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局毒杀摄政王?我靠验尸反聘王府》 第1章 双生牵机 冰冷的触感最先唤醒她的意识,随即后脑撞击石壁的剧痛让苏棉猛地睁开眼。 这是哪?苏棉顾不上头疼欲裂,拼命的把涣散的注意力集中回来。 “说!谁指使你下的毒?” 低沉的质问炸响在耳边。她发现自己的脖颈正被一只手死死扼住。蟒纹袖口掠过视线时,她嗅到蜂蜡混着海鲜腥气的味道? 借着微光,她看见一张近在咫尺的脸——剑眉下那翻涌杀意的目光,比她解剖过的任何尸体都要冰冷,瞬间将她的心神拉回现实。 这不是解剖室! 浓重的霉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气息扑鼻而来,苏棉视线所及的是巨大的墙壁、未经打磨的粗糙青石垒砌,地面坑洼不平,铺着些湿漉漉、散发恶臭的烂稻草。几盏挂在墙壁上的火把是唯一的光源,人影拉得扭曲变形如同鬼魅。 角落里蜷缩着三个瑟缩的身影,穿着明显脏污的古代裙装,发髻散乱,脸上满是泪痕和恐惧,离她不远处的石桌上,摆放着一个食碗。苏棉越发觉得此刻就像身处于电视剧里的古代牢房?这个念头荒谬地闯入脑海。 但是怎么可能?她明明记得自己正在实验室分析尸检样本,怎么转眼就到了这种地方,她是在做梦?还是某个疯狂的沉浸式剧场?但是谁会把剧场建得这么真实,连这扼住喉咙的窒息感和石壁的冰冷都如此真切? 脖颈上的手突然收紧,缺氧的痛苦如潮水涌来。苏棉眼前慢慢发黑,耳膜鼓胀着心跳的轰鸣声使她瞬间认清现实,这绝不可能是梦境! 就在她差点沉溺于这窒息和震惊的混沌中时,目光猛然扫过三米外那扇青铜浇铸的牢门,上面阴刻着六个森然大字:敕造摄政王府刑狱司。 一个让她浑身发冷的念头不受控制地浮现:难道…自己穿越了?而且还穿越到一个即将被处死的囚犯身上? 巨大的荒谬感和濒死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但多年法医生涯面对死亡和血腥的本能让苏棉强行压下了尖叫和崩溃。无论眼前是疯子、是演员、还是真正的古代权贵,此刻扼住她喉咙的手才是最真实的,杀意也是最真实的! 她必须活下去,必须弄清楚发生了什么!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活下去的第一步,就是绝不能激怒眼前这个显然掌控她生死的男人。 “王...爷...“她拼尽全力,从被扼紧的喉咙里挤出这两个字,这是最安全的称呼,符合牢门上的信息,也符合这男人通身逼人的威压。 “刘寺丞已招供,“裴知聿加重指力,“你们在贡蟹抹了牵机引!“ 贡蟹?牵机引? 她忽然想起刚刚看到的食碗里泡着几只蟹钳与肉片,同时插在盆沿的银针已全部发黑。 自己指甲缝里也嵌着带有暗红碎屑…… 就是它!这碎屑瞬间攫住了苏棉的全部注意力,作为法医,她对各种毒物残留再熟悉不过。这种暗红碎屑绝对不是普通食材会留下的痕迹。 与此同时,裴知聿已将她如破布般拽起,狠狠按向地面那具盖着白布的尸体! “既然你清楚牵机引,”他声音里的冰碴子几乎能割破耳膜,“那就给本王看清楚,他是怎么死的!” 白布被赫然掀开。一张青紫肿胀、因痛苦而扭曲的脸暴露在昏黄的火光下。尸体面部青紫肿胀,下颌僵而颈未僵。死亡时间…应该在六个小时左右。苏棉的目光如同手术刀,瞬间锁定死者僵硬蜷曲的手指——尤其是那暴露在外的指腹。 蓝紫色! 一种充斥着不详的蓝紫色,从指甲根部的伤口弥漫开来,与她自己指甲缝里那暗红碎屑形成了刺眼的对比!这不是普通牵机药中毒该有的苍白蜷缩!她解剖过相关案例,太熟悉了。 裴知聿扼住她后颈的手如铁钳,逼迫她贴近尸体。那死亡特有的甜腻气息,冲得她几欲作呕。她猛地挣脱一丝空隙,伸手就掰开了死者紧咬的牙关! 只见舌根深处尽是大片的靛蓝色淤斑! “普通的牵机药只会让人抽搐、角弓反张…”苏棉声音嘶哑的不成样子,她用力咳了咳,同时让自己语气镇定下来,接着她指向死者蓝紫色的指甲和舌根的靛蓝,“但这人血凝蓝紫,七窍流血!王爷,这不是单纯的牵机药!这是混入了雌黄的双生牵机!” “雌黄?”裴知聿眸子骤缩,这两个字终于激起了他眼中的波澜。三个时辰前的一幕不受控制地闪回: 晚膳时分,试菜太监手持银刀,仔细刮擦着金盘里冰镇贡蟹的壳。银刀无恙,太监神色如常。刀尖挑出蟹肉,他尝了一口,确认无恙后,又转向翡翠鸡。第一片鸡肉下肚,并无异常。可当他切第二片时,银刀突然打滑,划破指腹。 血珠渗出的刹那,太监身体猛地一僵,双眼暴突,双手死死按住腹部,整个人蜷缩在地。“救、救……”他喉咙里发出含混的声响,身体剧烈抽搐,不过眨眼间,裸露在外的指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了蓝紫色!七窍流血,气绝身亡。整个过程来得太快,快到乐声还停在半空中。 “你!简直是胡谬!”尖锐的嘶吼从角落传来。一个穿着官袍的男子此刻脸色煞白,指着苏棉的手都在抖,“王爷!这贱婢妖言惑众!她指甲里还藏着毒物碎屑,分明就是罪证确凿!快将她处死以正…” “噗嗤——!” 利刃穿透皮肉的闷响,比任何咆哮都更有效地终结了话音。 裴知聿手中的剑,精准地洞穿了男人的胸膛!男人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胸前的剑柄,嘴唇翕动着,却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眼中的惊恐迅速被死灰覆盖,身体软软地向前扑倒,“砰”地一声砸在刚刚那具死尸旁。 牢房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以及浓重得化不开的血腥味。 他缓缓抽出佩剑,鲜血从伤口喷涌而出,溅得遍地都是,有几滴甚至飞溅到了苏棉的手背上。 温热的。 她僵住了。 解剖台上那些冰冷的的尸体,和眼前这个刚刚还在咆哮、此刻却轰然倒下的活人,完全是两回事。 她清晰地看到男人眼中生命流逝的全过程:瞳孔先是剧烈收缩,继而扩散,最后蒙上一层死亡的灰翳…… 法医的理智告诉她,面前的男人已经死了。可她的喉咙却不受控制的发紧,像仍然被死死掐住,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她见过无数尸体,甚至亲手解剖过,可那些都是已经结束的生命。而此刻,她眼睁睁看着一个活生生的人,在瞬息之间变成一具尸体。 原来真正的死亡是这样的。 “刘寺丞,”裴知聿的声音不高,却重锤在每个人心上,震得角落里三个少女们又是一阵压抑的啜泣,“灭口未免太心急了。” 就在这时,一直佝偻在刑具架阴影里的老人,突然“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他的身体颤抖着,惶恐的大喊: “王…王爷!老奴有罪!老奴该死啊!”他重重磕了个头,花白的头发沾上了地上的污血,“验尸四十年…竟…竟未看出这‘双生牵机’之毒!只当是寻常牵机发作猛烈…是老奴眼拙!老奴该死!求王爷责罚!” 裴知聿没有理会老人的请罪,他的的靴尖向前一步,带着自身的威压,用还在滴血佩剑抬起苏棉的下巴,迫使她与自己对视。 “你…”他缓缓开口,低沉的声音在死寂的地牢里回荡,带着一种冰冷的玩味,“…本王怎么不知,府上竟有如此通晓仵作之术的女子。你,究竟是谁?” 剑锋贴在苏棉的下颌,触感比地牢的石壁更寒。 “一个侍宴的琴婢——”他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剑锋毫无预兆地向上轻挑,擦过她的耳廓,削断几缕发丝,“竟能辨毒如神?” 断发飘落在血污里。苏棉压下喉咙的颤意,直视裴知聿的双眼:“王爷若想杀我,何须多问?” 她在赌,赌他对“真相”的渴求大于对一个可疑婢女的杀心。至于其他?她脑子一片混沌,只想活下去,根本无暇去细想,她只知道,那尸体不是死于她指甲缝里的东西,这就够了。 “来人!”地牢沉重的铁门被推开,几名身着玄甲的侍卫无声涌入。 “搜身!这三个,给本王搜干净!”裴知聿用剑指向墙角那三个早已吓得魂不附体、抖如筛糠的少女。他的目光在她们惨白的脸上扫过。“若有任何可疑之物…送进‘暗狱’,让赵刑司好好招待!” “王爷饶命啊!”“奴婢冤枉!”凄厉的哭喊和求饶瞬间充斥牢房。 侍卫的动作粗暴而高效。不过上下几下,就在三个少女身上通通找到了金色的碎屑! “这不是我的!是有人塞给我的!”一个少女绝望地哭喊。那金色的粉末在火把光下,与苏棉指甲缝里残留的暗红色碎屑形成了刺眼的对比。 裴知聿的目光在金色粉末上停留了一瞬,又扫过苏棉的手指,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他看都没再看那三个面无人色的少女,只冷冷吐出两个字:“押走。” 哭嚎声被强行堵住,三人被侍卫粗暴地拖了出去,只留下地牢里更浓重的绝望气息。 裴知聿的目光这才重新落回苏棉身上,带着一丝更深的审视:“至于你…‘能让死人开口’的本事,本王倒要亲眼看看。” 第2章 蜡痕破局 地牢的死寂被裴知聿的靴尖碾过血污的声响打破。他俯视着苏棉,带着巨大的压迫感,缓缓开口:“你既说这是双生牵机,又该如何证明?” 苏棉的后颈仍残留着被扼住的钝痛,却强迫自己迎上那双眼睛:“王爷若信不过,容我验尸。”她的神志因缺氧而有些迷离,但说出的话仍有不容置疑的专业底气,“需银刀、皂角水、磁石,再备一盆井水。” 老仵作佝偻着背从阴影里挪出来,腰间的验尸包蹭过牢狱的铁链时发出一阵哗啦声响。他用眼睛死死盯着苏棉,花白的胡须因激动而颤抖:“王爷,验尸需按《大晟洗冤录》规制,哪有用磁石的道理?”他的语气里满是对年轻女子的轻视,更夹杂着被戳破失误的窘迫。 “让她试。”裴知聿抽身退后半步,目光锐利,“若查不出真凶,你便与那三个婢女一道,去暗狱喂狗。” 侍卫很快取来工具。苏棉接过磨得发亮的银刀,指尖触到木柄上的裂纹,这是仵作常用的“解腕刀”,刀刃薄如蝉翼,专为剖开皮肉而制。她蹲下身,余光瞥见老仵作抱着手臂,嘴角撇出不屑的弧度,显然等着看她出丑。 “先查尸僵。”苏棉将银刀轻轻撬开死者下颌,刀刃触到僵硬的咬肌时,发出细微的“咔哒”声。她忽然想起当初解剖的第一具尸体,也是这样撬开下颌,导师在旁说:“尸僵是死亡时间的钟表。” “下颌微僵而颈未僵,腰背肌肉微硬,”她按压着死者肩背肌肉,指尖感受到肌肉纤维的僵直,“死亡时间应在三到四个时辰。” 老仵作哼了声:“这用你说?但凡验过三具尸的都懂。” 裴知聿忽然开口:“今夜戌时初试菜太监暴毙,此刻已子时末,确是三个多时辰。”他的目光扫过苏棉,似在试探她的反应。 苏棉没理会老仵作的嘲讽,用皂角水清洗银刀。突然抬头对裴知聿身后的侍卫说:“劳烦借用一下火石”,然后她接过从侍卫腰间扯下火镰火石,点燃一小块松脂凑近刀刃。松脂融化后,她迅速将银刀浸入其中,待冷却后,刀刃表面凝结出一层薄蜡。 老仵作嗤笑道:“装神弄鬼!给银刀裹蜡,莫不是要祭天?” “以蜡取痕。”苏棉将裹蜡的银刀轻轻刮擦死者嘴角,再用井水冲去表面蜡层,“蜡能黏附粉末状毒物。”井水冲去蜡层时,她特意将银刀倾斜三十度,让水流带走杂质,“《大晟洗冤录》虽未载此法,却与‘磁石引铁’同理。”她举起银刀,刀刃上赫然粘着一抹极淡的柠檬黄,在火把下泛着金属光泽,“看,这是雌黄残留。” 裴知聿将目光移了过去。那试菜太监死时,七窍流出的血沫似乎也带着微光,但那时只当是牵机引猛烈,如今想来,竟然是雌黄遇血的反应! “那蟹肉上的毒又作何解释?”老仵作仍在强辩,“银针验过,分明是牵机引!” “这便是最妙的地方。”苏棉用银刀轻刮食碗边缘的残蟹壳,蜡质碎屑剥落时,刀刃上立刻沾了一层半透明的蜡质碎屑,其下隐约可见暗红粉末。她闲暇时看过宋代的《吴氏中馈录》,里面记载过蜂蜡封藏蜜饯的方法。“毒分两波下。第一波,是涂抹在蟹壳上的牵机引,用蜂蜡封盖。贡蟹以冰鉴冰镇,寒气可保蜂蜡不化。”指尖拂过碗沿的蜡痕,温度传导让蜡层微微发软,“晚膳时银针刮擦蟹壳,只触到蜂蜡,自然无毒。” 老仵作的脸色变了:“可后来银针为何变黑?” “冰鉴收回后,证物被放在油灯旁。”苏棉走到石桌前,油灯火苗舔着碗底,蜡层融化的速度肉眼可见。大学时现代犯罪现场勘查课上,老师讲过环境温度对物证的影响,“牢房闷热,油灯烘烤,蜂蜡遇暖渐融,牵机引才渗出。这便是‘晚膳无毒、事后毒发’的真相:凶手算准了膳食流程与证物存放之处。”食碗边缘的蜡痕呈波浪状,正是温度不均的证明。 “必是熟悉宫廷膳食流程的内鬼。”老仵作接口,目光转向刘寺丞的尸体,“刘寺丞身为光禄寺丞,正该当此嫌疑。” 苏棉忽然指向被押走的三个少女方向:“至于那三个婢女身上的金色粉末,是雌黄。他们应当是与刘寺丞同谋,趁乱将雌黄混入翡翠鸡,却不知刘寺丞早已在贡蟹上下了牵机引。” “你是说,双毒合谋?”裴知聿摩挲着剑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正是。”苏棉的声音冷下来,银刀在火把下反射出寒光。在她解剖过的毒杀案里,凶手总以为多重手段能掩盖真相,其实不然。“刘寺丞想借牵机引毒发时间,坐实‘宴饮中毒’的假象,雌黄则用来掩盖牵机引的典型症状,让验尸者误判,从而成功嫁祸给三个婢女,让自己逃脱嫌疑。”地牢的风再次灌入,吹得她袖口猎猎作响,“可惜他千算万算,却漏算了一点,雌黄遇血即发。试菜太监试菜时划破手指,雌黄随血入体,才会暴毙。” 裴知聿忽然笑了,那笑声里带着冰碴:“好一个双毒合谋,好一个刘寺丞。”他转向身后暗卫,“去查刘寺丞三日内的行踪,尤其接触过哪些人、去过哪些库房。” 趁众人注意力集中在裴知聿身上,苏棉迅速用指尖蹭向粗糙的石壁,将指甲缝里的暗红碎屑狠狠抹去,又抓起一把泥土揉进指甲,她这一连串动作快如闪电,待老仵作回头时,她的指尖已沾满泥渍。 恰在此时,裴知聿的目光扫来,落在她手上:“刘寺丞死前指证,你指甲缝藏有毒物碎屑。” 空气瞬间凝固。老仵作的眼睛瞪得像铜铃,侍卫的手瞬间按上刀柄。苏棉心猛地一沉,却强迫自己举起手,向裴知聿道:“王爷有疑可亲自查验。” 裴知聿走近,捏住她的手腕。他的指尖冰凉,带着薄茧,触到她皮肤时,苏棉下意识想缩手。“抖什么?”他挑眉,用剑尖轻轻刮过她的指甲缝,只有一点干涸的泥渍。 老仵作凑上前,用银针戳了戳泥渍,又放在鼻尖嗅闻:“回王爷,无药味,确是泥土。” 裴知聿盯着苏棉的眼睛,却见那眼里没有丝毫慌乱,只有莫名的冷静。再细想她刚才剖尸时手法利落,分析毒理时逻辑清晰,一个侍宴琴婢,怎会懂这些?他松开手,对眼前这个分毫未移迎向他目光的婢女产生了极大的好奇。 剑刃收回鞘中,裴知聿开口:“先前分析的这些手法,作为琴婢你又从何得知?”,虽仍对她身份有疑,但想到或许她能为自己所用,于是他破天荒的竟想听她辩解一二。 苏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导师曾和自己说:“法医的武器是逻辑,不是谎言。”是了,只要有逻辑,任何破绽都能圆成顺理成章的闭环。 刚刚裴知聿唤她为琴婢,那就可以从这点入手。迅速理清当下的细微末节,苏棉语气平静:“我曾见乐师用蜂蜡封琴弦防潮,偶然听过‘蜡融毒出’的戏文。至于剩下的道理…奴婢天生便比旁人敏锐,只需多加思索就能得出。”她巧妙地将现代知识包装成“戏文”与“敏锐”,“就像老仵作验尸四十年,也是天赋与经验使然。” 老仵作哼了声,却没反驳。裴知聿仍紧盯着她,那目光像要将她看穿:“你叫什么?” “回王爷,”苏棉垂下眼帘,模仿着记忆中古代女子的谦卑,“奴婢名为苏棉。” “慢着!”一名侍卫忽然上前,皱眉道,“王爷,这琴婢分明叫晨儿!小的晚膳时还见别人这般唤她,并未记混。” 苏棉心中一紧,立刻跪下叩首,额头磕在冰冷的石板上。“奴婢惶恐!”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刻意让语调颤抖得恰到好处,“晨儿确是奴婢贱名,因出身低微,不敢污了王爷尊耳。苏棉乃旧时家中长辈所取本名,后家破人离后再未叫过本名,方才情急之下,只求以真名示诚,望王爷恕罪!” 裴知聿盯着她,半晌轻笑出声:“好个‘示诚’。苏棉?本王记住了。”他对苏棉的回答与反应都十分满意,转身走向牢门时,却在门槛处顿住,“从今日起,你便是摄政王府刑狱司新仵作,以男子身份示人。老仵作,看好她,若再出差错,唯你是问。” 老仵作愣在原地,显然没料到王爷会留下这个“妖言惑众”的女子。苏棉也怔住了,她本以为能脱罪已是万幸,却没想竟被任命为仵作。要知道在古代,仵作属贱籍,女子从仵更是大逆不道,即便以男子身份遮掩,一旦暴露也是死罪。她苦笑,看来今后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裴知聿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玩味:“记住了,本王要的是真相,不是谎言。下次再让本王发现你言行不一…”他没说完,却让那威胁意味在空气中蔓延。 苏棉心下一沉,她自知裴知聿定是看到了她指缝里替换前的毒物,但是为何不说?为何还能留下她?地牢里烛火摇曳,映得老仵作的影子在石壁上扭曲晃动。他盯着苏棉,像是在看什么怪物:“你到底是人是鬼?怎会这些邪门手段?” 苏棉没有回答,用力握紧腰间新得的解腕刀。她知道,留在刑狱司既是机会,也是深渊。裴知聿的怀疑并未消除,自己对这个世界仍是一无所知,她到底要怎样才能在这个世界自保,活着回到本该属于她的地方? 墙角的火把“噼啪”爆了个火星,照亮了地上未干的血迹。苏棉忽然像用光了所有力气,瘫坐在地上,刚刚的紧张和对死亡的恐惧不断刺激她的大脑,迫使她完成了一系列动作,现下突然得到喘息的空闲,那股强压下的慌意便顺势攀爬上来,只身面对陌生的世界和想要回家的念头让她眼眶酸涩,她不明白为什么穿越这么荒诞的事情竟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老仵作从怀里掏出一本磨破了边的《大晟洗冤录》,重重甩在她脚边:“罢了!王爷既要留你,你便看看这书上怎么说。” 苏棉捡起书,指尖触到泛黄的纸页。扉页上“洗冤”二字鲜红如血,倒像是某种谶语。她抬头看向牢门外透进来的微光,她必须抓紧时间了解这世界尽可能的一切! 第3章 红伞验骨 刑狱司的晨露总带有铁锈味。苏棉用布巾擦拭着那把解腕刀,刀刃映出她束起的发髻,这是裴知聿特批的“男子装扮”,青灰色的仵作服罩在身上,比琴婢的襦裙方便太多。 这是穿越过来的第十五天,没想到她已经以“苏棉”之名活在这个世界半个月了。 那日裴知聿让她对外称是老仵作石默新收的徒弟兼助手,同时以侍宴琴婢“晨儿”因演奏出错被调往别院为由,打消了“晨儿”突然消失的疑虑。 最开始日子里,她疯了似的想回去。尝试了一切有可能的办法,比如趁刑狱司侍卫交接工作的时候,她偷偷回到那间牢房,趴在草堆里翻找什么穿越的“开关”,又比如她算着现代的时间,在午夜子时对着月亮转圈,被巡夜的侍卫当疯子看,举着刀喝问她在做什么…… 最险的一次,是她蹲在王府花园的假山下,对着一块嵌在石缝里的碎片发呆。 那碎片边缘锋利,像极了现代的载玻片,她以为是“线索”,伸手去抠,手指磨破了也没抠出来,反倒因为动作太大,惊动了假山后的暗卫。 “你在这儿做什么?”暗卫一把擒住她,将刀鞘抵在她后腰上。 苏棉被突然出现的暗卫吓得魂飞魄散,只能胡诌:“石仵作让我找块干净的石头,磨验尸刀。” 暗卫显然不信,押着她去见石默。石默正在灯下核对尸格,见她被押回来,眉头拧成疙瘩,听完暗卫的话,没骂她,只沉着脸挥挥手:“她是新来的,不懂规矩,我替她赔罪。” 暗卫走后,石默才用验尸杵敲了敲她的脑袋:“王府里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别说是假山,就是井台边多站会儿,都有人报给王爷。你那点小动作,真当没人看见?” 苏棉缩了缩脖子。这半个月她听了很多关于裴知聿的传闻,也对这个世界有了一定的了解。 现在她所处的地方是大晟王朝,正值永熙十一年,当今皇帝裴知瑾体弱多病,所以朝政由其弟摄政王裴知聿协同打理。 而这摄政王府的刑狱司,据洒扫的婆子说,是当年裴知聿助兄长夺权后,皇帝特批的“专审要案之所”,寻常衙门无权干涉。 “咱们王爷可是从龙之功,当年跟着皇上在战场上拼杀出来的,”有回给她送炭火的小厮压低声音说,“京城里,除了宫里那位,就属王爷说话管用。” 苏棉自上次后,再没见过裴知聿,只远远望见几次他乘轿从刑狱司门前经过,轿帘紧闭,隐约看出个轮廓。 这样正好,苏棉想,那王爷喜怒不于色,最好一辈子都无需与他碰面,省的惹自己一身麻烦。 石默提起这位王爷时,语气总带着敬畏:“王爷眼里不揉沙子,验尸断案,错半分都要担干系。” 至于身边人,石默看似严厉,实则不算难相处。他每日教她认骨头、辨伤痕,竟真有了几分“师父”的意味。 那天夜里她坐在床榻上时,想起现代的解剖室、导师的叮嘱、未完成的案子……但这些都像隔着一层雾,越来越远。 而眼前的一切却越来越清晰:刑狱司验尸房里挥之不去的醋味,还有石默让她仔细研读《大晟洗冤录》时严厉的训斥才是真实的,是她此刻能抓住的。 “既来之,则安之吧。”她轻声说,回去的路或许断了,但往前走的路,才刚铺开呢。 于是今日一早,石默便见她安安静静坐在桌前看书,眼里没了前些日子的疯癫,倒多了些沉静,只是眼下乌青重了些。 于是他扔给苏棉一本磨得卷边的册子,封面上写着“尸格范式”四个字。 “往后跟着验尸,得会记尸格。”石默指了指桌案上的纸笔,“先把这上面以往的尸格都看一遍,看看都是怎么记录的,以后再验尸,就由你来记录再由我审查。” 苏棉翻开册子,里头是预先印好的人体图,正背面各一张,线条粗陋,却把该标的位置标得分明。图旁列着密密麻麻的空白栏用以记录尸体信息,每处都留着填注伤痕的地方。 所谓尸格,便是记录尸身状况、伤痕毒物的文书,需仵作签字画押,确保验尸时不会遗漏,算是官方认可的验尸凭证。 “这图……比例不对。”苏棉指尖点在锁骨的位置,“真人的锁骨更弯些,这里画得太直了。” 石默抬眼看她:“你管它直不直?能在图上标出‘左锁骨中段有寸许锐器伤’就行。验尸不是画工笔,是要让看尸格的人一眼明白伤在何处。”他拿起笔,在图上“右肋第三根”的位置画了个小圈,“比如这里,若是被踢伤,就得写‘右肋第三根骨膜青肿,触之有凹陷感’,多一字累赘,少一字说不清,懂了?” “记尸格最忌含糊。”石默在一旁看着,再次开口,“说‘头上有伤’不行,得说‘头顶距右耳三寸处有不规则裂伤,长二寸,深及颅骨’;说‘身上有青肿’也不行,得写清哪块皮肉、青肿的范围、颜色深浅——这些都是将来断案的凭据。” 苏棉点头,低头细细翻阅起来,正巧翻到刘寺丞尸格的那一页。 “师父,”苏棉蘸了点墨,状似无意地问,“前几日听杂役说,光禄寺除了管膳食,还管祭祀?” 石默哼了声:“你倒会打听。光禄寺掌‘酒醴膳羞’,祭祀、朝会都归它管。刘寺丞那厮能混到从六品,定是有点门道。”他忽然抬头,眼里闪过一丝警惕,“问这些做什么?咱们仵作,只认尸体上的伤,不认朝堂上的人。” 苏棉指尖从尸格上划过“刘德,光禄寺寺丞,男,四十有二,胸口中剑而亡”,指尖在“剑伤深三寸,贯穿左肺”处顿了顿。刘寺丞死的太快,以至于苏棉实在无从得知“琴儿”和刘寺丞的关系,也不明白“琴儿”下毒的原因和理由,这种感觉实在不好受,有种暗处永远有一条毒蛇在吐着信子,等待时机上前撕咬她的失控感。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声音。王府管事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神色焦急对石默说:“石仵作,京兆府来人说要请您去一趟看看,有验不出的疑案,百姓闹得实在厉害!” 京兆府公堂外被围得水泄不通,王二妻儿跪在阶前,哭喊声震得檐角铜铃乱响。“我家男人前几日还能扛着半扇山柴走三里地,被那狗官张巡检打了二十棍,回来就腹肿如鼓,喘了两日便没了气——怎么就成病死的了?!” 京兆府的仵作老刘涨红了脸,手里攥着尸格,梗着脖子喊:“胡说!王二尸身腹胀如鼓,面色青紫,明明是鼓胀病犯了!我用酒醋熏蒸了三遍,皮肉下头没见半点淤青,难不成是我瞎了?” “你就是瞎了!”李氏猛地抬起头,唾沫星子溅在老刘脸上,“放屁!鼓胀病是慢慢拖死的,我男人是被他打了才暴毙的!你们官官相护,不给死人申冤啊!” 后堂里府尹皱着眉揉太阳穴。这案子本是小案,张巡检是京营里的末等官,仗着本家有点背景,在城郊横行惯了,打死人本不算稀奇,可架不住家属闹得凶。 “石仵作还没来吗?”府尹拍了板,“这都半个时辰了,再拖下去恐怕有损官家颜面啊……” 话刚说完,门外传来脚步声,石默拄着验尸杵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个身形清瘦的“少年”,正是束了发、着男装的苏棉。 “石仵作!”老刘像是见了救星,忙把尸格递过去,“您瞧瞧,酒醋熏蒸法验得明明白白,就是鼓胀病。这家人胡搅蛮缠——” 石默扫了眼尸格,又看了眼停在侧室的尸身,径直走到停尸的门板前。 王二的尸身盖着块粗麻布,掀开一角,果然见腹部隆起,肤色青暗。他按了按王二的肋下,又翻了翻眼皮,最后落在肋下那片模糊的紫痕上。 “酒醋熏蒸法,也就验验新伤破皮的血痕。”石默的声音沙哑,“他这肋下的紫黑,是皮下出血积在骨头上了,酒醋蒸不透皮肉,自然看不见。” 李氏眼睛一亮:“大人明鉴!就是被打的!” “要验骨伤,得用灌油检法。”石默放下验尸包,掏出解腕刀,看向王二家人:“需要拆解验骨,灌油入骨缝,方能见损伤。” “不行!”李氏尖叫起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死了被拆得七零八落,到了阴间都不安生!你们这群人,要么草菅人命,要么毁人全尸,安的什么心? 石默沉下脸,眉头紧皱:“糊涂!你们既不认京兆府的结果,又不许我拆骨查验,难不成要我凭空断案?用眼睛看骨头里的伤?” “你!”李氏气得发抖,正欲再闹,苏棉上前一步,按住李氏的肩膀,声音清亮:“王夫人莫急,我有个法子,无需拆全尸,也能验骨。”苏棉顿了顿,见李氏缓和了一些又说:“只需开一处骨缝,用红伞遮日验看,便能见损伤,不伤全尸,验完还能缝合好,不碍着入土为安。” 老刘在旁嗤笑出声:“红伞验骨?我在衙门当差三十年,《大晟洗冤录》都快翻烂了,也没听过这等荒唐法子!哪来的毛头小子,敢在公堂乱吠?” 石默也迟疑了。他想起那日刑狱司里,苏棉用蜂蜡裹银刀验出雌黄的手段,虽不合《大晟洗冤录》规制,却有一定巧思。 于是他缓了语气:“刘仵作稍安,她是王爷新任命的仵作,有一些奇法子,不妨让她试试。”苏棉眼里没有半分慌乱,倒比老刘更像个仵作。她看向李氏:“王夫人可愿一试?” 李氏咬着牙,看看死去的丈夫,终是点了头:“只要能还我男人清白,我愿意试试!” 苏棉让人取来一柄红油纸伞,又命衙役抬尸到院中日头下。她先在王二胁下轻轻划开寸许口子,露出一截肋骨,再撑开红伞,让日光透过伞面照在骨上。 众人屏息细看,只见原本光滑的骨面,在伞映出的红光里,隐隐显出几道青紫色的瘀痕,延展在骨缝间。 “这是……”老刘瞪大了眼,酒醋熏蒸时,这些痕迹根本看不见! “这是钝器击打所致的骨内瘀血。”苏棉声音掷地有声,“活人受外力击打,气血淤积于骨,肉眼难见。但日光经红油伞滤过,赤光映骨,瘀血之色与骨色相衬,便如墨落白宣,清晰可见。古书有载‘视伤,审断之’,伤有显隐,法有巧拙,红伞映日,正是辨隐伤之巧法。” 这时,一个身影跌跌撞撞闯进来,正是张巡检。他听说验出了伤,脸都绿了,指着苏棉就骂:“妖言惑众!拿把破伞晃悠几下就敢定罪?你这是构陷本官!” 苏棉转头看他,目光冷冽:“大人若不信,可亲自来看。这肋骨瘀痕分布,与棍打之状吻合,且瘀痕新鲜,与死者身死时日相符。至于鼓胀之状,实为内出血淤积腹腔所致,一为外伤瘀血,一为脏腑衰败,岂能混为一谈?” 她拿起刀,轻刮骨上瘀痕:“大人请看,此痕深入骨膜,非病能致。刘仵作先前用酒醋熏蒸,只熏体表,未及骨内,自然查漏。” 老刘凑过去细看,又想起尸身腹腔内的积血,脸色一阵青白,终是垂首:“是……是我验得粗疏了。” 石默眼中露出赞许,看向苏棉:“以赤光映骨辨瘀,确是妙法,老夫受教了。” 张巡检还想狡辩,已被衙役按倒。李氏对着苏棉“噗通”跪下,泣声道:“多谢大人为我夫伸冤!您真是‘活菩萨’啊!” 苏棉连忙扶起她,心里却掠过一丝复杂。她不过是用了现代法医学里最基础的光学原理,却被当成了“菩萨”。 回王府的马车上,石默侧头看了苏棉一道,终是忍不住道:“你那红伞验骨的法子,是从哪儿学的?” “梦里。”苏棉答得坦然,总不能说来自几千年后的现代。 石默哼了一声,没再追问。车厢里霎时安静下来,直到王府熟悉的大门出现在视野里,两人一前一后下了车,向王府里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