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百相乱世颜》 第1章 百相初现 “妖族大劫已至。” 天穹震怒,九重乌云压顶。风啸如泣,雷火劈裂妖域苍穹,似要将整片大地吞噬。 万妖哀嚎,灵台泯灭。 高台之上,叶妄棠跪在血雪之中,衣袍尽染,面色苍白,薄唇紧抿不退半步。 她是妖皇亲传弟子,也是百相术唯一的继承者。 “我可否不去?”她哑声低问,血气翻涌,喉间涩得厉害。 她知,这一劫避无可避。 “你若不去,妖族将亡。” 妖皇立于灭世之巅,披发仗杖,妖瞳灼灼,眼底燃着最后的火光,“你是我亲传弟子,也是唯一能承百相术之人。你去人世,隐去妖身,以戏艺幻术藏行迹,以心御术,探古藏、复吾族。” 少女抬头,望见苍穹之中妖魂翻涌,千万死去妖族灵魂正被妖皇以身躯为引,强行送入古藏结界之中。 那是师尊最后的手段。 封灵大阵,以自身妖元为燃,将万魂封入古藏,只为她日后归来,能引魂复族。 “我这一躯一魂,换你一线生机。”妖皇伸手,指尖轻触她眉心,一缕灼热妖光没入她体内。 “从今往后,百相术归你……妖族生死,也由你扛。” 叶妄棠眼圈通红,却死撑着不掉泪。她知,此去便是孤身天涯,背负族命,半步不能退。 下一刻,天雷贯顶,妖皇的身影在雷火中崩散成灰,随风而尽。 而她,衣袂飞扬,负火而行,踏上通往人间的界桥,身后,是轰然崩毁的妖域。 可还未走出几步,忽然脚下微顿。 她眯起眼。 透过半开的界桥,看清了对面。 人族,早已等在那里。 密密麻麻的阵旗插满地面,几道重阵早已激活,灵光交织,杀意森然。御灵阵、斩妖阵、焚魄阵,一道比一道狠,显然不是拿来吓唬她的。 也不知是她运气太好,还是人族太会算,妖域刚毁,她这边脚还没迈出,他们就摆好了送命现场。 她喉咙像是被冰雪封住,哽了一瞬,却硬是吞了回去。 “真是......周到。” 她眸中冷光一闪,指间微动,一缕极淡的幻术悄然流转。 可那冷光深处,却藏着一丝几乎要绷断的痛意。 她曾听师尊说过,妖族与人族百年前本不至此,可如今,她脚下是妖域遗灰,对岸却是满地杀阵。 她咬紧后槽牙,不许自己动摇。 但对面那群人并没给她丝毫喘息机会。 她刚一现身,阵法便轰然启动! 灵光如网、杀气冲天,一道道灵纹铺天盖地地朝界桥压来。若非界桥尚未完全开启,有妖皇残存妖力护阵,恐怕她一脚还未落地,整个人就被那斩妖灵光绞成碎片。 是了。 妖皇虽死,她的妖力还未完全散去,残阵犹在。界桥外那群人哪敢轻举妄动,只能隔岸布阵,守株待兔。 他们杀不了她,但绝不让她通过。 “想困我?”叶妄棠轻哼,袖袍一挥,幻光微闪。 “那你们……还不够看。” 她一步踏出,灵光翻涌间,整个人的气息瞬间消散,仿若融入风雪之间,连身影都化作虚无。 界桥尚在闭合前的喘息期,只有短短几个呼吸,她却已像一缕烟,滑入尘世之间。 而对面人族,却在阵光乱闪中扑了个空,只捕捉到一缕幻影,便已失了她的踪迹。 “妖呢?”一人厉声质问,猛地收束灵识四扫,眼眸猩红。 “这妖女……何时修为精进至此?”另一名老者皱眉低语,声音里透着几分惊惧,“我竟连她离开的气机都感应不到。” “她应是得了妖皇的百相术真传。”有人咬牙道,“那等术法,以幻演形,以心化相,稍有大成,便能瞒天过海。” “天师夜观天象,言今次是斩妖灭族的天机之时,如今却眼睁睁让她逃了!”一名年轻将领愤然捶地,声音里藏着不甘。 “逃?”另一人冷哼,“她虽遁去,可不过是幼妖之身,纵有百相术又如何?我人族三宗八门、百家天策,想抓一只小妖,还不是手到擒来?” “传讯天师、召擎天令、起影卫。”那人语气冰冷,“她落入尘世,我们便将她从这茫茫人海中……生擒而回。” “追。” 风卷残雪,杀意重燃。 而此时的叶妄棠,早已远离界桥。 她心神未松,耳廓微动,忽听见风中隐隐传来一句:“妖族,你要逃到哪去?” 声音极轻,却如寒刃贴耳。 叶妄棠瞳孔猛地一缩,身形一滞,心头骤然泛起警兆。 镇邪司? 她心中一凛,脑海飞快转念:只要那人不在,她尚有脱身余地。可若那人也来了—— 她心中刚升起这个“千万别”的念头,便听“啪”地一声折扇轻响。 果然,一袭墨衣、身形瘦削之人立于不远处,唇角带笑,眸光却凌厉得像能刺穿幻术表象。 那人负手而立,微仰着头,目光仿佛早已落在她“藏身”的虚影之上。 是他,沈予,镇邪司“破相”之人。 擅破幻,专斩妖。 叶妄棠心头一沉,脸色终于变了几分。 “啧,”她轻声咬牙,“真晦气。” 还未等她动作,身后阵阵破空声响起。 那些原本守在界桥的人族强者也已追至,灵光震荡之间,杀意如海,瞬间将她团团围住。 她轻叹一口气,懒懒回首,视线落在那折扇男子身上,声音冷静却不失讽意: “沈予,你镇邪司不管鬼、不管怪,偏盯着我一个妖族做什么?你们不是只管邪祟的事?” 沈予轻摇折扇,语气不急不缓,仿佛早有预料:“你妖,便是邪。” 他迈步向前,每走一步,地面寒霜寸寸碎裂,灵压凝重得似压得空气都动弹不得。 “除你,与除邪祟并无分别。你一日在世,妖族便一日有望重兴。我沈予奉命镇界,怎会放你入人间?” 话音未落,他折扇一抖,灵气如刃,身影倏忽而至,毫不犹豫,直取她要害。 杀意锋锐,干脆利落,没有一丝试探。 叶妄棠眉心微跳,唇角冷笑。 好嘛,一言不合就动手。 她没退,反而袖中微动,幻光悄然流转,继续保持着未撤的百相术虚像。 沈予或许能破幻术,可那是她之前的水平。 而现在,她是妖皇亲传,百相承者。 下一刻,叶妄棠足尖轻点,身形倏然一转,竟化作三道虚影四散而逃。 与此同时,幻术悄然扩散,落入追来的众人眼中,原本一人,瞬间化作“众相”,真假难辨,百影纷飞。 “别信眼前!这是她的幻术!”沈予冷喝,眸光如刃,剑指破风而出,直斩虚影。 然而刚一出手,他眉头微蹙。 这一击,空了。 第二击,又空。 ——不对。 沈予眼神微变,折扇一震,灵识四散,瞬间笼罩百丈。 可那一道道虚像皆似真似幻,连灵识触及之下,也无法立即锁定她本体所在。 “……竟连我都辨不出真身?” 他第一次,眉眼间浮现出几分讶异。 她的术,比预想中高明得多。 “这可不是半吊子的幻术了。”沈予低声自语,折扇合拢,指节微紧,“是正宗百相。” 他目光深了几分,望着虚影散尽的林间山道,衣袍猎猎,眼底杀意渐浓。 而此刻,叶妄棠早已趁乱脱身,一道裳角掠入风雪山林,如一抹青烟,隐去无踪。 沈予收回折扇,站定片刻。 片刻后,他缓缓开口,语气冷肃: “她没远,别让她进城。”他转头冷声道,“调影卫、封南城、断江道,不能再让她遁入人间。” 而此刻的叶妄棠,早已远离战场,独行于雪雾迷蒙的山林之中。 此地,乃是人界与妖域交界之地,名为断梦林。 林木幽深,常年云雾缭绕,昼夜不分,传言中乃旧妖域边陲,被废弃多年,地势复杂,灵气紊乱,是天然的藏身之地。 叶妄棠一路行至断梦林腹地,脚步一顿,四顾片刻后,便随手撩开林中藤蔓,钻入一处天然山坳。 落座之际,她手掌探入怀中,取出一枚指节大小的阵钉,指尖轻点,便于地面刻画出一幅小型临时阵图。 她单膝跪地,指尖灵光微现,阵图在雪地上隐隐泛起淡蓝微光,逐渐蔓延成一圈守气之阵。 阵起之刻,周围林中风雪骤停一瞬,仿佛天地屏息。 叶妄棠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倚着一旁古树暂歇片刻,眼底警惕不减。 她低声道:“暂避一炷香。” 她从腰间扯下一片破布,在阵边写下几个遁踪用的转移符号,用以备用转移。写毕,又抬头望向林外方向。 再往前,穿过断梦林,就是潼江。 而潼江岸边,便是她要去的第一座人族城池——南丰城。 叶妄棠眯了眯眼,心中飞速推演: “沈予那人谨慎多疑,幻术虽扰了他一瞬,他若醒得快,此刻怕是已封锁江道,防我借江渡入城。” 她指尖划过阵图边缘,目光落在阵心处一枚细微刻痕上,那里,是这临时阵法的挪移极限。 除了潼江,只有西南三十里外的乌石岗,尚在遁阵可达之限。 她刚欲启动阵法挪移,却见天边陡然泛起一道灵光波动,空气骤然微颤,宛如天幕被什么东西拦腰震动了一下。 叶妄棠神色一变,心头一沉。 “不好……” 她试探一二,发觉挪移阵法已然失效,当即收起阵钉,长身而起,身形一晃便跃上树梢,极目远望。 潼江与乌石岗已不能走,那就只能,绕道。 第2章 入相 叶妄棠眸光微闪,脑海里迅速浮现出一个地名。 落潮村。 人界流放之地,被贬难民与罪徒聚居之所,官府不管,正派不问。 荒、乱、脏,却乱中有缝,最适合她这种不宜露面的身份。 “若我没记错,南丰官署每月有流放之令,欲遣罪民往落潮村。” “而押送官兵、巡视车队,皆需经由南丰城驿道。” 她眸色一沉,嘴角缓缓扬起一丝冷意。 “不能正进南丰,那就混进去。” 幻术不止能遮形,还能入戏。 到时她只需在落潮村先一步埋伏,待车队至,幻成囚犯,随流放车队混入南丰城,便可避过正面所有布防。 只要不撞上沈予那厮,一切便无碍。 “师尊说以戏御术,可如今这场戏,要我做囚犯、做弃人……也罢,若入戏能活,那便入到底。” 思绪转定,她已转身下树,轻巧落地,衣袂翻飞。 脚步一踏,身影融入断梦林深处,雪影迷踪,仿若不曾存在。 风雪未歇,天色渐暗。 而此时的潼江江畔,寒意更甚。 数艘镇邪司封舟已停靠岸边,舟身遍布灵纹禁阵,水面上寒芒交织,宛如一张无形天网,静静封锁着整个江道。 沈予立于江岸之上,执扇于手,神情冷淡,望着江心水雾深处,语声低沉: “她若从正面来,必入我阵中。” 话音未落,身后一名镇邪司执事匆匆赶来,手中传讯符急闪不止。 沈予微顿,接过一扫。 目光陡沉。 符上只有寥寥几字,却足够让他神色骤冷: 【传:断梦林异动,江道灵压未触。疑绕道,向西南。】 他缓缓抬头,望向远处雪山苍林,目光仿佛越过潼江、越过林峦,直直落在那尚未清晰显形的一处—— 落潮村。 “她不走潼江。” 沈予喃喃道,折扇一合,冷声一令: “传命西南影卫,封落潮·周边十里村道,查所有流放名单、车队、押送名录。” 他站在封舟之上,眸光如鹰。 “她想混进去?我倒要看看,她想演什么戏。” 说罢,他正欲转身,却忽地眉头微动,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 “落潮村……” 他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讥讽。 “对了,那废物如今也在那儿。” 沈予语气一顿,眼底寒光未敛,却多了一丝意味莫名的冷笑。 “正好,一并看看,他在那种地方,是死是活。” 他袖袍一拂,长身而去。 潼江波光不动,冰封如镜。 断梦林深处,林势层叠,地形复杂。 叶妄棠循着林中兽道悄然前行,行至一处天然石窟前。这里山石嶙峋、藤蔓垂挂,潮湿寒意扑面,而不远处,落潮村的破旧轮廓已若隐若现。 她略一审视,踏步入内。窟中狭窄,仅容一人蹲身。叶妄棠屈膝落座,指尖微抬,数道幻术灵纹悄然化开,落于四周岩壁之上,将石窟与外界彻底隔绝。 她沉默片刻,抬手触向自己眉心。 指尖刚一接触,一道细微而灼热的波动自额间荡出。 只见她眉心微微一亮,下一瞬,一道若隐若现的戏面图纹悄然浮现,墨线勾勒,如戏台上角儿初登时的开脸之笔,隐隐似笑非笑,又似悲非悲。 叶妄棠眼神一沉。 这是百相术的【入相】之印,唯有真正继承此术者,才能唤出此印,以心执术、幻化真形。 这是她自幼苦修的术法,如今终于初成。 百相术,第一式——【入相】。 唯有入相者,方可化身百面,演万象众生。 而在过去,这一术她只能维持片刻,连换一张脸的幻象都无法久持。可如今…… 她闭上双眼,灵识内敛,体内灵息翻涌。 师尊传下的妖元尚未完全融合,但已有一道心御幻形的术门被彻底打通。 她五指微张,覆于面上,掌心灵光弥散,柔薄如水,淡淡灵息流转之间,仿若一层纱幕轻覆其上。 “入相。” 她轻声一唤。 掌下之肤随之缓缓变幻,眉眼起伏,轮廓轻颤,仿佛雕塑在风雪中渐渐剥落旧形。 原本姣好的容颜被一寸寸抹去皆隐于雾。 取而代之的,是一张清寡病容的女囚之面:肤色苍白中透着灰意,眼下青痕斑驳,唇角有蜇痕未愈,眼神怯懦而木然。 她微偏头,看向石壁上隐约反映出的水光倒影。 那是一张完全陌生的面孔。 她怔了片刻,唇角却慢慢勾起一丝讥讽的笑。 这不是面具,不是障眼,不是皮相遮掩。 这是彻底的“换相”,连灵识、气机、魂息都被改写的幻形术。 哪怕镇邪司中人,就此经过她身边,也未必能认出她来。 她轻声低语,语气冷静而淡漠: “昔日我幻不成相,如今一念可换众生。” “若戏能保命,那便演得更真些。” 话落,她缓缓起身,拂去衣角尘雪,将身形再次隐于林间。 天光将暮,风雪未歇。 她不再是妖皇弟子柳昭。 她是,被流放的囚犯、弃人、他人眼中无名之贱命。 而她,将用这张脸,演一出真正的入世之戏。 落潮村前,一条泥泞小道蜿蜒穿过乱石林,寒风卷着灰雪,在林中呼啸乱窜。 叶妄棠拢紧麻衣,孤身一人走在路上,身影佝偻,鬓发凌乱,看起来与那些被逐出人世、走投无路的弃民并无二致。 然而她才走出不远,便听见前方传来沉重脚步声,还有隐约的粗声粗气。 她略偏头,眼神微沉。 林中,一群身影缓缓现形。 七八个凶神恶煞之徒,衣衫破烂,腰配旧铁,胳膊上还绑着残破囚绳。他们正拖着两具尸体往深林走,尸体脸色铁青、手脚反折,显然是才死不久。 为首一人手中扛着一柄锈斧,正撕咬着一块干肉,血迹未干,气息凶煞。 几人见路上竟有一“女囚”独行,皆是一愣,随即眼神变得讥诮。 “啧,怎么还有漏网的?看这打扮,是新流放的?” “不是吧?这张脸……咱好像没见过。” “管她是谁,”一人啐了口,目光不善,“大当家正好缺人,那灵矿里快挖到深层了,活人顶上三天就死一个,正缺手。” “这女人骨瘦筋长,不抗活儿,丢去当垫刀的也行。” 一人提着尸体的脚踢了踢旁边那死者:“瞧瞧,昨儿这仨才抬出来,热着呢。再晚来一步,咱今儿这趟就白跑了。” 说着几人相互一笑,笑里皆是森寒恶意。 为首那人啐掉口中干肉,目光一抬,盯上柳昭: “喂,前头那个,哪来的?过来!” 叶妄棠顿住脚步,缓缓抬头,眼中怯色恰到好处地掠过一瞬,又很快压下,低低回应: “我……我奉南丰流放令而来,迷了路……不知是否快到落潮村……” 她语气微颤,呼吸紊乱,像极了惊弓之鸟。 几人果然没起疑,那领头汉子笑出声: “走运啦,这条路走得正巧。你还不用等官队,咱直接带你去矿洞报到。” “别磨蹭,”他上前两步,恶声催促,“再废话,老子就把你跟这俩死人一起抛了。” 叶妄棠缓缓点头,像是被彻底吓服,低头顺从跟上。 她低垂眼睫,手指藏于袖中,悄悄引动灵息。 这一群人不是官署车队,不在她的目标范围内。甚至是落潮村最底层的私役走狗,专为村中矿主效命,绑人下矿,替死徒捞活工的地痞。 不能混,不能留,不能放。 她眼中一丝冷意悄然划过。 “送我进矿?”她心底淡声一笑。 “倒是想得挺美。” 她指尖灵纹初起,百相幻丝已在袖底蓄势待发。 可就在她正欲出手之际,目光无意间扫过那为首之人。 他脖颈间,挂着一枚古旧吊坠,铜链粗短,吊坠本体却是半块拇指大的青黑色石片,隐约泛出一道道纹路般的光痕。 叶妄棠心头微动,步伐一缓,凝神望去。 那块石片似曾相识。 她脑中飞快翻过过往所读古籍,下一瞬,一幅残破古图倏然浮现在眼前。 【青渊裂石,碎者为引,聚者为盘。】 她瞳孔微缩,蓦地想起,那竟是族中古卷中记载的一种古妖器碎片——“青渊石”! 相传,青渊石为妖皇历代炼制妖族寻脉罗盘的主材之一,能感应世间妖气流动。完整之石可炼成罗盘引针,用以感知妖气脉络、探寻遗藏踪迹。 而“妖族古藏”,正是万年来数代妖皇合力所创,用以封藏妖族秘术、古器与族魂,地脉诡变、重重迷阵,连师尊也只掌传送法门,却不识其真正所在。 唯有集齐完整青渊石,炼成罗盘,方能以“妖气之盛”定“藏脉之源”。 虽不能一针指藏,却能借其罗盘之力,循着最浓重的妖气波动,逐一推衍出古藏的真正入口。 “竟会在这等地痞身上见到……”叶妄棠暗惊。 她眸中寒意稍敛,转而涌上一抹清亮的思绪。 她神识微引,悄然探向眼前几人。 一圈灵息流转之后,她便确认了自己的判断。 这几人并非修士,体内气脉平平,连最粗浅的灵感都未曾开启,所佩兵器更是凡铁生锈,连最基础的护身符印也没有。 她心中稍定。 若非机缘巧合,他们根本不可能意识到那吊坠的真正价值。 如此……更好。 她收起术意,换上一副故作惊艳的神情,眼神缓缓移向那吊坠,凝视良久,仿佛一时看呆了。 果然,那一抹直白灼热的注视很快引起了为首那人的注意。 韩彪眉梢一挑,嘴角咧起,露出一口不整齐的黄牙,满是得意地晃了晃脖子上的吊坠: “看这个?” 他抖了抖胸口,吊坠上的青黑石片在阳光下微微折光。 “眼尖啊你,这玩意儿是我从个死人堆里捡来的,看着古里古怪,挺沉,还会发光。” 旁边一人笑道:“老韩说要是卖不上价就拿来炖汤,说不定戴着戴着能长修为呢!” “屁,”另一人哄笑,“他还说是‘妖王遗宝’,能保命呢,你信不?” 几人笑作一团,满不在意,竟真将这珍贵至极的青渊石,当做个玩物挂在胸前随意招摇。 叶妄棠却静静听着,唇边笑意不动声色地微微勾起。 好,愚昧得刚好。 她收回视线,低声垂眸,声音微微发颤,带着一丝仰慕与不安:“你……你能不能……把它借我看看?” 韩彪一怔,先是狐疑地打量她几眼,而后似是听出了她语气里的畏惧与讨好,嘴角笑意更甚。 “想看这个?行啊——但不是白看的。” 他故意晃了晃吊坠,缓声道:“跟着老子干活,把矿洞那一段挖通了,别说给你看,送你都成。” “挖不动也没关系,”他啐了一口,“矿下毒瘴重、死气浓,进去就是一脚踏阎罗门,没人撑得过三日。” “正好,咱主子说了,死一个送一个下去顶着,省得白空着位置。” 说着,他抬手一挥,旁边两人将刚才拖来的尸体随手丢入林边沟壑,发出沉闷一声闷响,几只乌鸦扑翅飞起。 “上一个才死,”一人咧嘴笑道,“后背全是毒瘴烂洞。尸衣却留得完整,扒了还能卖几文。” 另一人翻了翻那尸体眼睑,不耐道:“赶紧扔了吧,留着都浪费柴火。” 这些话,他们说得轻松自如,仿佛不是在谈人命,而是在处理废物残料。 叶妄棠看着那块青渊石,在粗粝的笑声中微微一笑。 她垂首,面上仍是温顺怯懦,但她心底却悄然掠过一丝冷意: “好东西在手,却毫无所知……愚而不觉。” 可下一瞬。 “你们……真的,要把人,丢进去?”她声音有些颤。 “要不然呢?”韩彪笑得爽朗,似乎她的震惊正好取悦了他,“你以为落潮村是善堂?” 叶妄棠倒退一步,脸上浮现出惶恐之色。 “哟,还想跑?”一人眼尖,见她脚步微动,立刻上前一步,手臂如铁钳般一把拽住她肩膀。 “绑起来!”他一声令下,旁边几人立刻动作利索地扯下随身绳索,将柳昭双手反绑于身后,又在她腰间缠了两圈。 “老实点儿。”一人啐道,“送你一场差事,你还想逃?” 叶妄棠被粗暴地推了一把,踉跄着跪倒在地,袖中的手指却悄悄勾起一道细不可察的灵丝。 她气息紊乱,脸上浮现恰到好处的惶然,语声哽咽而虚弱:“不、不用这样,我、我跟你们走……我不跑的……” 韩彪嗤了一声,走上前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那就乖乖的,挖上三日,说不定你真能活着出去。” 叶妄棠没有再言语,只低着头,一动不动。 几人见她果然被吓破了胆,也懒得再管,互相打趣几句,便驱使她一路往山背后的矿洞方向走去。 寒风呜咽,乱石嶙峋,山林间的光线逐渐暗沉下去。 谁都没注意到,那位低眉顺从、神情木讷的“女囚”,脚步虽慢,身形却始终行走在几人之间的特定节奏中。 而在他们的影子之下,一缕缕极淡极薄的灵丝,悄然而隐蔽地缠绕其上。 丝若无形,入影无痕。 已然结阵。 第3章 摄情 他们走得不快,却越来越接近山背的矿口。 四周已无人烟,乱石丛中,寒风卷起灰雪,吹得人脸生疼。 叶妄棠低头藏于众人中,袖中灵丝悄然收拢,几缕已悄悄缠上那韩彪的手腕与脚踝,轻若蛛丝,贴合在影子里。 灵丝之中,微有光华若隐若现,悄然勾动一缕摄心之念。 百相术·第二式——【摄情】 观人之形,摄其一念。 叶妄棠眼神微敛,心念沉入那缕灵丝之中。 她第一次尝试使用这门术,还未曾彻底参透其精髓。 但不需要全成。 此刻,她只需短短一瞬,控制一个人,迷乱一个呼吸。 “够了。”她心底低语。 那缕灵丝悄然一震,似春雪落水,刹那融入韩彪体内。 霎时间,他步伐一顿,脸色微滞,眼神忽然一阵茫然,仿佛忘了自己身处何地。 叶妄棠立刻抬眼,那一瞬,寒光自眼底微掠而过。 她唇瓣轻启,声音温软而怯:“……你方才说,要送我吊坠?” 韩彪一怔,呆呆看她两息,竟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口中喃喃:“啊……给你……” 身旁一人察觉不对,皱眉道:“你说啥呢?” 韩彪猛地回神,面色一沉,怒道:“我说给她看看!你聋了?” 那人被骂了一句,低头不敢再言。 而叶妄棠早已于电光火石间,伸手接过那枚吊坠,掌心灵丝一引,顺势收进袖中。 她眼神未变,步履未乱,继续低头而行,仿佛方才不过随手接物。 而韩彪,只觉背后突地一阵发凉,不由打了个寒噤,嘟囔骂道:“今儿这破天真晦气……” 可他脑中一片模糊,对刚才发生之事毫无印象,也未察觉吊坠竟已离身。 【摄情】之术,牵念而不留痕。 被控者在术落之后,不会记得方才所发生之事,只留一缕不明缘由的空白恍惚。 叶妄棠悄然收回灵丝,目光微沉。 “摄情”之术,她尚未精通。此次能成,靠的仍是体内残存的妖皇妖元,强行催动牵引。 但丹田深处,那团微弱的妖皇妖元已然剧颤,宛如风中残火,随时可能熄灭。 她眉心微跳,感受到那熟悉的濒危之兆。 那是师尊以命相授,封于她魂海的最后妖元。 她曾用它,硬撼人族三重斩阵,逃出界桥封锁;也曾借它,彻悟【入相】之术,改魂换面,堪比易命。 如今,仅仅动用一次【摄情】,不过摄动一念,便已几乎燃尽残息最后余温。 “不能再动。”她在心中暗自低语。 强行催术,只会反噬魂海,到时别说摄情,连自己都要神识溃散。 她紧了紧袖口,暗自运息封锁妖元波动。 “不能再试。”她在心中自警。 她现在能做的,只有布阵、等待,一击必中。 她沉下心,继续佯作顺从而行。 可不知为何,脚下的道路,愈行愈觉熟悉。 林势起伏,乱石嶙峋,那些错落的石坡与古藤攀壁,让她眼角一挑,眸色微变。 这分明,是通往潼江的一处分流的路线。 她心中一动,尚未细思,忽听耳边风声骤紧,一道极轻的灵力波动自树梢掠过。 她顿时停住脚步,偏头望去。 林间高枝之上,三四道黑影飞掠而过,步伐轻捷,灵息沉稳,皆是镇邪司装束,肩佩鹰羽,袖绣斩纹。 是影卫。 其中两人目光警觉,曾往她所在一瞥。 叶妄棠心头一跳,却强自镇定,神念强压波动,灵丝一转,瞬间封锁全身气息。 那二人对视一眼,皆未察觉异样,便收回目光,与队中其余几人一道飞身掠远,转入山林另一侧。 叶妄棠缓缓吐出一口气。 镇邪司已开始沿江巡查,看样子,沈予的封锁远比她预想中更快一步。 若再耽搁半刻,镇邪司封锁落潮村周边道路,一切皆休。 与此同时,韩彪几人已带她穿越乱石与残崖,来到矿区边缘。 眼前是一座老旧矿洞,石门已塌,洞口用残木支撑,洞口幽深,寒气自内渗出,仿佛活物吐息。 “进去。”韩彪一把推了她一把。 “左边第三个岔道,塌得厉害,你运气不错,刚好缺人。” “活着出来的没几个。”他啧了一声,“但你瘦,塞缝好用。” 一人笑骂:“省得再送条狗下去添命。” 众人笑声粗哑,随即不耐地催促:“快进去!” 叶妄棠并不言语,低头顺从地踏入矿洞。 洞中冷湿异常,石壁间生满苔痕,滴水声细碎不止,偶有地脉震荡之声如闷雷滚动。 她缓缓向内走去,步伐沉稳如常,灵丝早已悄然探出,沿洞内缝隙勾连感知。 这里的道道分岔交错,暗藏风涌脉裂,若无人引路,极易迷途失向,甚至陷入地陷死域。 韩彪几人则远远跟着,见她步入足够深处,便相视一笑。 “行了,就这儿吧。” “再走就是死区,别浪费人力。” 说罢,几人调头便走,踏着泥泞水迹返回洞外。 可才刚走出洞口,迎面便撞上一行三人,皆身佩镇邪司印章,衣袍如墨,气息内敛沉凝。 韩彪一眼便认出那身装束,登时面色微变,连忙堆起笑来:“几位大人……您这是?” 为首那人身形修长,眉目凌厉:“你们方才,可带一名女囚进入此矿?” 韩彪心头一跳:“是的,大人,那女的是今早流放来的罪囚,我刚送进去了。” 那镇邪司修者微一点头,侧身吩咐:“带我去。” 韩彪哪敢怠慢,连忙躬身在前引路。 未曾想,那为首修者忽又侧目,低声对身侧随行之人道: “我与你自入林以来,皆已敛息无波,行迹无痕。” “方才那女囚虽未抬头,却在你我目光掠过时,神识微震,呼吸一滞。” “能于极短刹那内强压本能、不露破绽者……非凡。” 另一名镇邪司修者闻言,神色亦沉了几分,低声回道: “她察觉了我等的气机?” “不错。”那人眸色一冷,嗓音如霜:“如此感知,只有一种可能——她并非凡人,而是……” “那传言中的妖女,继承百相之术的妖皇亲传弟子。” 韩彪听得一清二楚,身形顿时一抖,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在石壁上。 “……妖、妖女?”他语声发颤,“大、大大大人,你们说的是那什么,妖?是那个、那个被通缉的妖?” “正是。”为首之人冷冷扫了他一眼:“你方才送她入矿,可知你在做什么?” 韩彪一身冷汗,腿脚发软:“我……我哪知道她是妖啊!我们……我们当她就是寻常流放犯!她连反抗都没……没敢……” 身旁一名镇邪司修者冷哼一声:“她若真反抗,你们几个早已死无全尸。” 话语未落,一阵自深洞传出的回音悄然涌出。 如幽冥翻涌,带着刺骨寒意,仿若鬼气穿林,缓缓攀上众人脊背。 那镇邪司为首之人了眯眼,低声吩咐:“封洞口,莫惊动她。” “我下去。” “我倒想看看,所谓的百相术,是否真能瞒过我镇邪司的‘破幻瞳’。” ...... 矿道深处。 叶妄棠步伐渐缓,额间隐隐沁出细汗。 这里毒瘴浓重,死气翻涌,夹杂着矿石杂尘与灵脉碎流之气,哪怕她以修士之身行于其中,肺腑都仿佛被烈火熏炙,气机运转间竟隐有阻滞。 更何况,若是凡人,不出三日,必身死。 她低头翻掌,将那枚青渊石轻轻握入掌心。 石上纹路依旧微亮,若有若无地指引着某种脉动的方向。 “青渊石在感应……矿脉?”她微凝神,循势再走几步。 前方通道忽然转折,石壁开阔出一小片低洼凹地。 忽有几道模糊人影在瘴雾中晃动,低喝、叫骂,混杂着拳脚撞击声传入耳中。 叶妄棠神色一冷,身形一顿,悄然藏入一侧断石阴影之后,灵丝自袖中无声探出。 迷雾散开一线缝隙,只见前方五六名矿工打扮之人正围着,对地上的人拳脚相加,口中还不时咒骂。 “还敢瞪?给你条活路你不要是吧?” “躲?腿都废了还想跑?!” 那人倒在地上,身形削瘦,衣衫破旧,半边脸肿起,唇角溢血,身旁赫然倒着一具翻倒的——轮椅。 叶妄棠眸光一凝。 轮椅残破,木框已裂,滚轮斜歪一边,铁扣散落,显然是被人故意踹翻。 那人……是个残疾? 他的双腿蜷缩异常,膝下似乎已有旧伤,身上残存的灵息微弱至极,甚至几近凡人,但他却死死抱住自己身前的一包破布,任凭拳脚落下也不肯松手。 “他娘的,还护着这玩意儿?别是私藏了矿石什么的吧?”一名矿工啐了一口,眼神一冷,伸手就去抢。 另几人哈哈一笑,毫不在意,直接将那包破布从他怀中拽了出来。 “看看你护得跟命似的,里面是啥?” 破布一掀,尘土扑散。 是些干裂变质的干粮。 矿工脸色一沉,嫌恶地一脚踢开那包食物,啐了口唾沫,啧了一声:“穷得连口粮都护得跟金子似的。” “哎,真没劲。”另一人冷哼,抬腿往他肩膀上又踹了一脚。 “以后注意点,看着哥几个的脸色行事,听见没有?别蹲在道口碍眼。”说罢,那人瞥了眼被踹烂的轮椅,语气带笑却分外刺耳: “哦对,差点忘了,你是个残废,连路都走不了。” 几人一阵哄笑,骂骂咧咧地离去,脚步在乱石与泥水间溅起凌乱声响。 凹地归于沉寂,只余那男子趴伏在地,脸埋在臂弯中,背脊一动不动。 而叶妄棠仍隐身在暗影里,眼中寒意渐深,指尖灵丝轻颤。 这人——不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