立目,下颌有道伤口。 他像抓一条狗一样把死去的女人抓起来随手丢在旁边,又像抓一条狗一样把叶游知抓起来。 叶游知目光不禁跟随倒下的女人,看她胸口一顿一顿的起伏,抹干净了眼泪,心中还存着一丝念想。 神啊,让她多撑一会儿吧!撑到自己找来医工,她愿意以十年寿命为代价。 可是叶游知被人拎起来,毫无还手之力,那人左手的冒着热气的刀离她不过半尺。 门口的僧人着方田格纹五条衣,褐色宽袖,一双芒鞋露出肥硕的脚趾,漠然地注视这里发生的一切。 “阿弥陀佛,小姑娘尚且不满五岁,带走吧。” “轰隆”一道紫色雷电从他身后劈过,唤醒了乌云下猖狂的雨珠。叶游知被扛着走出去,看到了沿路的六具尸体。 她母亲的尸体后来和那些尸体摆到一起,就这样被滥施淫威的雨水冲刷,慢慢加剧伤口的裂缝,等待大地将其腐化。 “小孩没记性,给两年吃的连她娘叫什么都忘了。” 那些人带着和她差不多大的孩子,肆无忌惮地讨论她们家人的死亡。 有孩子懵懂,有孩子奋力哭闹咬人,也有孩子惊恐地把叶游知瞪着。 他们说的不错,小孩记不住儿时的事,他们只会记得自己没娘。 可叶游知不是小孩。 她永远不会忘记这一天。 那些人强迫他们换上了小袈裟,跪在佛祖前听方丈诵讲佛道,却又不像佛道。 “菩萨于恶人边,亦生慈心。纵是恶人,也有千般不得已,何不宽容?” 叶游知心想,这说的就是个屁,她现在要是放把火把所有人都烧了,她才不信这些和尚会宽容她。 “知恩报恩者,在诸人中稀有,如于乌鸦群中,见有白鹤。我们的寺庙是大真主给的,我们的馒头是大真主给的,我们要感谢他,争做白鹤。” 有个小男孩糯糯问道:“大真主是谁?” 方丈回:“若有机缘,你自会见到。你们能得此荣幸,不在浑浊的世间挨饿受罪,来到寺庙诵经礼佛,这都是大真主给你们的。” 在寺庙待了几日,时常听到那些僧人口中念叨“大真主”。叶游知怀疑,这寺庙就是个披着佛祖外衣的邪恶组织。 夜里,风扑簌簌吹个不停,叶游知的思绪也没停过。 现在是封建社会,正是思想控制最严的时候,怎么会存在这样一个祸国殃民的教派呢?整日不是在说感谢大真主就是在说那些有钱人有多坏,都该死。 这种会破坏社会稳定的组织皇帝竟然允许它的存在吗? 叶游知旁边的小女孩显然也睡不着,但并不是在思考教派的问题,反而对大真主十分感兴趣,“妙善,大真主为什么要养我们呢?我们真的是被大真主选中的白鹤吗?” 叶游知冷笑,用最童稚的语言解释:“我们有娘,不需要他养,他杀死了我们的娘亲,是我们的仇人。” 第二日叶游知就被罚了。 因为有小孩信了大真主,听到叶游知的话后认为她在诋毁大真主,然后去告了状。 叶游知的腿骨都差点被打断,那些下手的成年人显然不知道一个小孩的身体有多么脆弱。 求生的意志使叶游知大喊:“我是大真主选中的人!你们打死了我大真主会惩罚你们!” 这话好像真有点效,那人犹豫了一会儿,扬在空中的棍子最后落在地上。 但叶游知大不敬,惩罚要有。她被关在一个小黑屋里,整天对着金塑的大真主的像念《真主救世论》。 门外的人大声密谋,“那女孩看着鬼灵精怪,要不杀了算了。” 叶游知默默把香油打倒,然后拿起一根蜡烛。 “一个小女孩能掀起什么风浪?寺庙里的人如果死了引起恐慌,你去担责?” 咯吱—— 黑暗的环境使叶游知看不清僧人的脸,她只听到无比冷漠而又清晰的声音,“这两天不许吃饭。” 等到叶游知奄奄一息时冰凉的水才混着馒头屑滑入她的食道,她被呛得猛然清醒。 光明终于来了。 中间站着的是大真主的使徒,将叶游知和其她小孩隔开。叶游知明白,这几米的距离甚至跨越了一个人几十年的生命。 叶游知一个个扫过她们的脸,问她问题的小女孩羞于抬头,告状的小女孩趾高气昂。 “都看到了!只有敬奉大真主才能活得好!每日喝牛乳吃素包。你们胆敢对大真主不敬,下场和她一样,明白了吗?!” “明白了。” 叶游知也低声附和认错,“明白了。” “很好。从今天起,每日的早课结束后你们需要学习武艺傍身……” 叶游知接受这些人为她安排好的一切。 当务之急,她得先活下去。 一年过去了,这个教派别的好事没做,倒是把他们抢来的孩子一个个养得身强力壮,头脑简单四肢发达。 不会读书不会写字,只认得《真主救世论》上的字,但却能打得过山里头的野猪。 若能思考还好,只懂暴力帮不到叶游知什么忙,从头再来要付出多少心血。 或许她应该是六岁了吧,叶游知也不知道自己的生辰,寺里的孩子更是从来不过生辰。 承化八年七月初七,中元节,鬼门大开,不少迷信之人前来烧香拜佛。 七月初七这日,叶游知结识了一位非常特别的客人。 “你们好好给小七讲讲《真主救世论》。”僧人牵来一个小女孩。 有几个小孩兴致勃勃地冲上去,想用好的表现挣得下个月祈福大典的露面机会。 这些小孩炫耀着自己的知识,对“大真主”讨论得热火朝天,全然未注意小女孩脸上的不耐烦。 叶游知见僧人走了,悄悄溜出去摸从后山跑到寺庙的野猫。叶游知时常给它分包子。 “发财,你说我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这儿?这些人要不要都杀了?” 叶发财温驯地用头颅蹭叶游知的膝盖,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啊——!” 尖叫吸引了叶游知的注意,也吓走了叶发财。 她拍拍衣服站起来,看到那小女孩捂住自己的嘴巴躲在柱子后。 叶游知平时是不在意别人情绪的,但她今儿善心大发,走过去顺了顺那小女孩的气儿,“你叫小七是吧?你怕猫?” “没事,它先被你吓走了。” 小七咬着自己的手,抽抽嗒嗒地开始流泪,双目无神,像是被吓成傻子了。 叶游知蹙眉—— 再怕猫也不至于吓成这样吧? 里头的小孩出来,看到小七在哭,立马问:“妙善,你为什么要欺负她!” 然后她又进了小佛堂,和小七一起。 小七很善良,见到方丈后只说是自己摔着了,不干叶游知的事。 事情结束。 “真相大白。”小七的父亲道,“小女添麻烦了,还害得小师父也被责骂。不如让她在寺中住几日吧,也让她好好跟这位小师父道个歉,我也好去做事。” “如此甚好。” 后院住不下,叶游知和她就进了黑黢黢的小佛堂。 小七缓过神来,见到叶游知很不好意思,道:“我没有想冤枉你……还害你和我一起被阿耶责罚。” 叶游知:“没事。其实这儿挺好的,我也不想听他们在那儿说《真主救世论》,烦。” 小七赶紧捂住叶游知的嘴,“不可对大真主不敬!” 叶游知心中的阴霾又多了一亩,“你也是大真主的信徒?” “我不是,我阿耶是。” 这个教派的势力原来已经扩散到民间了吗? 她这一年被封在寺里,对外界的信息分毫不知,更弄不清这莫名其妙的教派是怎么回事,想着不如一把火把这儿烧了算了,神色看起来十分凝重。 小七以为她不信,又解释,“我阿耶说做事就是说大真主交待给他的事。” “你阿耶认识大真主?”叶游知自然地套话。 “不认识,但他经常说要为大真主办事。” 不信大真主的两人在教派相见如同企鹅在热带雨林相见,是同类,更快速的成为了知己。 闲聊许多,叶游知才知晓这儿竟然真的存在一个教派,名叫“归真教”,教义就是劫富济贫,让穷人也过上好日子。 难怪了,让吃不饱饭的人吃饱饭,这是多么大的诱惑。即便对世界没有憎恶之心的人在归真教的“教导”下也会长出仇恨之心,认为别人的幸福是来自他们的不幸。 再多的,小七也不知道了。 叶游知随口一问:“你为什么那么怕猫?” 提起猫,小七的神色一下变得愤懑慌张,她不知所措地低下头,默默啜泣。 叶游知赶紧道:“不哭不哭,不想说就不说。” 小七一下一下地抽,憋红的脸蛋看起来委屈又愧疚,像是被人戳了心窝子,嘴里断断续续地吐字:“不、不是怕……” “我……我……我被父亲逼着杀了好多猫。” 第2章 第 2 章 归真教那群人都是神经。 叶游知很少对人产生怜悯之心,小七算是例外。 一个六岁的小姑娘被父亲逼着信奉归真教,在书都拿不稳的年纪却被逼着拿刀杀猫杀狗,每日学的不是让人变成奴隶的教义就是打架的招式。 “我会放走它们,可是,可是后来父亲就会把它们绑起来……” 小姑娘的眼中充满着愧疚的红色血丝,怜悯的哽噎和无奈的抽泣是唯一宣泄情绪的口子。 叶游知安慰自己:能哭真好,至少证明她在如此残酷的驯化过程中还没有麻木。 她心疼地看着小七,认为这个时候应该给人一道光,哪怕是假的也好。 “小七,你想离开你父亲吗?” 叶游知紧盯她的嘴巴,听她喉间发出叽里咕噜的黏糊声。这一刻,叶游知恐怕比小七还害怕,她真怕血缘上的情感让小七对他父亲的暴行产生了依赖。 小七在犹豫什么呢?是突然想起了痛苦的日子里那男人偶尔给她的一颗糖吗? 倘若真是那样,小七的病永远没法治好。 “我。” 叶游知的心急剧地鼓动了一下,干燥的口舌使她眼里索取的**格外强烈。在静止的小佛堂里,小七的话推动了时间的继续前行,“我不知道该往哪儿去。” 叶游知总算松下一口气,取一张小方巾轻柔地擦拭小七哭花的脸庞,道:“跟我走吧。” 她牵起小七的手,“我带你走。” “可你也在寺庙啊。” 苦难赋予了小七超脱稚子的成熟,叶游知时常觉得自己是在和一个十多岁的小孩谈话,只有注视她脸颊时,未褪去的婴儿肥才在提醒叶游知小七不过是个六岁的孩子。 叶游知道:“我有办法,你先好好活着等我,好吗?” 小七答应了。 她不知道为什么,叶游知也就和她一般大,可叶游知说话时总让自己想起去年下葬的母亲。 七月流火,夏夜本该慢慢变凉,可睡在榻上的小七却感觉热浪在她脸上盖了一层又一层。 汗液焖醒了她,小佛堂内的亮光提醒她原来那热气并不是幻觉,叶游知正坐在桌前焚烧什么东西。 “游知。” “嘘。” 叶游知被吓了一跳,赶紧比了个嘘声的手势,又悄然走到床边望一望,再把窗纸糊得更牢靠。 小七用气声问:“你在烧什么?” “草木灰。”叶游知说话还是那么简明扼要,不喜欢做多的解释。 多亏小七在寺中,她才有幸沾光喝到米汤,今夜才有机会做营养介质。 外头的月光格外明亮,小佛堂稍纵即逝的亮光似乎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不知是夜几时,叶游知完全不困,等着草木灰放凉后一点点地加进米汤里搅拌。 食指在木筷上轻轻一滑,指腹揉搓间的粘腻感正好,酸碱度大约平衡了。 之前被罚,扫过马粪,洗过寺里所有人的衣服……这些都没能使叶游知丧气,反而成了她今夜做事的裨益。 马粪、马厩里生锈的锄头……这些都是好东西,被叶游知带回后藏在了小佛堂的某个阴暗角落。 沾满了动物粪便的土壤,应该有破伤风杆菌吧。叶游知合了下双眼,暗自乞求。 而绣片粗糙多孔的结构,最能有效吸附并保存芽孢。 叶游知把一个陶罐打开时冷冷对小七道:“小七,站远一点。” 没有好的条件培养细菌,隔绝危险,叶游知对自己的保护措施仅仅是代替口罩的方巾和破布织就的手套。 只露出鹰隼一般冷酷锋利的眼睛,让叶游知仿佛成了执行程序的机器,那种冰凉的眼神光是小七迄今见过最有吸引力的东西。 望不到底的深渊和坚硬平静的海面如同神秘的星空将她的注意吸附,看叶游知淡然地给一个透明罐子扎上麻绳。 没有密封的条件,粗麻布和麻绳勉强能将培养皿与外界隔绝,再有点蜂蜡就更好了。 还好她不需要多纯的细菌,只要有细菌,只要能让人感染,这就足够了。 做完所有事后叶游知把手套往一个破木篓里一扔。 在这样的环境做这些事,叶游知有点“找死”的倾向。不过没关系,能带走那些疯子叶游知就很知足了。 她吹灭最后一根燃烧的蜡烛,躺在刚躺下的小七身边,语气中透着疲惫,“今晚你什么都没看到。” “嗯。”小七不再多问,躺在叶游知身边时诞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安心。 好感度又上去了一点。 叶游知不明白为何小七什么都不知道,却会在看她做完莫名其妙的事后增加对她的好感度,侧头看了一眼进入梦乡的小姑娘。 可还是不够…… 之前积攒的好感度仅仅够兑换一个培养皿,可她需要更多的东西……粮食种子、火药,还有很多后世的技术。 三日后,小七的父亲带走了她,叶游知什么都没说,死水一样的目光平静哀切,倒映出小七身上结痂的疤痕。 一条一条地伤疤缠绕,比蜈蚣还可怖。 小七,你一定要等着我啊…… 她目送小七离开,看着小七被自己父亲牵走时意味深长的眼神。 距离祈福大典还有十日,寺中来往的人越来越多,叶游知得知一个对她而言非常不错的消息。 听说有位神医几日后会来此处进行义诊。 一个小孩,就算逃出去了也不过再被人牙子抓起来,她暂且没有还手之力。逃出后的倚靠叶游知选了很久,本来选中了当地的一个善良的富商,但听说那位富商昨夜死了,死状可怖。 正愁没有新的依仗,这依仗就来了。 医工,会让她完全脱离寺庙更加顺利。 寺中的小沙弥都看得出近日叶游知红光满面,不仅因为神医的到来,更因为她的菌种培养得十分成功。 后院香炉的香灰深处,透明的培养皿被叶游知挖了出来。透过阳光看,粗布下出现了许多密密麻麻的细小气泡,米汤的馊味味道很正。 离大典还有几天,富裕的时间能让叶游知进行二次培养,繁殖出更多更有活力的细菌,这次她加了蜂蜡,密封条件更为完好。 这些微小的气泡真是叶游知这一年多来见过最可爱的生物,叶游知罕见地露出微笑。 最后两天时间,她需要把自己摘出祈福大典。 寺庙的树上挂着数不清的红色丝带,在黄昏的微风中飘扬。真主堂被欲盖弥彰地遮起来,佛堂一尘不染,佛像金光闪闪,苹果已经在后厨提前备好。 所有人都在为明日的祈福大典兴奋,希望能拿到更多的香油钱。叶游知像个局外人,懒散地坐在树下,望着比柿子还红的天空不知想些什么。 大约快要到戌时了吧,再晚就不行了。 叶游知找到睡她左边的女孩,问:“如果能走,你愿意和我走吗?” 这是叶游知第一次主动没事和别人搭话,让那位小沙弥受宠若惊。 不待她回答,另一位听见她们说话的小沙弥堂而皇之地对叶游知翻了个白眼:“在这儿能吃饱穿暖,在外头能吗?来寺中一年了,那些馒头不如喂狗。” 说这话的小沙弥已经来寺中五年了,完完全全地成了大真主的走狗。 看她现在的行动轨迹,或许又是找方丈告状去了。 叶游知不在乎,将另一位小沙弥拉到一边,“你别忘了,我们的母亲是他们杀死的。” 小沙弥道:“是我们的母亲主动要求的。她们养不活我们,只能让寺庙收留我们。” 方丈告诉他们,他们的母亲不忍孩子和自己一起挨饿才求大真主收养他们。至于死亡,亦是她们自己的要求。 云片把连成一片的红色天空撕碎,显现出真实而又苍白的结局。 这些人其实不干她的事,叶游知想得比谁都明白,可就是心里难受。她们的无动于衷和甘愿沉沦的麻木汇聚成一把隐形的刀子直插叶游知的胸口,她好想问一问,她们是真的信了吗?真的信了方丈荒唐的解释和更荒谬的《真主救世论》吗? 还是已经麻木了,因为足够饱腹的饭食和安定的环境实在太迷人,让她们对这里产生了依恋。 完了,深入骨髓的驯化让叶游知不知道该怎么挽救这些孩童。她现在能力太渺小,能做的太少,给了机会不要的她只能放弃。 和好些人都说了几句,叶游知落寞地走进佛堂,然后不小心摔碎了金主像。 卑微,连摔像都不敢闹出太大的动静。 不过时间卡得刚刚好,就在金像被她不小心碰倒的那一瞬间,方丈带着人来了。 从他们的角度看,是叶游知被吓到才碰到了金主像。 “你,你!” 叶游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蹲下认错,对方丈行了个大礼,“妙善纯属无心之失,甘愿受罚!” “你刚不是说你要走吗?” “我从未这样说过。” 叶游知装得非常谦虚恭敬,刻意地谨小慎微反而使方丈满意—— 至少证明他们的驯化成功了。 不管叶游知是不是真的想走,但在面对他们时不敢造次,这就够了。将从前那个时常口不择言的粗鲁女孩变成现在模样,是他们的成功。 方丈道:“祈福大典你不必去了,就罚你留守佛堂。午时客人散尽,你便好好清理干净祈福路,晚间还要举行结束仪式。” “是。” 她不知第几次被罚留守小佛堂,不过这次不同了,她撕了那本《真主救世论》。 叶游知的眸光仿若淬过冰,冷冷注视火焰将纸屑烧为灰烬—— 苍生不需要救世主,就算暂时需要,那也是她。 第3章 第 3 章 叶松和她师父来到卫坡村时正巧赶上洛阳县的县令前来调查。 守城的官吏把两人的路引看了又看,眉头皱得极深,“来卫坡村干什么?这里可不太平。” 叶松哈哈笑着说人念家,总得回来看看。 屋里屋外的灰尘人一动就飞,叶松想拿个扫把掸蛛网都不能。她半推着叶厉出去,道:“师父,你等我半个时辰,待会儿灰把你给呛着了。” 她挽起裤脚开始干活,即便戴了个面纱也难以阻挡灰往眼睛里钻,一面虚着眼睛一面想—— 早知道半年前就该回来,也好看看这卫坡村到底来了什么牛鬼蛇神。 煮了一碗山楂茯苓水,叶厉刚好拜访完昔日老友回来,道:“隔壁县有个富商死了,之前下大雨,山里有六个女人都踩滑摔死,心善的阴阳去收尸,连尸体都找不到。” “难怪那守城的说这不太平,接二连三出命案,就算这儿的人不慌那洛阳县的官还要面子呢。” 酸甜味悠哉悠哉在屋里飘,叶松喝了两口压住燥热,大剌剌地把腿伸出塌外,“踩滑摔死的?怎么会一起死六个呢?不会是……” “你少说几句,洛阳县不是派人来了吗?” “装模作样待几天而已,能查出来个什么?” 叶松被叶厉瞪了一眼,乖乖闭嘴喝酸水。 叶厉斥责:“跟了我十年,医术学得一般,我身上那些坏东西你全都学了,以后你少给我张嘴说话。” 叶厉沉沉叹了一口气,“过几天义诊,先去万真寺看看。” “明儿万真寺祈福大典,明儿就去呗。那时候人最多,免得咱们一天不歇脚的跑。” “你消息比我还灵通。” 叶松不屑,努了努下巴,叶厉时常想不明白怎么会在一张脸上同时看到乖巧和得瑟前奏两种东西,“师父你眼睛不好了吧,我大老远就看到邙山上头有棵大树系着新的红丝带,锃亮。” 不仅有锃亮的红丝带,就连万真寺檐角的铃铛都被叶游知擦得锃亮。 八个角落,铃铛就在风里叮叮当当地响,叶游知向山下的屋舍望去,想着那位神医会住在哪一舍呢? 得了寺里的应允,叶厉在寺门口支起一个摊子。既是义诊,那自不会收费,不过村民们或多或少还是会给些东西表示感谢,几个鸡蛋、一些鲜菜,条件好的就给点肉。 叶松在后头站着眼睛发亮:又有肉可以吃了! “在那儿傻站着干什么?旁边来给人把脉!”叶厉对叶松道。 一位老太佝偻着坐下,干皱巴的脸皮缩进骨头里,留一双被风迷得浑浊的眼睛看着叶松,“小叶生娃娃啦,姑娘长得真俊。” 叶厉:“是我徒弟,我看看她学艺学得如何了。” “哦,好哇好哇。”老太伸出手,眼睛无论如何也不肯从叶松身上挪走,彷佛在看自己的孙女。 叶松:“老人家你身体很好,安心过活就是了。” 都这个年纪了,不管再活几年都算寿终正寝。 叶松诊完几个,叶厉含笑看着来往的人,下巴扬得越来越高。 “叶医人!方丈和一些沙弥被什么东西扎着了,能去看看么?” 小和尚焦急地等待叶松的答复,却听见从耳朵下传来一道声音,“师父,我去。” 叶松抗起医箱就走,步履匆匆,神色却很自然,“被什么东西扎着了,在哪儿扎着的,伤口有多深?” “今日祈福大典需要上佛塔,一层一层绕着佛塔走,方丈领头,本是好好的,可哪儿知地上居然有铃铛碎片。派人去查,顶层有一角缺了铃铛。” “有人拿走了铃铛?” 和尚摇摇头,“或许是被风吹落的。檐角下的风铃伸手去拿是绝对拿不到的,一个不小心就会掉下去。况且,谁会拿铃铛。” 叶松却不这样想,这世上的神人太多了,你永远不知道他们会做出什么事。就像她之前碰到一个男人居然往自己妻子的下**体灌黄酒,一问,他说黄酒能散毒,这样就不会有孩子。 她继续问:“昨夜有人来过?” “昨夜有位小沙弥来洒扫,不过她才六岁,就算整个身子探出去都够不上铃铛。” 说话间就到塔顶了,叶松先观察了下环境,十分整洁,那些碎片应当不会染上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这些人的命勉强算是保住了。寺里人没她想的那么蠢,那几个被铃铛碎片刺伤的和尚都坐着没动。 叶松一个个看了他们的脚底。 铃铛碎片都特别小,伤口不深,那些碎屑基本就一个米粒大小。不过虽说伤口不深,但面积却很大,这沾一个那儿扎一片的。 只有方丈绕佛塔诵经时不看脚下,那块最大的铃铛碎片扎进皮肉里翻出血迹。 叶松:“去准备些酒、艾叶清理下伤口。这些日子先静养别动,过几天看看有没有别的反应。” “适才已经叫人清理过了。” “那下午的祈福路还走吗?”一位小沙弥问方丈。 叶松严厉道:“听不懂我的话吗?伤口不要乱去沾染灰尘杂物。本来问题不大,但你乱动导致感染得了金创痉我就没法了。” “给我拿一捆棉布来。” 给人包扎好后叶松再三叮嘱,一定要记得按时清理伤口换棉布,千万不要乱动乱窜。 就算如此,到了夜间祈福的时候方丈仍然要求僧人们赤脚去走祈福路。 有的僧人不乐意,“叶医人交待过了,不能乱动。” 方丈道:“一个小丫头片子懂什么?这么点儿伤口会得金创痉?我换个棉布缠着陪你们一起。” 众人都在忙碌,唯有叶游知无事可做,被换来给方丈清理脚下伤口。 “棉布怎么有点湿?” 叶游知面无表情道:“刚用沸水煮过。” 方丈疑窦丛生。他总觉得这次的铃铛碎落不简单,可又实在想不通叶游知是怎么拿到铃铛的,又实在想不通倘若真是叶游知做的,她的目的是什么? 这么个六岁的小孩有时冷静得可怕。 叶游知解释:“叶医人交待了,棉布都要用沸水煮过,怕沾上不干净的东西。” 他欲图看穿叶游知,可犀利的目光没得叶游知半点回应,最后他只好阴阳怪气道:“你再去看看祈福路有无碎屑,若再出事,唯你是问。” “是。” 一切都在叶游知的掌握中。 她不认为这个老奸巨猾的东西会完全不怀疑自己,毕竟最后进过佛塔的人只有自己。出事后,还有什么比把事情再安排给嫌疑人更叫人放心呢?他以为没人会想故意给自己找事,但是他没想到找事也分很多种,叶游知想动点手脚还不被人发现的本事还是有的。 比如他不也没怀疑这块棉布有什么问题吗? 这块棉布是被煮过,但也被她加了点别的东西。 祈福结束的仪式还有一刻钟就要开始了,叶游知拄着扫把,既疲惫又兴奋。 她特地叫了以为沙弥来验收,确认祈福路无半点危险。 阴沉沉的天气叫人格外乏力。 叶游知懒洋洋地跟在他身后,默默把菌液洒在地上。 缠着纱布的方丈走在路上感觉不出什么,沙弥们或许察觉到了路有点湿,可也没多想。 天阴沉,水汽也重。叶游知在一旁垂眸,心里却在想连老天爷都在帮她。 只是好可惜,她今日没见到那位神医。不过没关系,她相信他们很快就会见面。 祈福大典那一日一切顺利,雨水在夜里才落下。空气湿软粘腻,吸盘一般地缠附着寺里的人,使人头晕又乏力。 “这鬼天气压得人没精神。” 说这话的人叫明觉,下颌有道伤口,手上那串佛珠光泽越发明亮。 他正是那日抓叶游知回来的和尚。准确来说不是和尚,不过是寄住在寺里的人,寺里有事时帮着做苦力活。 听说他以前杀过人,从牢狱出来后无人敢接近,只有万真寺收留了他。 叶游知跪在佛前,听着,并不出声,扯起一丝冷笑。 真好,这个人终于要死了。 七月十五,寺中剩下喂猫的馒头在厨房堆了五盘。 十几个僧人牙关紧闭,无法吞咽。方丈更甚,躺在床上时不时就要抽搐一下,打开棉布一看,脚弓反张。 叶松得知这个消息后火急火燎地赶来,一来就破口大骂:“他们是不是光脚走了祈福路?!” 得到肯定的答案后叶松狠狠地啐了一口。 真不要命!走吧,大胆去走祈福路吧,福没祈来,反倒先把命作为祭品了。 她又恨又无奈。 金创痉她没法治,只能先给僧人开了一幅祛风解痉药。至于方丈,无力回天。 几个沙弥听到方丈不行的消息后大哭起来,“方丈没赤脚走祈福路啊,怎么会得金创痉?” 叶松也想不通啊,那么浅的伤口,怎么会呢? “一定是妙善,她故意把铃铛摔碎的!”一位沙弥红了眼,抓着叶游知的衣领子就开始咆哮,唾沫直往叶游知脸上喷。 叶游知脸也涨红了,抓着他的手往底下按,谁也不服气谁。 叶松看不下去了,道:“行了,先不说她这么小的身子有没有办法拿到铃铛,就算铃铛是她摔碎的,她一个这么小的孩子怎么就知道踩了铃铛会叫人得金创痉?” 叶游知被松开后哐哐咳了几声,蓄着泪水满眼委屈的看向叶松:“姐姐,我不知道,不关我的事。” 叶松摸摸她的头,身上草药的香味让叶游知特别安心,“好,我知道。” 叶游知红着眼睛露出小白兔一样的微笑。 她以为神医会是一个老头,不曾想到是位这么美丽的姑娘。 一直到七月二十,叶松和叶厉每日都到寺里来,药味甚至盖过了寺里的香火味。 那些天一直下雨,绝望一直笼罩着整个寺庙。他们得了金创痉,肌肉僵硬,再也笑不出来,随着绝望到来的是衰竭与死亡。 七月二十午时,方丈高烧不止,全身抽搐,呼吸已是极为艰难了。 戌时,方丈死亡。 七月二十一日,明觉死。 叶游知背对寺庙,冲着雨流不止的天空淌处一行泪水,又很快将其抹干净。 光束在乌云背后发亮,只等雨停便要迫不及待地冲向每一处屋舍的檐角,这让叶游知看到了希望。 阿娘,我给你报仇了。 叶游知转身走进屋子,看伏在窗前尽职尽责医治的叶松和来来往往的僧人。 有人急切,有人在笑,有人无法动弹……场景十分混乱,一切就像虚幻的场景在叶游知脑子里闪现。 唯有死亡是真实的。 七月二十五日,其于十个僧人全部身亡。 雨停了,按照寺例焚烧尸身时寺庙起了火,只有叶游知仓皇逃出。 她头发凌乱,脸上全是黑迹,最后看了一眼火红的寺庙后抹了把脸便牵着叶松向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