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空的空》 第1章 偶遇 北方大学的体育馆内人声鼎沸,夏季招聘会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林陌踩着五厘米的Jimmy Choo高跟鞋,行走在各公司的展位之间,黑色西装裙包裹着她匀称的身材,一丝不苟的妆容将她的五官勾勒得更加立体。作为星创科技的人力资源总监,她早已习惯了这种场合下被众多求职者仰视的目光。 "林总监,计算机系的候选人都已经面试完了,这是初步筛选出的二十份简历。"助理陈敏递过来一叠资料。 林陌点点头,接过简历随手翻看。空调冷气不足的体育馆让她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一缕碎发不听话地垂落在耳边。她抬手将头发别到耳后,目光不经意间扫过体育馆角落里的文学系展台。 一块并不起眼的展板上,整齐排列着文学系教授的介绍和照片。林陌的视线突然凝固在右下角的一张照片上——那张她曾在无数个深夜里偷偷凝视的脸。 楚怀柔。 三个字像一道闪电劈进她的脑海,耳边嘈杂的人声瞬间消失。八年了,照片上的女人几乎没有变化,只是眼角多了几道细纹,依然梳着一丝不苟的低发髻,穿着素雅的浅灰色西装,对着镜头露出那种让人如沐春风的微笑。 林陌的指尖微微发抖,高跟鞋像是突然生了根,将她钉在原地。 "林总监?您没事吧?"陈敏担忧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 "没事。"林陌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移开视线,"把市场营销的候选人资料也拿来我看看。" 但整个下午,那张照片就像在林陌视网膜上烙了印,无论她如何集中精力面试,楚怀柔的微笑总在不经意间浮现在眼前。 招聘会结束已是下午四点。林陌打发走助理和同事,独自在体育馆门口徘徊。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她盯着手机屏幕,手指悬停在搜索栏上方。 最终,她输入"北方大学 文学院楚怀柔"。 办公室地址:文学院三楼307室。 林陌抬头望向文学院那座古老的红色砖楼,心跳如擂鼓。28岁的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面对楚怀柔就结巴的大一新生,但此刻她却感到同样的口干舌燥。 "就当是拜访母校老师。"她对自己说,迈步向文学院走去。 307室的门半掩着,林陌抬手想敲门,却听到里面传来轻柔的女声在朗读诗句: "如何让你遇见我,在我最美丽的时刻..." 是席慕蓉的《一棵开花的树》。那个声音,林陌在梦里听过无数次。 她轻轻叩门,朗读声戛然而止。 "请进。" 林陌推开门,午后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办公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楚怀柔就坐在那片光影里,抬头望向来人,眼神从疑惑迅速转为惊讶,最后定格在一个礼貌而克制的微笑上。 "林陌?"楚怀柔站起身,"我没认错吧?" 她居然记得我的名字。这个认知让林陌的耳根发热。"楚教授,好久不见。" "八年零四个月。"楚怀柔脱口而出,随即像是意识到什么,略显尴尬地补充,"我记得你是春季学期毕业的。" 林陌的心跳漏了一拍。她穿着剪裁得体的职业装,化着精致的妆容,却在这一刻感觉自己又变回了那个穿着宽大T恤、抱着诗集在楚怀柔办公室门口徘徊的大四学生。 "我今天是来学校招聘的,看到展板上的照片..."林陌的声音越来越小。 "星创科技,我看到了新闻,你做得很好。"楚怀柔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吧,要喝茶吗?" "好。"林陌坐下,看着楚怀柔熟练地泡茶。她的手指还是那么修长白皙,腕骨在阳光下几乎透明。岁月似乎对她格外宽容,35岁的她比林陌记忆中更添了几分成熟的韵味。 "所以,你现在是人力资源总监?"楚怀柔递过茶杯,指尖不经意擦过林陌的手背,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嗯,毕业就进了星创,一路打拼上来的。"林陌接过茶杯,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您...您看起来一点都没变。" 楚怀柔笑了,眼角泛起细小的纹路:"老了。去年评上了教授,带博士生都快把我头发愁白了。" 两人聊着各自的近况,气氛逐渐放松。林陌得知楚怀柔已经离婚五年,没有孩子,全身心投入学术;楚怀柔则惊叹于林陌从理科生到企业高管的华丽转身。 "其实我一直很好奇,"楚怀柔突然说,"当年那个整天追着我问诗词的理科生,怎么突然跑去企业做HR了?" 林陌握紧了茶杯。她不能告诉楚怀柔,大四那年选择离开北方城市去南方发展,正是因为无法面对每天在校园里可能遇见她的煎熬。 "机缘巧合吧。"林陌轻描淡写地回答,随即鼓起勇气,"楚教授,您今晚有空吗?我想请您吃顿饭,算是...谢师宴?" 楚怀柔的目光在林陌脸上停留了几秒,嘴角微微上扬:"好啊,不过这次别又偷偷把账单结了。我记得你大学时就爱这么干。" 林陌的脸刷地红了。原来她都知道。 晚餐选在校园附近一家安静的西餐厅。林陌特意换了条深蓝色的连衣裙,看着镜中的自己反复调整领口的高度——既要得体,又不能太过保守。 楚怀柔如约而至,换下了白天的西装,穿着一件淡紫色的真丝衬衫,头发松散地挽在脑后,比白天更显柔和。 红酒上来后,两人的谈话逐渐深入。楚怀柔聊起她正在研究的宋代女词人课题,林陌则分享职场见闻,巧妙地避开那些与性别歧视有关的黑暗面。 "说起来,"楚怀柔晃着红酒杯,眼神有些飘忽,"前几年我经常收到一些匿名发来的诗词邮件,文风很特别。每次我回复后,对方又会沉默很久。" 林陌的叉子当啷一声碰到盘子。她急忙稳住手腕,喉咙突然发紧。 "是吗?"她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只是礼貌性的好奇,"什么样的诗词?" "很青涩,但有灵性。"楚怀柔的目光直视林陌,"特别是对情感的描写,非常...真实。最后一封邮件是在五年前,说作者要开始新生活了,不会再联系。" 林陌的掌心沁出汗水。那是她发给楚怀柔的最后一封邮件,在得知楚怀柔离婚后,她几乎要鼓起勇气现身了,却突然被公司派往国外分公司半年。回国后,她听说楚怀柔去了哈佛访学,一切联系便彻底中断。 "您...回复过那些邮件吗?"林陌小心翼翼地问。 "每一封都回复了。"楚怀柔轻声说,"虽然不知道对方是谁,但能感觉到那些文字背后的...温度。" 林陌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她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只能低头切割已经冷掉的牛排。 "林陌,"楚怀柔突然唤她的名字,"那些邮件..." "是我。"林陌抬起头,眼眶微红,"是我发的。" 空气凝固了几秒。楚怀柔的表情从惊讶转为一种复杂的了然,最后化作一个温柔的微笑。 "我早该猜到的。"她轻声说,"那些用词习惯,还有对李清照的偏爱..." 晚餐后,两人沿着校园的林荫道慢慢散步。夏夜的风带着花香,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时而拉长时而缩短。林陌的心跳始终没有平静下来,她偷偷瞥了一眼楚怀柔的侧脸,发现对方也在看她。 "我明天还有招聘工作,"林陌在楚怀柔的办公楼前停下,"但后天就结束了。您...愿意再和我吃顿饭吗?" 楚怀柔沉默了片刻,月光在她的睫毛上投下细小的阴影。"好。"她最终说,"不过这次我请客。" 林陌回到酒店,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她摸出手机,翻到加密相册里那张八年前偷拍的楚怀柔讲课时的照片,与今天见到的真人对比着看。岁月对这个女人如此温柔,而对她自己的内心却如此残酷——八年后,仅仅是一次重逢,那些她以为早已埋葬的情感又全部苏醒过来,鲜活如初。 她打开邮箱,找到那个已经五年没有使用的匿名账号,里面整齐排列着与楚怀柔的往来邮件。最后一条停留在五年前: 【怀柔老师: 这是我最后一次给您写信了。公司派我去新加坡分部,可能要在那边待很久。谢谢您这些年的回复,它们对我意义重大。我想我终于准备好开始新生活了,虽然那里面可能不会有您。祝您一切安好。 ——永远仰慕您的学生】 林陌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方,突然有种冲动想要写一封新的邮件,告诉楚怀柔那个"新生活"从未真正开始过。但最终,她只是关掉了手机,在黑暗中睁着眼睛直到天明。 --- 第2章 此情无计可消除 林陌在酒店床上翻来覆去,中央空调的嗡鸣声在静谧的房间里格外刺耳。她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凌晨2:17。与楚怀柔分别已经过去了五个小时,但那个女人的声音、微笑、指尖的温度,依然清晰地烙印在她的感官里。 她索性坐起身,拉开窗帘。北方大学的校园在夜色中沉睡,几盏路灯像忠诚的卫士般亮着。其中一盏正好照亮文学院的红砖楼,三楼的某个窗口漆黑一片。 楚怀柔住在哪里?还住在学校东门的教师公寓吗?还是离婚后搬去了别处? 林陌的思绪不受控制地飘向八年前。那时她常常故意绕远路从教师公寓前经过,只为了能偶遇买菜回来的楚怀柔。有一次真的遇见了,她却紧张得把手中的咖啡洒了一身,楚怀柔还递给她一包纸巾。 "真是没长进。"林陌对着窗玻璃中的自己苦笑。28岁的人力资源总监,在公司里雷厉风行,多少求职者在她面前战战兢兢,可一遇到楚怀柔,她又变回了那个手足无措的大学生。 她回到床边,从公文包夹层里摸出一盒烟。平时几乎不抽,只在压力特别大时才会点一支。打火机的火苗在黑暗中跳动,林陌深吸一口,尼古丁暂时安抚了她躁动的神经。 烟雾缭绕中,记忆突然闪回到更早的时候——不是大学,而是高中。 高二那年冬天,宿舍暖气坏了,夜里冷得像冰窖。她和室友夏晴睡对床,那个总是扎着马尾辫的女生,笑起来右脸有个小酒窝。她们关系很好,常常一起吃饭、自习,周末逛街时夏晴总会自然地挽住她的手臂。 那天凌晨,林陌被冻醒了,迷迷糊糊中看见夏晴的被子鼓鼓的,看起来那么温暖。她鬼使神差地爬下床,轻轻掀开夏晴的被角钻了进去。夏晴在睡梦中咕哝了一声,竟转过身来抱住了她。 林陌至今记得那一刻的震撼——夏晴的身体柔软温暖,发丝间有淡淡的洗发水香气。她僵直着身体不敢动,心跳快得像是要冲出胸腔。不知过了多久,她又睡着了,醒来时发现自己竟然搂着夏晴的腰,脸埋在对方颈窝处。 她惊恐地发现自己的身体有了奇怪的反应。 更可怕的是,夏晴也醒了。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林陌几乎窒息。她慌忙闭上眼睛装睡,感觉到夏晴轻轻挪开了她的手臂,悄悄下了床。 那天之后,夏晴开始刻意避开她。一个月后,夏晴转学了,连个联系方式都没留下。 烟头烧到手指,林陌猛地回过神来,将烟蒂摁灭在烟灰缸里。那是她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可能"不正常"。后来大学里,室友们谈论帅气学长时,她总是沉默,因为她只注意到那些学姐们裙摆下的小腿和涂着指甲油的手指。 直到遇见楚怀柔。 林陌又点了一支烟。她很少回忆这些,甚至对自己都假装那些心动只是"仰慕"。但今晚,在重逢八年后,她再也无法欺骗自己。 手机突然震动,吓得她差点把烟掉在床上。是一条微信通知。这个时间谁会发消息? 她划开屏幕,呼吸停滞了—— 【楚怀柔:还没睡?】 简单的三个字,让林陌的手指微微发抖。她盯着屏幕看了足足十秒,才想起回复。 【林陌:您怎么知道?】 【楚怀柔:看你微信步数还在涨。失眠了?】 林陌心头一热。楚怀柔竟然注意到了她的微信步数,还特意发消息来问。这种超出师生礼仪的关心让她胸口发紧。 【林陌:嗯,有点认床。您也还没休息?】 【楚怀柔:在改论文。年纪大了,睡眠少了。】 林陌几乎能想象楚怀柔说这话时微微苦笑的样子。她犹豫了一下,鼓起勇气打字: 【林陌:明天招聘会结束后,能请您当导游带我逛逛校园吗?很多地方都变了。】 发送后,她紧张地盯着屏幕,烟灰掉在床单上都没察觉。 【楚怀柔:好啊。我下午三点后没课。】 林陌长舒一口气,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林陌:那三点,文学院门口见?】 【楚怀柔:嗯,晚安。】 林陌把手机贴在胸前,感受着心脏剧烈的跳动。晚安,楚怀柔对她说晚安。不是"再见",不是"好的",是"晚安"。 她突然决定多留一天,把原定明天的返程机票改签到了后天晚上。 --- 次日的招聘会,林陌心不在焉。她不断看表,对候选人的提问也几次走神,惹得助理陈敏频频侧目。 "林总监,您是不是不舒服?"中午休息时,陈敏小声问道,"刚才那位交大硕士的回答明显有问题,您居然没追问。" 林陌揉了揉太阳穴:"可能有点累。下午的终面你多盯着点。" "好的。"陈敏点点头,又犹豫地补充,"公司那边催您回去,周副总说有个重要项目需要您亲自处理。" "告诉他们我后天回去。"林陌语气坚决,"今天的招聘必须做完,明天我还要整理评估报告。" 陈敏欲言又止,最终只是说了声"好的"。 下午两点四十,林陌已经坐立不安。她提前结束了最后一场面试,匆匆交代了几句就离开了体育馆。路过洗手间时,她停下脚步,对着镜子仔细检查妆容——浅灰色西装外套,白色丝绸衬衫,头发扎成干练的马尾。太正式了。她解开马尾,用手指梳理了几下让头发披散下来,又解开衬衫最上面的扣子,露出锁骨。 三点整,她准时出现在文学院门口。楚怀柔已经等在那里,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淡蓝色牛仔裤,头发松松地挽起,比昨天更显年轻。 "等很久了吗?"林陌问道,声音比平时高了半度。 "刚到。"楚怀柔微笑,"想从哪里开始逛?" "都行,听您的。"林陌努力控制自己不要盯着楚怀柔的脖颈看,那里有一缕碎发垂下来,随着微风轻轻摆动。 他们从文学院后面的小花园开始,沿着林荫道一路向北。楚怀柔真的像个导游一样介绍着这些年校园的变化——这里新建了实验楼,那里的食堂改造了,某条小路因为学生抗议保留了原来的石板路面。 林陌大部分时间只是点头,贪婪地用余光看着楚怀柔的侧脸。阳光透过树叶间隙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让她说话时微微上扬的嘴角更加迷人。 "你以前常去的那个湖边亭子还在,"楚怀柔突然说,"去年翻修过,但样子没变。" 林陌心头一跳。她没想到楚怀柔会记得这种细节。那个亭子是她大学时代的秘密基地,每当想楚怀柔想到无法忍受时,她就会去那里读诗,假装是在等一个永远不会来的人。 "要去看看吗?"楚怀柔问。 "好。"林陌的声音有些哑。 湖比记忆中小了,但亭子确实保持着原貌,只是油漆新了些。两人并肩坐在亭中的长椅上,微风拂过湖面带来湿润的气息。 "你以前经常一个人来这里,"楚怀柔望着湖面,"我下班路过时总看到你。" 林陌握紧了拳头,指甲陷入掌心。原来她那些自以为隐秘的思念,全被楚怀柔看在眼里。 "我...喜欢这里的安静。"她勉强回答。 "有一次下大雨,你还坐在亭子里。"楚怀柔继续说,目光依然停留在远处,"我差点要过来问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伤心事了。" 林陌记得那天。她刚得知楚怀柔结婚了,对方是物理系的副教授。她坐在亭子里任由雨水打湿裤脚,哭得像个傻子。 "您记性真好。"她勉强笑道。 楚怀柔终于转过头看她,眼神深邃:"不是记性好,只是...对你印象比较深刻。"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林陌感到一股电流从脊椎窜上来。她急忙移开视线,假装对湖中的一只鸭子产生了兴趣。 "饿了吗?"楚怀柔站起身,"我知道校外新开了家不错的云南菜。" 晚餐时,林陌喝了两杯梅子酒,胆子大了些,问了许多楚怀柔这些年的经历。离婚的原因("性格不合"),为什么没再婚("没遇到合适的"),学术研究的进展("正在写一本关于宋代女性写作的书")。楚怀柔回答得很坦诚,但每当话题接近情感核心时,她就会巧妙地转向更安全的领域。 "您平时有什么爱好?除了读书。"林陌问。 "养花,偶尔练书法。"楚怀柔笑了笑,"很老年人的爱好吧?" "不会,我也喜欢花。"林陌脱口而出,其实她公寓里唯一的植物是一盆半死不活的绿萝。 饭后,楚怀柔坚持要送她回酒店。夜色已深,校园里行人稀少,两人的影子在路灯下时而重叠时而分开。 "明天什么安排?"楚怀柔问。 林陌的心跳加速:"我改签了机票,明天晚上才走。白天...没什么事。" "那要不要来听我的课?"楚怀柔提议,"上午十点,讲李清照后期的词。" 林陌几乎要窒息。李清照,她当年为了接近楚怀柔而疯狂研究的词人,那些借讨论李清照而发出的邮件,那些假装偶然的"学术问题"。 "好啊。"她听见自己说。 到了酒店门口,两人都有些犹豫,不知该如何道别。 "那...明天见?"楚怀柔最终说。 "明天见。"林陌点头,又鼓起勇气补充,"谢谢您今天的陪伴,我很开心。" 楚怀柔笑了,眼角泛起细纹:"私下就别用''您''了,听着显老。" 林陌呆立在原地,看着楚怀柔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一句"私下"让她的心飘到了云端。这意味着她们之间不再只是师生关系,至少楚怀柔是这么认为的。 回到房间,林陌立刻给航空公司打电话确认了改签,然后又给助理发了条消息说明天上午有事,下午再一起整理报告。做完这些,她瘫在床上,回想着今天每一个细节——楚怀柔说话时的表情,走路时摆动的双臂,偶尔与她手臂相触时的温度。 她突然想起什么,翻身打开笔记本电脑,登录了那个许久不用的邮箱。她迅速浏览着当年与楚怀柔的邮件往来,寻找可能的线索。在一封八年前的邮件中,她看到了这样一段: 【怀柔老师: 今天又去了湖边亭子,读到李清照"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时,突然明白了什么叫相思成疾。多希望您能坐在我身边,听我解释为什么我认为这首词不是写给她丈夫的。 ——您不具名的学生】 林陌倒吸一口冷气。难怪楚怀柔会特意提到那个亭子,提到李清照。她是在试探,或者说,是在确认。 楚怀柔记得。记得每一封邮件,记得亭子,记得李清照。 林陌关上电脑,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她不知道明天该如何面对楚怀柔的课,如何控制自己不要在那双慧眼注视下暴露出全部心意。 与此同时,文学院307办公室的灯还亮着。楚怀柔从抽屉深处取出一个牛皮纸文件夹,里面整齐地装订着一沓打印纸——全是那些匿名邮件。她翻到某一页,上面有一段被荧光笔标记的文字: 【如果有一天我鼓起勇气站在您面前,您会认出我吗?会因为我隐瞒身份而生气吗?还是说...您其实早已知道我是谁?】 楚怀柔轻轻抚摸这行字,嘴角浮现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 第3章 不在匿名的匿名信 林陌在酒店房间里来回踱步,手里攥着手机。已经上午九点二十,距离楚怀柔的课还有四十分钟。她昨晚几乎没睡,脑海中不断回放楚怀柔说的那句"私下就别用''您''了"。 她换上了最像学生装扮的衣服——简单的白T恤、牛仔裤和帆布鞋,甚至把平时一丝不苟的头发扎成了马尾。镜中的自己看起来年轻了几岁,像是回到了大学时代。 "太刻意了。"林陌对着镜子皱眉,又把头发散开。最终,她换上了米色亚麻衬衫和黑色休闲裤,至少看起来不像刻意装嫩。 文学院303教室已经坐了不少学生。林陌悄悄从后门溜进去,选了个角落的位置。教室的布局一点没变,连墙上的名人名言都还是八年前的那些。她曾经坐在差不多的位置,痴迷地看着讲台上的楚怀柔,连笔记都忘了记。 学生们陆续进来,教室里渐渐坐满。几个女生频频回头看她,窃窃私语。林陌这才意识到自己在一群二十出头的学生中有多么格格不入。 九点五十八分,楚怀柔走了进来。她今天穿着淡青色旗袍式连衣裙,头发用一支木簪挽起,整个人如同一幅水墨画。教室里立刻安静下来。 "今天我们继续讨论李清照南渡后的词作。"楚怀柔的声音清晰而柔和,目光扫过教室,在林陌身上停留了不到一秒,却让林陌的背脊窜过一阵电流。 楚怀柔讲课的方式与八年前相比更加游刃有余。她不用看讲义,诗词信手拈来,分析时引经据典却不显枯燥。林陌发现自己和那些年轻学生一样,完全被吸引住了。 "《声声慢》是李清照晚年的代表作,''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这十四叠字将孤独与失落表达得淋漓尽致。"楚怀柔的声音低了下来,"有学者认为这是她对亡夫的思念,但我更倾向于认为这是她对逝去的一切——青春、爱情、故土——的哀悼。" 林陌屏住呼吸。这正是她在某封匿名邮件中提出的观点。 楚怀柔的目光再次扫过教室,这次在林陌身上多停留了一秒:"有不同意见的同学可以提出来。" 几个学生举手发言,楚怀柔一一回应。林陌的手指紧紧攥着笔,心跳快得几乎要冲出胸腔。她知道楚怀柔是在间接与她对话,用这种方式延续她们八年前未完成的讨论。 课间休息时,学生们三三两两出去活动。林陌坐在原位没动,假装看手机。她感觉到有人站在了她面前。 "听课很认真吗?"楚怀柔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林陌抬头,阳光从窗户斜射进来,在楚怀柔身后形成一圈光晕,让她不得不眯起眼睛:"非常精彩。您的...你的观点比八年前更深入了。" 楚怀柔笑了笑,递给她一张纸条:"我办公室地址。中午有空的话,可以过来一起吃午饭。"说完,她转身走向讲台,留下林陌呆坐在那里,手里捏着那张还带着淡淡茉莉香气的纸条。 后半节课,林陌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她盯着楚怀柔的背影,思绪飘回大二那年。那时她为了能跟楚怀柔讨论诗词,一个理科生硬是啃完了《宋词鉴赏辞典》,每天泡在图书馆查资料,就为了能提出一个让楚怀柔眼前一亮的观点。 下课铃响起,学生们迅速收拾东西离开。林陌犹豫了一下,慢慢走向讲台。楚怀柔正在整理教案,抬头看她:"现在过去吗?我还有个学生要见,大概二十分钟。" "好。"林陌点头,"需要我带什么吃的吗?" "不用,我早上做了便当,够两个人吃。"楚怀柔的回答让林陌心头一热。 文学院三楼静悄悄的,大部分老师都去吃饭了。307办公室的门虚掩着,林陌轻轻敲了敲,没人应答。她推开门,办公室里空无一人。 阳光透过百叶窗在书桌上投下条纹状的光影。林陌小心翼翼地坐在访客椅上,环顾四周。办公室比八年前更加拥挤,书架上塞满了书,墙上多了几幅字画,但整体风格依然简洁雅致。 她的目光落在楚怀柔的办公桌上——整齐堆叠的论文,一个青瓷笔筒,一台笔记本电脑,还有一个小相框背对着访客。林陌犹豫了一下,轻轻拿起相框。 是楚怀柔与一个中年男子的合影,背景像是某个旅游景点。照片里的楚怀柔比现在年轻,笑容有些勉强。应该是她前夫,林陌想,心里泛起一丝酸涩。她把相框放回原处,故意调整到原来的角度。 桌角放着一摞待批改的学生作业,最上面一份的评语已经写了一半,楚怀柔的字迹清秀有力。林陌忍不住凑近看了看,突然注意到抽屉没有完全关紧,露出一角牛皮纸。 鬼使神差地,她轻轻拉开了抽屉。里面是一个文件夹,露出的一角正是那种牛皮纸。林陌的心跳加速,手指微微发抖。她知道不该窥探别人的私人物品,但某种强烈的直觉驱使她掀开了那个文件夹。 映入眼帘的是一沓打印纸,最上方赫然是她的匿名邮件——那些她以为早已被删除、遗忘的文字,此刻整齐地装订在一起,边缘已经有些卷边,像是被翻阅过无数次。 林陌的呼吸停滞了。她颤抖着手指翻看那些邮件,每一封都配有楚怀柔手写的批注和回复草稿。在最后一封邮件后,还夹着一张便签纸,上面写着: 【林陌?不确定。文风相似度85%,对李清照的解读角度一致,但缺乏确凿证据。需进一步观察。】 便签的日期是三天前——她们重逢的那天。 门把手转动的声音惊醒了林陌。她慌乱地把文件夹塞回抽屉,但已经来不及了。楚怀柔站在门口,目光从林陌惊慌的脸滑向半开的抽屉,瞬间明白了什么。 空气凝固了。林陌的耳朵嗡嗡作响,喉咙发紧。 "对不起,我不该——"她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 楚怀柔轻轻关上门,走到办公桌前。她的表情难以捉摸,既不是愤怒也不是惊讶,而是一种复杂的平静。 "所以你确实是那个匿名者。"楚怀柔说,手指轻抚过抽屉边缘。 林陌的眼前蒙上一层水雾。八年的秘密就这样被揭穿,她感到前所未有的**与脆弱。 "是我。"她抬起头,直视楚怀柔的眼睛,"从大二开始,一直到毕业那年。后来...后来听说你离婚了,我差点要联系你,但被公司派去了新加坡。" 楚怀柔静静地听着,目光深邃。阳光在她脸上投下细小的阴影,让她的表情更加难以辨认。 "为什么匿名?"她终于开口。 林陌攥紧了拳头,指甲陷入掌心:"因为我害怕。怕你知道是我后会厌恶,怕连师生都做不成。"她苦笑一下,"而且...一个理科生整天研究宋词,太明显了。" 楚怀柔突然笑了,眼角的细纹舒展开来:"你以为我没发现吗?你每次交上来的诗作业,都带着明显的理科思维痕迹——结构严谨,意象精确,连押韵都像数学公式一样规整。" 林陌的脸烧了起来:"那你...你知道是我?" "不确定。"楚怀柔拉开抽屉,取出那个文件夹,"但我保存了每一封邮件,希望能有一天确认发件人。" 林陌看着那个被翻旧的文件夹,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撞了一下。那些她深夜躲在被窝里写的文字,那些她以为石沉大海的告白,原来一直被楚怀柔珍藏着。 "我回复了每一封邮件。"楚怀柔轻声说,"即使不知道你是谁。" "那些回复...对我意义重大。"林陌的声音哽咽,"大学最后两年,如果不是那些邮件,我可能撑不过来。" 两人之间突然陷入沉默,但不是尴尬的那种。阳光慢慢移动,照亮了桌上的便当盒。楚怀柔似乎这才想起什么,从手提袋里取出两个保温盒。 "先吃饭吧。"她的语气轻松了些,"凉了就不好吃了。" 林陌点点头,帮忙清理出一块桌面。楚怀柔打开保温盒,里面是精致的日式便当——饭团、玉子烧、烤鱼和蔬菜沙拉,甚至还细心地分成了两份。 "你自己做的?"林陌惊讶地问。 "嗯,早上起来做的。"楚怀柔递给她一双筷子,"尝尝看。" 第一口饭团入口,林陌差点落泪。海苔的咸香与米饭的甜味完美融合,就像她此刻复杂的心情——秘密被揭穿的惶恐,被珍视的感动,以及对眼前这个人从未停止的爱慕。 "好吃吗?"楚怀柔问。 "嗯。"林陌点头,努力控制声音不要发抖,"很好吃。" 他们安静地吃着饭,偶尔交谈几句关于食物和天气的话。那种剑拔弩张的气氛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特的亲密感——就像两个终于相认的笔友,既熟悉又陌生。 "你毕业后去了哪里?"楚怀柔问,"除了新加坡。" 林陌简单讲述了自己的职业轨迹——从星创科技的管培生到人力资源总监的五年奋斗史。楚怀柔听得很认真,偶尔插话提问。 "你呢?"林陌反问,"除了教书,这些年还做了什么?" 楚怀柔笑了笑:"很平淡的生活。离婚后去了哈佛访学一年,回来评了副教授,去年升了教授。养了一只猫,种了些花,偶尔写写散文。" "你结婚了。"林陌轻声说,目光扫过那个倒扣的相框。 楚怀柔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轻轻拿起相框:"王志文,我前夫。物理系副教授,现在是正教授了。"她的语气平静,"我们结婚三年,离婚五年。没有孩子。" 林陌想问为什么离婚,但忍住了。楚怀柔却似乎看透了她的心思。 "他想要个传统妻子,而我...不是那种人。"楚怀柔将相框放进抽屉,"他希望我放弃教职,专心相夫教子。" 林陌的胸口涌起一股愤怒:"他怎么能——" "都过去了。"楚怀柔打断她,递给她一块玉子烧,"尝尝这个,我的拿手菜。" 林陌接过食物,明白话题到此为止。她们转而讨论起更安全的话题——文学、电影、旅行见闻。随着谈话深入,林陌发现楚怀柔远比她想象中幽默风趣,偶尔冒出的犀利评论让她忍不住大笑。 饭后,楚怀柔泡了两杯绿茶。林陌捧着茶杯,突然想起什么:"那些邮件...你会怎么处理?现在知道是我了。" 楚怀柔若有所思地看着她:"你想让我怎么处理?" "我不知道。"林陌诚实地说,"它们是你的了,你想扔就扔,想留就留。" "我会留着。"楚怀柔轻声说,"它们写得很好,特别是对情感的描述...很真实。"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一种无声的理解在彼此间流动。林陌感到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她不确定楚怀柔是否也感受到了这种电流般的张力。 "我下午还要见几个学生。"楚怀柔最终打破沉默,"你晚上几点的飞机?" "七点。"林陌说,突然不想离开,"但我可以——" "我送你吧。"楚怀柔说,"五点在这里见?" 林陌点点头,既失望又松了一口气。她需要时间整理自己混乱的思绪。 离开文学院时,林陌没注意到物理系三楼窗口有个中年男子正盯着她的背影,手里拿着手机。 "对,就是那个高个子女的。"王志文对着电话说,"查查她是谁,和楚怀柔什么关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