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李相夷有一个小师叔》 第1章 第 1 章 屋外细细密密的下着小雨,空气有些寒凉,屋子正中和四角噼噼啪啪燃着的火堆,身下温暖又有些扎人触感,身上沉甸甸的毛茸茸,让李莲花有些恍惚。好像很多年前也有这样一个场景,他不记得当时的季节不记得当时的天气不记得自己醒来的时辰也不记得醒来地方,只记得噼噼啪啪的火堆,身上暖烘烘的毛茸茸和一只能把自己抱在怀里的大白狗。 说是大白狗,并不是狗有多大,是当时的自己太小了,还是一只肉团子。狗子又的确不小,一身毛茸茸蓬松的白毛,能把三岁夷团子整个圈在怀里。狗子名叫兔子,是小师叔养的狗,据小师叔说这只狗是自己碰瓷儿碰上来的。那天月朗星稀微风不燥,小师叔偷馋在云隐山后山烤了一只兔子,正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这只狗子窸窸窣窣的蹭到小师叔身边准备抢一只兔子腿,结果自己一头扎进了的火堆里。好在旁边就是湖,一脚被踢进了湖里,一身的白毛烧的黢黑,头上还秃了一块,嗷呜嗷呜的在地上打滚赖上了小师叔。小师叔看了看才吃了一半被狗子甩了泥水不能吃的兔子,又看了看满地打滚的傻狗和火堆掩映下有点泛红的狗眼,拍板说:“从今天起你就叫兔子吧!”狗子嗷呜一声翻身而起,咬着小师叔的衣摆嗷呜嗷呜的抗议,然而抗议无效,被小师叔拖回了云隐山。 小师叔姓肖,名字也好玩,就叫肖诗书,严格来说是芩婆表姨奶奶家的孙子,拐了八道弯的弟弟。本来是应该叫舅舅的,因为名字谐音就称呼为小师叔,反正辈分没差。小师叔比芩婆小了整整30岁,说是弟弟,其实是当儿子养的,所以小时候小师叔带李相夷上树掏鸟下湖摸鱼被罚的时候,是三个人一起。李相显,李相夷,肖诗书三个人。 李莲花迷迷糊糊的回想,兔子要是还活着,应该有30岁了,比自己还要大一些呢,小师叔也快50了,是个老头子了。这么想这李莲花撑着手坐了起来,手底下手感有点奇怪,毛茸茸的,中间有点硬硬的圆圆的的好像是根带毛的棍子?正奇怪着,嗷~的一声凄厉的惨叫响起,李莲花吓得往后坐了一下,屁股底下又不知道坐到了什么,另一道嗷的一声也响了起来,李莲花又吓得往前窜了一下。 一声比一声凄厉的叫声在耳边炸起,李莲花前后看了看,一只黄毛狗子是自家狐狸精,刚刚应该是压到了狗尾巴,现在正一边转着圈追尾巴一边嗷嗷的叫,一只白色大狗屈着前腿也嗷呜嗷呜叫着,是刚刚被自己一屁股坐到了前腿。不过李莲花有点懵:“兔子?” 狗子嗷呜应了一声就往李莲花怀里蹭,一边蹭一边嘤嘤嘤的撒娇,狐狸精一看不干了,也不管尾巴了,也嘤嘤嘤的往李莲花怀里蹭,怎奈个头只有兔子一半大,挤不进去,只得一边跳脚一边汪汪汪的叫。李莲花手忙脚乱的挡住要把自己舔一遍的狗脸,“兔子,你怎么还活着?”兔子立马停止了扑腾,狗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也不往李莲花怀里蹭了,跳到一边,委屈巴巴的冲李莲花叫,一遍叫一边来回跳,狐狸精也不叫了,就歪着头看着兔子冲李莲花呜嗷呜嗷,还往后蹭了几步,可见兔子骂的有多难听。 门外传来了脚步声,方多病端着一个碗走了进来,在门口踟蹰一下,还是走到了李莲花面前:“李……”方多病抿了抿嘴,把手里的碗往前一递,语气生硬“把药喝了。”这碗药散发着苦涩怪异的味道,但又透着一股子熟悉,李莲花摸了摸鼻子有些心虚:“你这药里不会有毒吧?” “堂堂相夷太剑还会怕有人下毒吗?”一个戏谑的声音插了进来,来人脚步轻盈落地无声,就连李莲花也没听到他进来的脚步声。方多病眼睛眯了眯,李莲花果然又摸了摸鼻子。 来人席地坐在了李莲花旁边,摇着手里的折扇,这把扇子扇骨是昆仑玉所制,冬暖夏凉,触感温润,虽然说不上千金难求但也是不可多得的。美中不足的是扇坠很旧了,流苏几乎褪色成了白色,坠子也有镶金的修补痕迹。李莲花别过了脸,眼眶泛红,冲着男子的方向抱了抱拳:“前辈说笑了,在下李莲花,一个江湖游医罢了,并不是什么相夷太剑。” 方多病翻了个白眼,这个样子的李莲花简直没眼看,连两只狗子都别过了脸。“哦?”肖诗书气笑了,挑了挑眉,“那可巧了,咱俩可真有缘,在下姓周,周敦颐。”李莲花难得哽住接不上话,方多病愣愣的说:“你不说你姓肖吗?”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周敦颐,《爱莲说》?”李莲花捂脸,嘬了嘬牙,咬牙切齿:“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方多病笑的没眼没牙的,把手里的药碗又往前递了递示意李莲花赶紧喝药。肖诗书挑眉:“谁说这碗药是给相夷的,这是给你的。”方多病如遭雷击:“给我的?你刚不是说李莲花要醒了,让我赶紧熬药的嘛?” 一个时辰前肖诗书说李莲花要醒了,递给了方多病一副药嘱咐他去熬药,方多病一肚子怨气无处发泄,想起李莲花一次次抛下他,想起一次就往药里丢两粒黄连,想起李莲花对他的种种隐瞒再加几粒黄连,想起这几天肖诗书对他的压榨丢一把黄连。这碗药说是药,倒不如说是黄连汤了。 肖诗书笑的人畜无害:“相夷要醒了,和这副药是不是给他吃的有什么联系吗?” “你,我……不是,他,我……”方小宝看看肖诗书又看看李莲花,委屈的差点掉下泪来。噗嗤一声李莲花看他这幅样子一扫刚刚复杂的情绪笑了出来,方多病更委屈了。“这碗药可都是好东西,不要浪费哦~”肖诗书非常体贴的提醒方多病,“而且里面有一味药与饴糖相克,不能吃糖哦~”方多病这次是真的掉下泪来,苦的。 第2章 第2章 方多病有多糟心呢?还要从石寿村天坑地缝说起。 四天前李莲花为了救方多病使出游龙踏雪相夷太剑被认了出来,一番嘴上机锋角丽谯带着笛飞声遁走,李莲花吐血晕倒。方多病纠结许久,还是在百川院的人赶来之前把李莲花带走安置在了林子深处,找了个背阴的树底,又给李莲花摆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就站在一旁静静的等着李莲花醒来。 这一站就从日上三竿等到了太阳西斜,中间几次方多病都小心翼翼试探李莲花的鼻息脉搏,试探完又觉得自己有些可笑,不由心想:这个人可是李相夷,四顾门主,天下第一怎么可能……呸呸呸,童言无忌,大风吹去大风吹去,况且这个人欺瞒自己良多,管他……。想到这不由叹气,怎么也说不出来也不敢想那个字。方多病自己赌气又站到了一边,许久不见李莲花醒来又不由自主的去摸鼻息脉搏,整个人纠结的不得了。 李莲花咳嗽一声醒了过来,方多病松了口气。被瞒了这么久的愤恨委屈一股脑都乌拉乌拉吐了出来,声声质问,句句求真,可偏偏李莲花一个解释没有,除了说自己不是有意隐瞒一个字不说。明明只要李莲花随便给个解释方多病都会信,可人就是一个字不说,方多病心灰意冷,气的拔出尔雅想一剑戳死李莲花可是怎么下不去手。深吸口气还剑入鞘从腰后抽出随身携带的笛子握在手里指尖发力:“今日你我,犹如此笛,从此往后,只当陌路!” 突然一颗石子打在了方多病的手腕上,同时传来一个声音:“这断笛容易,修复也不难,可终归还是有裂痕的。方少侠确定要这么做?”“谁?”李莲花方多病异口同声。李莲花翻手把吻颈吸附在手,踏前一步护在方多病身边,就动用这一点点内力就引得碧茶差点发作,嘴角又沁出血色。同时方小宝一把把李莲花拉在了身后,举起手中的尔雅,警惕的望向四周。 来人锦衣华袍,流光溢彩,粉粉嫩嫩。真流光溢彩,阳光一照布灵布灵的,粉色的布灵布灵!来人气宇轩昂仪表堂堂风流倜傥玉树临风,一把折扇扑闪扑闪,好一个俊俏的老头子。是的,一个年近半百头发花白粉粉嫩嫩的老头子! 李莲花从刚刚来人出手拦下方多病的气劲上,还有说话的声音里都感觉有隐隐的熟悉感。虽然碧茶隐隐毒发眼前已经看不清楚,人也恍恍惚惚的,眼前只是一团模糊的粉,但莫名的一股委屈涌上心头又感觉十分心安,心绪翻涌再也压制不住碧茶,哇的一声吐出好大一口血,身子就软了下去。 “李莲花!!”方多病转身想要扶住李莲花,一个身影比他更快的接住了李莲花,从方多病身边掠了过去。 “游龙踏雪,婆娑步?”方多病脑子有点打结“你是谁?你怎么会婆娑步?”粉嫩的老头子歪头邪魅一笑:“你猜。”打横抱起李莲花转身就走。方多病疾跑两步反身抽出尔雅拦住小老头脚步:“放下李莲花!” “呦~刚刚不是还想刺他一剑一刀两断的,怎么现在还要管我要带他去哪呢?”小老头语气戏谑。方多病不理他说了什么又把尔雅往前递了一步:“放下李莲花!”小老头一脸正经:“这人可马上就要死了,你确定要一直拦着我?”方多病看李莲花脸如金纸气息奄奄,一条手臂软踏踏垂下来,心底涌上一股恐慌,拿剑的手都有些抖。 “还不赶紧带路去莲花楼?”方小宝深吸两口气,挽了一个剑花把剑背在身后又问了一遍:“你是谁?” “我姓肖”小老头用下巴指了指怀里的李莲花,“是这糟心玩意的师叔。”说着抬腿就走“赶紧带路。”方多病想反驳说李莲花不是糟心玩意,但想想认识这段日子李莲花的所做所为又无从反驳,张了张嘴开口说:“你走反了。” 默默调转方向,肖诗书跟着方小宝来到莲花楼。把李莲花放到床上,摸了摸脉一扬手几支金针就刺进了李莲花的胸口,又快步走到小药柜前随手抓出一些药材丢进药锅,塞进跟在屁股后面乱窜的方多病怀里:“去熬药。”方多病炸毛:“你都抓了什么药啊,你药方都没写,药材称都没称,这药没问题吗?他吃了不会有问题嘛?你行不行啊?”肖诗书翻了一个白眼:“这只是镇痛安神的药,省的待会儿人疼醒了。他这里药材不够,我要去镇上买些其他药材给他药浴,你去搭个大点的木屋。” 方多病有些凌乱:“搭木屋?莲花楼不行嘛?” “你看看这莲花楼四处漏风的样子,给他做药浴是不能见风的。” 方多病不解:“石寿村那么多房子呢,干嘛还要再搭木屋 ?”肖诗书用一种看大聪明的眼神看了看方多病,无奈叹了口气。方小宝也反应过来,石寿村现在都是百川院的人,再说就算没有百川院石寿村那些人头煞也够恶心人的,还是不去的好。方多病挣扎:“那去镇子上找间客栈,或者租个房子也行啊。”继续看大聪明的眼神:“碧茶粘上一点都能要人命,吐过血的地方几年都不长草,家具物事沾上了也不能要,而且不光药浴,还要挖坑点火熏药草,谁家房子给你这么嚯嚯?” 方多病豪气:“买一个啊!” 肖诗书光棍:“没钱。” 方多病拍胸脯:“小爷有钱啊!” 肖诗书无赖:“哦,我不愿意。想救李相夷,就去搭木屋。”肖诗书随手到了杯茶,呷了一口,颇为嫌弃的撇了撇嘴,“我不急,反正这混蛋玩意还能再活一个来月呢。” 方多病一蹦三尺高:“你什么意思,什么叫做还能活一个来月?” “字面上的意思,要是不解毒,他最多最多也就一个半月了。”肖诗书摇着折扇说的风轻云淡,内力在掌心微转,温热了茶杯里的水。方多病一把夺过肖诗书手里的水杯:“那你还好意思喝茶?还不赶紧救人?”方多病脑瓜子嗡嗡的,先是知道李莲花就是李相夷,还没缓过神就被一句李相夷就一个来月的命砸的六神无主满连花楼转,“怎么办怎么办,对找关河梦!找关河梦,追云车,找我娘,信烟信烟!”说着想从身上掏信烟才发现手里还拿着一个药锅,“药,对,先熬药!” 手忙脚乱熬上了药,方多病才冷静了下来,一扭头看见肖诗书还在老神在在的喝茶,又炸毛了:“你不是说要去买药嘛?还在这干嘛?”肖诗书啧了一声,翻了个白眼,下巴指了指门外:“天都黑透了。”” 第3章 第 3 章 …… 一时无语,方多病这才发现外面天已经黑透了,不知不觉竟然过了这么久。这个时候赶去镇上药铺也早就关门了,只是泡澡的药材并不是那么急,而且看李莲花的状态脸色逐渐好起来方多病也就没在炸毛。 汪汪汪,门外趴的好好的狐狸精突然叫了起来。窸窸窣窣是声音由远及近,方多病往外一瞧一团雪白的毛茸茸穿过草丛向莲花楼小跑过来,离得近了才看清是一只雪白的大狗叼着一只雪白的兔子。狗子无视了狂吠的狐狸精,毫不见外的走进莲花楼,绕过准备撸一把狗头的方多病,把兔子放在肖诗书的脚边。 兔子还在活蹦乱跳的蹬腿,被狗子一只爪子死死按住,冲着床上的李相夷嗷呜嗷呜的叫唤两声。肖诗书拎起兔子撸了把狗头:“知道了知道了,等相宜醒了就给他炖兔子吃。” “这是你的狗啊?叫什么名字啊?它还会捉兔子?还是给李莲花捉的?它好聪明啊,它……刚刚是不是在白了我一眼?”方多病小嘴叭叭个不停,看着毛茸茸的狗头还是手痒想撸两把却又被躲开了,还被白了一眼。白狗哒哒哒走到李莲花床用湿润的鼻子轻轻碰了碰李莲花垂在床沿的手指,喉咙里发出呜呜的低鸣,紧贴着床沿趴了下来。方多病不可置信的看着肖诗书:“这狗成精了吧?” 肖诗书呷了一口茶,同样白了方多病一眼。方多病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嘀嘀咕咕:“果真什么人养什么狗。” 这一冷静下来方多病觉得渴的厉害,这才发觉自己竟然一天都没有喝水。拿过茶壶直接喝了个干净,随手摸了把嘴看见桌子上有把剑,十分眼熟,方多病拿起来翻看:“你的剑啊?挺不错啊!”肖诗书摇头:“不是,他的。”莲花楼目前一共仨人俩狗,不是方多病不是肖诗书,不是两条狗,是谁的不言而喻。方多病看了看李莲花,又看了看手里的剑,又看了李莲花,总算知道为啥眼熟了,都结巴了:“少少少,少师?!”肖诗书点头:“嗯~” 方多病惊:“哪来的?” 肖诗书漫不经心:“百川院拿的啊!” 方多病有点宕机“怎么拿的?” “就那么拿的。” 方多病觉得哪里不对,又哪里都很对。这老头是李莲花师叔,李莲花是李相夷,李相夷是天下第一,天下第一的师叔武功应该不差,关键是他会婆娑步!不是他方多病小看百川院,婆娑步他们拍马都追不上。方多病逻辑自洽,说服了自己。又感觉哪里不太对,傍晚树林见面的时候,这人可是没拿着剑的,所以这剑是肖诗书拿回来放在莲花楼又去找他们的,所以…… 方多病大胆开麦:“这剑是你从百川院拿的。”肖诗书点头,方多病继续:“拿回来放在莲花楼,又去树林找我们?”肖诗书继续点头,方多病笑的没眼没牙:“所以,你为什么不认识回莲花楼的路啊?”而且还走反了,这句方多病在肖诗书眯眼看他的时候,聪明的没有说出口,但是努力憋笑的表情还是出卖了他。肖诗书啧了一声,合起扇子敲了方多病一个脑瓜崩,这熊孩子不该聪明的时候瞎聪明。 方多病抱着少师翻来覆去看了半天,渐渐安静下来。夜越来越深,药炉的碳火发出细微的噼噼啪啪声,药锅咕嘟嘟的冒泡,虫鸣也渐渐响了起来。药炉上的药锅突然沸腾起来,深褐色的药汁溢出锅沿,滴在炭火上发出嗤嗤声响。肖诗书快步走过去,用布巾垫着将药锅取下。 "把这药给他喂下。"肖诗书将药汁滤入碗中,递给方多病,"小心点,别烫着。" 方多病接过药碗,小心翼翼地将李莲花扶起。这才发现那人轻得可怕,仿佛只剩下一把骨头。小心翼翼喂完药,李莲花呼吸渐渐平稳,肖诗书探了探脉搏,拔掉了银针盖好了被子,对皱着眉的方多病说:“暂时没事了,不用担心。” 看着熟睡的李莲花,方多病神色怔忡:“他怎么会这么严重?他可是……李相夷啊……” “就是因为他是李相夷!”窗外,月光如水般倾泻而入,为李莲花的面容镀上一层冷清的银辉。肖诗书的声音在寂静的莲花楼内显得格外清晰:"十年前东海一战,相夷造人背叛,对战中毒发落败坠海,寻常人早就死了,他却硬是靠着扬州慢的内力撑了下来。要是全胜时期这毒也不是什么大事,扬州慢内里生生不息,就算是天下奇毒碧茶也只不过时间问题。可关键就是,他不知道自己中了毒,笛飞声本就实力不低相宜自当全力应付,加快了毒发。加上门中叛徒假传命令,相宜后继无援独自苦撑,这才和笛飞声双双坠海。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回到四顾门,却发现四顾门分崩离析,门中兄弟对他怨声载道,没有一个人来寻他,又在书房发现了战前乔婉娩留给他的分手信。”肖诗书叹了一口气,“这傻小子犯了倔,拒绝了无了和尚废掉内力给他治伤祛毒的办法,拉着莲花楼四处溜达寻找办法,用十年时间把自己活成了李莲花,到如今已是碧茶侵入心肺马上入脑时日无多。” 方多病脑子发蒙喉头发紧,满脑子都是时日无多四个字:"所以他才总是一副身体不好的样子?什么体弱心疾,是……碧茶侵入心肺?" 肖诗书点头:“碧茶之毒是寒毒,最可怕之是会瞬间侵入脏腑,四肢,大脑,会蚕食中毒者的五感。先是味觉,然后是嗅觉、触觉...最后连视觉听觉都会消失,发作时畏寒脸色乌青,吐血,到后期毒发入脑还会使人神志不清。” 方多病如遭雷击。他突然想起李莲花总是热衷尝试烹饪菜肴,却常常做出黑暗料理,还吃津津有味的样子,原来他早已没了嗅觉和味觉。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方多病声音颤抖,"我可以帮他找解药,可以..." "告诉你有什么用?"肖诗书打断他“怎么告诉你?说他是你便宜师傅李相夷,现在在身中剧毒,要你满世界找解药?你信吗?”方多病一时语塞,按照自己的性子,大抵是会觉得李莲花又在诓骗自己。 过了一会不知道是自言自语还是在问肖诗书:“他不会死的,对不对?”肖诗书难得没有逗方多病:“有我在,不会的。” 第4章 第 4 章 方多病是被一阵刺耳的木头摩擦声惊醒的,他裹着毯子蜷在床边守着李莲花。门外狐狸精炸毛似的狂吠然后被低沉的咆哮声阻止,间或夹杂着马车轮轧过碎石的咯吱声。 “谁大早上...”他嘟囔着揉眼睛,突然一个激灵跳起来。尔雅剑已握在手中,百川院的人可就在附近,别是他们发现了这里。 肖诗书正倚在门框上嗑瓜子,见他如临大敌的模样,噗嗤笑出声:“小少爷挺警觉啊?” “你还有心情吃零嘴?李莲花的毒不急了?” 肖诗书从袖中摸出一张药方,递给方多病:“去,照着这个方子,准备药浴。”方多病接过一看,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量这么多?你熬粥啊?你哪来这么多药材?”肖诗书笑眯眯地指了指门外:“相宜的毒深入肺腑不下猛料不管用啊,药材我已经买回来了,小少爷屈尊搬一下。”方多病瞪大眼睛:“搬??”方多病走到门外探头一看,好嘛,整整四两码的一人高的马车,其中一辆马车上还有一个最大号能放下两个人的浴桶。看来熬粥一样的药材有地放了,之前还担心莲花楼的浴桶有点小,放下药材就放不下李莲花了。方多病有点卡壳,怎么就要担心浴桶还放不放得下李莲花而不是担心这些药材人能不能承受得住? 方多病吭哧吭哧搬完药材,已然累的不想说话。虽然对肖诗书嗑瓜子不干活的行为进行了谴责但很快被物理说服,乖乖一个人干完了活。 药浴的木桶很快备好,滚烫的药汤翻腾着深褐色的泡沫,散发出浓烈的苦味。李莲花被扶进去时,眉头微微皱了一下,但很快又陷入昏沉。肖诗书一边往水里加药材,一边念叨:“碧茶之毒喜寒,得用热力逼它出来。”方多病看着李莲花苍白的脸被热气蒸得泛红,忍不住问:“这得泡多久?” “三天吧。” “三天?!”方多病差点跳起来,“那他不得泡脱皮了?” 肖诗书淡定道:“放心,中间会让他出来透透气,顺便做做草药熏蒸。” “草药熏蒸?” “就是把他架在药坑上,用热气熏。” 方多病:“……?你说真的啊?你们师门治病都这么野的吗?” 泡上药浴,肖诗书突然说:“趁着相宜在泡药浴,你去把木屋盖了。” 方多病点头:“行,我去镇上找木匠。” 肖诗书摇头:“不行,都说了得自己盖。” 方多病:“???我们?自己盖??” 肖诗书笑眯眯地指了指他:“不,只有你。” 方多病:“……我?你开玩笑吧,少爷我哪会盖房子?” “盖房子还不简单,你不是学了扬州慢吗?内力外放,砍树、劈柴、搭架子,正好练练控制力。”方多病嘴角抽搐:“您认真的?” 肖诗书:“不然呢?” “莲花楼里就一把用来修修补补的小斧子,你让我拿啥盖房子砍树?”肖诗书眼睛憋了一眼尔雅,方多病炸毛:“不行!我的尔雅不可能砍树!!想都别想!!!”肖诗书嗤了一声:“那要不用少师?” 方多病默默抽出尔雅。 于是,接下来的半天里,方多病开始了他的“内力建筑工“生涯。 方多病一剑挥出,树倒了是倒了但是炸的四分五裂,可以当柴烧了。肖诗书在旁边摇头:“内力灌注于剑上要凝而不散,顺着剑尖顺势而出,你这样跟放屁崩树有什么区别?” 又炸了两棵树之后,方多病终于学会了把内力集中在剑尖,轻轻一划,树就整齐倒下。肖诗书点头:“不错,总算有点样子。扛回去吧。” 方多病试着用内力托起木头,结果力道不稳,差点砸到自己脚。肖诗书叹气:“你当是在玩杂耍?重心要稳,腰不要用力,用内力,均匀外放托住。” 终于砍够了树回到莲花楼。离谱的是,肖诗书让他用内力烘干树干和用来铺屋顶茅草中的水分。方多病瞪大眼睛:“这怎么烘?” 肖诗书:“用内力热酒会不会?内力烘干衣服会不会?” 方多病:“那能一样吗?” 肖诗书:“有啥不一样的,不都是用内力加热烘干?” 看着肖诗书用内力给李莲花的浴桶加热方多病无力反驳,本来想先用树干试一试,被肖诗书一句你还想砍树撅了回去。拿起了茅草,微微外放内力就把茅草震得粉碎,眨巴眨巴了眼睛无声地看了看肖诗书,眼神示意:“你看,我就说不行吧。” “内力呢,可以是一个点,可以是一个面,还能是一条线。你可以把它想象成面粉,可以揉成面团,可以擀成饼,可以拉成条,还可以是面粉的形态散出去,这几种形态是可以随意切换的。就像你刚刚砍树,就是把内力凝聚成了一条宽了一点线。”说着拿起一根茅草夹在两指中间轻轻一抖,这根草明明还是绿色却干的透透的,轻轻一掰就断成两节“茅草呢,很细很脆弱,内力烘干的时候就需要精准的控制好内力的力道,轻柔的散开,才能保持完整。” 方多病明白了什么,试了几次之后,就掌握了力道,掌心微热,内力轻柔的扩散,茅草上的水珠渐渐蒸腾成雾气。肖诗书满意点头:“不错,以后行走江湖,没钱了还能去卖烤红薯。”方多病无语。突然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对,折腾半天自己身上都脏的没法要了,这老头一直和自己在一起身上还是干干净净的:“你身上好干净啊。”肖诗书挑眉:“当然,内力可不止打打杀杀!还有很多用处。”方多病想了想,浑身内力微微一震身上马上就干净了。肖诗书摇着扇子点头:“孺子可教。” 方多病被夸了,干劲十足的折腾起了木屋,折腾到下午折腾到下午,木屋终于搭好。方多病累得瘫在地上,看着自己的杰作,歪歪扭扭但严丝合缝的墙,铺的薄厚不一但能挡风的屋顶,还有门口那块被他用剑气刻歪了的“药庐”牌子。肖诗书拍拍他的肩:“虽然丑了点,但能用。” 方多病有气无力:“李莲花醒来要是看到这个屋子,估计会笑死。” 肖诗书:“那正好,省得我治了。”方多病:…… 肖诗书又指挥方多病在木屋里挖了一个一人长半人深看起来用途不太正常的坑,方多病欲言又止,又被指挥着往坑里填了好多柴火木炭欲言又止止言又欲。等坑烧的差不多干了,趁着还有些零星的炭火薄薄的撒上一层干土又的撒上了一层混合好的草药碎,铺上几块盖木屋剩下的木板,再铺上一层稻草,一个简易的熏肉坑就完成了(不是) 方多病忍不住道:“这法子怎么看着不太靠谱?” 肖诗书瞥他一眼:“要不你来?” 方多病立刻闭嘴。 肖诗书指挥方多病把李莲花搬到稻草上,用热药巾敷在他胸口和后背。 “这又是什么原理?”方多病一边拧热毛巾一边问。 “热敷通经络,药力渗透更快。” 屋子的四个角也都被肖诗书架起了药锅,不一会屋子里就水汽腾腾掩护缭绕。 “这又是什么?” “让他吸进去,清肺解毒。”李莲花在昏迷中微微皱眉,似乎不太喜欢这味道。 方多病看着这又煮,又蒸,有熏的总觉得那里有点熟悉:“这法子怎么看着像熏腊肉?” 第5章 第 5 章 李莲花做了一个梦,梦里是云隐山,梦中他还叫李相夷。 李相夷被带上云隐山的时候,还是个不到四岁的团子,从老实拘谨到满院子溜达再到跟着兔子满山乱窜只用了半个月的时间。其中达成满院子溜达用了不到一天。 李相夷的父亲也是一个江湖上小有名气的大侠,帮官府办过几件大快人心的案子,有几个不大不小的仇人。按照江湖惯例,雨夜破庙商队见财起意从天而降英雄救美。双按照江湖惯例,贼人报复雨夜追杀翻墙入院重伤昏迷美救英雄。叒按照江湖惯例,你送我个泥人簪子我送你个荷包剑穗,一来二去,二去三来,救命之恩,郎才女貌,情投意合,喜结连理,来年生子。叕按照江湖惯例,生活美满,长子稳重幼子活泼,中秋夜晚歹人上门突遭横祸,全家上下十余口就剩俩娃。 两个孩子就这样开始了逃命乞讨流浪。开始两天因为过节有人施粥还能要些吃的,后来就要不到了。孩子毕竟是孩子,受了惊吓又吃不饱的三岁夷团子发起了高烧,看着小脸通红的小相夷,李相显不由红了眼眶。 明明前一刻一家人团团圆圆的还在过节。姥爷仗着岳父老泰山的身份给老爹灌了不少酒,娘亲给了两人不少白眼,拿那两人没有办法转脸把气都撒在了偷偷给李相夷塞糖的弟弟身上,拧红了一边的耳朵,舅母嫌舅舅吵醒了才哄睡着的小表妹拧红了另一边耳朵。 夜深了分了月饼散了席,回到卧房小相夷还在跟哥哥叽叽喳喳的说话。把舅舅送的糖贴身藏好,舅母针线活好,给哥哥新做了荷包,给小相夷做了里衣,里衣还做了一个小小的暗扣袋能藏两颗糖。又摆弄起舅舅送的玉佩,这块玉佩是自李母怀孕起就比这李相显身上的玉佩找的料子,前些时候才找到块差不多的,请了有名的匠人雕刻了差不多的样式。李相显身上的玉佩是姥爷走商的时候收来的,样式古朴,花纹奇特,和料子上的暗纹相得益彰,具说是百年前某个小国的皇室用品,李母出嫁的时候便做了添妆。小相夷比这两块玉佩:“哥,这样我们出去,别人一看我们就是亲兄弟。”李相显无奈摇头,傻弟弟哦就他们哥俩这相貌,哪用得着看玉佩啊。 然后就是满天的火海和喊杀声,只穿着里衣连鞋都没来得及穿的两个孩子被李母推出了门外,逃过一劫。好在俩孩子身上还有些小配饰发带,也好在李相显马上就满十二岁,跟着母亲学了些本事,还缠着舅舅跑过一趟商队有些见识,典当的时候才没吃亏。 有了银子给李相夷瞧了病,哥俩也没再挨饿。这点银子李相显小心翼翼的藏在怀里,盘算着以后该怎么办,银子总会有用完的一天,不能坐吃山空。可是这点银子却被一些乞丐盯上了。 乞丐也是有团体的,本来就对新加入小哥俩颇有微词。一个地方能要的东西是有限的,多两个人就代表他们要不到东西的几率增加了,所以当小哥俩走进破庙想睡一晚的时候就被哄了出来。 李相显带着李相夷缩在破庙外的墙根,这时候已经九月了,夜里开始范凉。李相显搂紧了怀里的李相夷,面向墙壁给小娃娃挡住了夜里的凉风,就在他迷迷糊糊要睡着的时候被人叫醒了。那是一个年纪比较大的乞丐,他说他有地方可以睡,他说他叫单孤刀。 单孤刀把他们带到了一个乞丐不多的旧窝棚,虽然也是四面漏风,但是比墙根好太多了。小相夷软糯糯的说:“谢谢单哥哥。”并把珍藏的最后一块糖给了单孤刀。糖是藏在里衣里的,只有两块,喝苦药汤的时候都只舍得舔两口,一块糖吃了半个月,剩下的糖纸还舍不得扔,时不时拿出来舔一舔。单孤刀笑嘻嘻的接了过来,随手塞在随身破包里。 第二天这块糖被李相显发现在窝棚外的水沟里,和泥巴混在一起,软趴趴黏糊糊的一团,那是被小相夷体温融化的,反复拿出来在鼻子底下闻了好久舍不得吃,昨晚才送给了单孤刀。李相显抿了抿嘴,什么也没说。 单孤刀热情的带着李相显走街串巷,告诉他哪个摊主心善可以要到吃食,哪个酒楼后厨可以捡到能吃剩饭,哪个摊主不好惹不要靠近搞不好会挨顿骂。告诉他乞丐也是有地盘的,不要到其他底盘去要饭,会挨打。李相显就这样要到了一个肉包子,小心翼翼喂给李相夷的时候,被另一个乞丐一把抢走了,李相显想去追被三四个乞丐一起拦住了。顾及李相夷还小不方便和他们发生冲突,就忍下了,抱着哭的撕心裂肺的小相夷默默去了另一条街,没注意和一个小乞丐撞了一下。然后就发现,怀里藏着的荷包不见了!那是他们的全部家当,是打算过阵子离开这里的依仗。他已经想好买一辆小推车,做些走街串巷的小买卖养活夷团子。可是,现在,全没了。想回去追小乞丐早没了影。 李相显觉得天塌地陷,抱着哭累睡着的小相夷蜷在巷子角落,无声地流着泪。轻轻莫撒着夷团子已经没有肉的小脸蛋,对未来充满了迷茫,说到底李相显也才是个不满十二岁的孩子,二十多天前还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小少爷,最大的挫折就是娘亲喂进嘴里的青椒和苦瓜。 枯坐到半夜,起了风看样子要下雨,被冻醒的李相夷小声说:“哥,我冷。”李相显身上也有些发热,怕是要病上一场了。抱着李相夷回到了破窝棚,里面单孤刀和另一群乞丐分这什么,有几个看着眼熟,是下午抢包子的那几个和撞过他的乞丐。李相显有些懵,这几天他从未在这个窝棚里见过这几个人。单孤刀也看见了他们,手里的东西没遮拦的应在了李相显眼里,那是他的荷包,是舅母在中秋送给他的礼物,是他没舍得当的念想。 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呢?他们是一伙的。这几天李相显知道了有些乞丐是偷儿,自己的荷包就是被他们偷走的。李相显发疯一样冲过去,四岁起就跟着李父学武,李相显还是颇有些身手的,可是他们人多,年纪又长上好几岁是成年人,李相显又好几天没有吃饭身上还在发烧发软,怀里还要护着李相夷,几个回合下来就被打倒在地,一顿拳打脚踢。反抗不了的李相显只能死死护着的夷团子,渐渐没了意识。 醒过来的时候,李相显浑身剧痛,想要站起来左腿传来一阵剧痛又跌倒在地,一阵阵耳鸣,天旋地转浑身发软。这一折腾李相夷也醒了。呜哇呜哇的哭了起来:“哥,你别死,相夷怕!”李相显摸了摸李相夷的头想说别怕哥在呢,可是嗓子痛的一个字也说不出,只能紧紧的搂住夷团子,轻拍着后背,哭累的夷团子又睡着了,李相显也昏睡了过去。 再醒来就是在干燥的茅草堆上,不远处是暖烘烘的火堆和跟一只大白狗睡在一起的夷团子,还有一个花枝招展的青年人。他说:“别怕,你爹是我姐夫朋友,你可以叫我小师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