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火》 第1章 再不觉醒就完了 “啊!” 伴随着一声惊呼,江莲子脚下踩空从河堤上垂直落下砸向水面。 入水的刹那,溅起的水花淹没整个世界,略带腥味的河水从鼻腔倒灌进来,酸痛和灼烧感直冲天灵盖,耳膜嗡嗡作响。 身体下坠,周身被河水包围,如同包裹在液态的琥珀中,胸口憋得慌,周边死一般的寂静,江莲子本能的屏住呼吸。 她挣扎着浮出水面,立刻张嘴大口呼吸,河水却从四面八方涌来灌入口中,喉部如针刺般抽搐,剧烈的咳嗽又让她呛了更多的水,她不会游泳,手忙脚乱的挣扎,身体却越来越沉重,直至河水再次淹没她的头顶。 江莲子放弃了挣扎,身体晃晃悠悠的下沉,意识渐渐模糊。 朦胧中看见前方依稀有一道亮光,江莲子飘了过去,光影交织处,一位身材颀长挺拔的男子轮廓逐渐清晰。他就那样静静地伫立在光晕中心,周身仿佛镀着一层朦胧的光边。 似曾相识的亲近感驱使着她努力向他靠近,试图看清他的面容,但逆光使得他的五官模糊不清,只能隐约看到他的唇角微微上扬,漾开一个安抚人心的笑容。 他向她伸出了手臂,轻轻把她揽入怀中。那怀抱宽阔、温暖而坚实,隔绝了周遭所有的冰冷和恐惧,给她从未感受过的安全感。她下意识地抬起手臂,想要回抱他,确认这份真实。 然而,指尖触碰到的只有冰凉的河水。眼前的温暖怀抱、柔和的光晕、带着笑意的男子,如同海市蜃楼般瞬间消散无踪,四周依旧是冰冷幽静的河水,她的身体仍在缓慢地下沉,坠向黑暗的水底。 就在绝望即将彻底吞噬她的意识时,一个低沉、温和、带着奇异安抚力量的男声,穿透了冰冷的河水,清晰地在她耳畔响起: “别怕,我来救你。” 紧接着,一只强健有力的胳膊从她身后伸了过来,稳稳地托住了她的后颈和头部,阻止了她继续下沉。一股向上牵引的力量传来,带着她缓缓上升。那声音仿佛带着魔力,驱散了冰冷的恐惧,让她紧绷的神经莫名地放松下来,甚至涌起一股浓重的困倦感。 在恍恍惚惚中,江莲子眼角的余光捕捉到那人左肩靠近锁骨的位置,有一小块鲜艳的、形状如同心形的红色图案,在幽暗的河水中一闪而过。 她感觉被带离水面,她感觉唇上传来柔软的触感还有好闻的薄荷清香,似梦似真。 “快醒醒......快醒醒......” 脸上好痛,尖锐又刺耳的声音不断冲击耳膜,江莲子不情愿的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正是她的母亲董招娣。 董招娣身形消瘦,五官清秀,颧骨有一点点高,周身散发着坐立不安的焦虑,她正眉头紧锁使劲拍江莲子的脸,看见她醒了就破口大骂:“你想死也离家远点,脸都被你丢尽了,真搞不懂,有吃有穿还想不开!” 冰冷的河水带来的麻木感尚未完全褪去,又被母亲劈头盖脸的辱骂击中,江莲子虚弱地动了动嘴唇,声音细若游丝:“妈……我没有想不开,是不小心踩空的……” 董招娣一边粗暴的拉她坐起来一边骂骂咧咧:“不小心跑河边做什么?我里里外外忙得飞起,你还给我惹麻烦,我怎么会生出你这种不省心的东西,赶紧回家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江莲子疲惫的闭上眼睛,老天爷,这样的日子何时是个尽头! “董老师,要不要把你家莲子送医院检查一下,毕竟掉进河里呛了水。”围观的街坊邻居好心提醒。 董招娣不耐烦地挥挥手,“不用了,醒了就好,小孩子恢复快,回家休息几天就好。” 江莲子虚弱的抬起头,目光扫过围观的人群,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希冀,“是谁救了我?” “不知道,没看见。”围观的人一脸迷茫。 恩人是谁?连一句谢谢都没能说出口,那个温暖的怀抱,那个有力的臂膀,那一声“别怕”,这一切,难道真的只是一场濒死的幻觉吗?巨大的失落感如同冰冷的河水,再次漫上心头,比身体的寒冷更加彻骨。 回到那个压抑、冰冷、永远充斥着火药味的家,噩梦才刚刚开始。 由于呛水,夜里江莲子发起高烧,浑身滚烫,像被架在火上炙烤,头痛欲裂,骨头缝里都透着酸痛。高烧让她噩梦连连,蛰伏在心底多年的可怕记忆,如同挣脱牢笼的野兽,在梦魇中疯狂肆虐。 支离破碎的童年片段,在梦魇中如走马灯般闪现。 小小的江莲子一脸恐惧和无助,冷漠的父亲摔门而去,母亲暴跳如雷,拉开门追着骂,追不上父亲的母亲回来后把满腔的怒火喷向食物链底端的她,母亲的无能恼怒像烈焰一般灼伤她,仿佛只有打她才能宣泄母亲心中无法控制父亲的怒火。 母亲狠狠拧她大腿内侧的肉,她咬紧牙关把全身的怒火都集中在指尖上,好像不把这块肉活生生的从她腿上拧下来决不罢休。 江莲子伤痕累累的身体上,大腿内侧总是布满了青一块紫一块的淤痕,层层叠叠,新旧交织,那是母亲的杰作,她的耳朵也总是又红又肿,那也是母亲留下的。 而常年缺席的父亲喜怒无常,时而冷漠如冰山,时而爆发如火山。他平时很少在家,然而一旦江莲子的考试成绩不如他的意,或者贪玩,秋后算总账没有一次缺席。 他会阴沉着脸,找出那根被摩挲得油光发亮的藤条,不由分说地抽打下去。藤条带着风声落下,一抽便是一条紫红色的、高高肿起的血棱子,火辣辣的剧痛瞬间席卷全身,疼得她蜷缩在地上,连哭喊的力气都没有。 比起这些皮外伤,父亲的漠视,母亲的厌弃才像一把把刀子,刀刀都精准地扎在她幼小的心房上,剜心剔骨,留下永不磨灭的伤痕。那种被至亲之人彻底否定、视为累赘、甚至憎恶的感觉,比任何体罚都伤她更深。 梦境的碎片再次切换。 父亲又一次在争吵中摔门而去。母亲董招娣抱起尚在襁褓中的弟弟,脸色铁青,也要离家出走。被遗弃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小小的江莲子,她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扑上去死死抱住母亲的腿,瘦小的身体因为害怕而簌簌发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妈妈……别走……妈妈……” 董招娣低下头,看着脚边涕泪横流的女儿,眼中没有丝毫怜惜,只有浓得化不开的厌烦和憎恶。她狠狠地一脚将江莲子甩开,她小小的身体像个破布娃娃一样摔倒在地。母亲留给她一个充满厌恶的眼神,还有一句冰冷彻骨的话语:“死一边去!我不给你们江家带孩子!”说完,她抱着儿子,头也不回地消失在门口。 没有温暖的怀抱,生为女孩不是母亲所期盼的,没有父母的保驾护航,一个人跌跌撞撞成长,伴随她的只有冷冷的白眼和厌弃,只有自己抱紧自己蜷缩在墙角无声哭泣。 滚烫的泪水顺着烧红的脸颊滑落,浸湿了枕巾。睡梦中的江莲子忍不住发出了压抑的呜咽。 她猛地从梦魇中惊醒,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挣脱束缚。四周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身上烫得吓人,头痛得像要裂开,脸上湿漉漉的,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喉咙里一阵剧烈的干痒袭来,她忍不住咳嗽起来,每一次咳嗽都牵扯着胸腔深处呛水后的刺痛,也让她彻底从梦境的泥沼中挣脱回现实。 打开床头灯看了看床边的闹钟,凌晨三点半,她挣扎着起身喝了一口水继续躺下,昏昏沉沉的再度进入梦乡。 这一次,不再是阴暗的童年小屋,不再是冰冷的河水。她置身于一片浩瀚无垠的星空之下,脚下是柔软如茵的、散发着淡淡微光的草地。 星空下矗立着一棵枝叶繁茂的树,它仿佛汲取了星辰的光辉,每一片叶子都闪烁着不同颜色的柔和光芒,整棵树流光溢彩,如梦似幻,如同童话里的生命之树。树上盛开着无数朵同样闪烁着星辉的、五彩斑斓的花朵,它们随着无形的微风轻轻摇曳,洒落点点星光。 树下静静地伫立着一位身材颀长挺拔的男子,他长身玉立,姿态从容优雅。他静静地注视着她,那双深邃的眼眸里,仿佛蕴藏着浩瀚的星辰大海,波光粼粼,流转着无尽的温柔、理解、包容,还有深深的宠溺,千言万语,似乎都融化在这无声的凝视之中。 他脸上戴着银色面具,看不清他的样子和表情,但他的眼神却是如此熟悉亲切,仿佛在灵魂深处早已镌刻,似曾相识。 一种无法抗拒的吸引力驱使着江莲子,她不由自主地迈开脚步,朝着他走去。 当她靠近,他极其自然地伸出手,动作轻柔地将她揽入怀中。他的怀抱温暖而坚实,带着淡淡的薄荷清香,瞬间驱散了现实中所有的恐惧和不安。 他低下头,带着无比的眷恋和珍惜,轻轻地蹭了蹭她的脸庞。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耳廓,带来一阵细微的酥麻感,紧接着,一个低沉温柔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如羽毛拂过心尖: “想你了。” 这三个字,像带着奇异的魔力,瞬间瓦解了她心中所有的壁垒。 江莲子闭上眼睛,全身心地放松下来,像漂泊已久的孤舟终于找到了宁静的港湾。她温顺地贴在他宽阔温暖的胸口,脸颊感受着他衣料下温热的肌肤,耳中清晰地传来他胸膛里那沉稳而有力的心跳声,这节奏如此真实,如此令人安心。一种从未有过的、彻底的放松感和被珍视的安全感将她紧紧包裹。 “莲子,”他再次开口,温热的唇几乎贴着她的耳垂,那温柔的声线带着令人沉醉的魔力,在她心湖里投下一颗石子,荡开一圈圈悸动的涟漪,“来我身边吧。” “你是谁?”江莲子抬起头,痴痴地望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试图从面具眼孔后深邃的眼眸中找到答案,“你在哪儿?”她的声音带着梦呓般的迷茫和渴望。 面具后传来一声极轻的笑,带着无尽的包容和宠溺。“我是你思念的人,”他的声音如同最醇厚的低音,带着催眠般的魔力,“我在未来等你。” 温暖的手掌轻轻抚上她的头发,掌心传来的热度熨帖着她不安的灵魂,让她深深沉醉。 “那我要怎样找到你?”她急切地追问,仿佛抓住了唯一的希望。 “做真实的自己,”他的声音沉稳而坚定,如同指引迷途的灯塔,“走自己想走的路。”这低柔的嗓音,在江莲子听来,如同解开命运枷锁的魔咒。 强烈的好奇和渴望驱使着她。江莲子抬起手,颤抖着伸向那张遮挡了他面容的银色面具。她想看看他,看看这个带给她温暖和安全感的人,究竟是谁。 然而,他的手更快一步,温柔却不容置疑地握住了她伸出的手腕,轻轻摇了摇头。面具后的眼神,带着一丝无奈的宠溺和坚持。 “我想看看你的样子。”江莲子眼中带着祈求。 “等你真正爱上我的时候,”他俯下身,凑近她的脸庞,银色面具在星辉下泛着微光,那双盛满星辰的眼睛深深地凝视着她,“你会记起我的样子。” 他在她眉心小小的疤痕上落下轻柔而珍重的一吻。那吻带着烙印般的温度,直抵灵魂深处。 “我等你。” 坚定的承诺,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心湖中激起巨大的回响。 江莲子再次从睡梦中醒来,脑袋炸裂般疼痛,然而,梦中的情景却无比清晰,每一个细节都历历在目,甚至比现实更加真实,那浩瀚的星空、发光的巨树、五彩的花朵、温暖坚实的怀抱、低沉温柔的声音、眉心的轻吻。还有那份从未体验过的、令人沉溺的安全感和被珍视的悸动。 梦里的他到底是谁? 为什么在他身边的感觉是那样踏实、那样安全?那种被毫无保留地接纳、被温柔呵护的感觉,是她短短十六年人生中从未拥有过的奢侈。那怀抱的温暖是如此真实,让她流连忘返,醒来后只感到无边的怅惘和冰冷现实的巨大落差。 他说做真实的自己,走自己想走的路。 什么是真实的自己?什么是自己想走的路? 她躺在床上,高烧带来的眩晕感还未完全散去,但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明却在心底升起。真实的自己,肯定不是现在这个被父母打击得唯唯诺诺、自卑怯懦、自暴自弃、浑浑噩噩度日的江莲子! 她小时候也是有梦想的,考上重点大学,成为一个优秀、独立、受人尊重的人!她曾经也努力学习过,渴望用成绩证明自己,换取一点点可怜的关注和认可。 只是太多的否定像冰冷的雨水,浇灭了她的热情;太多的打击如同沉重的枷锁,压垮了她的脊梁。这些可怕的打压如同魔咒,日复一日地侵蚀着她的自信,让她最终变得麻木,选择了摆烂,用无所谓的外壳包裹起那颗伤痕累累的心。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不能再像一具行尸走肉般活着了! 梦中那片浩瀚无垠的星辰大海,此刻清晰地浮现在脑海,它不再仅仅是梦里的景象,更像是指引方向的明灯,照亮了她内心尘封已久的渴望。她渴望梦中的温暖怀抱,渴望那温柔宠溺的眼神,不管那个男子是真实存在的恩人,还是她濒死时潜意识创造的幻象,亦或是内心对美好未来的投射,她都必须改变! 走自己的路!这是唯一的出路! 再不离开这个充满伤害和压抑的家,她的梦想永远只能是泡影!再不觉醒,再不自救,她这辈子就真的完了!如同沉入那条冰冷的河,无声无息,无人知晓,也无人惋惜。 一股强烈的冲动和决心,压过了高烧带来的虚弱和头痛。江莲子咬着牙,强忍着身体的不适,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汗水浸湿了她的额发,贴在脸颊上。她掀开被子,双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那寒意让她打了个哆嗦,却也让她更加清醒。 今天!必须和父亲谈一谈她的计划!关于她的未来,关于她的前途!不能再这样被动地忍受,不能再这样毫无希望地躺平,不能再沉溺于自艾自怨的泥潭里了!她要争取,哪怕希望渺茫! “妈,”江莲子开口,声音因为高烧和虚弱而有些沙哑,“我爸呢?” “你问我,我问谁呀,鬼知道他死哪儿去了!”正在吃早餐的董招娣把手上的碗重重的放在桌上火气就上来了。 又是这样!无穷无尽的抱怨和负能量!江莲子看着母亲那张写满愤怒和怨毒的脸,心底翻涌起深深的厌恶和疲惫,忍不住在心里翻了个巨大的白眼。 她不再理会母亲,径直走到桌边,拿起一个冷硬的馒头,胡乱掰开,就着咸菜,机械地往嘴里塞。她必须吃点东西,才有力气支撑自己走出这个家门。 董招娣一手叉腰一手指着江莲子:“站住!你死哪儿去?老的不恋家,小的也不恋家。” “找我爸。” “你最好把他找回来,不然你也别回来,我上辈子是欠了你江家的才会在你家做牛做马!” 江莲子忍不住和她讲道理,“妈,这不也是你的家吗?你这个样子难怪爸不想回家。” 这句话,像一颗火星,瞬间引爆了董招娣这个巨大的火药桶。 “你说什么?!居然敢顶嘴了!” 董招娣的眼睛瞬间因暴怒而变得血红,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能刺破耳膜。长期积压的怨气、被女儿戳中痛处的羞恼,以及对丈夫不归家的愤怒,瞬间找到了最直接的宣泄口。她像一头被激怒的母狮,一个箭步冲上前,粗糙的手掌如同铁钳,精准而狠毒地一把揪住了江莲子的耳朵,然后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地拧了下去! “你敢说我不好!明明都是你爸的错,他就是个不恋家的渣男!让你说我!让你帮你爸!” 董招娣一边咆哮着,一边手上更加用力地拧着,仿佛要把这只不听话的耳朵生生撕扯下来!剧烈的、尖锐的疼痛从耳朵瞬间蔓延至整个头颅,江莲子痛得眼前发黑,泪水不受控制地狂飙而出,喉咙里发出凄厉的惨叫。 就在这剧痛和屈辱之中,昨天濒死的寒冷、梦中的星辰、还有那温柔坚定的声音“做真实的自己”如同惊雷般在她混沌的脑海中炸响! 够了!真的够了! 积压了十六年的恐惧、委屈、愤怒、不甘,在这一刻,被母亲这蛮横无理的一拧,彻底点燃,如同沉寂的火山轰然喷发! 她猛地抬起双手,不再是像过去那样徒劳地护住自己或者试图掰开母亲的手腕,而是用尽全身的力气,带着一种同归于尽般的狠劲,狠狠地抓住了董招娣施暴的那只手腕! 然后,猛地向下一掰,再向外一甩! 董招娣猝不及防,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力量甩得一个趔趄,揪住耳朵的手瞬间松脱。她踉跄着后退一步,惊愕地瞪大了眼睛,似乎不敢相信眼前这个一直逆来顺受的女儿竟然敢反抗! 江莲子捂着火辣辣剧痛的耳朵,猛地抬起头,死死地盯着自己的母亲,“妈,你听着,我只说一次,从今天起,你敢再动我一根手指头,”她顿了顿,目光如冰锥般刺向董招娣,“我就报警!” “报……报警?!”董招娣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短暂的愣神被更汹涌的怒火取代,她气得浑身发抖,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而变得嘶哑扭曲,“好啊!好啊!翅膀真是长硬了!敢拿报警吓唬你老娘了?!我今天非打死你不可!” 董招娣发了疯似的的再度扑上来,江莲子闪身躲过,她抓住她母亲的手,直视着她因暴怒而狰狞的面孔,从胸腔深处发出一声低沉而极具穿透力的断喝: “住手!” 声音冰冷没有一丝温度,眼睛里射出的光芒带着彻骨的寒气,往日唯唯诺诺只会强忍眼泪的江莲子忽然浑身散发出冷冽的气场,董招娣哆嗦了一下愣在当地。 “你若继续这样撒泼,这个家迟早人去楼空。” 说完,江莲子猛地甩开了母亲的手腕,力道之大,让董招娣又踉跄了一下。 她没有再看母亲一眼,没有理会身后瞬间爆发的,更加尖锐刺耳歇斯底里的咒骂哭嚎,她挺直了脊背,强忍着高烧后炸裂般的头痛和火辣辣刺痛的耳朵,头也不回地朝着门口走去。 清晨冰冷的风灌了进来,吹动她单薄的衣衫,却吹不散她心中那团刚刚点燃的、名为“觉醒”的火焰。门在身后重重关上,隔绝了那个令人窒息的世界。前路茫茫,但她知道,她必须走出去。 第2章 无处安放的牵挂 一九八五年十月的最后一周舒北辰失去外婆,从此他在宜城再无归宿,十八岁的舒北辰最后一次环顾外婆的小屋,眸中水光微闪。 “外婆,我走了,愿您在天上和妈妈团聚重续母女缘。” 这里是妈妈成长的地方也是他童年的快乐小屋,以后大概率不会再回来了。 和舅舅舅妈告别后前往公交车站。 宜城依山傍海,特殊的地理环境造成交通闭塞,没有火车也没有飞机,出行只有颠簸的长途汽车和吞吐着咸腥海风的海轮。他此行的归途漫长,要先乘二十二小时的海轮抵达上州,再转乘北上的火车,才能回到遥远的北市。 十月底的宜城秋风送爽,是一年中最好的季节,周末早晨车站候车的人没有平时多,在他的左前方有一位长发小姑娘静静地伫立在那里,秋风吹起她的长发,她的身影微微晃动,随即几声咳嗽。 小姑娘的背影纤细,个子不高却比例极好,天鹅颈直角肩,细腰翘臀,双腿又长又直。一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悄然爬上舒北辰的心头。 一辆公交车缓缓进站,停稳。小姑娘小跑着奔向车门。她恰好从舒北辰面前经过,那一瞬间的擦肩,让他清晰地捕捉到了她的脸庞,白皙的皮肤,秀气的鼻梁,小巧的嘴巴,还有,那眉心正中央一个小小的、圆圆的疤痕! 莲子!是她!昨天才从水里捞起来,她身体恢复了吗?怎么能这么早就跑出来? 昨天送别外婆后悲痛沉甸甸地压在胸口,几乎令他窒息。外婆的小屋里,每一件旧物都无声地诉说着过往。他无法再待下去,几乎是逃也似的跑到了附近的河堤散心。所谓河堤其实不过是一条水泥浇筑的宽约五十厘米的拦水坝。 黄昏的河堤静悄悄的,一个小姑娘坐在河堤的那头发呆,背影落寞孤单。舒北辰轻叹一口气,静静地站在这头陷入沉思。 妈妈走了,外婆也走了,宜城不再是他的半个家乡,以后可能都不会来了吧,当年那个叫他斌哥哥的小姑娘还好吗?他爽约了这么多年都没有回来看她,她生气吗?还记得他吗?还会被人欺负吗?舒北辰陷入沉思。 突然听到“啊”的一声,回头看那小姑娘已经在水里挣扎,来不及多想,舒北辰脱掉上衣甩掉鞋子一头扎进水里向她游去。 小姑娘明显体力不支沉入水里,舒北辰潜下水找到她,一手紧紧搂住她纤细的脖颈,另一只手用力托住她的后脑,双腿猛蹬,带着她奋力向水面冲去。 小姑娘没有任何挣扎,像一片失去生命的叶子,任由他拖拽,他很顺利的把她救上岸。 小姑娘瘦小的身子躺在河滩上,脸色煞白,似乎气息全无,舒北辰伸手探了探她的颈动脉。 来不及多想,他深吸一口气,俯下身去。一手捏住她小巧的鼻子,一手小心地捏开她冰冷的嘴唇,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气息渡了进去。同时,双手交叠,按节奏用力按压在她单薄的胸膛上,一下,两下,三下……动作从容镇定。 “坚持住!呼吸啊!”他一边按压,一边在心中呐喊,额头上分不清是河水还是汗水。 不知过了多久,身下的小姑娘猛地一颤,“哇”地一声,呕出大量浑浊的河水!她的胸膛开始微弱地起伏,青白的脸上艰难地透出一丝血色,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似乎想要睁开沉重的眼皮。 舒北辰瘫坐在旁边,大口喘着粗气,心脏仍在狂跳,巨大的后怕让他浑身发软。他这才有机会仔细看清小姑娘的面容:圆圆的小脸,皮肤是失血后的苍白,五官却异常精致。紧闭的双眼有着清晰而深刻的双眼皮褶皱,浓密卷翘的睫毛湿漉漉地贴在脸上。小巧的鼻尖下,微微上翘的嘴唇此刻毫无血色。他的目光最终停留在她双眉之间那个小小的、圆圆的、仿佛烙印般的疤痕! 莲子!竟然是江莲子! 记忆的闸门轰然洞开,尘封的影像如洪水奔涌! 那是十年前,一九七五年的夏天。因父母工作繁忙,八岁的舒北辰被送到宜城外婆家寄读。他很快和舅舅家的表妹玩熟了,经常带着她去小巷尽头那个热闹的大院里找小伙伴。就在那个大院里,他第一次遇见了被一群大孩子围在中间欺负的江莲子。 那场景至今历历在目:小小的女孩,个子只到那些坏孩子胸口,膝盖磕破了皮,渗着血珠,衣服被扯得歪斜,小脸上沾满了泥土和泪痕。可她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没有丝毫怯懦,只有一股倔强到极点的火焰在燃烧。她死死地把一个更小的男孩护在身后,像一头被逼到绝境却绝不屈服的小兽,孤身一人与面前高她半头的孩子们剑拔弩张地对峙着,声音嘶哑却清晰:“不准欺负我弟弟!” 一股热血瞬间冲上舒北辰的头顶!他想也没想,像颗小炮弹一样冲过去,张开双臂挡在江莲子姐弟身前:“你们这么多人欺负一个小女孩,算什么本事!快住手!”结局可想而知,愤怒的拳头如雨点般落下。江莲子紧紧搂着吓哭的弟弟,而舒北辰则转身护住他们,用自己的后背承受了大部分的拳头。 混乱平息,欺负人的孩子觉得无趣跑开了。江莲子松开弟弟,抬起脏兮兮的小脸,看向挡在她身前的舒北辰。那双刚刚还燃烧着怒火的大眼睛,此刻盛满了难以置信的光亮和纯粹的崇拜。 “我叫江莲子,六岁。”她小声说,声音还带着哭腔后的沙哑。 “我八岁,你叫我斌哥哥吧。”舒北辰忍着后背的疼痛,努力挺直腰板。 “斌哥哥……”莲子重复着,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漂亮的脸庞,“斌哥哥又好看又厉害,像神仙一样。” 那天下午,阳光暖融融的。舒北辰带着表妹,江莲子带着弟弟,四个孩子在大院里疯跑、捉迷藏、看蚂蚁搬家,笑声像银铃般洒满了每一个角落,直到暮色四合才依依不舍地回家。 当外婆得知他和江莲子一起玩时一改往日的慈祥,严厉警告他:“不能和董家的孩子一起玩,特别是不要让妹妹和她玩,她姨妈是坏女人,会带坏妹妹的。” 舒北辰不懂什么是坏女人,他觉得江莲子那么勇敢,她姨妈坏不坏和她有什么关系。 第二天,他避开表妹,独自溜到大院。远远地,就看到江莲子小小的身影蜷缩在一个僻静的墙角,抱着膝盖,把头深深埋在里面,肩膀微微耸动。 “莲子!”舒北辰跑过去。 江莲子猛地抬起头,看清是他,黯淡的眸子瞬间像被点亮的星辰,迸发出惊喜的光芒:“斌哥哥!” 舒北辰眼尖,立刻看到她手臂上几道刺目的青紫伤痕,一只耳朵又红又肿,眼眶也是红的,显然刚哭过。 “又被他们欺负了?”他蹲下身,焦急地问。 “没有……”莲子低下头。 “那你身上这些伤,还有耳朵,怎么回事?别怕,告诉哥哥,我去帮你教训他们!”舒北辰义愤填膺。 江莲子沉默了片刻,声音细若蚊呐:“是我爸妈打的。” “啊?!”舒北辰惊呆了,因为他的父母从不打他,“叔叔阿姨为什么打你?” 江莲子只是把头垂得更低,瘦小的肩膀微微颤抖,眼泪无声地砸落在尘土里,没有回答。那无声的委屈,比任何哭诉都更让人揪心。 舒北辰的心像被一只小手紧紧攥住,又酸又涩。他双手捧起她的脸庞,帮她拭去泪水。 他注意到她眉心那个圆圆的、小小的疤痕,“莲子,那这个呢?也是被打留下的吗?”他小心翼翼地指了指她的眉心。 江莲子下意识地摸了摸那里,摇摇头,带着浓重的鼻音说:“这不是打的。是小时候长水痘,我忍不住抠破了,就留下这个小坑了,是不是很难看?”她的语气里充满了自卑。 “不难看!一点都不难看!”舒北辰立刻大声反驳,语气无比真诚,“真的!我觉得特别好看!像电影里那些漂亮的仙女画在额头上的花钿!独一无二的!”他伸出手,学着大人的样子,轻轻地、笨拙地摸了摸莲子的头顶。 “真的吗?”莲子抬起头,泪眼朦胧中带着一丝希冀。 “当然是真的!”舒北辰用力点头,眼神清澈而坚定。他拉起莲子冰凉的小手,“莲子不难过,哥哥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保管让你开心起来!” 他牵着她,穿过大院的后门,来到一棵枝繁叶茂的老桑树下。巨大的树冠投下浓密的绿荫,树干上有一个天然形成的分叉树洞。舒北辰踮起脚,小心翼翼地从树洞深处掏出一个生锈的小铁盒。 “莲子你看,”他献宝似的打开盒盖,“这是我的秘密基地!里面藏着我难过时画的画。你看这张,”他抽出一张画工稚嫩的铅笔画,上面是一个温柔微笑的女人,“这是我画的妈妈。我想她的时候,就画下来放进去,就不那么想了。” “以后你要是伤心难过了,也画下来放在这里,”他把盒子递给莲子看,“很灵的!你的心愿也会实现的!” “真的吗?”莲子的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孩子气的向往,“那我回家就画一张!” “真的!我也画个心愿送给你!”舒北辰用力点头。 两个孩子带着各自的心事跑回家。很快,又带着画好的心愿跑回老桑树下。 莲子展开她的画:一片用蓝色蜡笔涂抹的浩瀚星空下,站着一个火柴棍般的小小人儿。她指着画,认真地说:“我奶奶说过,天上的每一颗星星都守护着地上的一个人。我画了好多好多星星,希望所有的星星都来守护我,这样我就不怕了。”她顿了顿,声音低下去,“也不那么疼了。”然后,她好奇地问:“斌哥哥,你画了什么呀?” 舒北辰展开手中的画纸:一个穿着飘逸长裙的小仙女,眉心点着一个醒目的圆点花钿,眉眼弯弯,笑容甜美。小仙女的旁边,站着一个手持长剑、威风凛凛的小将军,盔甲画得歪歪扭扭,但神情坚定。他指着画,郑重其事地说:“莲子,你看,这个漂亮的小仙女就是你!旁边这个拿剑的,就是我!我是守护你的天神将军!我会永远保护你,不让任何人欺负你!”少年的话语,带着不容置疑的承诺。 “那我们的愿望真的会实现吗?”莲子仰着小脸,眼中充满了依赖和期待。 “一定会的!”舒北辰的语气斩钉截铁,“我们把盒子放回树洞藏好。等我们长大以后,再一起打开,到时候,我们的愿望肯定都实现了!” 他把两张画小心地叠好,放进小铁盒,郑重地推回树洞深处,还用一些枯叶细心地掩盖好洞口。阳光透过桑叶的缝隙洒下点点光斑,落在两个孩子虔诚而充满希望的脸上。 那三年,是他守护她的三年。因为有斌哥哥在,大院里的孩子再也不敢明目张胆地欺负江莲子。 他会偷偷拿外婆煮好的鸡蛋,剥了壳,用布包着,笨手笨脚地帮她热敷身上的瘀青;在她挨了打躲起来哭的时候,他会找到她,把自己的肩膀借给她依靠,用尽他所有能想到的稚嫩话语安慰她;他扮鬼脸、讲蹩脚的笑话,只为了逗她破涕为笑;他会轻轻拍拍她的头,用最真诚的语气说:“莲子,你很棒!特别棒!” 而她则毫无保留地依赖着他这份难得的温暖。她的难过,总能轻易牵动他的心,每一次她红了眼眶,他必定酸了鼻子感同身受。 然而,分别还是来了。三年级升四年级的那个暑假结束前,舒北辰拉着莲子的手,站在老桑树底下,语气充满了不舍:“莲子,明天……我要回自己家上学了。” “你家远吗?”莲子紧紧抓着他的手,大眼睛里瞬间蓄满了泪水。 “很远很远,”舒北辰望着北方的天空,“要先坐好大好大的轮船,然后还要坐好长好长的火车。” “你为什么要回家上学?不能继续在这里吗?斌哥哥……”莲子的声音带着哭腔。 “我妈妈病了,”舒北辰的声音低了下去,“她想我,我得回去陪她。” “那你还会回来吗?”泪水终于滚落下来。 “会!一定会!”舒北辰用力点头,擦去她脸上的泪珠,“每年暑假!我都回来陪你玩!我保证!” “说话要算数!拉钩!”莲子伸出小拇指。 “拉钩!一百年,不许变!”两根稚嫩的小拇指紧紧勾在一起,在桑树的见证下许下了童真的诺言。 那个暑假,舒北辰回到了北市。同年冬天,母亲病逝。巨大的悲痛和家庭变故,像无形的枷锁,将他牢牢锁在了北方。此后的岁月里,宜城成了一个遥远的、牵挂的地名。年复一年,他对莲子的承诺,终究成了无法兑现的空响。直到外婆溘然长逝,他才再次踏上这片承载着童年欢笑与牵挂的土地。 回忆的潮水退去,眼前是河滩上刚刚恢复微弱呼吸的莲子。看着她毫无生气的惨白小脸,舒北辰心急如焚。他不敢耽搁,飞快地跑回大院,找到一个面熟的阿婆,焦急地告知了河滩的情况,并特意强调是江家的莲子。当他远远地看到莲子的妈妈,那个记忆中总是带着戾气的女人,骂骂咧咧、脚步匆匆地跑向河滩方向时,悬着的心才稍稍放下。他不敢露面,怕给莲子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只能带着满腹的忧虑和疑问,悄然离开,回家换下湿透冰冷的衣服。 莲子为什么会落水?她过的好吗? 心里有太多太多的疑问,但是他这次回宜城的行程是是掐着时间向学校请假的,无法多停留一刻去探寻答案。 此刻,车站里,看着那辆载着莲子的公交车缓缓驶离,最终消失在街道拐角,舒北辰才像被抽干了力气般,缓缓坐回长椅。 他用力揉了揉发酸的眼睛,心中那份沉甸甸的牵挂非但没有减轻,反而更添忧虑。她昨天才刚从鬼门关挣扎回来,呛了那么多冰冷的河水,为什么今天一大早就行色匆匆地出现在车站?她的身体真的没事了吗?那几声压抑的咳嗽,是不是落水后的风寒?她要去哪里? 带着满腹的忧思和深深的无力感,舒北辰踏上了漫长的归途。二十二小时的海轮颠簸,火车的轰鸣,窗外的风景飞速倒退,都无法驱散他心头的阴霾。 回到繁华的北市,京华大学浓厚的学习氛围包裹了他。作为全国顶尖学府,这里汇聚了各省的状元和精英,竞争异常激烈。大一新生舒北辰不敢有丝毫懈怠,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繁重的学业中,试图用知识来填补内心那无处安放的牵挂。 然而,那个苍白的小脸,眉心小小的圆痕,以及风中那几声压抑的咳嗽,总会在夜深人静时,毫无预兆地闯入他的脑海,清晰得让他心悸。她过得好吗?那噩梦般的家,是否依旧是她逃不开的牢笼?那个需要他保护的小女孩,是否还在承受着不该承受的痛苦? 第二年的暑假,舅舅一家来北市旅游,家里顿时热闹起来。表妹正是活泼爱说的年纪,围着舒北辰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分享着宜城的各种新鲜事。 “表哥,你还记得咱们大院那个江莲子吗?”表妹突然问道。 舒北辰的心猛地一跳,面上却尽力维持平静:“嗯?记得。她怎么了?” “哎呀,去年可吓人了!”表妹压低了些声音,带着点后怕和八卦的语气,“听说是好端端的,自己跳河了!就在你们以前玩的那段河堤那儿!幸亏被人及时发现救了上来,不然就真没了!大家都传,好像是因为考试没考好,被她妈狠狠打了一顿,一时想不开……” 跳河?!舒北辰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去年?那不就是他救她的那次!原来那不是意外落水! “那……她后来怎么样了?”舒北辰的声音有些发紧,握着水杯的手指关节微微泛白。 “还能怎么样?”表妹撇撇嘴,“她妈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凶得很!为了怕丢人,怕街坊邻居说闲话,连医院都没敢送!就把人拖回去了。我们也是过了好几天,才从别人那儿偷偷听说的,也不知道她在家里怎么熬过来的。” 难怪!难怪那天清晨,在车站会看到她!她那么早出门,是去哪里?身体明显还没恢复!舒北辰的眉头紧紧锁在一起,担忧和愤怒如同藤蔓般缠绕着他的心脏。舅舅舅妈还在兴致勃勃地谈论着景点,他却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了。表妹无意间的话语,像一把钥匙,彻底打开了那扇尘封着牵挂、愧疚和无力感的门。 接下来的日子他寝食不安,他无法想象,那个曾经倔强地护着弟弟、眼中燃着不屈火焰的小女孩,究竟经历了怎样的绝望,才会选择投入冰冷的河水。十年前那个拍着胸脯说我是守护你的天神将军的自己,显得多么可笑和无力! 一股强烈的冲动驱使着他。他必须知道她的近况!必须让她知道,那个失约的斌哥哥一直在记挂着她!也许一封问候的信,能给她带去一丝丝温暖和力量? 他坐在书桌前,铺开信纸,提笔的手竟有些颤抖。千言万语涌上心头,却不知从何写起。最终,他落笔了,没有提及河边的惊魂一刻,只是以一个童年故友的身份,小心翼翼地询问她的近况,回忆了一些儿时桑树下的趣事,笨拙地表达着关心和希望她安好的祝愿。末尾,他留下了自己在京华大学的详细通信地址,怀着忐忑与期待,将信投入了墨绿色的邮筒。 然而,日子一天天过去邮箱里始终没有来自宜城的只言片语。那封信,如同石沉大海,杳无音讯。舒北辰从最初的期盼,到焦虑,再到深深的失落和不安。他每天都会下意识地去查看信箱,每一次的空手而归都让他的心沉下去一分。 信,是寄丢了吗? 还是落到了她父母手里?想到莲子母亲那刻薄的面容和暴躁的脾气,舒北辰的心猛地揪紧了。如果真是那样,那封满怀关切的书信,会不会反而成了莲子的催命符?给她惹去更大的麻烦,招来更严厉的打骂? 这个可怕的念头一旦滋生,便如同阴云般笼罩在他心头,挥之不去。牵挂,变成了更深沉、更苦涩的担忧。那个眉间带着小小花钿的女孩,她的身影,她的咳嗽声,还有那无声沉入水底的绝望,成了舒北辰青春岁月里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痕,在遥远的北方,无声地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