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娇》 第1章 第 1 章 四月的京州,多是朦胧雨天。 昨夜又落了一场小雨,淅淅沥沥,缠绵又悱恻。雨不大,却掺杂着疏疏的风意,吹得院中盛开的海棠,露出几分荼蘼。 乌木窗子撑开,可见一位少女正安安静静地坐在窗外。 她梳简单的流云髻,穿一套没什么花样的烟粉色的襦裙,肤白胜雪,杏眼桃腮,眼尾自带一点嫣红,虽未施粉黛,却也难掩少女绝色。 此刻,白皙的指尖灵巧地翻动,片刻间,手边的革草纸,就变成了一个个鲜活的小物件。 小灯笼,小蝴蝶,甚至还有个极仿真的小房子,远看,还真的跟个泥瓦匠砌出来似的。 她做得太投入,以至于身旁的侍女喊了两声都没听见。 最后还是侍女提高声音喊了句“三小姐”,原本一直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姜云漾,才把头抬起来。 “有什么事吗?”她一边说,一边翻动着手中的折纸,并没有为此而分神。 见主子终于有了回应,翠竹忙道:“二太太那边来人吩咐,说让我们收拾收拾,一起去谢府赴宴呢!” 出门赴宴,是这盛京城中的贵女难得出门的机会,但此刻的姜云漾,却不显半分激动,一双漂亮的杏眼里,透着茫然:“谢府?哪个谢府?” 翠竹:“就是和咱家二小姐有婚约的那位谢公子,谢砚府上。” 谢砚。 这个名字姜云漾熟悉。 未过十六岁便过了司马科,弱冠之年又以内议员身份进太子书房伴读,克己复礼,勤勉审慎到了极致,是当朝最年轻的权臣。 更重要的是,他生了副极好的样貌,端的一副翩翩君子,温润如玉的气质,又清雅矜贵,俊美无俦,是城中无数贵女倾慕的对象。 她的二姐姐姜云舒,也是其中一员,自某次赏花宴和他对视过一眼后,就如入爱河,无法自拔。 每天回到家,不是谢砚长,就是谢砚短。 姜云舒是幸运的,因为谢家和他们姜家有一段老辈交情,并且因为这段交情,又牵了段婚约出来。 如今两府上年纪相仿的,也就她和谢砚两人。 两家人暗里提了好几次,不出意外的话,今年就能把事情办了。 二姐姐的婚事她无权干涉,只是单论谢砚这个人,姜云漾是真的不喜欢。 准确地说,是有些怕他。 她知道他这个人不过生得好些,实则难以靠近,还冷酷严苛,对人毫不留情面。 就拿三年前的某次赏花宴来说,碰巧坐在他旁边的姜云漾,不过失手碰了下他的折扇,他便嫌弃得不行,宴后,还直接让侍从给扔了。 听说还有一次,有个侍女只是不小心将茶水洒在了他的衣袖上,他便狠狠地攥着那人的手臂,差点要将其捏碎,最后好像还将那侍女发卖了出去。 抛开这些,这个人的作息时间也不正常。 每日不到卯时起床,工作至子时,十年如一日。听说最近为了清心寡欲,甚至将住处搬去了城郊的寺庙里。 和过惯了闲散日子的她,完完全全不是一路人。 想到以后他和二姐结亲,怕还是要和他接触,姜云漾就有些莫名的紧张。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紧张个什么。 明明和自己关系不大。 可她就是这样,胆子小,又不会和人相处,还总喜欢把事情想复杂。 因此今天,她开口的第一句依然是:“我可以……不去吗?” 她平素就不喜欢和人打交道,谢府又是那样一个大宅门,到了那里,话不能多说,礼数也不能乱,很不自在。 而且是她二姐结亲,二姐姐去有理,她去又是为什么? 只听翠竹苦口婆心地劝说:“我的三姑娘,这可是老太太的嘱咐,哪有不去的道理。” 听到这,原本还抱着侥幸的姜云漾,彻底蔫了。 是啊,既是老太太吩咐的,哪有不去的道理。她可不敢反驳老太太。 她母亲过世得早,父亲不大管内宅的事,祖母又偏向小叔叔,从小只把他的女儿,也就是她的二姐姐姜云舒养在身边。 从前她嫡亲的大姐姐在家时,她还能撒撒娇,免了这些聚会宴请,如今大姐姐出嫁,她在这个家里,就有些孤立无助了。 想到这一点,姜云漾虽然不开心,但还是起身,“我这就跟你过去。” 门口果然已经停了几辆马车。 姜云漾加快了步子,行了个礼,乖巧喊人:“二太太,二姐姐。” 沈氏是姜府上如今的管事太太,她平素就是个会来事的,姜云漾同她行礼之后,她便拉着她热络地问了好多话。 只是目光对上二姐姐姜云舒时,她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 往日姜云舒总是春光满面的,为了长辈眼中的和睦,总会亲亲热热地拉着她寒暄,今日她的情绪却有些沮丧,眼眶还有些红,面对她也只是呆呆地应了声,好像很为什么事情发愁。 不过姜云漾向来不是多想的性子,更不敢多问,只是上车,跟着大家一起出发。 车子没过多久便到了谢府。 此时已到了不少人,大家聚在一起闲谈说笑,到处可见轻罗粉黛,衣香鬓影。 姜云舒闺中朋友很多,很快便被好几个女孩挽着离开。 姜云漾向来不擅长社交,也没什么知心朋友,只简单寒暄回礼之后,随便找了个人少的地方坐着,期待赶紧开宴,然后赶紧结束。 可她今天的运气似乎并不是很好。 她以为人少的地方,没一会,竟然又聚过来了另外一群人。 为首的那个女孩她认识,叫崔荣月,是崔阁老的嫡孙女,因为崔家势大,且常和皇族走动,自小娇生惯养,不大好相与。 但不妨碍巴结她的人多,所以身旁常常围着一群人。姜云漾和她不太熟,所以立刻往后退了退,准备给众人腾出位置。 此刻大家说说笑笑的,眼神却都不约而同地往另外一个方向看过去。 “真的是他,我还以为他今日不来了呢!” “怎会不来,这可是谢夫人举办的家宴,他是府中嫡子,没有不来的道理。” “听说他马上要和姜家那个二姑娘定亲了,是真的吗?” “都是要定亲的人了,我们这样看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情,哪能那么笃定?反正只要没看到官府给的婚契,我就会追随谢公子到底。” “真的好美,呜呜呜,我要彻底沦陷了。” “谢砚啊谢砚,这世上怎会有长相如此周正,清隽儒雅的男人!!!” 一旁的姜云漾:“……” 原来她们到这里,是为了谢砚。 她到底没有能及时退出去。 因为人……太多了,又因被夹在这人群中,她也下意识地将目光落过去。 隔着薄薄的雨雾,看到树影下几位衣冠楚楚的男人。 其中最亮眼的,当属最中间的那位。 男人肤色很白,透着冷淡,五官凌厉而有型,却又带了几分文人特有的斯文清雅,以及世家子弟的矜贵。 如此俊美的长相,气质却是疏离的,甚至可以说是冷冰,明明身处交际场中,却对周围的一切都显得颇为厌倦,因此也轻易就将自己从这浇漓世道中分隔出来。 也是,他这样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子,自然没有什么是放在眼里的。 对周围那几位位高权重的同僚是如此,对不远处打量的几位贵女更是如此。 也是确定了这一点,姜云漾的目光也就放肆了些。 嗯,长得确实是很美。 但她也确实没有兴趣。 她猜想,若是这些贵女们知道他的真面目,一定也会没有兴趣。 想到这,她在脑海中,给谢砚的名字轻轻画了个叉。 可就当她准备收回目光时,谢砚却突然如感般朝她们这堆人望了过来。 遥遥十几米的距离,却还是被她直直撞上。 那一眼很淡,却足够让人心中一颤。 清冷,锋利,气场强盛,高贵中带着一种不容撒野的庄重,形成一种天然的压迫,逼得人喘不过气。 姜云漾心中一凛,飞快地缩回脖子。 也幸好她比他小四岁,否则这桩婚事落在她的头上,她又该如何承受? 因为谢砚刚刚那一眼,周围的贵女再次陷入一阵七嘴八舌的争论。 不少人都在说谢砚刚刚注意的是自己,但更多人,则是在恭维崔荣月,说是谢砚转过来目光,是为了她。 姜云漾心道,要是注意到崔荣月还好…… 可他明明注意到的是自己啊!!! 她心有余悸地抬了下眼,暗自担心,该不会还有什么后续吧? 所幸男人的目光已经收了回去,一切淡得像是刚刚的事情从未发生。 很快,聚过来的那群贵女也散开了,姜云漾总算安心了下来,想着能好好吃顿饭了。 可抬头的一瞬间,忽然看到二姐姐端着酒杯迎面而来。 接着,她将自己手中的酒杯塞到了姜云漾的手上,平静的眼眸中看不出什么情绪:“三妹妹,这次你也要跟着我去敬酒。” 说完,姜云舒往前看了眼。 目之所及之处,正是主位的谢夫人,以及……坐在谢夫人身旁的谢砚。 姜云漾:“啊???” 第2章 第 2 章 谢府办的是如今盛京城中极风靡的流水宴。 紫檀木桌蜿蜒数米,客人沿桌次第而坐,青瓷和芍药,随着水流,缓缓而下,颇具雅意。 这样一来,后面的宾客便有些疏远,而为表达对主人的敬意,需要依次上前敬酒。 可是往常就算要敬酒,也只是沈氏带着二姐姐,今日怎么会…… 她忽然就懂了。 是因为谢砚啊。 若沈氏只带着姜云舒,难免会让人多些别的想法,而带上姜云漾,这便只是场寻常的宴会了。 她知道自己平日里思想简单,可这点道理还是懂的,所以此刻就算有些惧怕谢砚,还是磨磨蹭蹭地出发了。 反正她只是个陪衬,到时候往后站一站,不要显出存在感就行了。 姜云舒晨起时低落的情绪早已有所缓解,行至前方,恭敬端庄又落落大方地同两人行了礼,动作又舒展又漂亮,尽显嫡女仪态。 姜云漾则是小心翼翼地跟在身后,因为跟着她做,所以动作总是慢了那么一步,多少显得有些笨拙。 不过没关系,她又不是主角,不会被人注意到,抱着这样的心态,姜云漾慢腾腾地举了下酒杯。 可就在她准备蒙混过关时,刚刚还严严实实地挡在她面前的姜云舒,忽然像是给她腾位置般,闪开了! 而她直接对上了谢夫人的目光。 姜云漾:“!” 她顿时汗流浃背了,下意识就要躲开。 但她心头刚升起这个念头,就收到不远处沈氏那略带警示的目光。 姜家虽不算什么大家,但素来对子女要求严格,没有这样半道离开的道理。 姜云漾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上前一步,学着姜云舒的样子,单独敬酒。 其实给谢夫人敬酒并没有什么,她是个极和善的中年妇人,虽是国公府的夫人,却一点儿架子也没有,此刻也是笑吟吟的。 就是旁边那位…… 自她们姐妹二人上来之后,他就一直没什么情绪。 一身玄色衣裳,平稳端坐。因为身量高,很有一种高高在上的俯视意味,深邃的轮廓沐浴在日光下,看人的时候,沉沉的黑眸下,很明显地压着不耐。 既然不耐,为何要坐在那里? 姜云漾一面吐槽,一面斟酒,还一面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 可是手抬到一半时,忽然顿了下。 她为什么突然开始抖了? 其实她抖得很微小,又极力想要压着这股力量,所以落在别人眼里,顶多是僵持在原地。 可这也足够尴尬了。 她就这样以一边抖一边抵抗,同时还以非常缓慢的速度往上移,此刻的水面就像是风过湖泊,呈现出一种微微晃荡的状态。 姜云漾告诉自己再坚持一下。 可还没坚持多久,酒杯就已经被一股力量率先握住了。 白皙而修长的手指,骨感很重,青筋微微凸起,皮肤则在阳光下透出几分莹白,像是上好的羊脂玉。 姜云漾彻底愣住了。 不仅忘记了松手,还不受控制地将酒杯死死地攥着。 以至于那人用手腕用力,都没有抽出来。 谢砚:“……” 直到耳边有人轻咳一声,她才像是一只受惊的小麻雀般,倏然缩回了手。 耳尖早已通红,像是傍晚时分,天边染了霞光的流云。 虽然足够惊慌,少女的眼眸还是直落落地打在了那人眼底。 这已是今日第二次对上他的目光。 和上一次还是很不同的。 因为这一次,她在那双没什么情绪的眼眸里读出了一个完整的句子。 ——赶紧走。 …… 回程的马车在路上缓缓行走。 徐徐的清风,吹起窗帘一角,露出少女白皙的小脸。 此刻,这张小脸上很明显地写着不开心。 明明她那杯酒已经快举起来了,他自己端过去,又算什么事? 虽然他后来端起来一饮而尽了,但还是很尴尬啊。 唯一庆幸的是,她足够聪明,没有做过多的回应,所以后排很多人对这件事并不知情。 可是这也不能代表谢砚不过分。 姜云漾皱着小脸,闷闷不乐地想。 什么谦谦君子,温润如玉,这些不过是他表面的伪装,背地里完全就是个面冷心冷,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日后他和二姐姐成了亲,她绝对不会给他任何好脸色,见了面也只会绕着走。 她想得出神,完全没注意到,自己的左手竟然握成了个小拳头,在椅背上不轻不重地砸了下,吓了对面正在斟茶的翠竹一跳。 “姑娘……”翠竹轻唤她一声,小心翼翼地询问,“您……没事的吧?” 姜云漾也回了神。 她轻轻摇了下头,口是心非道:“没事。” 她虽这样说,翠竹却很看得清。 她很知道自家主子,生性单纯,没什么心机,有什么事总喜欢藏在心里,然后一个人胡思乱想。 从谢府出来时就一脸愁闷,现在显然还把自己沉浸在刚刚发生的事情中。 看她此刻的情绪依然低落烦闷,翠竹把手中的茶杯递过去,建议道:“姑娘,前面就是书铺了,我看二小姐的车停在了那里,不如我们也去买几本话本子?” 姜云舒对诗词颇有研究,所以每每路过,都会带几本书回去研究。 姜云漾虽然对这些没兴趣,但跟在这样一个姐姐后面,为了不被父亲指责不学无术,每次也会装模作样地带几本书,基本是新出的折纸花样子或者话本子。 姜云漾点了点头。 话本子好啊,她折纸之余的时间,基本用来看话本子了。 有的时候一看就是一天,整个人投入进去,便什么烦恼都忘了。 这家苏氏书铺面积不大,但品类却很齐全,一个开间却放了整整五个书架,书架上琳琅满目,士农工商,什么样的书都能找到。 姜云舒和往常一样去了诗词区,她向来目标明确,没一会儿就选好了,姜云漾则一直在里面磨磨蹭蹭,挑了好久,也只挑了一本新出的折纸教程。 店主是个慈眉善目的大叔,看到姜云漾来结钱,很快给她介绍了店内的活动。 “一本书原价,两本书八折,三本书七折,小姐要不要再多选几本?那有几本话本子最近卖得不错,您看是不是也要带上几本……” 姜云漾耳根子软,也不会拒绝,加上店老板的目光里又透着几分让人难以抗拒的真诚,她很快就动摇了,轻声细语地来了句:“那我再看看……” 不过她没能多挑一会。 很快翠竹便进来说,后面有车马过来,需要借道。 姜云漾也就没再逗留,匆忙在架子上拿了本名叫《春月记》的话本子就赶紧出来。 回到府上,已差不多是掌灯时分。 吃了晚饭,她便坐在了桌前,先将早上未完成的折纸完成了,又对着新买的折纸书,试着做了几个新样式。 等到终于折成了个新样式后,她想起今天新买的那本书,决定在睡前翻一翻。 夜已经深了,庭院里寂寂无声。 半开的小窗时不时吹进来一阵风,将投影在白墙上的影子吹得肆意摇曳。 姜云漾翻看了几页,忍不住暂停。 有些奇怪。 这本书的女主,不仅姓姜,偏偏和她一样,也是姜家的三女儿。 不仅如此,其他地方也透着些和现实难言的巧合。 比如说大女儿生的明艳动人,刚过及笄年纪就许配了人,二女儿生的清丽婉约,也早早有了婚约,唯独三女儿,因为笨拙木讷,一直待字闺中。 这不是和她三姐妹的经历也相似吗? 虽然有些怪,但姜云漾还是决定再看一眼。 毕竟世上这么多人,同名都大有人在,更何况是撞了一个姓。 前部分还好,直到某一章节时,一些平常的话本子不会出现的词汇相继出现。 她起初先是微微拧了下眉,可是越看眉头拧得越深。 直到几个关键的字眼蹦出来时,她的情绪已经完全不是拧眉能表达的了,一整个人都无比震惊。 翻书的手指,也忍不住颤了起来。 颤抖着看了几页后,她终于还是忍不住,“啪”地一下将书全部阖上,小脸通红,连呼吸都跟着有些乱,整颗心扑棱扑棱的。 这……写的都是什么啊?!!! 按照寻常逻辑,因为前两位姐姐婚事顺利,往后的大部分笔墨应该都落在这位木讷的三姑娘身上,给她安排个感情线,写她的坚强、写她的辛苦,最后写她千帆过尽后幸福的婚后生活。 没想到,作者竟然完全不按常理出牌,笔锋一转,将剧情设定为三姑娘为二姑娘替嫁。替嫁也就罢了,竟又给三姑娘安排了一场噩梦,让她在梦中得知,姜家很快会陷入一场家破人亡,大厦将倾的结局。 而她,必须想办法攻略和她联姻的冷漠公子,让他动情,让他动心,让他成为自己的依靠,才能避免这些祸事。 至于攻略的法子是什么…… 姜云漾觉得已经不能用大胆来形容了。 简直就是丧心病狂! 不仅有一些口头上的语言,还有一些生动得不得了的动作描述。比她从前看过的任何一个话本子都要香艳,都要刺激,都要触目惊心。 第3章 第 3 章 姜云漾颤抖着一双手,震惊了好一会。 她觉得自己要死了。 从前她看过的话本子,也不是没有这方面的描写,但一般都会用一些风花雪月的诗词给代替。 可是这本为什么会…… 现在想来,都是能把手剁掉的程度。 她到底是为什么,没有现场仔细翻一下就把这本书拿回来呢! 后悔。 当事人就是非常后悔。 于是下一秒,她忍着脸颊的烫热,趁着翠竹还没过来,立刻将书塞到没人能看到的角落,然后爬上床,将自己整个人都缩在被子里。 可是此刻,她越想睡越睡不着。 书中描述的内容,自带一种天然的魔力,轻易就在她脑海中形成了各种各样的画面。 后来她复盘,能让她这样印象深刻的,其实还有一点。除了女主的姓氏为姜以外,书中和姜家二姑娘有联姻的,后来让三姑娘替嫁的那位冰冷公子,竟然姓谢。 很容易就让人联想到今日看到的那张面容。 谢砚…… 谢公子…… 应该……也只是巧合吧。 话本子中男主的姓氏往往是一阵一阵的,前两年多以“顾”为姓,后来“白”姓“沈”姓又风靡了一阵子,近来也不知怎么了,推崇的多是“谢”姓。 十本里面有八本,男主都姓谢。而且大部分都是冷清权臣人设,家里也必是钟鸣鼎食的大家。 如此一来,说男主只是巧合也不为过。 可是女主又该怎么解释? 书中是三姐妹,她们家也是三姐妹,三个人的性格,不能说完全一致,但也差不多能对上。而现在最大的一点不同,就是三女儿给二女儿替嫁的环节。 这总不能在现实中发生吧? 她二姐姐那么喜欢谢砚,怎么可能会让人替嫁? 既然没有替嫁这个环节,那么往后的一切也就不会发生。 想到这一点,姜云漾才觉得放松了些。 不过她还是得谨慎一点,赶紧找个机会把那本小□□给扔了。 这样想着,也渐渐入睡了。 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天的情绪波动太大,一晚上都睡得不太安宁,一会儿被风吹树梢的身影吵醒,一会又被邻居家的犬吠声吵醒,直到快要清晨了,才迷迷糊糊地进入深睡状态,但没能睡多久,就听翠竹在唤自己了。 “小姐,小姐。” 姜云漾刚睁开迷茫的眼,就感受到翠竹的热帕子在她脸上晕了下。 “今日得快一点。” 感受到帕子的温度,姜云漾才稍微清醒了些:“有什么事吗?” 翠竹:“老太太从南阳的那位大表姐,带着自家的孙子,叶公子,来咱们府上了,怕是马上要传咱们过去呢。” 叶公子? 姜云漾有些茫然地眨了下眼。 从前就算是家宴,她也不怎么有参与感,老太太出生于南阳的世族大家,亲戚又多,她就更是理不清。 不过没关系,想来今天也和自己没什么关系,只是随便出面,刷个脸,让人知道府上还有这么个三姑娘而已。 老太太所住的寿春堂距离她的院子不太远,没走几步就到了。 进入大门,路过一面云鹤送祥的影壁,就能听到堂内热闹的讨论声。 姜云漾提起裙子,刚把一只脚迈进门槛,另一只脚还没有迈进去,内里一个老太太便笑吟吟道:“既如此,那么舒儿和安儿的婚事,就定下了吧。” 很温和有礼的声音,落在此刻的姜云漾耳里,却宛如晴天霹雳。 谁和谁的婚事定下了? 她没有听错吧?! - 谢府内。 管家正带着家仆进行洒扫工作,昨日家宴来的人很多,各处都需要重新整理。 游廊下,谢夫人正带着贴身侍候的刘妈妈,一边散步,一边指导院中佣人的工作。 走了几步,刘妈妈终于忍不住,将心中一直憋闷的事情问出了口:“夫人,姜家将婚事从二女儿换成三女儿,这事情,您就这么轻易同意?” 谢夫人刚定了搬进来的花摆放的位置,闻言,轻轻笑了下:“我就算不同意,能将人家绑着捆着,不让将女儿许给别家?” “可是……”刘妈妈还想分说几句,就听谢夫人道,“都是家里金枝玉叶的宝贝,谁不想给自家孩子一个最好的前程?更何况是没定下来的事情,作不得数,也认不得理。” 刘妈妈似乎被这话说服了,但心底里,还是觉得这姜家的做法有些奇怪。 说起两家的婚约,其实要追溯到谢家老夫人那一代。 当年谢家老夫人随船上京,行至古荆洲渡口时,被水匪绑架。那年姜家老爷外任荆洲,恰好就在谢家的船附近,为救老夫人一命,他拼死相搏,为此挨了歹匪三四刀,差点丢了性命。后来谢夫人感恩,不仅赠姜家现银万两,在仕途上也多有帮助,又放口后代可结秦晋之好。 谢家差点付出了一条命,换这些东西,自然并不为过。只不过两家人一直没有适合年纪的婚配对象,婚约便一直被搁置,直到孙系一辈,才又被提起。 谢家只有一位嫡子,自然该他去应这门婚事。但姜家有两位待嫁的女儿,只因和二女儿年纪相仿,且姜家一直明里暗里提二女儿,谢家人才在心里定了二女儿,没想到几日前,姜家二夫人沈氏登门拜访,透露了二女儿即将和她表兄定亲的事情。 昨日宴会,又带着三姑娘上前敬酒。 但其本意哪里是敬酒,根本就是动了让三女儿结亲的意思。 这样临时换亲的做法,着实不大体面,但是她为什么看着自家夫人,倒还能坦然接受? 刘妈妈暗自思忖了一会,接着,豁然开朗:“夫人……您该不会,是瞧上那姜家的三丫头了吧?” 听到刘妈妈这样说,谢夫人轻轻拂了下手边的玉兰花瓣,笑道,“不是我瞧得上,是咱们家公子,更瞧得上三姑娘。” “从前我还担心阿砚会对这桩联姻不满,现在……好像有点信心?” 刘妈妈怔了下,陷入回忆。 往常担心他的婚事,谢夫人总是耳提面命地让他多和姜家二姑娘交往交往,他不仅不为所动,还总是一脸的不耐烦。 倒是昨日…… 不仅亲手接过了三姑娘敬过来的酒,还和她对视了,至少三息。 刘妈妈恍然大悟。 谢夫人:“其实我也觉得这三姑娘不错,性格单纯,没什么那些嫡女们弯弯绕绕的想法,和整天一脑门官司的谢砚,怎么不配?” 况且人也长得漂亮,昨日宴会上那一眼,就足够让人印象深刻。 肤白胜雪,窈窕多姿,兼具明艳和婉约之美,桃夭色上襦搭配碧山色的下裙,乖巧地立在哪里,远远看去,真如一朵夏日的荷花,娇艳又美丽。 如此之姿,配她家儿子,绰绰有余。 而且:“他每天想法就多,且恨不得天天就住在那公文堆里,要是再配个同样心思重的姑娘,每天你来我往地算计这算计那,两个人不得累死?” 刘妈妈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谢夫人:“就这样吧,等老爷回来,我同他商量一下,过两天就上门提亲,再定个吉日,尽快把婚事办了吧。” 刘妈妈点头应下,正准备转身去办差事,又听谢夫人道:“等一下。” “你把葛叔叫来,我有事吩咐他。” - 与此同时的姜府,也已经和叶家定完吉日了。 快的让姜云漾觉得不可思议。 就这么半天时间,就敲定了二姐姐姜云舒和表兄叶安,于下个月的初八举行婚宴。 自从听到两人要定亲的消息后的姜云漾,就一直恍恍惚惚宛如梦境。 但看周围的人,似乎并没有多么诧异,尤其是她的二姐姐,不仅没有觉得异常,反而对这个结果颇为接受,偶尔对上表兄叶安的目光,会露出几分小女儿的娇羞和内敛。 姜云漾偶尔用余光瞥到两人,内心震惊却又不敢吱声。 这一切,对她来说都透着不可思议。 她二姐姐喜欢的,难道不是一直都是谢砚吗?怎么会突然对一个表兄有如此好感…… 姜云漾掐了掐自己。 结果就是小臂上轻了一大块,疼得她差点出声。 不是梦。 刚刚发生的一切,都不是梦。 二姐姐的婚事,应该就这样成了。 可是,姜家和谢砚的婚事,又该怎么办? 二姐姐和谢砚,本来可是有婚约在身的啊,怎能就如此仓促地就同表兄定了亲呢? 姜家和叶家的婚事是真的,姜家和谢家的婚事也是真的。 这样一来,岂不是…… 要她去替嫁。 得出这个结论的时候,姜云漾彻底怔住了。 昨天那个话本子里的内容,不由自主地出现在她脑海里,不仅如此,还一页一页自己翻动着。 断断续续的字眼出现。 姜家,谢家,二小姐,三小姐,替嫁,谢公子…… 剧情终于发展到了替嫁这个阶段了。 既然这里都能对上,那么她往后的命运,不也就跟着对上了吗? 罢官,抄家,流放,家破人亡…… 姜云漾不知所措地坐在席间,呆呆地望着自己碟中的那块桂花奶酥,再也没有想要吃下去的**。 第4章 第 4 章 将将破晓的天空,不远处泛起一片鱼肚白。 晨起的微风扑面而来,带来一丝不合时宜的凉爽。 一辆小小的马车驶过青石板路,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因为一夜未睡,姜云漾的眼底透着几分乌青。原本白皙的小脸不再红润,反而透着几分很明显的憔悴。 昨晚她回屋的第一件事,就是先从某个不起眼的犄角旮旯里面翻出了那个话本子。 忍着心跳,又将内容读了一遍。 这一遍,依然是……读不太下去。 昨晚也只堪堪读到[这谢公子着实勇猛,姜三小姐没办法,只能配合着他,一夜来了七次……]就戛然而止了。 读不下去,她就只能去翻前面的内容,任何和现实当中细小的区别,都能让她兴奋。但兴奋是短暂的,想起和谢家的婚事,她还是惴惴不安,故而一大早,就让翠竹准备了车,去了姐姐家。 太子府一如既往的气派,和门衙通报后,姜云漾带着翠竹弯弯绕绕走了一会,终于到了姐姐所住的凝香居。 被侍女迎进来,又递了杯茶后,姜云昭才娉娉袅袅地从锦帘后走过来。 姜云漾看到这位明艳娇俏的美人,当即放下手中的茶杯,哒哒哒跑过去,带着许久未见的思念和激动,扑到她身前,声调软糯地喊了声:“长姐!” 姜云昭拉着她,亦是莞尔一笑,“昨日听说妹妹要来,还以为要过了晌午了,没想到今日竟然这么早?” 提到这,姜云漾松开她,神情顿时紧张起来,也顾不上说别的,立刻便道:“二姐姐和叶表哥定了亲,这事姐姐可知道?” 姜云昭点了点头,昨日二夫人身边的丫鬟已经过来通报了,她受限于身份,虽然不能亲自去见叶家人,但是也回了不少礼过去,以表心意。 她虽点了头,但没有继续往下说,只等着姜云漾开口。 可姜云漾更加犹豫了,也不知道在纠结个什么劲,半晌才仰头,红着脸道:“可她……本来是要和谢砚定亲的啊!” 这句话一说出来,姜云昭就彻底坐不住了,立马给丫鬟使了个眼色。 虽然院内没有别人,但丫鬟还是飞快地将门关了起来。 姜云漾被长姐的操作吓了一跳,以为自己说错了话,立马捂住了嘴。 姜云昭却拍了拍她的肩,安慰:“没事。” 接着,没等姜云漾回应,就率先问了一句:“这话你有从别人口中听说过吗?” 姜云漾不解。 姜云昭继续道:“是老太太说过,还是二太太说过,抑或咱们父亲或者二叔叔说过?” 姜云漾努力回忆了一下,发现好像真的没有人在她面前提起过这件事。 她觉得大受震撼:“可是……明明就是这样啊!” 姜云昭正了正色,耐心解释:“漾漾,人心里想的话,和明面上说出来的话,是完全不同的,不能以为大家都觉得咱们姜家和谢家有婚约,就自然而然地认为是云舒要和他定亲吧?” “定亲要走的规章流程很多,绝不是一两句话就能决定的,更不是人心里想着就能决定的,既然大家可以觉得谢砚和云舒合适,那么我也可以觉得谢砚和你合适。” 姜云漾本来还想着有什么办法可以拒绝和谢砚的婚事,没想到她阿姐不仅没有觉得意外,反而觉得他们两个颇为合适。 姜云漾别惊到了:“阿姐你……” 姜云昭却颇为淡定,眼眸晶亮的看着她:“我?怎么了?” 她抿了抿唇,垂下眸子,很小声道:“你……你能不能不要这么觉得……” “因为我……不喜欢谢砚。” 姜云漾想着既然自己已经把这话说出来了,干脆破罐子破摔,直接道:“长姐能不能帮帮我,让我……让我不要嫁给谢砚。” 果然,此话一出,姜云昭沉默了。 她猜着姜云漾会因为婚事过来,但没想到,她是奔着不结亲的事情过来。 全城的人都想嫁给谢砚,难道她的妹妹就不想? 有个性是好事,但有时候个性太强了,也就不好了。 姜云昭陷入一阵思索,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她这个小妹妹思想单纯,对于男女情爱一事更是毫无了解,自认为那点经验,不过都是从话本子或者折子戏里学到的皮毛。 良久的沉默后,她开口:“漾漾,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姜云漾顿了下,立马摇了摇头。 那么羞耻的一本书,绝对不能让姐姐看到。 况且那不过是个虚构的故事,目前除了名字相似、家庭相似,替嫁的情节相似外,其他的还不好说,要是告诉姐姐,免不了又要训斥她一句想多了。 虽然摇头,但是她的表情和态度还是暴露了她的一部分心思。 姜云昭盯着她看了一会,没有追问,反而将话题一转,问:“漾漾,你了解谢砚吗?” 姜云漾怔了下:“啊?” 姜云昭:“如果你不够了解这个人,那么就没有权利说不喜欢他。” 姜云漾张了张唇,准备说什么,却被她打断。 “这世上这么多的夫妻,在结婚之前,能真心相爱的又有几个?很多人都是在婚后才相知相守,相度百年的。如果你不够了解一个人,就这样轻易给他定了性,和那坐在井里头观天的青蛙,又有什么区别?” “而且你知道我们姜家,能从曾经一个小小的布商走到现在,靠的是什么吗?” 姜云漾瞪大眼睛看着姜云昭。 “是谢家。” 姜云昭说。 “虽说不我不知道祖母和叔母为什么将云舒许给了叶家,但对于这件事,谢家都没有说什么,如果我们再次失了信,他们会怎么看我们姜家,盛京的人又会怎么看我们姜家?” ”更何况,谢家是百年权贵,岂是我们能辜负得了得?若是拒了这场联姻,爹爹的官职、二叔叔的官职,甚至身家性命,怕是都要不保了!” 姜云昭连哄带吓,果然把姜云漾给唬住了。 小姑娘一双漂亮的大眼睛,呆愣地望着姜云昭,差点就能酝出泪来。 “好了。”看姜云漾这么紧张,姜云昭这才终于又换了副口气道,“听说今日谢砚会来太子府上议事,你可以过去看看,如果有机会,接触一下也不是不可以。” “可是……” “就这么定了,翠竹,带你家姑娘去后面的海棠苑转转吧。”姜云昭不容置喙道。 而等到姜云漾走远了,她先是思索了一会,接着摆了摆手,找到自己最信任的侍女。 “你现在出去一趟,仔细打听打听二小姐地婚事是怎么回事。” - 半刻钟后,姜云漾走在海棠苑的游廊里。 翠竹在不远处张望,她则低垂着脑袋,情绪有些闷地走来走去。 刚刚长姐那一番话,确实让她思考了很多。 姜家虽然已在盛京定居多年,但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世族大家,就是官场顺遂的她爹,在官场摸爬滚打了十几年,才混到了四品,其余的亲戚更不用说了。 可谢家可是赫赫扬扬的百年士族,万一得罪了他们,后果真如姐姐所说的那样,那可怎么办? 但问题是,她是真的有些害怕谢砚啊。 大姐姐还非要让她接触接触,谢砚那种人,怎么可能让她去接触。 想到这一点,姜云漾就焦虑得不行,一边低着头,一边搅着帕子,来来回回地游廊上走了七八遍。一边期望着他能赶紧过来,好让她远远地看上一眼,给姐姐交差,一边又期望他还是最好不要过来。 忽然间,耳边传来簌簌的声音。 该不会是……谢砚吧? 姜云漾实在是太紧张了,顿住脚步,左走也不是右走也不是,忽然,她眼前一亮,发现不远处有个假山的山洞。 耳边的簌簌声似乎更大了,很像是脚步声。 姜云漾终于忍不住了,接着,她毫不犹豫地便扭头钻进那山洞里。 山洞里光线很暗,也很安静。因为下雨的缘故,带了几分泛潮的气息。 脚底下的青石板有些滑,姜云漾便伸出双手,准备摸索着靠近。 这会她心下也终于轻松了不少。 心道她只要安安静静地躲在这个地方,肯定不会遇到谢砚了。至于如何向姐姐交差,再说吧…… 眼下最重要的,是隐藏好自己。 因此,她一边思忖,一边很谨慎小心地挪动着步子。 很快,她的指尖触碰到处一个微凉的质感。 大概是石壁。 确定是石壁后,姜云漾又往前靠近一步,顺便往下又探了探。 微凉的触感减少了不少,还有几分软绵和流畅。 姜云漾心里有些疑惑。 石壁也会有这样的触感吗? 因为奇怪,所以她的力度就更重了些。 而这一次,触感就更奇怪了。 刚刚软绵和流畅的感觉消失,这次更接近一种柔性和硬朗,但是又有种独特的平滑细腻。 就在姜云漾更靠近一步,准备进一步探索时,耳边响起一个喑哑声,在这黑暗中,显得尤其冷冰和摄人。 “你还要在我的腰上摸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