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雪预警》 第1章 剧本 “你们想怎么样?”林知远语气平静,姿态放松,好像网上被翻天覆地骂的人不是他,轻声道:“柯总,给一个解决办法。” 柯总是林知远经纪公司的老总,名叫柯芸,今年四十多岁,一手创办这家规模不大的星云娱乐。 旗下唯一当红女星赵容菲,凭一部小成本古装剧爆红,去年夏天一举跻身四大流量花,以一己之力养活整个公司。爆红后资源优势明显不足,粉丝天天在微博喊解约。 这几年大环境太差,演艺圈更是劣币驱逐良币,每部制作都在缩减成本,烂剧本比比皆是,艺人本人多数都是被选择的对象。 而林知远在大一参加一档歌唱类选秀节目夺得冠军,出道即巅峰,也因前公司资源跟不上迅速过气,中途解约转道星云娱乐开始拍戏。 到目前统共演了两部剧,还都是数不上名的男N号。 娱乐圈更新迭代得太快,空有美貌根本站不住脚,渐渐地他也消失在大众视野内,来时掀起小浪花,走时无声无息。 这几年不进棚也不唱歌,转行做幕后摄影,属于半退圈的状态。在他来之前,柯芸就把这几年他为公司创造的利益让助理做成表格,打算拿给他看。 但等人坐到她面前,态度跟自己想得完全不一样,一时没反应过来,看了眼电脑上的表格,脸色几变,笑道:“这事也简单,一个月后进组好好拍。” “柯总,我们的合约两年前就到期了。”林知远靠在沙发上,平静地赘述一个事实,“现在我们只是正常的雇佣关系,你给我交社保,我给你扛扛摄像机。” “你先听我说。”柯芸猜他会这么说,也不着急,一步步给他剖析,“这个剧本呢,虽然是玻璃的,但是现在这类题材在市场上非常受欢迎,而且原著因为是BE的结局,一经发表就爆火全网,成为15年的爆款,是有一定知名度和粉丝基础的IP,播了肯定是能让你火。” 所以柯芸就在他不知情下擅自接了这部电影,并且他本人还是在剧方官宣后上了几轮热搜,从朋友那里才知道自己“有工作了,还是个大IP”。 他一个十八线小演员,几年不拍戏,现在不仅合作“当红”“顶流”“影帝”buffet叠满的方诀,且还是平番。 方诀和林知远简直天壤之别。 此消息一出,全网惊叹,影帝方并无任何回应,反倒影帝粉狂轰滥炸,坚决拒绝出演,拒后续所有宣传,大量帖子刷上热门,攻占热搜榜。 剧方也是头铁,官博再次艾特两人微博,声明本剧根据小说《英城会下雪吗》改编。 不过书粉也是强烈抵制,直接屠完官博评论和广场,评论转发直接过百万,混乱无比。 林知远成为风暴中心的无辜者。 他知道的时候人还在沙漠里杠设备,差点在沙漠里撅过去。昨天从新疆飞回,因为个人信息泄露,电话这几天被打爆,机场被人围堵,包和衣服全被扯坏。 流年不利。 林知远无语:“网上预热的爆款剧,没见一个能火的。言情都拍不明白,还想拍播不了的,你自己不觉得搞笑?” 柯芸不管,能不能播是出品方的事情,他们主要做的是拍完就拿钱走人。 预付款已经入账,她现在只能想尽办法让林知远进组。 她半阖眼眸,沉默片刻,再看向今年二十四岁的林知远。 二十四岁在娱乐圈属于正当年,要么声名大噪,要么籍籍无名。 比起方诀,他踏入这行完全是靠运气,没有遇见过大风大浪,不需要去应酬陪酒,跟人抢资源。 他的长相是漂亮多过帅气,笑起来让人身心荡漾,说起话来娓娓道来,任谁都会以为他是个谦谦君子,温柔体贴。 但他却是个难管的刺儿头,让所有经纪公司都头疼的那类艺人,强势又很有想法,动辄就是拿条例压你,让人想靠近却又不得不克制。 就像此刻,他堪称纯洁地坐在对面,柯芸满腹算计,却无从下手。 “现在也没有明文规定嘛,到时候改个噱头,还是一样的。”柯芸只好说。 林知远摆手:“跑题了,我根本不会演的。” 何况还是和他分手八年的前任男友? 柯芸下意识朝后仰,看见他的这个动作就后怕。 曾经他刚到星云,柯芸不是多重视他,所以底下的中层觉得他太有性格,想要让他服软,接二连三地打压。 中层在饭局扬言要潜他,导致流言四起,他冲进办公室,就是这么大手一挥把人打进医院,中层也从公司灰溜溜地跑路。 事后跟她拍桌子叫嚣,才让身处大染缸的柯芸明白,他林知远不是谁都可以拿捏的人。 他骨子里的刚烈,是不服就干。 年少气盛换来的是雪藏,拖到合约到期,又在柯芸的挽留下,在公司里当起普通员工。 “钱都已经打进来了。”柯芸无奈,将近和他谈了三个小时,来来回回都是这几句话,她也心累。 林知远不欲再理会,站起来,穿上羽绒服准备离开:“公司有的是人想火,你把这个话说给他们听,估计能骗一个。” “小远!”柯芸气道。 林知远听她话里有怨气,火也蹿上来,冷声道:“芸姐,不带你这么坑我的。” 即使这七年里没有迎来事业巅峰,也没有过上曾经想要的生活,他也已经被磨平棱角,根本没那个心气儿再去争个什么回来。 况且是他对不起方诀在先,他怎么可能还往上凑? 他是个情绪稳定,想得很开的人,所以没必要和柯芸起争执,话锋一转:“我叫您那么多年姐,您就当我是个庸人,没志向行吗。” 说完,他拉开门,迎面见走廊墙壁上挂着那张他站在舞台上获奖的照片,世易时移,没人能回到过去。 他哂笑一声,刚踏出去一步,身后的柯芸急忙脱口:“是方诀!” 柯芸见他立马回头,心想传闻难道是真的? 她站起身,仰了仰下巴,拿出底牌:“方诀的经纪人带着资方亲自和我谈的。” “什么?” 林知远面露惊愕,僵直地站着,满身漏洞,让柯芸有机可乘。 “方诀要求资方只有你出演他才接。”柯芸见状,反而气定神闲,“所以他们找到我头上,拿钱砸我,让我搞定你。” 林知远嗤笑,眼神飘忽不定,仍是不敢相信,摇头道:“他疯了还是你骗我。” “这要怎么骗?你可以看看合同。”柯芸连忙点开电脑页面,转过去给他看新鲜出炉的电子版合同,白纸黑字下赫然是方诀二字。 林知远的目光茫然扫过,转头看向窗外的北京城。 今天天气不好,云层压得很低,天色灰蒙、瑟缩。 像是要下雨。 他知道面对方诀那个圈子给出的条件,是比赵容菲拍两年戏都赚的还多,柯芸作为生意人不可能会拒绝。 她还有公司要养,赵容菲不会永远在星云安家。 他能想到柯芸的迫切,但想不到方诀这么做的目的。 你是在报复我吗?小诀。 林知远想笑又笑不出来,表情可谓难看至极,叹了口气,对柯芸伸手:“剧本。” 柯芸连忙找出微信里的文件,抱着电脑走到他面前去,指道:“喏,这个小说是五年前发布的,讲的是两个少年因为家庭不幸,相互帮助取暖,最后碍于现实不得不分开的悲情故事。” 林知远眼底闪过悲恸,苦笑着推开电脑,闷声道:“芸姐,你是让我去受死的。” “怎么会。”柯芸合上电脑,又拉着他坐下,冠冕堂皇地开始分析利弊:“现在男人戏也算是主流了,买买腐就能火,而且这部戏制作班底都是业内顶级,著名导演和编剧制片。还是电影啊小远,你别犯傻呀!到时候名利双收,一脚踏进电影圈,你就只是小小地牺牲一下。况且你也为公司考虑考虑,不然合同上的违约金能把公司赔进去。” 林知远是个成年人,能以最快速度比较得失。柯芸说得没有任何问题,任谁都会心动。 他前几年辛苦赚来的钱有部分也投进了公司,虽然不多但追责起来,他也赔不起天价违约金,也不可能硬刚一尊佛。 方诀八面围堵,林知远只好硬着头皮接刀。 柯芸见他沉默,试探地说道:“那就下周去拍定妆照,一个月后进组。” 林知远沉吟不语,在柯芸急切的目光中再次起身,打开办公室门的瞬间,一锤定音:“行。” 第2章 重逢 走出公司大门,憋了一天的雨终于下了。 林知远懒懒地倚靠门口的柱子,低头咬住一根烟,却没有开火,眼神空洞地凝视前方。 北京城十二月的粗粝寒风吹来,远远看去,四面八方的街道上坐落着高矮楼房,被灰蒙的雨幕笼罩。 林知远想不出破局的招数,无奈叹息,心口掀起阵阵锥疼。 他把烟拿下来,在手里烦躁地揉捻几下,扔进旁边的垃圾桶,泄愤地冲进雨中,走到马路对面,坐上一辆出租车扬长而去。 昏暗的车厢内掠过窗外重重灯影。 林知远打开关机的手机,收到柯芸发来的信息—— 小远,你到这个网站搜一下《英城会下雪吗》 的原著,提前熟悉下,改编的剧本要月底才能送到。 他挂断一个又一个打进来的陌生电话,下载了一个app,随即点开简介,看到作者一栏上写着熟悉的笔名。 同时是他和方诀共同的朋友,真名叫谢情。 网上粉丝抵制出演,官博评论被追着骂了几百万条,但谁能想到谢情曾说《英城会下雪吗》有原型,会是方诀和林知远。 他看不下去,没人比他更清楚这个故事的所有细节。再次卸载了app,把手机关机,弓着腰背来缓解躯体上发出的闷痛,额头抵着玻璃窗,随着每次的前进和刹车,撞得砰砰响。 司机好几次从后视镜看过来,但他始终闭上眼睛,像是睡着了没有知觉。 林知远是真的身心俱疲,新疆那边的剧组找到顶替他的人,柯芸让他在家休息几天后,状态很快调整过来,开始规律作息和健身。 直到拍完定妆照,月底拿到剧本,时间瞬移到进组那天,他就是公司配的一个助理,拉着行李箱前往文昌,小说中的英城,他和方诀认识的地方。 也是他们曾经的“家”。 从美兰机场开到文昌的半个小时里,他看到高高的椰树、骑电瓶车的路人、在家门口摆摊卖海鲜的店,这些组成林知远久远的记忆。 还有文昌十二月的夏天。 可他不喜欢夏天,甚至是讨厌,所以这一切更像一场有预谋的凌迟,纯粹为了报复他。 抵达剧组安排的酒店,给柯芸报个信儿,洗了个澡又换身衣服,准备去搭景的地方看看。 还是接他的那辆车。 司机往酒店西面行驶,拐过几个路口,停在一条熟悉的街旁。 这条街一直延伸到市政府和海边,随处可见准备下海的游客。远处路口的空地上还有不少张着大伞,卖椰子和水果的商贩。 林知远来的路上想起之前和父亲住的地方早已拆迁,剧组顶多按照方诀的要求找一个差不多的地方。所以他松了一口气。 近乡情更怯,林知远啊林知远,隔着八年,欠的账还是得还。 “在五楼。”助理明妮给他把门打开,指着眼前这栋老旧的居民楼。 这栋楼的粉刷已经斑驳,墙角布满了裂痕和霉斑。门口停着七八辆贴着《英城会下雪吗》改编后的名字《重逢》的车。旁边还有两棵椰树,底下是一家电瓶车维修点,店招写着天能电池。 林知远侧头对明妮说:“在车里等我吧。” “好的。”明妮重新坐回车里,关上了门。 阴暗的楼道里的声控灯年久失修,一下接着一下地亮,全靠窗户外的日光照明。他爬到五层楼,看见一条长长的大通道,两旁是一溜紧闭着的黄色木门。唯一开着的两间正不断在进出人。 有人认出了林知远,过来和他打招呼。 林知远客气应声:“我就来熟悉下,你们忙。” 现场置景组的人扬声回完,转身扛着摄像机往那扇门里走。 林知远后脚跟上,见房间里还有十几个人在分别调整布景和机位。 这间房不大,窗台上有盆茉莉花,白色纱帘朝两旁归拢,角落放着一张写字桌,上面有两张印有英城一中月考的试卷道具,姓名栏分别写着原野和叶夏。 是《英城会下雪吗》中的化名,原野是方诀,叶夏是林知远。 还挺像怎么回事儿。 林知远苦笑着放下手中的试卷,抬头看向窗外大片灰色建筑,日光慷慨地落在他的脸上,背后来回走动的人还在加赶进度,没人知道这个来看现场的男主角之一,想拔腿就跑的念头此刻直冲脑门。 林知远想着怎么才能降低最小的损失,从这场闹剧中安然退场,却对现场的变化一无所知。 “知远?” 身后一道声音让现场再次安静下来,林知远顿时回过头,视线下意识地落在没有叫他的人身上。 八年未见,方诀长得比他想象中的高,衣服还是不喜欢好好穿,人也更瘦了。 比电视上还要瘦。 《英城会下雪吗》并没有写他们重逢的故事,他没有深想改编后的名字,为什么叫《重逢》。 可是如果现在谢情在他们身边,她会怎么写? 会写,在叶夏当初离开原野后,回到英城发现继母和父亲的关系比以前好,再次怀了二胎,没有了他,所有人都过得很好。 而叶夏最终没有敲开那扇所谓是家的门吗? 还是他带着母亲留给他的保险金离开英城,孤身一人到北方,在大学同学的半推半就下,选择踏入演艺圈是因为原野从小热爱表演,一直留在北京也是因为那是原野的老家。 哪怕原野变成遥遥不可及的星星,他也是要回家的。 叶夏在会下雪的北京等一个渺茫的“他”回家。 林知远觉得自己是网上说的那种又当又立的人,明明是自己造成了一切,还假惺惺地怀念、痛苦。 “曹导。”林知远硬生生地移开视线,迎上曹奕文,同他握手。 曹奕文,奖项拿到手软的鬼才导演,也是出了名难搞,要求高。在这个快餐时代,他擅长开发IP和文艺片,在激烈角逐中成为内地票房前三的导演。 众多作品中也摄过和《重逢》同类型的《伦敦的雨夜》,成为一代人的经典。 当然也离不开他的多年伯乐——方诀。 不久前他们共同打造的《纯真风情》在戛纳得奖,又一次让方诀身价翻倍,站在金字塔顶端屹立不倒,绝杀同级别的演员。 然而今年二十四的方诀,不缺流量不缺知名度,在不是主流文化的国内,被嘲自降身价下海拍腐剧,有些网友们义愤填膺为方诀打抱不平,粉丝更是咯噔文学,说他要做到什么程度,才可以不被资本束缚。 网上的闹剧还未停止,现场的每个人身处在风暴中心,各自都心怀鬼胎,偷偷注意着他们。 曹奕文低头的瞬间,看了眼边上的方诀,忍住不笑:“前脚出门你就到了,想着一会儿一起吃顿饭,生怕你走了就赶紧找上来。” 这话说得是相当客气,林知远连忙开口:“应该是我来找您的,来晚了就我请。” “嗳,这儿也不是北京,出门在外咱们互相照顾。”曹奕文不爱摆架子,“除了工作大家都是朋友,也别客气,是吧方诀。” 方诀戴着鸭舌帽,阴影下盯着林知远的眼睛晦暗不清,绷紧嘴角,声音很低:“嗯。” 他仅仅简单地凝视,压迫感就如潮水般袭来,让林知远感到窒息。 “发烧还没好?”曹奕文歪头问。 方诀翻了个白眼:“反正死不了。” “…”曹奕文不理解现在年轻人动不动就走极端,死啊活的挂嘴边,一个没忍住,教导主任附身,“年轻的时候不懂得保养,老了都是一身病——嗳!我还没说完呢。” 方诀懒得听他唠叨,转身往楼下走。 林知远的视线跟随着方诀的背影,嘴角挂着惨淡的笑,无奈地对曹奕文说:“走吧,曹导。” 第3章 过去 文昌的天空在波涛汹涌的海面之上安歇。 咸淡的微风涌入迷宫般的街道,午后的阳光已经不再大汗淋漓。 他们没有坐车,步行到一家朋友极力推荐的文昌鸡饭店,点了几道文昌的特色菜,大剌剌地围坐在店门口树底下那张大红圆桌,也不在意会被人认出来。 林知远还担心,犹豫着让老板娘换楼上的包厢,曹奕文见状拉着他坐下:“要在这里待三个月,不可能不被拍的,没事儿的。” 曹奕文和方诀在一起工作,从来就没安生过,也是见识过“大场面”的,早习惯了。 “也是。” 林知远喝了口茶,看向对面正玩手机的方诀。 林知远没想到再见方诀彼此都会这么平静,没有吵没有闹,更没有……任谁看都不像交往过的前任。 他突然间很想抽烟,肺里泛痒,但方诀在生病,闻二手烟会对身体不好。于是他起身,对面前两人说:“去个洗手间。” “有烟吗?”方诀很快把手机放下,漫不经心地看向他,那了然的眼神好像知道林知远要去干什么。 林知远心口一跳,下意识把烟掏出来递给他,是一盒蓝色包装的爆珠,薄荷味。 方诀不客气地全部拿过来,对他说:“谢谢。” 林知远情绪一向稳定,也能忍住,面无表情地往洗手间去。 “你刚不是买了?”曹奕文见他走远,横眉又说,“人不跟你计较,不要太过分。” 方诀像是没听见,抽出一根咬住点燃,烟雾穿过睫毛缝隙使他半眯眼睛,把装在口袋里的烟掏出来扔进他的怀里,“给你了。” “方诀,你太幼稚了。” 曹奕文嘴上无语,行动却很诚实。 那盒烟,方诀一个下午起码抽了四五根,林知远几次想开口阻止,又觉得没有立场,只好在吃完饭后,在店里拿了三瓶水,理由乍听挺合理:“饭有点咸,多喝点水。” 曹奕文倒没有在意这么多,给了就喝,和方诀站在路边闲聊:“要不是你在,那个资方塞的演员我真的坚持不下来,那演的是个啥呀,真是没话说。” 曹奕文说的是他们刚在广东杀青的电影,一部犯罪悬疑片《日光中的春天》。 讲述一个少年怀疑母亲的去世另有隐情,多年寻找真凶,期间一个素不相识的女人一直暗中在帮助他,最后查出那个凶手竟是自己的父亲为了骗保而杀妻。随着父亲入狱,女人人间蒸发,他却被心理医生告知,那个女人只是他过于想念母亲而产生的第二人格。 可他却不相信,漫无目的地寻找那个消失不见的女人。 最后经受不住日夜折磨,割喉自杀在河滩。 曹奕文说的演员是和方诀演对手戏的心理医生,一个青年演员。曾公开说过他的偶像是方诀,在前段时间的一场聚餐闹过不小的绯闻,盛传他是为方诀带资进组,目前两方均为辟谣。 林知远不出声,静静地走在旁边。 “这么不喜欢?”方诀啧了一声,轻飘飘地说,“到时候让人直接换脸,戏全剪,重拍。” 曹奕文权当没听见这流氓话,转头对林知远说道:“嗳小远,你不知道,这部戏也就两个半月的进度,硬被这个人拖到前天才杀青,我和方诀现在是无缝进组。” 要赶进度,因此方诀的定妆照是在国外完成的。 林知远终于知道他发烧的缘故。 此刻,白日寂灭,路灯穿透,树影斑驳。 路边的风卷起几片落叶到脚下,方诀摘掉帽子,露出弧线锋利的轮廓,站在承载记忆的街道,好像那年夏天的阳光,炽热而遥远。 他嘴角微微下撇,不再想和方诀传绯闻的沈惟。连忙顺着曹奕文的话说:“确实辛苦,感冒没有好就少抽烟。” 曹奕文知道话不是对自己说的,赞同地点点头,喝了口水,识趣地往前快走两步。 方诀抓头发的手一顿,那张天生雕刻完美,惊心动魄的脸庞转向林知远,勾唇一笑:“抽会怎么样?远哥。” 林知远确信自己今晚没有喝酒,可眼前的灯影、树和街道,像置身在万花筒中,跟随这句话变得光怪陆离。 这句远哥从亲密到挑衅,都是过去递给现在的刀片。 他明白方诀的意图,叹了口气,回道:“不怎么样。” 方诀黑色的眼睛凝出的冷冽如有实质,似下一秒就要压不住正在暗流的某种冲动,可他转而又笑了笑:“那就好。” 回到酒店,关上门,林知远彻底卸下伪装,力气瞬间抽离,整个人瘫躺在床,目无光彩地盯着天花板,直到眼眶泛酸才眨眨眼皮。 他颓唐地搓了把脸,伸手去掏口袋的手机,拨通柯芸的号码,开口第一句就把人吓得不轻:“我反悔了。” 柯芸在那头急得团团转,劝说好一阵,林知远也不出声,直到她无话可说,两人对着手机安静下来,林知远也认清无法逃脱的现实,低声认命:“算了,都是报应。” 他说完就把电话扔到一边儿,整个人翻身埋进被子里一觉睡到天亮。 举行开机仪式前,《重逢》剧组在酒店的小厅一起围读剧本。 进入到工作状态,方诀表现得很专业,行为收敛不少。林知远跟着松口气。 只是《重逢》中的两个角色年龄都在17岁,曹奕文要求林知远要看起来更瘦更单薄。 文昌舒爽的天气没有几天,太热的时候林知远没有胃口,加上好多年没有拍戏,压力过大,人瘦得很快,基本达到曹奕文和编剧衾月卉的要求。 方诀的头身比不用说了。 被网友称为是女娲炫技之作,宽肩窄腰腿长,穿着一件白色T恤站在镜头前,随着鼓风机一吹,衣服紧贴着身体,薄薄的一片,小男孩儿的清冷气息扑面而来。 前几场戏主要是父亲叶东再娶,来到英城,叶夏因为成绩好,转学到当地重点高中。 第一年继母赵晶还支持他上学,而一年以后她的孩子出生,叶东要负担四个人的生活费,她也没有工作,日子过得拮据,觉得委屈了她的儿子,就开始对17岁的叶夏显现出不耐烦。 总在饭桌上暗示他辍学,外出打工赚钱补贴家用。几次下来她和父亲发生激烈争吵,还有两次动起手来。 自第一次动手之后,赵晶对他的厌恶碍于她爱着父亲,始终没有表露,但她想要赶走叶夏的心一天比一天强烈。 叶夏和赵晶的不对付,只隔着一层随时撕裂的薄膜。 他的日子过得越来越压抑,快要喘不过气来时,隔壁空置多年的房子住进一个北方女人,她还带着一个和叶夏差不多大的男孩。 英城季风气候,五月进入梅雨季,高温潮热。原野搬进来那天,下了第一场雨。 叶夏刚放学回到家,发现有工人正在来回搬东西,门口还坐着一个手捧茉莉花盆的男孩。 叶夏因为好奇,邀请他到家中休息,两人就此相识。 “这场戏呢,主要是知远的情绪表现更多,好奇而非打量,也不要审视的眼神,理解吗?”曹奕文的口头禅再现,给演员讲戏时全神贯注,生怕没有人在听。 他又是个细节控,尤其对于眼神的表达,必须精到极限,所以不太满意刚才的一镜,拉着两个人又讲了一遍戏。 林知远微微弯腰让化妆师方便给他补妆,扯唇应道:“好的。” 曹奕文点头,一双鹰眼又严肃地盯向旁边的方诀:“还有你,怎么这么苦大仇深?你只是第一次见到他,而且你不知道他是谁,怎么你个外来客都比他还好奇?盯他这么久干什么?” 曹奕文训人也不含糊,林知远听他语气不太好,看了眼黑脸的方诀,倒抽一口气。 见光替走位结束,曹奕文回到监视镜前,妆造又连忙过来调整完发型弯腰离开,林知远和方诀重新站到镜前,然后看向镜头微微示意。 “《重逢》第6场2镜2次!action!” 放学的林知远下了公交车往家跑,楼道陈旧,头顶的老式声控灯一下接着一下地亮,破损的墙壁上贴着各种写着号码的彩色小广告,角落里堆着烟蒂,闯入的蓝白色校服格格不入。 爬到五楼,远远看见他家隔壁那间久不住人的房子不仅开了还有人在往里搬送家具。 而门边坐着一个身穿白衬衫,高挑瘦削的男生,手里抱着一盆茉莉花。 随着林知远走近,看清楚少年清隽的五官,而声控灯年久失修,倏地灭了。 感官传达了某种信号,眼前的少年抬起头看向林知远,而声控灯又一次亮了起来,两人四目相对,空气中飘浮着潮湿味,耳边是聒噪的人声。 六点时分,英城大街热闹非凡,车笛声此起彼伏。 林知远敏锐地捕捉到这些嘈杂的声音,同样听见久远的心跳声。 “你也住在这里吗?” 林知远掏钥匙的手一顿,眼见方诀站起身,比他高出一个头,礼貌微笑着垂头问他。 “对,就这里。” 林知远指着旁边半步之外的门,将钥匙插入匙孔转动两圈—— 推开时,林知远想起过去让方诀进入家门的原因,仅仅是他看见客厅茶几,赵晶没有及时收起来的香水,房间里溢出一股刺鼻廉价的香水味。 再回头看向方诀手中的馨香怡人的茉莉花,略微迟疑半秒,做了一件他从来不会做的事情—— 邀请。 “还没搬完的话,来我家坐会儿吧。” 时光重叠,他说了同样的话。 话音落下,他彻底敞开大门,站到门边,像当时一样,浑身僵硬地对方诀挤出一个不太擅长的笑。 方诀身体仍然保持着正常姿势,偏偏背对着镜头的脸,眼神乍然涌动着无法掩饰的暗光。 “卡!” 记忆中,那盏声控灯在他进来时,再次熄灭。 林知远一时抽离不出,所以整个人借助门把手的支撑稳稳站着,后背已经一片湿漉,低着头不敢再与方诀对视。 “非常好。”曹奕文朝他们竖起大拇指。他抓住超出剧本的真情流露,整个人都异常兴奋,对现场的人喊道:“准备下一场!” 说完,转身去找副导盯着道具组和美术指导。 这部戏的节奏不快,大量冲突的戏份也要在前期完成。曹奕文是文艺片出身,更倾向于演员深度共情,与角色绑定更能提升质量。 只有戏份前后场反差大,才会有他想要的情绪效果。 而林知远有年轻演员的通病,一旦入戏就不容易出戏,加上最近一直在戒碳水,心情跟着变得很差,晚上失眠逐渐增多,不到他的戏就一直躲进化妆间。 曹奕文担心他的状态,让助理过来叫他多去片场看看人,不要一个人闷着。 初遇的镜头拍完,下一场是唯一一场原野和赵晶冲突的戏份。 时间跨度到叶夏和赵晶吵完架,负气离开,原野知道后找了他一天,后来实在没有办法又返回家,敲开叶夏家的门,刚心平气和地和赵晶说明来意,却被她兜头一盆冷水。 文昌不冷,但这么大盆的冷水,毫无准备地浸湿全身,方诀忍不住打着冷颤。 今天林知远换完衣服,没有着急回去,在曹奕文旁边坐着,望着监视镜前已经就位的方诀。 他换上英城一中的校服,从楼梯口匆忙跑进来,满脸焦急地敲开门后,侥幸地以为当时的林知远在家,还往里巴巴地看了几眼,从没有低声下气的方诀,却为了林知远,被继母冷嘲热讽。 冷水浇灭了少年人的意气风发。 门砰的一声关上,灰色阴影像一座大山笼罩着他,但他不作停留,头也不回地去找当时的林知远。 “卡。” 方诀转身的镜头拍完,眼睛缓缓闭上再睁开,垂下头的同时回头看向监视镜。 林知远这次没有闪躲。 他们透过镜幕悄然对视,心中是无法言说的痛。 曹奕文喊完,现场的工作人员鱼贯而入,拿着毛巾准备给方诀擦头发,但他大手一伸拿过来,然后径直地走到林知远身边,和曹奕文一起看回放。 两人讨论片刻,一致觉得情绪给得不够饱满,准备再来一条。 曹奕文去调整现场,林知远看着回放的片段,用力地攥紧手,压着心底的起伏,语调平静:“为什么不告诉我?” 不告诉我,唐晓芬曾经这么对过你。 方诀擦拭头发的动作一滞,笑了一声:“你现在知道了,我会一遍一遍演给你看。” 林知远几乎落荒而逃,离开了片场。 可刚走到楼下,方诀打了他多年未换的号码。 林知远抬头向五楼看去,而方诀正站在窗边,耳边的声音冷得像北京的冬天,让他不自觉地发抖。 “这就受不了了?” 这把刀应声捅进林知远的心脏。 林知远不再掩饰,嗓音透出零星的疲态:“方诀,你是不是很有成就感。” 方诀捏着手机的指尖泛白,却几乎没有迟疑:“是的,非常。” “你什么时候能长大?” 方诀紧盯着楼下的林知远,眼底惨红,恨道:“长不大,你当我早就死了。” 死在你离开我的那一刻,行尸走肉过了这许多年。 第4章 妄念 窗边卓然而立的人已消失,林知远缓缓垂下手,望着前方。 傍晚时分,晚霞满天,路旁的树,耸立的楼宇,全被染成浅金色。 街道吵嚷,一中的学生已经放学,在小吃摊停下来,叽叽喳喳地问老板要这个要那个。 吵吵闹闹,那么鲜活。 他站在那里,有那么一瞬间,好像真的回到了十七岁。 恍惚片刻,林知远听见身后有人叫他。 明妮在化妆间埋头收拾东西,是方诀的助理唐浠过来提醒说林老师走了。 她立马提着东西就跑了下来,见他面色不虞,嘟囔着问他晚上吃什么:“哥,咱别去吃文昌鸡了行不。” 林知远深呼一口气调整情绪,掏出手机和明妮歪着头看附近的饭店时,一条微信消息进来。 俩人都看见了。 是柯芸的消息。 她说晚上和方诀的经纪人傅双来探班,要一起吃个饭。 明妮的视线从屏幕移向林知远。 在一个人身边一段时间,其实稍微上点儿心,是能发现其中某些不为人知的细节,她不会多嘴问,眼力见也有。 林知远状态不佳,出戏困难虽不是演员的大忌讳,但伤害的是自己的身体。离开片场,他最好只是他自己。 明妮立刻拿出自己的手机,说:“我跟柯总助理说一声,你不舒服吃饭就下次吧。” 私底下还是少接触。 她又想起来刚才方诀那个难看的脸。 “算了明妮,”林知远回复完柯芸的消息,把手机揣回口袋,抬头看向天边下沉的日头,声音平静无澜,“我们去蹭个饭而已。” 不会有什么的。 他暗暗安慰自己。 助理发来地址,林知远和明妮坐上剧组的车,往目的地去。 车窗外掠过文昌的影子,林知远想起方诀穿校服的样子。 他的下颌折角分明,突出的喉结,随着说话上下滚动,整个人站在哪里都是干净清爽的。 林知远渐渐把头埋进臂弯,身体里涌着隐秘冲动,只好用回忆来纾解。 小诀从前即使生气也都可爱,恨啊爱啊常挂在嘴边,总是会在他面前流眼泪,紧紧抱住他,头歪在他的肩上,嘴里嘟囔着永远不会分开这种话。 林知远会回答什么呢?会说,不会离开。 可他们还是分开了八年。 方诀八年来计以数位的绯闻男女,每位都是急速破谣,而其中沈惟是他唯一没有澄清的对象,并且曾被拍过多次进入同一住所。 答应来文昌前,柯芸有意无意提过两句,他也只是沉默。 《日光中的春天》还未上映就已期待满满,路透从开机放到杀青,网上不少人被圈成两人的CP粉。 一个和方诀有着旗鼓相当的背景,注定璀璨的星途,一张比他更要吸引人的长相。 想到这里,林知远的冲动淡了许多,抬起头看向窗外,天空已经陷入一片漆黑。 吃饭的地方是一家私房菜,当地的特色,还是文昌鸡。 明妮立马蔫儿在座位上。 林知远轻轻勾勾唇角,发信息给明妮:不想吃就少吃点儿,晚上回去再吃宵夜。 傅双和柯芸坐正对面,把他们的动作尽收眼底,开口道:“我们刚点了几样菜,你看看想再吃什么。” 说着,把菜单递过来。 林知远翻看几页,帮明妮点完她想吃的,方诀和曹奕文姗姗来迟。 “曹导。”林知远站起来喊道。 曹奕文看见林知远心情就好,抬手搭他的肩,轻声道:“快坐。” 方诀大马金刀的坐下,沉默地向柯芸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一直在阳台抽烟的制片王宇,是当初承接这部剧的最大投资人。应声回头见到方诀,连忙灭掉烟走进来,分外热情的招呼方诀和曹奕文,全程当没有林知远这个人。 以前明妮听公司其他助理说过类似艺人不红不受资本待见。如今到自己经历,真的有种食不下咽的感觉。 她到底年轻,忍耐不住的地转头看向淡定喝茶的林知远。 王宇尽管轻视,但林知远不是今天这个饭桌上的无关人员,何况柯芸还在,气氛多少是有些尴尬的。 傅双对王宇的想法心领神会,只是没必要。 她看了眼要下一秒就要甩脸的方诀,主动站起身:“王总,这位就是知远,知远,这位是听颂集团的王宇总。” 听颂,娱乐圈三大巨头之一,老牌影视娱乐公司,大多数涉及电影制作,近年来开始专注于偶像培养。 前年夏天一档选秀节目,火爆全网,捧了个顶流出来。 王宇功不可没。 “您好。” 林知远也不慌不忙地站起来,王宇这才看向他,微微一挑眉,语气稍有敷衍:“我们男主角之一。” 方诀斜睨一眼王宇,神色变得冷峻,薄唇抿成一条线,风雨欲来。 他刚准备开口,曹奕文突然闲聊了起来:“哟柯老师,现在也是做起副业了是吧。” 柯芸闻言,垂眸笑了笑。 她没有给林知远安排经纪人,现在亲自对接他的事情,自然也是有自己的小心思。她弟余光注意着方诀,嘴上谦虚道:“嗐,你们也知道知远好多年没有拍戏了,说实话比较担心,多关心就关心,也给你们添麻烦了。” “这话说的,”曹奕文果然道,“知远是一点就透,很有天赋,以后还要合作的。” 这话说给谁听的不言而喻。 傅双也笑了:“对啊,都在一个圈子,合作机会多,王总您可别忘了。” 王宇尴尬地咽了口热茶,忙说:“当然了。” 被提到的人一直不动声色,柯芸对他使了个眼色,说:“知远,先敬王总和曹导一杯。” 林知远知道柯芸的用意,准备招服务员上酒时,方诀侧头看向傅双,懒懒地说:“点酒了么?” 点了。 傅双迟疑地这两秒,方诀已然不悦。她只好硬着头皮回道:“对呀,忘点了。” 她踩着高跟鞋起身,佯装去点酒,一旁的曹奕文看得清楚,这话他接最合适:“没有点就算了,明天得拍戏,喝酒了状态也不好。” 林知远又默默放下酒杯。 柯芸心想一桌子演技派,不过她的目的也达到了。 傅双与柯芸无奈对视一眼,随即举起茶杯,笑道:“那就以茶代酒,一起喝一个。” 茶一饮而尽,傅双让他们落座,又招呼服务员赶紧上菜。 “稍微等下。”王宇拦住服务员,转头对他们说,“小惟五分钟就到。” 曹奕文喝茶的手一顿,诧异地看向傅双。 她是知道,没说也是有自己的意思。 傅双的视线移向林知远。 方诀放下手机,帽檐下的眉眼微蹙,语气平淡:“他来干什么?” “他今天刚好在三亚做活动,一定闹着要来,说是太久没有见你。”王宇一番话说得耐人寻味。 林知远闻言,在心底冷笑,当即明白王宇莫名其妙的态度。 当初《重逢》这部剧大概是为方诀和沈惟量身定做的,只是谁都没想到半路杀出个叫不上名字的小透明。 听颂正力捧沈惟,现在为别人做了嫁衣自然不爽。 所以柯芸心知肚明不可能两方讨好,但至少表面如常,只要他抱紧方诀和曹奕文的大腿就好。 然而沈惟的存在感太强,从进门后所有注意力都在方诀身上,每句话皆是只有两人懂得的隐秘。 林知远坐了半响,菜也没有吃两口,拿着烟去了洗手间。 他从洗手间出来,正洗着手,露在空气外的脖颈被人轻轻一抚,顿时警铃大作,下意识看向镜子,紧绷的肩膀又松懈下来,不急不缓地把纸扔进垃圾桶,轻声道:“有事?” 方诀没有回答,抽出一根林知远放在洗手台上的烟,拢着打火机点燃,眯起眼睛开始吞云吐雾。 他们静静地站着,肩挨着肩,方诀像是故意的,一直往林知远的脖颈里呼出夹杂烟雾的热气。 这张天生质感的脸,放在大银幕的确令人难忘,眼睛像水一样纯净,可一旦沾染情绪,就让人心猿意马。 林知远一向受不住方诀直白的眼神侵略,慌张地移开目光,语气里满是警告:“方诀。” “你以前不会这么叫我。” 方诀今天的反复无常,让林知远精疲力尽。 林知远克制着往后退一步,抬起头直视着眼前的人—— 他在听到柯芸说“只有你演他才接”心里竟然还有一丝不该有的、死灰复燃的妄念。 所以他才配合柯芸的试探,得到一句“点酒了么?” 但这都在沈惟出现的那一刻再次消失。 沈惟很好,耀眼,得体,和方诀站在一起,连王宇那样的人都只围着他们转。 林知远的胸口一阵尖锐疼痛,睫羽轻颤,脸色灰败,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方诀,我们早就没有关系了。如果一切都是你的报复,那么效果立竿见影,所以以后除了拍戏,求你别再提从前了。” 这部戏拍完,桥归桥,路归路…… 我的报应我受了。 方诀也不知被哪句刺痛,眼神带着戾气,骤然发难,单手攥住林知远的衣领,另一只手扶着他的后颈,将他整个人顶到冰凉的大理石墙壁—— 两人的距离顷刻间拉近,林知远动弹不得,只见眼前的人,发出咬牙切齿的声音:“你说的不算。” 第5章 热夏 包厢内,两人迟迟不回来,柯芸不由担心起来,站起身往门口走,说:“这去了这么久,别是被人认出来了?我去看看。” 曹奕文和王宇正聊得热火朝天,没太注意他们的动静。 沈惟见状点头,也说:“我也去。” 手还未碰到把手,门就被方诀推开,身后跟着林知远。 沈惟抬眸看去,和林知远的目光相撞。 也许是角度的问题,林知远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却显得居高临下。 沈惟眨了眨眼皮,当作不在意,对方诀笑道:“怎么去了这么久啊。” 说完,目光又情不自禁地瞟向林知远。 暴露他对林知远的好奇、警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在意。 明妮担心半天,见他没事,在落座时关心地喊了句:“远哥。” 林知远神色自若,朝明妮摇摇头,关心问道:“吃饱了吗?” “饱了。” “再坐一会儿就走了。” “好。” 王宇似乎聊到了方诀感兴趣的话题,罕见地搭了他的话,几个人愉快地大笑起来。 林知远顺着满桌残羹剩饭,目光悄悄落在方诀低笑的侧脸,眉眼、唇齿之间都充满愉悦。 刚才的冲突就像林知远脑补出的一个画面,对方诀来说无关紧要。 他下意识地抬手,抚摩脖颈,方诀导致的痛觉还在无限延长。 …… 翌日一早,第一场戏是林知远的。 曹奕文和副导商量,还是叶夏和赵晶,以及叶东之间矛盾的戏份,补拍叶夏负气离开前的部分。后续就正常按照剧本和原著顺序走。 现场各就各位,林知远站在镜头前,听见曹奕文喊道:“第7场,1镜1次,action!” 镜头从窗边推至杂乱无章的室内、桌上的婴儿玩具、沙发扶手堆着脏衣服、挂在墙上蒙尘的时钟,直到分针转至六,门咔嚓一声开了。 视角立马切换到走进来的一双白色篮球鞋。 饰演赵晶的女演员曾琳正背对着镜头,徒手搓洗着衣物,头发乱蓬蓬的挽在脑后,随着动作,从耳后掉下几缕,荡在眼前。 镜头里,曾琳满脸烦躁不快,而碰巧林知远周末放学回家,原本压抑的情绪,终于找到了发泄口。 她甩掉手里的衣服,转身看向林知远,眼神像一把刀,狠剜着他。 林知远关上门,无视赵晶的存在,走回房间,关上了门。 赵晶知道他是回来拿教材,准备去老街给教育机构里的学生上课。 也知道林知远在悄悄存钱,但从没有拿出来一分。 总之是各种原因掺杂在一起,赵晶的埋怨和恨意直达顶峰,一脚蹬开林知远的房门,当即口出恶语,诋毁林知远去世多年的母亲。 林知远从惊吓再到一副看透赵晶的做法后,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挑衅的笑,微表情和眼神在镜头里层次递进自然,表现完美。 他一向脾气稳得住,不管赵晶平时怎样苛待,他都可以咬着牙把生活过下去,但是他的母亲是最后的防线。 林知远崩溃了。 可他表面仍然保持平静,目光凌厉,面部肌肉绷紧,说出的话让赵晶不寒而栗:“你信不信我趁你睡觉的时候,把你儿子扔出去摔死?” 赵晶没有想到他会还嘴,一时愣在原地。 接着是曾琳的特写镜头,全景是林知远走出门,而曾琳的眼眶已经满含恐惧的泪水,尖锐的嗓音响彻整栋楼,邻居嚷骂声接踵而来。 最后镜头推到林知远消失在楼道的背影。 “卡!” 演员状态不错,一镜到底。 喊卡时,还有人在唏嘘,默默竖起大拇指。 林知远从楼梯口走回来,远远听见曹奕文说:“过了。” 曾琳的情绪波动大,林知远走过去安慰她一番,玩笑道:“都叫您妈妈了,不开心就打我吧。” 曾琳捂住嘴笑着拍他的肩,弯弯的眼睛又大颗大颗地掉眼泪,哽咽道:“我要是有你这么大的儿子就好了。” 林知远“哎哟”一声,赶紧伸手体贴地帮她擦拭,连忙温柔地哄道:“有的有的……” 曾琳调整完,又接着拍剧本和原著中几场关键的矛盾。 拍完下来,林知远的嗓音都变得喑哑。曾琳情绪激动时,说着说着词就又开始哭,说看着知远的脸就不忍心,往往这个时候饰演叶东的杨君庭就躲在一旁,生怕曾琳火气蔓延。 三个人踩着预计的点儿完成全部戏份。 林知远下午要转场,和方诀汇合。 回到化妆间休息,顺便吃明妮做的减脂餐,没什么味道,但林知远经历高强度拍摄后,产生的生理疲惫与简单需求,也让他吃得挺满足。 文昌的雨来了,敲打着化妆间斑驳的玻璃窗,像极了十七岁那场潮湿的梅雨季。闷,且无休无止。 林知远吃完饭,在化妆师进来改妆,无聊地翻开放在桌上的原著小说。 第一页的前言,写着这么一句话—— 英城常年炎热,五月的第一场梅雨是从你搬来筒子楼那天下的,自此让我的人生潮湿一生。 林知远的指尖拂过那几个字,不由感慨谢情的文笔和记性。 谢情是方诀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妹,两人青梅竹马,却常常一言不合就动手,打打闹闹到十几岁。 方诀的家庭关系的确复杂,他的父亲在家中排行老大,下面有两个同父异母的私生子弟弟。 在方诀爷爷病危时,两个弟弟联手争夺遗产,因为胜算并不大,所以想要绑架方诀威胁他父亲,这才因为家族的倾轧,被迫送到文昌。 在十七岁、在文昌的五月遇见普通、困于压抑之下的林知远。 而当时的他,只能将愤怒发泄在学习上,内心渴求有一天可以离开文昌。 他们没有因为林知远的主动邀请而变得熟络。是在后来的开学典礼上发现都在同一所学校。 又总会在出门上学时遇到,站在走廊里面面相觑, 一前一后地下楼,同坐一辆公交车,在校门口的早餐店买早餐,却从没有说过一句话。 两人都有种说不清的别扭,导致互相踌躇不决。 完成关系的转变,是方诀被高三的一帮混混堵住,林知远路过帮了他。 这些也都是下午的几场戏,只是原著中略微改动。 第6章 旧爱 6 雨在他们出发时停了。 取景地在文昌的一所民办中学。 下午第一场戏是开学典礼再遇,灯光摄影都准备就位。台下的座位上坐满穿着校服过来当群演的学生,面孔上带着显而易见的兴奋,有人提到方诀,一时人头攒动,人声鼎沸。 林知远刚才亲自试了一遍光,曹奕文不太满意,正坐在前排观众席,在抓紧调整妆造。 方诀也从休息间过来,直接被副导带进演讲台,与三名在戏中同样是转学生的群演站在一起。 一切就绪,所有噪声在副导的手势中顷刻消失。 “第十八场,1镜1次,action!” 他们先依序自我介绍,话筒递给方诀时,台下有人忍不住欢呼,副导立马喊卡,转过身对观众席的学生说道:“大家都配合下,方老师现在和你们一样只是学生哦,他说话的时候,大家安静听,到所有人介绍完,再一起鼓掌好吗?” “忍不住啊,真的好帅!像假的呐!” 话一出,又是全场哄笑。 林知远离他们近,学生们的尖叫在耳边嗡嗡作响,太阳穴突突地跳。 林知远微微侧目看着台下无数张为方诀兴奋欢呼的脸孔,唇角勾起一丝淡淡的笑意,他又隔着不远的距离,视线定格在聚光灯下的方诀。 时间似乎按下慢进键,眼前的每一帧都被无限拉长,以中心的那个人也笑了起来,干净得晃眼。 而时间又突然加速,下一秒,他们在光影中四目相对。 这无声的交流,囊括许多。 方诀的微笑在监视器前被放大,围在屏幕前的工作人员都在好奇他在看谁,不住地探头看向观众席。 而站在舞台侧边的编剧衾月卉,精准地捕捉到这一幕,赶紧招呼摄影:“快多拍点花絮素材,即兴即真实,绝对不错!刚才拍到了吗?” “拍到了拍到了。” “那就好。” 衾月卉的声音被方诀的发言淹没。 “卡!”曹奕文脸色铁青,现场所有人大气不敢出,但观众席和会议厅门口仍是人来人往,冷声道:“再来一遍。” 这场戏台下的学生配合度不高,又是现场收音,有一点点杂音都不行,导致方诀和林知远一直在NG。 曹奕文要求高,脾气也差,把所有负责现场的人全部叫到跟前臭骂一顿,让副导赶紧解决,最后扔下对讲机走了。 副导重新在调度现场,等戏的过程中,花絮老师扛着摄影设备过来,说道:“我们来拍点儿花絮素材,两位老师坐在舞台边上聊会儿天,说什么都行。” 林知远见方诀已经从舞台中央走过来,答应:“好的。” 花絮拍摄要求随意,不需要重新整理妆造,也不要打板,只要两个人肩靠肩坐着。 突然地靠近,林知远有些无措,下意识问方诀:“聊什么?” “饿了,想吃东西。” 他们正常的聊天不算费劲,但总有一种不真实感。林知远表面自然地接话:“我包里有吃的。” 没等林知远开口,方诀回头喊站在片场外的明妮。 林知远看向花絮老师,知道只要有镜头在,方诀无时无刻都能呈现最好的状态,没有话也能现编。 所以他心里又有点不舒服,以为花絮没有收音,小声问:“真的要吃?” “我是真的饿啊。”方诀接过明妮递过来的书包,低头翻找起来。 林知远莫名地听出一丝委屈的意味,碍于镜头在,只是笑笑,也低头帮忙去找。 方诀也不敢吃多,吃了两块无糖饼干,噎得他要喝了半杯林知远的手冲咖啡。 而在花絮老师的视频中,一个无比自然接过林知远的水杯,另一个就着杯沿儿喝光了剩下的。 林知远认为差不多了,看向镜头,说:“好了吗?” 花絮老师的脸从镜头后露出,作了个口型:“全程跟拍直到结束。” 林知远发出勉强的笑声,实则是想骂人。 方诀身体朝后倾斜,双手撑着地板,目光平而直地落在林知远的脸庞,细细观察他的一举一动,见他露出那种特别无奈的小表情,连空气都跟着变得可爱。 方诀此时情不自禁流露的情绪,在许久之后,这条花絮被CP粉圈为入坑必看系列。 这天下午,副导终于协调好,亲自去车里请回曹奕文。 在回到指定位置时,拉住要直接跳下舞台的林知远,说道:“这么高,你会不会走楼梯?” 林知远难以分辨方诀话中的含义。 下意识想甩开方诀攥着胳膊的温热的手掌,但他们身后都是人,林知远只能点头,内心警告自己不要太当真,然后方诀才松开手,让他顺理成章地回到台下。 副导请了三位老师坐镇,效果明显比之前好,全场鸦雀无声,该鼓掌鼓掌,该发言发言,一切井然有序。 好不容易拍完这场磨人的戏,转到外景,林知远站在教室前的阳台看着底下熟悉的校园轮廓,六中的记忆扑面而来。 那个承载了他们所有笨拙、压抑又纯粹时光的地方。 那会儿他们同出同进,相处的时光原本就比剧本中的几场戏要长久而深刻。 “在想六中?” 方诀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人也已经站到旁边,同样的姿势,眺望着远处。 林知远的确在想。 这是共同的经历,不必隐瞒,也不想隐瞒。 “是的,有时间想回去看看。” 方诀转头看他,动作有些明显,语气不算缓:“下次一起。” 林知远喉间哽住,说不出来话,含糊地垂下头。 昨天的那些话和事,还都历历在目。 不是八天,不是八个月,是八年。 人力是无法转圜时间的,即便他想得快疯了,他们也彻底回不去了。 沈惟就像一面镜子,照出两人之间的差异,光鲜新欢和落魄旧爱。 方诀似是要把那句说的不算贯彻到底,自问自答:“好。” “来,麻烦让一让。”副导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准备开始了。” 林知远移开视线,低下头先一步离开。 周围都动了起来,人来人往。 方诀始终保持一个姿势站着,唐浠见他不太对劲,拉着化妆师过来补妆,防止其他人误会。 “哥?”唐浠试探地叫了句。 方诀点头,喉结上下滚动,眼底涌动的情绪在抬眼间消失,微皱着眉间,看向远处,低声说:“来吧。” 化妆师立马掏出吸油纸和粉饼,处理妆面出现的瑕疵。 下一场戏是在学校后面一条窄巷里,混混是一群不学无术的高三学生,老师也非常头疼的那类,家长常年在外地,想要管教却有心无力。 时间久了更加肆无忌惮,居然在校外勒索钱财,专门对新来的学生下手。 在开学典礼上原野就被这群人盯上了。 这天放学,他因为校门口人多,选择独自一人走北门离校,出去就是四面交错的巷子。 中午刚下过雨,坑坑洼洼的路面泥泞一片,陈旧的墙上贴满了广告,被撞翻的垃圾桶泛着酸臭味,苍蝇绕着桶口乱飞。 拾荒人为了生计,闻不见般拖着长袋子,弯着腰在里面翻找着纸板和塑料瓶。 年少的原野生出一丝怜悯和愧疚,看着拾荒人的背影,脚步慢下来,他在想如果掏钱给他,会不会冒犯。 犹豫片刻,还是向拾荒人走去。 “喂。” 原野茫然回头,见身后站着五个人,正坏笑地看着他。 “有事?” 原野谨慎地往后退步,打量着面前的人。 “没事,就是问问兄弟有没有烟。” 说话的人业务熟练,语气自然的真像只是要烟。 原野闻见从他嘴里发出的口气,嫌弃地皱眉,也不留余地,直白揭穿:“你是不是想要钱?” 镜头前,等戏的林知远轻笑一声。 曹奕文很少见他笑,觉得还挺新鲜,玩笑道:“这段我可没改,剧本就这么写的。” “嗯,他就这样的。”林知远脱口而出。 方诀以前的性格直到头皮发麻,不懂迂回婉转,像个小傻子。 他话中带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怀念意味,身边的曹奕文一副了然的表情,挑眉一笑。 一直跟着的花絮组录下这一段,林知远意识到失言,转身对他们说:“别发出去。” 摄影动了动镜头表示点头。 第7章 叶夏 “哟,还挺识相,一看就是有钱。”那人笑着打量他,也不跟他多废话,伸出手:“拿来吧,” 原野作势翻出书包找钱,不等对面做出反应,下一秒就掏出一本厚字典,快速砸中对方的面门,看准时机掉头就跑。 刚跑出几步,前面巷子里又冲出三人拦住去路。 他没有跑成。 “打他!”被砸的人狂吼一声,从后面扑了上来。 “卡!”曹奕文满意点头,“下一场准备。” 方诀被带去化妆,林知远开始走戏。 这场林知远的戏份不多,两句台词和两个镜头。 曹奕文赶忙又催了一遍化妆组,过十分钟后,方诀穿着脏兮兮的校服,顶着乱糟的发型,眼角和口角化着青斑血痕,不急不躁地从人群中走过来,倒是更像落魄的清冷少年。 林知远站在不远处的墙角,等待开拍。 他以为不会有人发现,只是克制的眼神,仍被镜头无死角地捕捉。 片场嘈杂的响动令他恍惚,某个跳动的神经提醒他应该收敛表情,回到正常的状态。 可身体的反应让他无法控制。 他难做清心寡欲的圣人,是个心口不一的旧俗凡人。 等到火热的感觉消失,现场再一次安静,他调整好情绪,进入状态。 “好,321开始!” 镜头从一群学生围着一个人拳打脚踢推送,十秒之后,一道警告的声音从画面外突响:“老师来了!老师来了!” 被原野砸的那人不甘心走,同行的人急说:“今天班主任值班啊!” 他低声骂了句脏话,临跑前指着原野狠道:“你给我等着。” 说完,一群人如鸟兽散了,消失在巷尾,路灯倏而亮起。 原野忍着浑身剧痛,扶着墙颤颤巍巍地起来,他弯腰去捡书包时,一双白色的球鞋移动到眼前。 原野站直,也不觉尴尬,反而有些解脱,随意道:“是你啊。” 他拍拍书包上的污垢,没有拍掉,烦躁地“啧”了一声,也不忘和叶夏道谢。 “你的解决办法就是把自己送上门?”叶夏嘲弄道。 原野重新背好书包,耸动着单薄骨感的肩,无所谓道:“那不也请你看了很久的戏。” 叶夏抿住嘴,心虚地眨眨眼睛,岔开话题:“走吧,去处理下。” 原野没有拒绝,让叶夏带路,两人一前一后地离开巷子。 “卡,结束。”曹奕文拍板。 现场的摄影和道具组开始收设备,林知远回化妆间改妆,准备下两场药店和天台擦药的戏份。 傍晚,蓝色的夜空高悬明月,咸淡温凉的海风穿过大地苍穹撞进怀中,树影摇摇晃晃,洒满整条热闹的街道。 剧组没有选择人工置景,曹奕文的要求是更想要贴近生活,所以在开机前协调到一家药店,各项手续办下来也费了不少功夫,但实际只能用两个小时。 时间紧张,所有人员到位,曹奕文只要林知远买药的背影,以及坐在药店门口的方诀。 “第二十场,321走!” 林知远让方诀站在门口等他,走进药店,冷气伴随着药味扑面而来,他不适地揉了揉鼻子,见柜台无人,高声喊道:“你好,没有人吗。” “在的在的……”身穿白大褂的店员从货架后面走出来,“要什么?” “碘伏,消毒液、纱布和棉签。”林知远说。 “哦?受伤了?” “对,我朋友不小心摔伤了。” 店员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也没有多问。 从抽屉里拿出登记本,指着上面,说:“你把姓名,还有家里大人的号码,家庭住址写一下。” 林知远看着上面已经登记过的人名,店员又问:“是未成年吧?” 镜头落在林知远低头看着登记本的侧脸,对着店员得意地笑笑:“我有身份证和号码。” “哦,那你都记上。” 没有过十七岁生日的林知远还背不全身份证号。 他担心放在家里会被发现,便随身携带,没想到这么快就有用武之地,他有些骄傲,脸上也难得露出笑容。 登记完,他把身份证宝贝地装进书包的夹层,抬头望着对面玻璃橱窗映出的身影,好像真的回到了十七岁,而他渴望的未来就在眼前。 店员把装着药的袋子递给他,他才恢复正常,说了句谢谢。 林知远走出店门,方诀正坐在台阶上发呆,他伸出手掌心,像过去的许多年那样,搭在方诀的头顶。 方诀全身的血都冲到头顶了,又哗啦一下全冻住。 这个动作跟以前放学,林知远嫌他磨蹭时一模一样。 “走了。” “哦。” 方诀乖乖地跟在后面,以他的视角给了一个林知远提着药袋的特写。 镜头拉远,方诀与他并肩走进熙熙攘攘的街道,穿过头顶随意交错的电线,路过白雾缭绕的烧烤摊,林知远停下来买了两瓶啤酒带走。 方诀站在人声喧嚣中,看林知远老板说话时蠕动的嘴唇,付钱的那双修长的手指,周围的一切好像都安静了,这个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似乎并没有什么具体的,只是他不想再移开目光。 他们从这条路走得有段距离,曹奕文才喊卡。 林知远的肩一下就垮了,无力地蹲着路边,花絮老师的镜头怼着他的侧脸拍,林知远无奈地笑道:“还拍啊,你不嫌累。” “不累。” 林知远愣了愣,微微歪头去看掌镜的人,又听他说:“这条花絮放出来,粉丝会不会想到是我拍的?” “不知道,你别拍了。”林知远瞪他,伸手去捂镜头,但被方诀躲开。 “花絮老师去洗手间了,我帮他完成一下工作。” 眼前的整个屏幕全是林知远的干净白皙的脸,背景是因为镜头时而晃动时而无法聚焦,变得模糊的昏黄灯影。 路口起了风,林知远阻止无果,被灰尘眯了眼睛,仰起头去擦,眼尾亮晶晶的一片,嘴里含糊道:“给我拿张纸。” 方诀手上忽然卸力,拿开眼前的摄影机,直勾勾地盯着林知远,人一动不动,嘴里喊道:“唐浠拿张纸。” “来了。” 花絮老师这时刚好从洗手间出来,摄影机物归原主,继续怼着两个人拍。 唐浠从背包里拿出一张湿巾递给方诀,他也不管林知远的挣扎,熟练地用手捏住他的后颈,准备替他擦那只睁不开的眼睛。 方诀几乎是整个人贴着他,从其他视角来看像在拥抱,他也的确想抱,只是没有得逞,低声说:“刚才那条摸我头是你自己想的吧,为什么勾我。” 林知远闻言抿紧唇,无声地抬起双手抵住他的胸膛,用力将人推开,转身拿走唐浠还捏在手上的湿巾,走之前还不忘说:“让他去吃点药。” 花絮老师尴尬地把摄影机关上,默默地走了。 唐浠挠挠耳朵,故意道:“去买药吗?” “我好得很。”方诀双手插兜,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曹奕文来回看了两遍回放,又补了两个镜头,他们才返回居民楼,拍今天最后一场。 英城此时万籁俱寂,天空浮着漫天星光,两个少年坐在天台的角落里,一个给另一个擦拭伤口。 “嘶,好痛。” “那你不知道还手。” “大哥,几个人围殴我,我是超人?” “你可以是。” 原野扑哧一笑:“好吧,那我是。” 叶夏没有理他,拿棉球蘸着碘伏,从伤口周围一点点往中心擦,尤其是眼角那一块,越擦越痛,原野一个劲儿往后躲。 “哎呀,你搞什么,快点坐好。” 原野手握拳头,咬着牙说道:“痛死了啊。” “发炎了更痛。” 原野重新把脸抻过去,一边说话一边转移注意力:“听你的口音,很像浙江那边的,你不是英城人?” “算是吧。”叶夏手中的动作一滞,看了眼挤眉弄眼的人,接着说:“从小那边长大的。” “哦,我北京的。”原野睁开一只眼睛,笑意盈盈地仰望着叶夏。 “听出来了。”伤口全部处理完,叶夏又巡视了一遍,心想这人真好看,就是话多。 他把药袋里的东西收拾好,打开一路拎回来的冰啤酒,大口喝了好几口,冰凉的液体灌进身体真他妈爽。 他惬意地眺望着远处,满足地眯起眼睛,又喝了半瓶。 原野人生第一次体验被打,也没有喝过酒,见到同龄却不同的人,都有些新奇。 他甚至庆幸来到这个地方,被打的瞬间,身体上带来的痛觉,让他清醒地感知到他是个活着的人。 他可以不再日复一日地为父亲弹奏同样的曲目。 他的人生有了不一样的声音闯进来。 叶夏的酒量不好,把两罐空酒瓶扔进袋子里,把药一并带走。 “明天还是这个时候来换药。” 原野目送他离开,点了点头:“好。” “卡!” 导演一声落下,现场所有人都松懈下来,灯光也灭了,开始收工。 林知远的酒量真的一般,此刻已经头晕目眩。 像往常一样准备看回放,刚走到棚底下就听见有人惊呼:“妈呀,方老师和林老师热搜第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