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秦始皇是个女儿控来着》 第五百零五章 争吵 “殿下。”沈枝从旁而出,“公主殿下莫怪丞相不理解您的意思……这些年,您与丞相和李监察多少是针锋相对的。如今,您为何主动求和,还将赵府令视作眼中钉?” 许栀站起来时觉得头晕,好在沈枝及时扶住了她。 “阿枝你知道吗?从前我因张良幻想着一些和睦的可能,可现实告诉我,故事的一开始,只有你死我活。” 沈枝一怔,“……殿下可是看了那传说之中的预书?” 许栀摆手,兀自笑笑,“要是都按部就班,那这人活着就没意义了。”她说着,问了她去蜀地的关于她姨母和阿妤的事儿。 在许栀记忆中阿妤还是个小孩儿,可实际上,她已到及笄的年龄。 “阿妤姑娘的母亲说她幼时不知从何处得了一本扁鹊的医书,这些年下来日日专研,不料看病的医术没学会,却在女经与驻颜之术上颇有所得。” 许栀温和笑道,“原来如此,怪不得这些年我宫中那些珍珠粉霜,积雪草膏之物与别处不同。” 深秋转寒,沈枝将厚衣袍披在她身上,有的话明知不该说,但她却无法缄默,毕竟知道这件事的只有她们两个人。 “阿妤姑娘已是蜀地有名的女医,亦是公主殿下信得过的人。公主多年前服用过至凉之物,后因镇痛,药也不曾停,殿下一直未得专门调养。若您需要,或可诏她来咸阳。” 许栀淡淡说了句,“用不着。” 长阶堆砌在她的眼前,灰白色一直延伸到宫门。沉黑色的漆木高高耸立,无形之中将她笼罩起来。 有一件事,连沈枝也不知道。 大概两年前,她从雍城回来之后。负责她药物的徐医官哆哆嗦嗦跪在她面前,说“臣罪该万死。” 那日后,夏无且星夜而来。 “公主是否常常感觉身体乏力,心绪难安,咳嗽偶尔带血……公主殿下曾遭重创,未能将息。殿下日夜操劳,进补药烧身,然药本性寒,公主凉邪入体,长此下去……” “怎样?” “恐您怕日后……” “一口气说完。” 夏无且在秦宫待得也挺久了,见多了生离死别。不过要把这么残忍的话说给只还没指婚的嬴荷华,他曾经教导过的小公主,他只觉得作孽。可他不敢有丝毫隐瞒。“公主这般下去,恐无嗣后之福。” “既如此,我以后不喝药就是了。” 夏无且砰地一下跪了下来。 许栀对他还是很尊重的,但她见不惯这种欲言又止的神色,“……我真受不了你们这些做医生的结结巴巴。” 夏无且的头磕在地上,保持了相当久的沉默。“臣以为,殿下应先全性命,再虑其他。” “什么意思?” “殿下,二者只能择一。” ……许栀愣了会儿,她这才真正听明白了。 “我……若不继续……”她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咬着牙问,“所以你的意思是,我若不喝药……命数就不长?” “殿下!”夏无且叩首。 她说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感受,只是觉得身上格外的冷,心脏疼。 良久,夏无且认为自己当退下,留给她一些私人空间。但他没听到她的啜泣声,且听到的是她超乎常人的理智,问他能怎么把她的命数延长。 “臣会秘密调制药物,一年之后,公主便不必日日服用从前的药丸,只待好生修养,定与常人无异。” 她眼眸彻寒,死死盯着他,“我这事别让第三人知道。明白么?” 故而后来,所有人都不明白嬴荷华对自己婚事如此决绝,夏无且自带一种自以为是的了然。 当晚,她把自己关在宫中,将内室的门也落了锁。 但那一晚的后半夜,燕月入了室内,以为她睡着在了软塌上,其实是她哭得晕厥。 许栀花了一年时间接受这个事实,更在看见张不疑之后,忍受锥心刺骨之痛。 对她来说,这些统统都没有秦朝的未来重要,因为她不知道自己成天到晚疑心病重,算不算好生修养?故而她越发心慌,就怕“时不我待”。 这边蒙毅刚出殿,遇到了个小公子,十岁的胡亥。 早些年嬴政与郑璃不和,六国女子被秦王所幸不多,这位胡良人温婉美貌,舞艺精湛,颇得瞩目。 郑璃为皇后之后,宫中无所出的宫妃要么被送出了宫,要么另做女官安排。这么两三年,不曾听说后宫出过什么勾心斗角的事儿。世人都赞扬皇后大度,宫妃恪守,乃国之幸。 这么一合计出来,皇帝子女不算多,算上嬴媛嫚,总共不超过十个。 胡亥虽是皇帝最小的儿子,相较于他的哥哥姐姐,存在感却不高。在外人看来,和他接触最多的就数嬴荷华。这么些年,她有空没空就托常进入宫廷的蒙毅给她这个弟弟带点儿东西去……庄周书、周礼典故,甚至还有一大堆农书。 蒙毅不知道胡良人与嬴荷华在多年前达成了协议。 嬴荷华自己蛮不讲理,倒是梦想自己的小弟弟养成兄友弟恭,知书达理的性格。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不过,这么些年下来,还真教她成功了。 淳于越不止一次说胡亥小公子日后定会如长公子那般温文尔雅。 胡亥继承了他母亲那种妩媚漂亮的容貌,眼角微微上挑,眉目舒展,往蒙毅跟前一鞠,“蒙廷尉,我听说永安阿姐回来了,我很想探望她,却一直见不到她。” 宫婢跪上前,捧起食盒。 蒙毅本想拒绝。 他微仰着头,几乎有些卑微的开口,“宫中没有人可以帮我。虽然阿姐对我严苛,但阿姐回来之后,我才终于有人可以说话了。您可以帮我送给阿姐吗?” 蒙毅刚要伸手,听到一声呵斥。 年纪稍长的公子高夺步过来,“亥弟这是在做什么?” 胡亥捏着手柄的手微微发颤,“……” 蒙毅接过,十五岁的少年眉头皱在一起,公子高狠狠地瞪了眼他。 食盒放在芷兰宫的案上,梅花形状的糕点刚被人端出来,就立即遭到了嬴荷华的白眼。 她看见这叠糕点就想起在回咸阳路上咬的那一口,足足让她在床上躺了十来天。这种下毒的路数,多半是赵高的手笔。 她看见这个相似的糕点,又得知是胡亥给他的,她语气一下冷了,“蒙毅你什么意思?” “臣来探望公主。” 她又看到摆放的模样,心里气不打一处来,“你也咒我死?” 蒙毅一下懵了,他根本没亲眼见过嬴荷华摆放祭品。只觉得她不可理喻,不是所有人都能像有人那样包容她全部的坏脾气。 “臣绝无此意。”蒙毅垂首递上一块糕点在她面前。 许栀反手打掉,“我不吃。” 梅花糕点滚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摔得相当难看。 “公主不吃,也不可扔在地上。”他俯身将那块糕点捡了起来,放在案面。 许栀蹙眉。 许栀回宫之后看到阿妤送来的那些东西,心情正低落。她想在宫中除掉赵高,更是难上加难。嬴政这几日因为匈奴战事尚忙碌,又只能推移到修筑长城之后再动手吗? 许栀耗不起这个时间与精力,她就是那种时而像蜗牛的人,她今日在李斯那失败了一次之后,便想把自己又缩了回去。 她本可以直言告诉蒙毅,赵高在路上想害她,但她没这样说。 “拿开。”“我见不得这东西。” “臣以为公主该洗心革面好生忏悔,不想公主殿下是如此恶劣。” 蒙毅误解她不是一时半会儿,她的火气一下蹿了起来。 “我没什么好忏悔的。” 他笑了笑,极力带着安抚的语调,“李丞相那边等着公主登门致歉。” 许栀顿时声音尖锐起来,“我说了,李贤的眼睛不是我所伤……呵呵,反正,我就没什么好名声,我不去又如何,丞相和蒙廷尉要抓我去牢里吗?” 她说着站起来,迈出一步,相当用力踩了一脚地上的残渣。 “不可理喻。”他说。 她居高临下站在蒙毅面前,盯着他棕色的眼睛,“我就不可理喻,我就是坏到底了,怎么样?” 她一时半会儿全把对蒙毅的滤镜给忘光了,连贯性地俯下身,抓住了对方的衣领,“蒙大人实在很厌恶我,那就别登门。省得我烦心。不过,你要是把我惹毛了,我怕不小心伤了大人。” 那张眉心点着花钿的瑰丽面孔,怎么就能说出这种跋扈之言? 蒙毅很长时间都没被人惹得这么生气过,简直被嬴荷华气得青筋直跳。 “公主目无法度,当心咎由自取。若非家兄与大嫂左右叮咛,臣断不会来此!” “那太好了,你马上给我滚!” 蒙毅前脚迈出殿门,脚跟紧接着砰一声,漆盘甩在地上,砸得叫一个落花流水。 沈枝很久没见到嬴荷华发过这么大的脾气。还是蒙毅和她吵了起来。换句话说,她有情绪的就是好的,她就怕她长久压抑下去,精神出问题。 喜欢据说秦始皇是个女儿控来着请大家收藏:()据说秦始皇是个女儿控来着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五百零六章 朕从不相信宿命(1) 自那日许栀与蒙毅吵过之后,两人更是不对付,从章台宫出来,几乎谁也不待见谁,就这么过了半个月。 令许栀感到沉闷的是,这段时间,李贤的眼伤没有任何进展。他的职务无法让渡给旁人,也没有办法在他失明的情况下进行。 加上李斯与蒙毅或多或少的压力。 许栀便干脆大张旗鼓地登门。从前大多时候是夜里去的,她才发觉他住在,门前干净、人少。 一个没见过黑衣随从引她入内,“大人几日来不曾在外走动,适才正在亭中。” “陈伯何在?” 随从垂首,“长公子在南郑郡有事所谴,大人派陈令使出公务了。” “好。你们下去吧。”许栀走到后院门口,停了下来,“这院中的兔子呢?” “公主殿下?”他疑惑,颔首,“小臣不知。” 许栀摆手,跨过石槛。 竹叶摇动,北角亭之下,一个人静谧地坐在那里。 他不穿官袍,不带铁剑,黑色深衣着身,跽坐于亭,微风浮动了系在他头上的带子,衣袍鼓动如黑云,青色在后。 她感慨,就这么看过去,真是一幅战国人物帛画。 帛画上的人活了过来,对她说话。 “…永安公主?” “你怎知是我?”许栀立刻往前迈了两步,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欣喜,“难道你能看见了?你看得到了?” 听到她的声音渐近,李贤放下手中的茶,笑道,“公主钗环皆动之声,臣一直铭记于心。” 他不知道许栀已往他眼前晃了两下,手里捏着的还有之前他写的自罪书。 他只听到一声轻缓而长的叹息,良久,她带着一丝怨愤的声调说,“若再等一个月,症状还是不见好转,我定不会放过黄石公。”他肩上一沉,“天涯海角,我都把他给抓回来。” 她还没说完两句,就有两个人宫仆抬了张屏风过来。 “公主殿下这边请。” “我在宫外也要如此?” 其中一个被吓得不行,立即跪了下来,“公主身份贵重,仆,仆……按宫规办事,殿下恕罪。” “宫规?我也没听说何时有了这个宫规。” 宫仆很及时的将他顶头上司供了出来,“府令大人说公主殿下从楚地回宫,身份不同,需要……” “需要给本公主马上把这碍眼的东西抬走。” 宫仆一顿,“这……府令说,此乃皇帝陛下所命。” 赵高身具府令之职,乃皇帝亲侍,他说的话多是皇帝之诏令,合宫上下无人质疑……纵然是当年的长公主,嬴媛嫚没出嫁之前,也对赵高之言顺应而行。 只听永安公主冷笑一声,“若是父皇的命令,我为何不知?我看是赵府令胡言乱语得多了,你们有几个胆子竟敢将手伸到我头上?” 宫仆这才后知后觉,他面前的这位,不是一般公主。就算她已经去楚地守寡,但嬴政也没把她原来的宫殿取缔。 如今回来,照样住回了她的芷兰宫。 宫仆点头如捣蒜,连忙叫了几个人用最快的速度把屏风搬走。“公主殿下息怒,仆等这就撤去屏风。” 说着,宫仆偷偷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李大人,还好这个李大人眼盲……毕竟她和他之间诸多传闻,于是顺带着要把所有人都给带走。 “慢着。”只见公主招招手,“留一个在旁边。” 随后李贤的手里被塞了一个竹筒,她和他说:这可以叫做有线电话。 她又吩咐道:“我要张帛卷,还要墨石。” 于是李贤怎么也想不到,她来他府中除了关心他那只到了他父亲府上去的雪兔,还想要留下一个叫“照片”的画作。 小半个时辰过去,李贤只觉得这么被她一直盯着,很不自在,“……公主可好了?” “别动。” 墨笔一收,她满意地看了看,卷起来,拿到他面前和他说,“我至少画出了你八成样貌。” 她刺绣是那个样子,多年都没长进,作画又能好到哪里去? “…真的?” “自然是真的。” 许栀喊了刚才的随从过来,那人见了,呆在原地。 许栀满意看着他瞠目结舌的样子。“大人,何止八成,公主殿下画技高超,实在惟妙惟俏。” “自然如此。” 往日她画些瓶瓶罐罐多了,这素描是八年前重新捡起来的,这么些年,她自然熟能生巧。 —— 墨柒认为不告知,对他们来说是一种仁慈。 深秋侵袭,让汤知培感到生命在他身上飞速流逝。 最后的最后,他没有见任何人。 然而墨柒也没有料到,手稿的确在会稽郡的山洞之中。 但那不是孤本。 —— 甘泉宫前,阴沉沉的天气让人深陷。 “永安公主。” “赵府令别来无恙。”阳光照在她脸上,身上朱红色的璎珞像凝结着他人鲜血。 赵高脸上一阵青一阵白,阎乐是他好不容易找到从内宫到外朝的出口,居然被她一刀杀了。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赵高皮笑肉不笑,“长公子素来端方仁厚,此番焚书之举,让皇帝陛下甚是意外。” 她望着殿门,“府令多虑了。” 虽是白日,但内殿宽阔,越往里越昏暗,连片的灯盏点明,将嬴政的身影投印在水池之上,映出他高大威严的身影。 她想起方才赵高的话,变相的提醒了她,嬴政近来因胡人之事,本来心情不好。她务必要给嬴政一个交代。 她轻声趋步入殿,叩首,“女儿拜见父皇。” “起来。”嬴政没有停笔,“你病好些了?” “是。”她回答,并未把头抬起来。 “朕召夏无且来,再与你诊断。” 她这才抬起脸,一旁的夏无且表情有些复杂,她道:“女儿已得医官照料,并无大碍。” 嬴政看了她一眼,示意她上阶。 相比从前,许栀上阶时很是谨慎,身上的珠玉没晃出半点声音,她方走了两步,夏无且已经退下,嬴政的声音沉到她身侧,“朕此时让你来,不会让你心惊紧张吧?” 许栀垂首,“父皇圣明。会稽郡之事,父皇曾让我查清赋税,女儿实为忧心这才走于偏野之地……不耐遇上贼人相害,无法及时告知父皇,让父皇忧心,女儿罪不可恕请父皇治罪。” 嬴政停了笔,“你自己倒是坦然。既然一口气都与朕说了,倒也不是欺君。”他看了眼她,“过去王绾常言你的脾性与朕相似。后来连李斯也说你行事果断,颇有朕少年风范。” 许栀跽坐一旁,还是颔首,但有意要缓和气氛,轻道,“丞相此言皆因我年幼之际在其府中常常做客的缘故。父皇于帝国险要之时即位,十余年殚精竭虑,终得寰宇,父皇如大秦之日月,使我得以在父皇羽翼之下展露萤光,女儿怎敢与父皇相论。” “如你所言。此书所献,不以为然?”嬴政一边说,一边将帛卷展开,露出一些被火烧过的边角,“荷华这般先斩后奏的性格,确实与朕相似。你看,这楚巫言,那红石之上刻朕乃比桀纣之暴君。” 他话说完,顿了顿,竟将那卷帛书递到了她的面前,“你看看,” 许栀脊背一僵,她颔首,“何种无稽之谈,女儿不看也知,定是那楚人狂妄之言,父皇不要相信。” 她这才发觉殿内不知何时养了一些金鱼,那鱼儿不分时宜地在水池中游了起来,发出水波缓缓涌动的声响。 嬴政笑了笑,让出身侧一个位置,“好了荷华,你过来。” 许栀再上前一步,近了身,宽大案桌之侧起地高的兽鹤香炉幽幽传来馥郁的沉香,此刻,汗水已经蒙了一层在她后背。 嬴政抚了抚她发,紧接着威严而沉稳的声音蓦地响起,让青铜灯的灯花摇曳,空气与池水都一并颤动。 “荷华。可知朕素来宠爱你的原因?” …… 接着嬴政笑道,“你是朕的女儿,朕宠爱你不需要理由。” 许栀感觉到了那种专属于帝王、皇权的压迫感,他每说一句问话都像是在抽去一些把空气里的氧气。她提心吊胆,总担心不知什么时候会触犯到嬴政的逆鳞。 如果李斯他们知道永安现在有这个考虑,那他真该欣慰的说:公主没有白白浪费在岳林宫的时日。 “荷华从不奉承欺瞒,称得上率真。” 空阔内殿之中,许栀只听得到自己的心跳,以及看见自己珠光四溢的衣裙褶皱。 她为何从那个伏在他膝上说笑的小公主,什么事也能直言相告的女儿,变成现在这样? 他要的不是躬身听训的女儿。 “姚贾已在家打好了棺椁。” “这是为何?”许栀不解。 嬴政不答,“你与朕说实话,焚简之事,究竟如何?” “父皇……女儿无意隐瞒丞相与廷尉,只是近来流言之众,让人胆寒。” “胆寒?”嬴政看着她,“荷华怕什么?”“怕朕?” 多年来,她将所有琐碎从嬴政身上绕开。 她想过与很多人合作,甚至动过曲折劝服李牧、项燕的念头。 她将张良、陈平、章邯,甚至荆轲都视作可拉拢的对象,遑论汉臣、叛臣、敌人。 而真正主宰秦国命运的是嬴政本身。 “若父皇得到了一卷书,上面记载了秦国的未来,父皇可会相信?” 喜欢据说秦始皇是个女儿控来着请大家收藏:()据说秦始皇是个女儿控来着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五百零七章 朕从不相信宿命(2) 许栀踏着繁星的影子,微风拂过她耳边一缕发,风中有震动。 阙楼上就是藏书之处,里面放着住过这里的人的手迹。 阶梯很长,许栀屏退侍从,自行掌灯,想起了与嬴政的对话。 “朕从不相信宿命。但你,你心肠软。”他像小时候那样俯身看着她,“荷华,虽然你表现出来的样子和你兄长不一样。可你们毕竟是亲兄妹,你骨子里并不认可李斯和姚贾那一套。” “……父皇,” 嬴政抬手作止,他垂首抚摸她的头发,“早些年,你小小年纪就懂了朕。现在,朕可终于明白了朕的女儿?” 他深深看了眼她,重新将一半的脸埋入了黑色的光影之中。 嬴政续言,“预言之事如此浩渺,也竟有人敢撺掇。你也觉得朕信了预书之言才派遣蒙恬北驻边地,又偏听胡地多事,故以重兵击之?” 许栀脊背发凉,却又无比清醒。 难道这根本不是徐福等人伪造的流言,反而是一个出兵北地的理由,是平定天下之后,转嫁战争余热的一个借口? 她只在做理论研究的时候才清楚。 ——这个以战争作为崛起的力量的国家,在六代国君鼎力支撑之下,早就把身上的弦绷紧,举国上下的生产力统统要为它作调配,才能发挥最为膨胀的力量。 一旦松弛下来,面临的就是崩塌与死亡。 她一直都知道的不是吗? 当她身处其中时,她只能用侥幸去麻痹自己。 她谈何用改变一个人,或阻止一个人的背叛的办法去逆转这个结局? 她只是没有想到,不是她一个人知道。 她抬起头,“父皇知道病症,为何不在大火烧起来之前,找水源扑灭这熊熊烈火?” “扶苏好不容易在边地明白了这个道理,你怎么反倒越长越不懂了?” “诸侯列国,军功爵位非一日能成,也非一日能消。” “这样的事,非能臣不得。”嬴政看着她,“荷华觉得朝中有这样的人?” “有的。” “何人?” “李贤在复明之前不能为父皇分忧。不过,天然有比他更好的人。” 嬴政等着她说话。 许栀抬首,“蒙毅是个值得父皇信赖的人。” 只听嬴政突然笑了起来,“听说,你这几日与他争论不休。” 嬴政手中的《吕氏春秋》这才被放到了案前,她猜得不错,这是墨柒之作,且是被吕不韦加注过的版本。 她的目光落到上面,那是被人刻意涂去了痕迹的公元纪年。 她呆住,无法呼吸。 公元前210,嬴政驾崩沙丘的年份。 公元前207,秦亡的纪年。 她几乎不敢去问嬴政是否知道阿拉伯数字的意义。 她手心传来玉石的凉沁,有种东西很沉快要压垮她。 “父皇。凡忠执之人,必有木石之心。女儿与之吵闹,知其不会逢迎作假,因记恨误了大事。” 嬴政思道,“朕倒是听说赵嘉在边地常与人谈及你。若你再行那些……” 她左思右想,突然跪伏在地,言辞诚恳,“边地苦寒,却也是个锻炼人的佳所,父皇良苦用心,女儿明白……” 嬴政还以为自己真吓坏了她,他的确想让她长记性,却真的不希望她离他太远。 “又说什么傻话?” 她顿了顿,“那么此局,父皇想要如何解?” 嬴政看着她,瞳眸深邃,连水池中的鱼也都安静了下来。 他用最常的言语说出了最为锋利的话,“非秦用之六国史书皆焚之,非伏秦之六国贵族皆杀之。” “若女儿又将先斩后奏,恐令父皇不喜……” 嬴政摆摆手,“朕的荷华不会让朕失望。” 带着嬴政这句话,许栀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岳林宫。 历史上,六国贵族后裔活下来的不少,她这么一系列操作下来反而促成了嬴政斩草除根的决心? 杀之。 早该如此了不是吗? 如果当初没有一时心软,在韩王宫就当机立断杀了韩安……她就不会一次又一次动摇。 她的当务之急是除掉赵高这个太显眼的骨刺。 那么依据嬴政的意思,只要找出赵高与赵国故地的牵连…… 许栀正想着。 “许久没人来了。” 一个很熟悉的老臣。 许栀不紧不慢侧过身,“国尉久别。您怎么一人在此?” 尉缭两鬓斑白,手上正携一卷竹简,他沉声笑着,“永安公主啊,此间战事已少,自然用不上老臣咯。” “看见底下繁华热闹之处了吗?” 尉缭跽坐下来,月明风清之际,许栀也想散散心。 于是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正是李由开府之处。 百丈灯火连绵,十里红绸铺地。 一年前她目送长姐嬴媛嫚出嫁,她见过类似的盛况。 宫婢解释说,“…三川郡守李由大婚,尚公主嬴姝嫚。” 微风拂过,许栀这才觉得今夜的繁星才有些实际的美来,自然接话道,“父皇当年之诺,果然不假。”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尉缭不着痕迹打量她一眼,那要追溯到快二十年前,嬴政亲自赶赴骊山追回被逐客的李斯,后来在小议上开口说过,李斯诸女皆嫁秦公子,诸子皆尚秦公主。 那会儿只有七八岁的嬴荷华居然能把事情记得这么清楚。 嬴荷华没说话。 尉缭道:“公主气恼不曾被邀至席间?” “我和他们又不熟。” 许栀说的实话。姝嫚这个姐姐,她并不相熟,只当年在华阳太后薨逝之日,在秦宫见过一面。 “不熟?”“李郡守曾是公主殿下救命恩人。三公主自幼长于内廷,公主怎如此言说?” 待说话的人从夜里走出来,许栀立即瞪了对方一眼。 “我姐姐经博士官指教,脾性学识自然是顶尖。李由能娶到她,恰如蒙恬将军尚我长姐,这是种上天的福气,命定的缘分。你我这种无福之人,自然对此姻缘之事感到陌生了。” 蒙毅哪知她这般口无遮拦。还当着尉缭的面,尉缭肉眼可见一愣,旋即看了他们一眼,他是个麻烦又爱八卦的老头,她岂非不知? 当初嬴荷华在长乐宫闹出的事,没少人暗戳李贤的脊梁骨。说他堂堂一个四郡监察,丞相之子,被永安关在芷兰宫折磨了三天不说,这么些年的卑躬屈膝也抵不过一个死人在她心里的分量。 ……若不是蒙毅因在嬴政之侧得知真相,他还差点真以为嬴荷华是为了那个年轻早亡的楚公子负刍而拒绝李贤。 事实却是——她杀了负刍。 谋杀了他,却守他的寡。 她跟着李贤逃婚,却不曾给予他承诺。 她不想嫁他,也不曾与他言辞和善,却在嬴政那里说‘蒙毅值得父皇信赖。’ 她这道理,他想不明白。 蒙毅抬手压住被风吹得起伏的帽带,下意识说了句,“秋风重,公主该早些回宫。” 她果然把他的话全当成攻击性的言语,立刻呛他,“夜深宵禁,蒙廷尉可知宫规森严?” 尉缭立即打圆场道:“殿下莫怪。陛下晚间所差,是老臣至此恭候廷尉多时。” 过了会儿,她指着一个被热闹隔绝的僻静之处,明知故问。 “那儿是什么地方?” “禀公主,那是李监察的府邸。”她的女使沈枝接话。 她大言不惭的作惋惜之状说,“他哥哥成婚,他府上也怪冷清的,”随后,她几近命令,“劳烦国尉带我出宫。” 尉缭顿时精神了起来,摸着自己白胡子,“李府难登。老臣就不去凑热闹了。” 许栀听后只觉尉缭之言不乏有着冷暖人情之谈。外臣无不揣测,李贤身受重伤,且夏无且都治不好,大概率是落得终身残疾了。 换句话说,就算他没受伤。哪个当官的没事会跑去监察官员家里作客……这不明摆着给自己找事儿? “殿下既然欲图勾勒山峦,”尉缭看了眼嬴荷华,“殿下为何要辜负皇帝陛下一番苦心?” “国尉休要妄言。”嬴荷华打断他。 尉缭推三阻四,又改口道,“既然蒙廷尉受命彻查李监察重伤之事,正好公主愿相谈,你们不如同去。” 大半夜乔装和一个朝臣跑去另一个朝臣府邸,或是探病王绾,或是威胁姚贾,反正这种事许栀做了多回。 可蒙毅坚决不干,很快,他被她盯着,“蒙毅你给我搞清楚,现在是我屈尊坐你的车,去办你的事。” …… 再看,嬴荷华已经相当熟练的换好了女使衣裳,还特别妥帖地把额上那抹花钿给擦了。 蒙毅的车循规蹈矩地按上卿标准来的。故而车厢比她的狭窄许多,没凳子给她踩,上车之际,她幸好拽了把他的袖子才踏上去。 她触到蒙毅回身看她的眼神。 她很快反应过来。于是在他瞪她之前,她率先瞪了回去。 他不说话,她也不开口,扭头注视着窗。 灯火的影落在她的侧脸,蒙毅不知,她就是一个目无法度的公主。她在这片刻沉静温婉之下,不但在盘算着怎么杀人,还在想怎么让他沾上对赵高先斩后奏的血腥。 她想,如果蒙毅像是李贤那样知道从前就好了,她一定不吝啬问他一句“我帮你报仇雪恨,好不好?” 月亮升起,红绸铺满的婚路,一直从咸阳宫到李由的家中,车轮底下的绸布,一年前秦宫少府也为嬴荷华也准备过一套。然而同样走在这条路上的两个人却丝毫没感觉到外面蔓延的喜气。 这一路她简直如坐针毡,她从没觉得,从咸阳宫去李贤府上这条路有这么漫长…… ? ?感谢没事笑笑天,早闻秋声,沧澜之翼,Liar??的月票,感谢知奈的推荐篇~ 喜欢据说秦始皇是个女儿控来着请大家收藏:()据说秦始皇是个女儿控来着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五百零八章 共谋之局,顶级绿茶 好不容易到了。只见那黑红色绸带大幅挂立,月光从镂空中泻下,金银器上的反光流淌着,风吹来,绸布鼓动,如水般波光粼粼。 许栀道,“已至深夜,三川郡守府外络绎不绝,宾客不减,人也比从前多了许多啊。” “五年前咸阳令已布新令,如遇婚丧嫁娶,提前在官府登记,可推一个时辰再禁夜。” “五年前?” 蒙毅听她这么问,不禁一顿,“公主殿下忘了。你当年说婚礼不可太沉闷,不可太压抑,当因循喜事之备。” 许栀疑惑,“是么?我有些记不清了,后来呢?” 蒙毅道,“后来你让乐师随你矫撵而行,鼓竽之声三日不绝。让齐人以为我朝有什么天大的喜事,还派了使者前来。” 七国之间互攻近百年,公主出嫁别国一般没好结果。这种纯粹因为政治打造的婚礼,和邦交订盟没区别,定然严肃庄重。 然而如日中天的秦国居然也轮到嫁公主而订盟,难免不被世人以为是秦国惧怕楚国。 而当时的楚王年过三十,嬴荷华只有十六岁。对她来说,哪能算喜事。 只见她摆摆手,“这自然是喜事了。”她眉再一扬,笑着道,“楚国的算盘没打着不说,他们连楚王都没来得及换就亡国了。” 蒙毅想,她真是忘性大,忘了自己在博浪沙是怎么差点被砸死的。 “蒙廷尉。”这是李府管家的声音。 蒙毅看了她一眼,“楚亡之急,乃公主殿下福泽深厚。” 嬴荷华漆黑的眼珠里全是自得的笑意,“我可没这种好运气。若要算,该是王翦将军之功。说是我和父皇配合得当也不假。” 与他所想大差不差,嬴荷华绝非守株待兔之人,她怎么会乖乖嫁给楚王。 蒙毅懒得和她多说,“皇帝陛下与公主血脉相连,必成开天辟地的大事。” 她笑着,“有时候我觉得蒙大人和蒙将军差别还是挺大的,若是蒙恬将军就绝对没法拿这样的话敷衍我。难怪父皇让你做近臣,让你哥哥去塞外驻军。” “……” 蒙毅刚走到李贤府门前,他身畔幽幽传来她的声音,“倘若蒙大人与我配合得当,那定成不世之功啊。” 蒙毅望着牌匾,他才不是来配合她的。 李斯在廷尉位上留下来的规章严苛程度令人咋舌,尤其是针对官吏犯罪,稍有触犯,便要处以极刑。 若非嬴政发话,就李贤这个犯罪频率,他能活着就是个奇迹。 李斯私底下找过他,请求彻查永安公主在楚地所行之事。 蒙毅知道扶苏替她担焚书之罪,故而嬴荷华言之凿凿的信誉并不高。 她到底想做什么,以及李贤眼盲的内情。他今夜必定要查清。 隔壁热闹的气氛像在这儿被阻断了。 李贤府里那个随从看到蒙毅,“大人这是,” 许栀将面纱摘下,随从立即噎住声音,“……您稍待,仆臣这就去请大人。” 李贤府邸与李由的就隔了一条街,许栀带来了蒙毅,这回只能走后门。 她还没跨入门中,不远处传来个将军的声音。 “这样的婚宴才好,永安公主说得也对,喜气洋洋的多好。改了之后倒是不似从前那般沉闷。” 杨端和被人搀着,模模糊糊看到一旁。“蒙毅的马车。怎么,他也至席间了吗?怎么不见他?” 李信摇头,“嘘。蒙氏一贯与李丞相一家不对付。” “哪里不对付?”杨端和记着的还是当初攻赵时,王翦为主帅,蒙恬与李由两人同在军中,他们挺和睦的。 “怎么没有?没准儿啊…他和他弟弟真有夺妻之恨,蒙毅要能来就怪了。” 杨端和一滞,手在空中挥了挥,“这可不兴说。哈哈哈,他们那群人成天不知道算计个什么,咱们现在倒是落得一身清闲了。”笑声之中难免有几分闲置的落寞。 李信也是没了声,转了话题,“原想李由乃文臣出身,比不得我等。没想到这李丞相送上来的酒还挺烈。” 蒙毅听到前面,心里一顿,他们不知婚书内情,一贯以武人作风言谈,担心李信这莽夫口不择言,惹到嬴荷华。 她提也没提,笑道,“两个将军都醉成这样。李斯定把蒸馏酒拿出来了。” “蒸馏酒?这与酒有何关系。” “我想李贤这里也有,一会儿你也饮上两爵。” 说着,南边书房的灯已然亮了起来。 周围的侍从自觉退下。 蒙毅头一次看到这幅模样的李贤。 虽然是晚上,他眼上还是覆着绸带,长布垂到他身前,手里提着一盏灯,左手握着一根不长不短的细竿。他脱下官袍,卸了长剑,减去不少锋芒。 竹林环绕,亮光蒙蒙。 他知道是她来了。 “公主又是因何出了宫?”他语调平静,带着无奈的笑意。 “一会儿告诉你。”嬴荷华说着,先将手里那只模样怪异漆红色大木箱放在石桌上。 然后她极其自然走了两步,接过他手里的盲杖,“这次你总算听了我的。武功要用在刀刃上,没事儿还是好生修养,浪费力气的事不要做。”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公主嘱托,臣自是听话。” 他说什么?听话?……他还真迁就嬴荷华。 李贤自回咸阳之后,他的府邸大门紧闭。直到这一刻,蒙毅亲眼所见,他才相信,他是真瞎了。 “你先坐下。”她握住竹杖下方。 蒙毅正觉得这府邸里的石墩布局奇怪,为什么要在同一个圆桌旁设置四个坐案? 下一刻,李贤被嬴荷华指引着坐到了他身旁。 蒙毅转头欲言,只见嬴荷华作了个嘘的动作。 他是按律前来问审的,记录言行的属官被挡在门外,蒙毅已经忍了又忍。 接着,嬴荷华拿来一壶酒,放在桌案,接着她竟然堂而皇之坐在那圆石桌对案。 丝毫不顾礼仪之备,面对面,平起平坐,这像什么话?! 他惊悚,要立刻起身,很快,得到一个压迫的眼神。 嬴荷华又和李贤说了些话,全程笑盈盈的,语气又很是温和,好像全当他不存在。 这下蒙毅知道了,李贤眼伤是真,但感知退化成他表现出来的那样实在假得不得了。 他做出这幅姿态,只有一个原因——讨得嬴荷华的垂怜。 蒙毅又恍然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伏低做小的行为,谦卑顺从的态度。 这和当年李斯跑去嬴政面前,给他那个师兄求情的形貌一模一样。 怪不得李斯说他的次子最像他。 说到底,嬴荷华野心勃勃,他又何须把自己一生都搭进去? 蒙毅为自己有这么个自甘堕落的同僚,既不理解,又很是好奇,最后只能无言以对。 ? ?感谢知奈,书友2017,LASK,两只水果糖,Liar?,沧澜之翼,暮色春的推荐票~ 喜欢据说秦始皇是个女儿控来着请大家收藏:()据说秦始皇是个女儿控来着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五百零九章 蒙毅入局,前世疑云 蒙毅问了一番,得到的都是不痛不痒的回答。他对李贤避重就轻的回答很是不满。 不远处的雅乐渐平,夜幕慢慢降临。 李贤细细抚过在那木箱上的纹路,嬴荷华专注的观察他的反应。蒙毅这才知道,原来嬴荷华出宫目的在于这个箱子。 “你可知道其中关窍?”她问。 “依你所述。恐怕,我不止在终南山见过。阳刻凤鸟纹……” 触到的一瞬,李贤眼前浮现出上一世的几个画面……他想着边上的视线,故作无恙,松开手的瞬间,心底却浮起一阵寒意。 蒙毅注意到变化。 嬴荷华是借他的手想把这箱子带给李贤的吧,他淡淡开口,“此物,我在多年前见过。” “蒙大人?” 蒙毅本要奉行多一日不如少一事的态度,但嬴荷华忽尔就将酒爵递到了他面前,“此物我前日所得,甚是喜爱。正愁无法开启,本要寻问监察,奈何……”她看着他,“若得蒙大人相助开启,荷华必有重谢。” …… “公主。”蒙毅本来坐在石案前就拘谨,更是怔愣,不知怎么回事,手就自然接过,说那是嬴政天命归秦之时,随行之物,乃是当年嬴异人的正室夫人——如今的赵太后从赵国带回。 李贤手颤,他方才摸到的那个箱子,太过诡异,根本不可能出现在此处。 胀痛又从他大脑袭来。 李贤原以为泰山封禅之后,借由许栀在山上之言,将避雷针之用引导到终南山,就可将昔年吕不韦所藏禁书之事告一段落。 哪知,事情远远没有结束。 谁又能料到,嬴荷华居然真的从会稽找到了当年墨柒的预世之书! 上一世在东海大船,墨柒所言不是虚张声势,他和徐福不同,他是真的写过预知书简! 可这一世,墨柒做了他父亲的同门,还不到他写下书简的时间点。 既然书简没被写出来,许栀又如何在会稽找到那些预言书?! 眼前的黑暗,以及这个箱子,让李贤恍然大悟:墨柒六次轮回都不是重头再来,而是六次的叠加!! 这也说明,他的重生也是在轮回叠加之中! 许栀乘夜,与蒙毅带来此物,要告诉他的就是这个? 那她说的从未来而来,到底是哪一个未来,她回到的又是哪一个过去? 摆在他面前的,是他从未设想过的时空悖论。 今夜借他兄长大婚,蒙毅与她轻易出了宫,到他府中来。 而他的府中遍布宫中爪牙与眼线……只有一个可能,这都是嬴政授意? 上一世,他不能看透,但这一回。 李贤决定要率先把蒙氏兄弟从复杂局面中推得远。 他沉声,“喜宴将尽,蒙廷尉何弗直言。欲彻查我伤体如何?抑或道途所遇何人?又或会稽楚人缘何欲将斩尽杀绝?” 蒙毅一滞。李贤在楚地有性命之险,密臣皆知,因斩杀巫族,本就是嬴政授意。故而李贤被嬴荷华从咸阳喊到楚地,一路上两人相伴说笑,让嬴政喜忧参半。 蒙毅果然没有接话。 李贤轻笑一声,“或许,蒙大人最想知预书所记之事,果为实耶?” 蒙毅道,“李大人果然是监察官做久了,反口就抛出了问题。预书之说乃无稽之谈,何言真假?” 竹林间切切擦擦发出声响。 依据许栀所言,嬴政不信预书,但他不可忽视预言书的隐患。 烧书之举,无责而归,是因为与帝心不谋而合。 即便是他的信臣,嬴政也杜绝有人通晓。 而墨柒居然想小范围内传播。 更可怕的是,李贤发觉许栀也有类似的想法?更何况,他府中还有个不速之客。 现在已经回了咸阳,许栀没有理由再配合他演戏。 李贤只觉眼前灰暗色划了一抹光。 幽曳烛光点亮一方黄卷,蒙毅越看,越是心惊肉跳! 蒙毅重重拍在案上,“此为何物?” “蒙大人一直想要问的真相就写在上面。”许栀说。 他虽不比李贤百无禁忌,但他自幼受法家影响也颇深,也对鬼神之说嗤之以鼻。“公主所写,真乃无稽之谈。” 他看出李贤想要说什么。 但被嬴荷华打断。 嬴荷华一改往日骄纵跋扈之状,正色道:“是不是骇人听闻,是不是无稽之谈,蒙大人很快就会明白。” “臣……”蒙毅一揖。 “慢着。”她打断他,“蒙大人身为廷尉,这衣服上也绣着隐隐山纹,乃取刚正不阿,不偏不倚之意。你该知道凡事必研的道理……读不懂的东西不读上两遍,怎可妄下结论?” 蒙毅心里翻来覆去的不安,但他按剑前趋,声如金石相击,“公主言‘凡事必研’,然研物当循其轨——譬如断狱察纹,需辨丝缕之经纬,非以目眩神迷为功。今预书所记若如彼人咒术,楚巫符箓,臣纵读百遍,不过识得蝌蚪虫文,安能以法吏之术破虚妄之说?” 蒙毅没想到嬴荷华不与他再辩,而是笑着将绢布接了回去,“既然大人有答案,我心中已有大概,不再强求。”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公主。”李贤张口,却被抬手掩住。 她放下手,转过头,“哪知蒙大人竟是个滴酒不沾的人,十分无趣。大人先行离开也好。” 剩下寂静之后,许栀还没开口,李贤骤然色变,“公主此举不妥。若被陛下知晓,你擅自将那物拿给蒙毅看,你,” “我并未给他看预书。而是请他查一查当年父皇返回秦国之时,赵太后带回红箱子之外,还有没有带回什么别的人。” 李贤执酒的手微颤,“你是说赵高?” 许栀没回答,从他手里将酒爵抽出,“有伤在身喝什么酒。”她看着他,“你是担心预书泄露,还是担心知道它的人不止我们?” 闷雷滚过他心头。 李贤已竭力将话题引到另一边,但她还是问了。 “臣担心公主被陛下责难。”他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她笑盈盈,“不必忧虑过重。” 李贤觉得这不太像是平日的她。 她靠近他,俯下身,“那些人在你这儿坐得太久了。你放心,过两日,监视你的人就不会再来。” 她又近了些,好像她浅浅的呼吸声就停在他面前,她轻声道,“当务之急你要好好养伤,最好要在修筑长城工程之前康复。” “还有七年,你要相信,我们不会输。” 闷雷化作惊雷滚过,往昔他试图遮掩的一切,犹如水草一样缠住他,要将他拖入深渊。 许栀的马车甫一动。 鲜血当即从他喉腔喷涌而出。 雾色更浓处,戴着黑色斗笠,一身黑衣的人从后院慢慢走出。 一块圆润无比,又渗着红的血玉垂挂于李贤眼前。 “我真是小看李大人了。能忍常人不能忍之痛的人,定有劳心苦力之说。”他笑笑,“也是。曾忍受得了那样的酷刑,又有什么忍不了的?” 在大巫漫长的注视之中。 很多人影在他脑海中交叠。 “我道当年醴泉宫,李大人心胸为何如此宽广,能将心爱之人拱手相让。原来是心中有愧。” “嬴荷华自己命途多舛,怪不得旁人。” 香燃尽,李贤头痛欲裂,耳畔好像又传来了赵高的声音。“李贤啊,输赢不重要。你想,若小公主真的想起上一世,你觉得她是恨我多些,还是你?无论怎么样,她若知道,那你们这一点情分,只能就此湮灭。” 黑暗让他沉溺,一双无形的手猛地压他进入泥地,逼迫他想起前世最不愿回忆的真相。 那会儿,已是沙丘之变的半个月后了。 赵高与他父亲已经合谋迅速,控制了整个局面。 车队刚驻扎在咸阳郊外,是夜,有人潜入他的营帐。 她揪住他的袖子,黑色之上顿时显出了绛紫,嬴荷华不会骑马,这是她疾驰数百,缰绳勒出来的。 嬴荷华不曾露过面,李由还曾怀疑,这位母妃早亡的公主是否样貌丑陋或是体弱多病。 李贤在二十岁之后不曾见过嬴荷华。 何况……唯一能翻盘的人……已经自刎了…… 第一次筹谋篡位,没有经验,他还觉得无非成了是从龙之功,败了是灭门之祸。 “定局已成,臣别无他法。夜已深,公主当回咸阳宫静候。” “当年咸阳宫初见,父皇亲手将这玉珏系在我颈间……说要我与你成鸾俦之美。” 李贤动了又动的手,最终垂在身侧。 她没权没势,这一桩旧年婚事,是她唯一的筹码。 帷纱从她脸庞滑落,在地板上投映出摇曳的火光,倒影出她的身影。 他一时怔住。 十余年,她在深宫之中,已经长成如今这样的绝色。 她扬起脸,鬓边金箔步摇剧烈震颤,那双眼睛犹如凝露寒霜,“不知大人可否网开一面,让我见一面父皇。” 他想不了太多,手当即要触上剑柄,不料猛地一沉。 她望着他那双漆黑的眼睛,神色复杂,隐约藏了些锋利。 在这个瞬间,他从中看到了熟悉的东西,那种眼神极像——嬴政,她父皇。 这触碰是骇人的。 “父皇驾崩多日……纵使你们无法当即昭告天下,也不该拖延多日……有人居叵测更绝非等闲之辈,大人怎能将这些危险视而不见?” 她说得很慢,却像利刃。 头一句话便刺得人鲜血淋漓。 李贤没想到这个养在深宫的公主,竟然知道内幕! 她怎么会知道?知道太多,等着她的只有死路一条! “公主若再不住口,臣只好以下犯上了。” 她眼中锋利之色淡了下去,复又仰起来,“荷华自知命不久矣。愿倾我所有,换得在车撵进入咸阳之前,见父皇最后一面。” 即便他们改立胡亥,嬴荷华也是胡亥的姐姐。她是公主,她怎么可能会有性命之忧? 于是,他看着她,神色恢复冷漠,“公主,高看臣了。” 秋风萧瑟,凉入心扉。 那时他还不知道,肮脏之事,无论成败,注定腐烂。 喜欢据说秦始皇是个女儿控来着请大家收藏:()据说秦始皇是个女儿控来着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五百一十章 冥冥之中,天地匆匆 一场沉梦,醒来时,府门已清。李贤对噩梦反复的折磨已经日渐麻木,但却从未有一日像昨夜那般,往昔的愧疚、残忍、冷酷令他如坠深渊。 偏在这时,他听到的不是她的弃置或者威胁,而是宽慰。这超出了他对人性的认知。 昨夜那黑衣人悍然坐在亭中,兀自端了桌上酒爵,“甘醇之余,清冽刺喉,嬴荷华说得不错,李大人府上果然有仙品啊。只是可惜,那永安小公主说,你现在不宜饮酒,那老夫就代你全喝了吧。” 风一卷,李贤覆眼布纱微微颤动,嘴角勾了抹笑,面向黑衣人:“假扮大巫混入监视我的行人之中,饮吾酒,论我茶,想来黄石道人不看顾你那首席弟子后,倒很清闲了。“ “我这清闲何来?”黄石公笑笑,“当初让你留在竹障屿中不要出去,你也没听。倒是白费墨柒一番苦心。此下,永安动用任嚣遍寻我,别处去也不得,不如我自来你府上避一避。” 说着,黄石公眼一沉,将手中酒爵用力一甩。 电光火石间,酒爵被人稳稳放在案上。 黄石公看了他一眼,“呵,该说李大人装得吧,又实在破绽百出。难怪蒙毅离开得干脆。你看吧,你既不自医,又不肯告诉老夫,永安从山洞运出来的密卷写了什么。饶是河图在手,无汤知培的密卷,我也不知道它是什么意思。可你看,眼下永安非逼我治好你,老夫连病理都不清楚,能有什么办法?” 黄石公曾是齐国王室之人。蒙毅的祖父是齐人,当初田儋想走蒙氏的后门没走成,这黄石公与蒙毅祖父乃是故交了。 李贤为何知道得这么清楚? 说来剜心,上一世蒙恬自杀之后,赵高就找人寻了齐人黄石公这一线索,用叛国罪牵连冤死当时为廷尉的蒙毅。 没想到,这一次与许栀机缘巧合之下,在会稽郡,得遇黄石公出现。 其实他承认。当场在竹林发现他误入的是张良的住处,他不是没动过借手暗卫杀了他的心思。 然而张良的师父竟然是黄石公。更没想到,黄石公知道汤知培这个名字。李贤认定他必定是墨柒昔年至交。 得缘墨柒,李贤才配合许栀,将张良的存在在扶苏那里瞒了下来。 “此事我会向她说明。既然齐王室已经将河图献给了陛下。你也不是楚人,即便拿不出密卷,想回会稽郡,陛下也会允准。” “老夫还替弟子谢过李大人手下留情。”黄石公将腰间葫芦摆在案上,一边往里面灌酒,他目光落到那斑斑血迹的简牍上头,他叹气,“看你这情况。与当年的知培兄无二。” 墨柒不辞而别。 难道… 李贤盯着黄石公,他声音又适时响了起来。 “……当下亲眼所见,老夫才知永安言表柔淑,性子却如此暴虐。你们……”他顿顿,笑笑,“罢了。只可惜知培兄苦心存了几十年的神谕不见天日。你这失明之事除了河图之外也无迹可寻了。” “荷华行事不可见其表。” “是了。”黄石公摆摆手,“老夫已决心不在凡尘,不欲再问辩。” 黄石公耳一动,听到廊桥脚步。 黄石公笑容消融,倏然正坐,抬手坐止。“你这儿人多,老夫不便久留。” 说罢,黄石公转身上了墙壁,一下消失不见。 一把年纪将武功修炼到这地步,一半心性入道。 今日登门的还有赵高的人。 “李大人啊,红石之咒乃楚人秘法,不是那么容易消除。” 宦官乃心腹,原先他是有点犯怵。 但他看到李贤独坐院中,的确身受重伤,他此时面色苍白,袖口有血渍。又打量李贤,实乃咒发之状,加上现下嬴荷华被禁足在芷兰宫,与李斯不对付。 他气势自然抬高。 “李大人啊,您想想,您兄长已娶得姝嫚公主。王贲将军将往南地,姚上卿赋闲于家,蒙恬尚长公主与赴上郡。您何不一鼓作气?此良机若失,天下才学兼备之人若星汉之多,难保张少傅之事不会复现……” “赵府令专程让你来提醒本官?” “是。” 即便是看不见,他还是那个一贯冷厉的李郡监。 宦官捏住简牍的指节发白,“闫乐大人那件事。不管是皇帝陛下,还是赵大人,亦或李丞相皆心知肚明。大人你一再为永安规避罪责,已然犯了秦律大罪。赵大人已在皇帝陛下面前……” “赵大人未免太过心急。”他勾了唇角,淡淡道,“本官怎知赵大人不会做卸磨杀驴之事呢?” 声调还是平缓的,但就是冷到了骨子里,宦官不知他所言关键,“这,我们大人一向恩怨分明。只要李大人……” 话说到此处,人声忽然打断。 “李大人。吕郡尉……” 吕泽夜驰百里,从南郑郡一路至此,亲自登门。 “下官知大人医术高明,乃得扁鹊真传,还请您救救我外甥阿盈。” 天下名医少说也有十来人,怎么就找到了他头上?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宦官刹那心一亮,他们的赵大人还真是神机妙算。 “李大人既有要事在身。仆改日再登门。”他放下一精致的瓶子,“昔年皇帝陛下用以计成韩非之局之物,普天之下仅有这一颗了。还望李大人得见我们赵大人的诚意。且又拨冗一思我们赵大人的苦衷。” 屏息药丸,只得三粒。他自己花了十年时间,扁鹊灵芝,终南山初雪,耗费心血制成的保命之物。 李贤打开银瓶,里面的药丸赤色通红,的确是他所制。 虽然是他所制,但李贤当年为取信嬴政,奉上两颗。一粒给了韩非,韩非没用上,后来这粒用在了张良身上。 他自己剩下那粒,本要用来治他吐血之症,但恰逢嬴荷华在博浪沙出事,当初她不能饮食,沉于梦魇,连夏无且束手无策。于是被他分解在了沉香之中。 不知赵高是怎么得到另外一粒,他这个诚意,送得有些大了。 妇人裹了头巾,重重磕在地上。“恳请大人救救阿盈。” 刘盈此时十二岁,突发恶疾,生命垂危。 他躺在床上,一半的床榻全是呕出的黑血,他身体已经快成一张纸片。 —— 地上的瓷器被砸得粉碎,大巫盯着情绪失控的昭容。 “嬴荷华这次安然无恙回秦,皆是黄石公那道人信不得。为了防止那些不被用的六国王室之人演变成下一个张良,我们得率先除掉他们。” “赵高这些年得我们如此多内报,渐渐得到嬴政信任,更在当年得以从吕不韦手里活到今天。既知道嬴荷华不客气,他就该主动出手了。” 昭蓉笑笑,抚摸一旁蜷缩在她身侧的芈犹的长发,好似安慰一个孩童。“大王莫怕,你的王位,你的江山,我会帮你夺回来。我们的子民永远不会忘记亡国的耻辱,我们也绝不可能甘心一生仰人鼻息之下。阿月,你是时候去咸阳看看永安的狼狈了,若她听话,便赏她一粒药。如若不然,那就拉几个人与她陪葬吧。” 燕月漠视这废弃冷宫中的一切。 她没有回答,默默隐去身影。 —— 天色蒙蒙亮,休息不过几个时辰,他已远远看到那身炽色衣袍。 甘泉宫乃太后居所,高大的宫墙巍峨矗立,飞檐走兽遍布其上,气势恢宏,又与冷宫无异。 丈余见方的青石砖整齐排列,延伸向远方,望不到尽头,人踩在上面,顿觉自身无比渺小。 她身旁五六个侍女手上都拿了东西,“既然是问询,公主何须如此繁重。” “蒙大人来得很准时。” “公主殿下也不晚。”他将那红漆箱子原封不动递到了沈枝手中,“公主若只为求问长平往事,只需到史馆看了就是了,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多谢蒙大人昨夜配合于我。除了皇祖母亲口所说,我不相信任何记载。”她扬了扬手里的绢帛,“父皇同意我用此物。现在,只要皇祖母开口说明,待得父皇一来,那他就全完了。” “……若皇太后不曾说清,” 她笑笑,“那也没事。昨夜我与你登门李府,今日必有人上门。内侍欲贿赂朝官,此事在廷尉府其罪何如?” 蒙毅哑然,“只是,臣尚有一疑。公主为何笃定赵,” 许栀掩住他口,摇摇头,“蒙大人,事成之后,我必将往来因果一一告知于你。你只需记住一点,此人想杀我。在楚地便想借旁人之手杀我。” “……事不得成,公主说不清,又将罪加一等。” “你怎么婆婆妈妈。”她站在与他齐高的上一阶台阶,朝他笑道,“事毕之后,你昨夜没喝的酒,我定要让你和李贤一并喝完才是。我们如能冰释前嫌,我想啊,顿弱与王绾泉下有知,定欢心之甚。” 嬴荷华与蒙毅还没走到甘泉宫门口。 “公主。公主!皇后突发恶疾,太医令说……若无传闻之中的扁鹊药物,恐撑不过今夜了!” 许栀指尖猛地一颤,手中之物“当啷”落地。 喜欢据说秦始皇是个女儿控来着请大家收藏:()据说秦始皇是个女儿控来着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五百一十一章 甘泉宫事变 “公主。”沈枝上前扶住了她。 甘泉宫台基高,立于穹顶之下,森严高大。 寒风卷起,初冬到来。风又大,侍女被突如其来的冷风吹得瑟瑟发抖。 宫人迅速通报郑璃的情况,皇后陷入昏迷,症状怎么有些耳熟……又说嬴政今日恰好在离宫,不在咸阳宫。 许栀总觉有哪里不对。 她前脚到甘泉宫,后脚就有人找到她通报。 她赫然想起在十多年前,赵姬从那道殿门奔出,失心疯地抓紧她手臂,要她快离开这儿。 “公主?”禀报的宫人催促她。 许栀看了她一眼,越想越不对劲。 她在车撵上前叫住蒙毅,近身过去,“虽父皇与母后重修旧好。但甘泉宫恩怨隔阂在三十年前已成天堑。我担心……” 她话没说完,蒙毅颔首,“臣留下,太后与长平之事,臣会查明。公主快去。” 她一怔,亲手将红箱匣交到他手中,连下几步阶,踩着灰白长阶,通向秦宫黧黑长道。 咸阳宫内,铜香炉里的安息香燃到了尾,几缕青烟蜷曲着升起,在昏暗光线下勾出皇后苍白如纸的侧脸——她唇色泛着不正常的青黑。 许栀甫一跨入殿门,咸阳宫人纷纷颔首,好像她是什么穷凶极恶的不速之客。 许栀径直往夏无且那,“母后如何?” 当下咸阳宫中,嬴政不在,消息乃密传于嬴政才是,也不知道怎么会流入嬴荷华耳中。然夏无且素知她干脆利落,倒也不瞒着,告知她了实情。 夏无且也知,那事儿是瞒不下去了,“昔年张御史出使大梁受燕人所伤,与此无二。” 许栀心一沉,原来当年的咸阳,不想让张良活着从魏国回来的远不止李斯一人。 夏无且接着说,“昔年臣赶到之时,张御史已被高渐离所救。当下之情景,还盼望公主能寻得燕人高渐离。” “高渐离?” 夏无且点头,又道,“皇后之症来势汹汹,必是有心之人故意为之。” 许栀侧身坐在帷幔之内,用手巾擦拭母亲脸上的汗水,她将随身携带的玉放在母亲身边,竟发出了莹莹白光,郑璃眼睫微颤,她欣喜地轻唤一声。 “母后?” 郑璃眼皮又动了。 许栀这才松了口气,语气放轻了,拍拍母亲的手。 许栀转而问道,“有人故意为之?” “是。此状乍看是疾病,实则不然,倒像是邪术。公主殿下若不能寻到用此邪术之人,恐怕皇后难以苏醒。” 许栀不满地看了他一眼,“你也是太医令之首,该讲求医理实际,邪术之言有失偏颇。” 夏无且顿首,“公主所言极是。公主曾也在臣这里学了医,臣将脉案给公主。不过当务之急,臣以为,高渐离乃是重要之人。” 郑璃虽然恢复了郑国王室身份,但多年为楚国公主。许栀最担心的是,有人借她母妃,而要蓄意报复她。 自从预言书的事一出,她现在平等地怀疑每一个人。“方才通报如此紧急,你现下又说要找高渐离?高渐离六年无踪,从何处寻他轨迹?” 火光把她的面容在纱帘后映得若隐若现,更显朦胧。 夏无且深吸一口气,“或许终南山上的墨柒先生能知晓。臣与其曾有照面,李斯之毒,张良昏迷之症皆被他所解。公主不如召其问询。” 这一问,许栀是知道的。但接下来的话,她就有些不解了。 夏无且这才抬起头,“皇后娘娘的事,内侍已送消息去了宫外。不知公主可还记得多年前您吐血昏迷之事?” “记得。” 夏无且点点头,“那便是了。”“臣听闻皇帝陛下召见了比臣更懂秘法之人。” “什么?” 当年,她知道她祖父死因,也知道了埋骨之地。她那是回了现代啊。那怎么能和郑璃一样? 她正要开口,夏无且续言,“有一位自言从仙山上来的仙人求见了皇帝陛下。” “谁?” 夏无且微微直身,“师法玄微大帝的道人。与让公主苏醒的楚国大巫,颇有渊源。” 她脑子懵。“仙师?徐福?” “公主殿下果然通晓。”夏无且又道,“当年知晓张良之症的还有李监察。终南山上奇人异事甚多,恩师扁鹊仙游于此。我看李监察年纪轻轻习得秦缓医术,或许也有仙缘。” 什么仙缘,是罪孽还差不多。 听到徐福的名字。 许栀眉心一沉,她深深看了一眼躺在床榻上的母亲,伏在她手边,喃喃了一句,“荷华不会让您有事。” “在公主殿下寻到高渐离之前。您也可传令李监察入宫随臣一同看顾皇后。” 她想了想,回了个好,起身离宫。 宫外的天更冷了一些。也没有一丝阳光,有种压着天,逼着人要缄默的沉闷。 她看着眼前聚拢的云,将要落下的雨,前所未有感到一种宿命的侵袭。 那只红漆匣回到她的芷兰宫中,她就明白了大概。 沈枝与蒙毅皆面色沉重。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蒙毅说了很多话,细致讲述了他是怎么踏入的宫殿,怎么在前殿等候宫人,宫人又是如何传唤,又是如何进到殿内,殿内的大惊失色的宫女怎么跑出来,灯火怎么被点燃…… 沈枝说,蒙大人踏入宫门之前,已经有宫女在同一个方向奔去了咸阳宫要将此事报给皇后。 “公主节哀,皇太后走得很安详。” 很忽然。 但又在所有人意料之中。 疯疯癫癫的太后拖着病体挣扎了这么多年,该走了。 许栀心里很空。 “有些事,上天就是不想要人知道。” 她心情很糟,她没法停止思考。 没有人知道,赵姬走之前在想什么。没有人关心,为什么她在最后关头,手里要挟一条柳枝? 她思念过去在赵国的家,思念尚是少女的自己,还是在想这一生的波折与坎坷,亦或是错误与脏污、歉疚…… 十多年里,许栀知道她的皇祖母当然是觉得愧疚嬴政的。她对这个儿子,亦或感到恐惧、害怕,更多的,她也会想起三十年前,在邯郸相依为命的时日。 不知不觉,她眼眶就这么自然滑落出来了泪水。 她懊悔,如果更早一点她哄着、安抚着赵姬写下一些字句,会不会留给嬴政的伤痛就要少一些呢? 蒙毅头一次看见她哭,他在路上就想过怎么安抚她的措辞。嬴荷华这种性格,听到皇祖母薨逝,她该嚎啕大哭一通,或者要着急赶赴章台宫去见嬴政。 但事实却与他想象中不一样,完全不同。 天下人皆知,皇太后曾犯过重罪,差点被嬴政幽静一生。那么又有多少人是真心要为这样一个有罪之人哭一场的呢? 嬴荷华一遍遍抚摸那只红漆匣,喃喃,“在原来,皇祖母也走得这么无声无息吗?” 真正的悲伤,大多没有声响。 这当真让他无措起来。 她复将目光投在那箱子上。 原先许栀不想打开箱子,因为她不想接受现实。 这个世上最紧密联系,拥着对方最多秘密的三个人,只剩下两个。 而她和李贤,在最后结局到来之前,是分别站在天平的两端,还是增加同一侧的砝码? —— 晚些时候,嬴政疾驰回了咸阳宫。 等着他的不止是妻子突发恶疾,还有母亲的死讯。 喜欢据说秦始皇是个女儿控来着请大家收藏:()据说秦始皇是个女儿控来着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五百一十二章 沈枝是陛下的眼睛 咸阳宫中各个宫殿之间相距甚远,甘泉宫又在主要宫殿之外。最先到甘泉宫的是乘参车来的不是后宫,反而是朝官们。 宗正、接着是奉常,郎中令,接着的还有博士史官,卜官。 十年间,没来过甘泉宫的人,好像在这天傍晚,全部到齐了。 太后与皇帝关系不合,稍有资历的朝臣心照不宣,此番薨逝,是左是右难以估量,不论如何,为防止生变,郎中令冯去疾迅速调集了守备,将甘泉宫四周围得严严实实,并安排当依律来各级官员。 他们还不知道皇后昏迷之事。宫中秘闻,多少人记着的还是帝后的陈年旧闻。 “不若往秋月殿中去请胡夫人?”博士官道。 “不妥。”有人打断。 章邯顺势道:“胡夫人从不涉及此类事,公子胡亥不过幼童,怎能涉丧葬之事。” “章少府此言差矣。胡夫人的位份仅在皇后之下,此间,长公子、丞相在外……” 奉常看了眼冯去疾,两人交换眼神,达成某种协议。奉常请而向嬴腾拜道:“大宗正是当下资历最深,又为皇帝陛下之叔父。下官以为,丧仪之事还请宗正定夺。” 嬴腾素知葬礼之备存着何种棘手——是要大办赵太后丧仪,还是从简……在嬴政恰好不在宫中的情况下,他不敢触碰皇帝封闭近二十年的往事。 其他的官员未必不知这一点。 众臣正在首推嬴腾,左右推脱之际,一个气质非凡,着一身黛色长袍的女官在长阶尽头出现。 她腰际垂挂朱色单绶…… “沈女使?”朝官们面面相觑,又瞬间意识到了什么。他们差点忘了,永安公主从楚地回到了咸阳。只是她还被禁足期间,非令不得出宫,更不可擅自与会朝臣。 奉常欲再提胡夫人。 奉常乃九卿之首,他职用不多,一旦有婚丧嫁娶,整个流程之中,他尤为重要。奉常对永安公主非常抵触,乃因为十年前,张良差点在这个位置上一直坐下去。但后来,张家受昌平君牵连出事,连带着奉常与御史,一度都成了烫手山芋。 气氛焦灼,一时难分。 沈枝见到了眼下这位经由李斯举荐任职的奉常。正直小殓,远远能看到身穿大袍之人招魂仪式。常年服侍太后的宫人在殿前屏声静气。 “皇太后溘然薨逝,殿下伤怀之至。” “公主殿下尚在禁足,何以出面至此?” 沈枝反问,“然诸位大人聚集于殿前,可曾担忧惊扰太后?” 冯去疾闻声,这才出了偏殿,他看到沈枝手里一枚纽印……这才惊悚,难道沈枝背后的人不是永安公主? 他肃然道,“女使此言差异。皇帝陛下回宫还尚时日,皇后娘娘却不曾现身主持祭礼。此下小殓已尽,皇帝陛下前为我王时,曾通告臣等以言。臣等皆是密行于此,绝非擅自前来。” “大人可知时过境迁,当下的境况与二十年前不同了。”她扫视一周,“大人们在此聚集,难道不怕陛下不快?” “……”奉常顿了顿,“那依你之见……” 沈枝收起手心纽印:“公主殿下回咸阳已有三月,皇帝陛下未曾多责。丞相与廷尉问询之后也别无异样,公主曾在王贲回朝之日于城门接风,不若去芷兰宫请公主到甘泉宫。” 奉常正思索着。 博士官忽然插话道:“如此说来,永安殿下的确可担当重任。”随后,跟着不少附和之声。 在不远处,蒙毅车内,听到这些的许栀纹丝不动。 蒙毅知道嬴政实际上对赵姬的情感很是复杂,绝不是表面上的疏离憎恨。博士官欲图要嬴荷华担责之言。 他当正要起身下车,被她按住了手臂。 她快松开手,“还不是时候。” 蒙毅疑惑,他看着她,“你知道吗,那枚纽印,非禁内密阁之人不得。” 她没回答。 “你相信沈枝?” “我相信父皇。”她弯起眉梢,“如果是父皇要沈枝来我身边,那也不算件坏事。” 蒙毅怔愣,他直白道出了多年前在古霞口那桩往事……“那时候皇帝陛下已知意吕泽与赵嘉之事,沈枝是吕泽未过门的妻子,皇帝陛下早就知晓。包括当初怀清来秦随行之人有与成娇之间的联系……说来,若非李由说,你当初在博浪沙宁可自己坠马也要一同救下沈枝……她护你不力,皇帝陛下早就并夷其三族。” “我救了她。这样不是很好?”她拨动手上那只很宽的珊瑚玛瑙镯,自问自答,“她为父皇做事和为我做事都是为秦国做事罢了。她能活下来,那就很好。” 蒙毅怔住。“公主既然知晓……那为何当初你在楚地,你要沈枝先回秦?” 她诚恳道,“其实我也是见那奉常官反应才确信阿枝果真是父皇的人。说来什么要她先回秦,我要瞒过赵高在楚地还带着一些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就想将计就计也是个好办法。” “只为了设计赵高,宁可兜这么大个圈子?”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她在下车之前回过头,正色,“蒙毅,他是一个很狡猾的人,稍有差池,我们全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他忽然之间感觉全身发麻。 她看他满脸不可置信,“六国余孽是祸根,父皇在时,他们不过跳梁小丑。可你看,赵高一出手,欲借昭蓉之手杀我,又重伤李贤,接着太后病逝,母后重病。恐怕,对父皇来说,这才是直白插入人心的尖刀。内里外里不可一齐涌上来啊。” 她说罢,忽觉蒙毅那张常年不待见她的脸,竟多了种让人愉快的错愕。 “若如公主所言,你出面,不是正中他下怀?” “甘泉宫骤然出事,赵高身世成谜,说出去也没几个人相信。不过有的事,说给别人听是理解不了的。必得要他亲眼见一见才能知晓真相。” 许栀说完,便要矮身掀帘。 “永安……” 蒙毅意外地叫住了她。 “?”许栀回头。 蒙毅的声音如常低沉,可不似往日那般审慎。 “若公主所言属实,臣绝不会放任此等奸恶之人横行于此。” “蒙毅?” 他握上身侧的佩剑,先嬴荷华一步下了车。 听她以身入局,他心里下意识不舒服。 他只是不愿意见到和古霞口一样的场景。他认为根本用不着演戏才能揭发罪恶。 蒙毅侧过身,阳光投射在他山纹官服之上,如有山雾浮动。 “皇帝陛下尚未回宫,甘泉宫前朝臣却已聚会于此。太后此事本就棘手,当下皇后重病,公主为皇后之女,当在长公子在外时,尽孝于榻前。浑水不要趟。不应出面就不要出面。” “臣曾与故韩旧臣对弈,听得一赠言,举棋之人当在棋面之上,坐观风云,从容淡静。公主既受教于此人,必然明白其中之意。” “可我宁为局中之人,又该何解?” 蒙毅微怔。也不知道是淳于越还是张良把她教坏了,让她早年跟着韩非所学的都被她忘光。这哪里是君主之道?分明是做辅相的材料…… 他道,“那臣只能告诉公主。臣当年可以此人检举入狱,如今臣身为廷尉,便更不忘初心。” “有了蒙大人这句话。我觉得就算你再告诉我说,父皇让你留在咸阳是来监视我的,我也觉得很值当了。” 蒙毅真的是个很忠直的人,毕竟他说起真话伤害人,也从不掩饰。 “公主所言不假,事实如此。” 他话音未落,挥手让车往前。 蒙毅望着驶向咸阳宫的车撵,他觉得坐在里面的人一定在骂他。 他好像看到她那不多的良心中仅存的固执,以至于昆仑山巅的冰终于松动。 喜欢据说秦始皇是个女儿控来着请大家收藏:()据说秦始皇是个女儿控来着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五百一十三章 咄咄逼人!悬壶济世 章台宫 青铜鉴中浮着未燃尽的兰膏,幽蓝的火光映得四壁的云纹壁画忽明忽暗。 章台宫人原以为皇帝定会先去甘泉宫或者椒房殿,他们在看到嬴政身影出现那一刻,瞬间呼吸要作止,在嬴政踏入宫殿更早之前,乌泱泱跪伏一片。 很安静,安静得有些过分了。 殿角的铜漏滴答作响,每一声都像砸在冰冷的石砖上。 皇帝身后紧跟着的是李斯、王贲。两人面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万籁俱寂之际,殿外通传,“郎中令冯去疾求见皇帝陛下。” 声音久久晃荡出去,又在空阔的殿内返回。 嬴政指间夹着一卷竹简,墨迹已被指腹摩挲得发晕,却半晌未翻动。他忽然猛地攥紧竹简,指节碾过竹片的棱角,发出细微的“咔嚓”声。 赵姬在雍城离宫病逝的消息传来,他在撵中观舆图,朱笔猛地戳破竹简,墨点溅在“邯郸”二字上,洇成一片深褐。 顷刻之间,他心里深处,那荒废了三十年的地方被一种莫须有的痛苦瞬间填满。 他迅速下了车撵,在李斯与王贲错愕之下,策马疾驰。 邯郸、吕不韦、长平、嫪毐、成娇,这些人和事搅和在一起,飞速擦过。 官道旁的白杨树早脱尽了叶子,光裸的枝桠如枯骨般刺向灰蒙的天,每一次风过,都发出“呜呜”的悲鸣,似有魂魄在枝桠间穿梭。 他往的是甘泉宫的方向。 但甘泉宫乃是离宫,中间隔着上林苑,还有一条渭水。 上林苑这地方仿佛注定要他不得安宁,上天好像偏在这一天要他知道什么叫天命残忍。 第二道密令出现。 随行在侧的李斯心一沉,不敢开口说一句话,径直跪了下来。 “旧伤复发,沉疴不起?”嬴政顿住,一秒之后,太阳穴骤发剧痛,眼前猛地一黑,将要坠马。 “陛下!” “陛下!陛下保重龙体啊!” 越过山海,帝王之威在生老病死前,竟似琉璃盏般脆弱。 如果没有母亲与妻子,他不可能从赵国的围剿下爬出邯郸。 母亲的爱吗?雍城那两个小孩叫着要杀了他,也要当秦王的时候,一切早已在他心里坍塌。 他能相信什么呢? 他找回了记忆的妻子,他好不容求来的美好,如今也在濒临死亡。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帝,是这开天辟地的第一人,但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听夏无且颤抖地说什么‘臣死且请寻扁鹊良药’。 十二岁即位起,多少事都在一遍遍告诉他人定胜天。 他自诩自己是个绝对信奉现实的人。 但偏偏要在他刚刚志满天下之际,就在泰山封禅的第二年,要他知道,一定有什么东西是——天命胜过人事。 他感觉到冬天的冷。刀子一样锋利,一寸一寸,一刀又一刀划在他身上,脸上。 上天不让他凭他意志留住任何东西。 就在这时候,一个自称仙师的人请东渡仙道,徐福声称,他能求得起死回生,长生不老的仙法。 他还能再相信什么?他又能留住什么?上天要给他什么? 方才李斯手尚伸出要扶皇帝,但李斯哪能比得过武功高强的赵高。 赵高及时扶住,又极巧妙地绕开李斯,立刻凑上前对嬴政道,“陛下,陛下莫不是忘了。扁鹊之药就在宫中。当初丞相大人之子曾奉上此物以成韩非之局,交给了陛下两颗屏息之物。” 短短一句话,杀人不见血。 李斯表情肉眼可见僵住。韩非下狱,他欲自杀之时,李贤尚未加冠。难道那时,他这个儿子已为嬴政做事?李斯轰然后背发凉。 嬴政提出立即交此物给夏无且。 赵高眼睛一压,垂首恭顺道,“陛下,那一颗药丸一直放在少府之中。只是李监察前日取走。” “仆臣这便速速派人去取。” 铅灰色的冻云低低压着咸阳城头,将最后一丝日光绞碎成齑粉。 许栀并没有像蒙毅预计那样被车撵带回芷兰宫。 赵高笑着复述了说给嬴政的话。 “殿下。莫怪仆不曾提醒过你。俗话说人死不能复生。帝太后薨逝,皇帝陛下也不曾至甘泉宫。你莫要辜负蒙大人违了律法放你出宫的心啊。” “你什么意思?” 赵高选留在这条巷子就是有意让她看到章邯被押送的场景。 “章少府负责宫廷供应、皇室用度等诸多事务,这般关头竟然遗失宝物。陛下迁他至边疆戍守。” “怎么,少府之事也是府令的手笔?” 赵高听她语调还算从容,角帘掀开,见她着了素衣秦袍,该是去过甘泉宫。 不过,她还真能沉得住气,眉宇之间比李斯还要冷静。 他颇有些欣赏。 于是,赵高笑道:“公主殿下自幼颇得皇帝陛下宠爱,又一贯伶牙俐齿。仆臣从来都希望公主能好好当一个公主……仆臣以为,殿下当务之急,该要关心活着的人啊。” 许栀蹙眉。“你对我母后做了什么?”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怎敢。夏无且说过皇后之症与当年张少傅之状无二,如何不是燕人的手法?公主当务之急不当与我争论,您该要快快去寻少府遗失之物。” 许栀这才渐渐发觉宿命的真相。 她拿着结局回到开头,这条路上植被不同,可山峦依旧。她捏着上一次的答案顺序,好不容易灭国之战的A卷通过,可B卷难度呈现指数升级。 “仆臣以为李大人医术高明,或是要借鉴扁鹊药法,以治眼伤。” 赵高的确是秦朝的隐患,但出题的却不是他一个人。 此话,他要么是在离间她和李贤,要么他就是在假惺惺提醒她李贤不可信。 许栀兀自发笑,难怪当年李贤不要她触及赵高,搅天下之乱者,其心力可见一斑。 李贤从来就不是个善角。他为了回到咸阳能在蜀地忍好几年,为了灭掉韩国半路抛下她的事也能做出来,更别说设计张良,利用王绾。 他甚至连造反的事情都想过。在许栀看来,他好像就没有什么底线,故而再离谱的事,她好像也能消化得了。 她看了赵高一眼,赵高脸上平静如水,见不到任何怨毒之色。 面临一片冬日寒风,她竟生出了些凛然对抗风霜的毅力。 “呵呵,多谢府令提醒。” 赵高显然对她的笑有诸多不解。 下一秒,她嘴角的弧度还没放下来,眸中却是寒冷无声,“李贤那里我会自己去问。不过,不日前,我且曾偶然听说了许多你的罪责,还请府令好自为之。” 她说罢,独身迈向章台宫。 她推开殿门,望向王座上,打碎威严深沉的黑暗。 —— 大概李贤只有发觉他是个大夫,还能悬壶济世的时候,才会记着一些道德底线。 刘邦诧异,李贤不是普通人,他是秦国高官,且是不近人情那种。他在会稽九死一生,他俩相互扶持支撑到了扶苏的军队来援助,也没能让李贤放弃追责他手上那韩国贵族横死途中的罪名。 还好因为嬴荷华,那所谓楚地匪贼承担不少。 然而当下,李贤竟然亲自登门了 他在门口跪,刘邦不是绝不乱占便宜的人,就算听到儿子嗷嗷地哭喊。 他还是打算在李贤施展吕泽口中绝无仅有的医术之前,先问清楚这个李大人为什么大发善心。 刘盈见到了舅舅口中所言的“神医”,他顿时哭得更大声了,想要乱舞他的手脚,可身体动弹不得。 少年因痛而发出的呻吟。 这时,一个小女孩儿抓住了他的袖子。 他看不见,只听到女孩儿的声音。 “阿椿求你救救我弟弟。我求求你,救救他。” 救救他。 救她…… 一旦他决定要做一个医生,救人,必定尽心尽力,绝不偏移。 那颗药丸被刘盈咽下之后只能堪堪保住他的性命。 他取出银针在灯上炙烤,摸骨捏按,找准膈俞、脾俞几处穴位。 汗水涔涔,李贤丝毫没停。 他不曾娶妻,更不曾有子孙后代。 他父亲能在临终前恍然大悟的东西,他感受不到。 他腐朽的灵魂之中,居然触碰到了一点半点曾经向往不得的酸楚。 “你既是公主看重的人,我对令郎出手相助又有何难?” 刘邦最初没明白这个前因后果。不过看见儿子脸色转而红润,大大松了一口气,他又想了想听到那句话,完全赞同吕泽所言,和嬴荷华沾点边可以保命。 屋内的血污,药味就这么混杂在一起。 ? ?刑事重罚与特殊考量 ? 类比盗罪:秦律将“隐匿公物”视同盗窃。若官员故意销毁记录或伪造账目以掩盖遗失,将按《盗律》论处,可能面临“黥为城旦”(面部刺字并服苦役)甚至死刑。 ? 特殊物品加重处罚:若遗失的是象征皇权的玉玺、兵符等“重器”,可能援引“大不敬”罪,适用“弃市”或“腰斩”等极刑。 喜欢据说秦始皇是个女儿控来着请大家收藏:()据说秦始皇是个女儿控来着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五百一十四章 嬴政往事,赵高之局 从章台宫出来已入夜。 蒙毅随行车夫立即迎了上来,立在阶下。 “公主殿下,蒙大人说甘泉宫诸事已了,冯去疾大人主持责令奉常请宗正持祭,冯大人秉公持正请公主放心。” 她松了口气,此时天边暮云聚拢到了一处,再远处火把聚集着,涌向了甘泉宫,她便知道,嬴政最终还是去了。 她命人去备马。随从跟了上去,“永安殿下。皇帝陛下已往甘泉宫,此间多事之秋,公主尚在禁足。若公主不嫌,可乘大人的车回殿下宫中。” 她摆手,“你告诉蒙毅,我已向父皇请命拿回扁鹊之药,若他信我,请他定要思量我所言。……好了,宫中也还有个人等着要给我一份解释。当下宫中无人注意我,倒也无妨。” 说了,许栀走下阶梯。也没多看那人欲言又止的支吾,自然更没看到不远处的蒙毅。 黑灰色中涌出了橘黄色,驱散了黑。 蒙毅望向嬴荷华的身影,“竟能让陛下在如此心境之下松口。只是,那扁鹊的药丸她又往何处寻?” 蒙毅话音刚落,身侧随从道:“大人若担心永安殿下横生事端,不若属下往芷兰宫那边再多派些人手?” 蒙毅不曾否定,但又说皇帝既允公主出宫,那便不用再监视。半点没表露别的意思。 永安身影彻底融入咸阳宫庞大的架构,此时天已沉黑。 蒙毅再次回到甘泉宫,方正备脱履卸剑向嬴政复命。 正碰到赵高从殿内出来,他看到蒙毅的第一秒,脸上即刻转圜了震惊,“蒙大人为何一人在此?” “赵大人有何见教?” 赵高看了他一眼,故作姿态的望了四周,“怎么不见永安殿下?长公子已至咸阳,陛下正等公主殿下呢!” 这下。 蒙毅才算明白了赵高所言不假。 一个时辰前,赵高目睹了一个奇迹。 嬴政独坐高台,又是漆黑一片,这与二十年前那一幕尤为相似。 只不过,在二十年前,嬴政面临的是武力上绝对的胜利——他在大郑宫看到母亲的背叛,秦王恨意汹涌,直接下令杀死两个假弟,用囊扑。 “政儿!政儿不要!” 赵高亲眼见到麻布之中渗出血浆、模糊一片,残忍血腥之甚,没人敢直视。 四周充斥着赵太后尖锐凄厉的哭喊。 “你不是我儿子!你不是!!” 二十二岁的秦王一言不发…… 冬风彻寒之中,见到这一幕的人不多,除了赵高,只有蔡泽、李斯两个人。 突然,他逼近他的母亲,势要将麻布之中的两个血肉模糊的东西拿到她的眼前。“他们才是,对吗?”他问。 秦王竟将腰侧长剑拔出。 “大王,大王不可!!”李斯奔了上去。 年迈的蔡泽浑身发颤,火把烧灼的焦味灌入他鼻息,人当即就昏了。 玄黑衣裳,血液鲜红。刹那间,还有一道白光。 李斯这才看到,惨淡夜色之下,秦王死死握住了一把匕首——雪白的刃冲他腰部挥去。 他脸上浮现一种怪异的哭笑不得,一字一句,满腔破碎,“母亲,你要杀,我?” 没人听到这句话中含混着怒意,与最深切的悲伤。 赵姬却大笑了起来,“你和你父王一样……从没为我想过分毫,一点儿都不曾……” 赵姬环视一圈,看着大片的火光,乌泱泱的朝臣,里面还有吕不韦的门生,吕不韦……她笑了笑,撑着自己的身体,再不跪着了,站了起来,指着嬴政,指着这一大群朝臣,“……说到底啊,男人啊,男人,皇图霸业是你们生命的全部,为了这些东西……有什么舍不出去?……你却还想渴求什么?” 火焰燃烧,发出声响。 “可母亲,” “你不是一般人。” “你是太后。秦国的太后……” 黑夜风大,他陡然顿住,后面的内容顿时消散,包括这个若字,一个音节也都没说出口。 没有人知道嬴政是怎么从雍城回到咸阳的。 很快,六国口诛笔伐便统统指向了他——秦王残暴不仁,苛待囚禁生母。 二十年前的结局收束。 而这一次,暴力再也不能证明什么了。因为他根本没来得及与他的母亲说再见。 章台宫内灯一盏没点,赵高听到有人进了殿,碰到了地上的琉璃。 紧接着,一抹亮色刹那伴随着初雪从殿门刮入。 她层层叠叠的裙摆如黑水里一尾红鱼。 嬴荷华跪在偌大的池水前,声音坚决有力,如赵高期许的那样。 嬴荷华她领了旨意,出宫去找那颗早就被用掉了的药丸。 赵高熟稔人心,他想,至此,但凡郑璃有个三长两短,横在他和自己的女儿之间的就是死亡铸成的天堑——但凡嬴政见到嬴荷华,他必会想起生母与妻子带给他绝望的这一天。 赵高出了章台宫,一眼看出了随行宫女的不同。 “阿月公主又穿上了宫婢的服饰?” “赵大人。”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赵高笑了笑,“你来晚了。” “嬴荷华她,” “算算时间,她这会儿该回芷兰宫了,也有可能去找李贤了。总之,你放心,”他压低了声音,“阿月公主想要的报仇雪恨很快就能实现。” 燕月微怔。 “赵大人胸有成竹,令我等侧目。” 她是刚从芷兰宫出来,混入的章台宫,这一路多是禁军之中有所排查,宫人很少问询,燕月感到心惊,没有十数年铺陈,绝对办不到,且办事的人要何等的沉稳谨慎才可以做到? 燕月还发现……嬴荷华身边那个姓沈的女使自请跪在殿门露天角落。 一门之隔才是嬴荷华常去的地方。 沈枝衣衫单薄,手呈印鉴,现在天已下了雪,纵然她也是习武之人,若再过几个时辰,定然承受不住。 燕月见赵高俨然云淡风轻,才知昭蓉所言不假。赵高才是他们最深的那一颗棋。 “我方才见那沈枝……她的身份,难道也是赵大人推波助澜?” 赵高毫不在意摆摆手,“蜀地之行,随手之事罢了。她做了陛下的眼睛,何尝不是一种幸事?” “……当年李监察在蜀地赈灾,大人竟然略过了他。” 他沉笑,“李贤?呵呵,嬴荷华?他们还算不上我赵高的对手。” 李贤。呵呵,连他的父亲都曾是他的手下败将。 他怎么敢与他斗?他拿什么和他斗? —— 许栀乘着风雪来到刘邦家中。 人还挺多。 喜欢据说秦始皇是个女儿控来着请大家收藏:()据说秦始皇是个女儿控来着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五百一十五章 无厌贪嗔 沈枝被她从芷兰宫带来南郑郡的汉中之地,一路上,嬴荷华与她策马并行,她忘不了一个时辰前的情景。 嬴荷华踏着一地落叶而来,地上湿漉漉的,是没凝结在地的雪。她步调很快,但更快的是嬴荷华还没走到她面前,一个暖壶被宫女塞在了她的手心。 “公主,”她诧异。 两双眼睛相对,沈枝从她的公主眼中看到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决。 “你并未做过任何对不起秦国的事。若说唯一的错,那便是因你的隐瞒,让我浪费了很多时间。若你可以坦诚相待,说不定,我们的路可以更走得更容易一些。” 她说着,不再纠结,麻利地换去了公主服饰,穿上便装,带了几个暗卫,就要离开。 沈枝在她翻身上马之际拦住了她。 “让开。” 沈枝当即慌了,“陛下从未通过我要过任何关于公主的消息。陛下只是太关心公主,不希望公主受到任何伤害。” “你是要拿这个来威胁我吗?”她蹙眉,依稀可见她眼中一抹疲惫的叹息。 她攥紧了缰绳,语气急切,“太医令之言,公主不可不听。您该在宫中静养。一路颠簸,如何能受得了?” “父皇也知道了?” “不,不是。公主说了要我不要告诉任何人的事,我可对天发誓没有告诉第三人。” “我愿为公主带回公主所要之物。若做不到,愿以性命相抵。” “性命何其珍贵之物,莫要轻口允诺。”嬴荷华轻抚马的鬃毛,“我最难过的不是你是父皇的人。我最难过的是,事到如今,我仍旧对很多事一无所知。铺陈多年,到今天发现,原来我要的东西其实还是在别人手中。我要去将东西取回,需要绕好大一个圈。” “沈枝。你知道人生有多少个十年吗?”她顿了顿,“对有的人来说,只有三个,两个,或者一个。我与天命相争,能争几个十年出来呢?” 很长一段时间,沈枝都不曾听懂嬴荷华话中之意。 这个智慧过人的公主,总是将一种深切的悲伤刻进了骨血。仿佛没有什么事,能让她停下来。又到底是什么,让她无法停下来? 再转眼,她就马不停蹄的来到了汉中。 “公主还愿信我?” “你不愿意?” “不。”她望着她,奉上可调动南郑郡密阁的印鉴,“自公主在博浪沙将我从车上救下。沈枝毕生心愿便是辅佐公主,死生不悔。” 沈枝跟着嬴荷华刚到汉中,她们径直去了刘邦家中,而吕泽竟然出现,这种巧合让沈枝觉得事情不会那么简单。 刘邦家里比一般人家要好些,但中室不大。东头垒着半人高的柴垛,苫着的茅草被风吹得翘起角,露出底下码得齐整的松木柴。 刘母一听说是李大夫的朋友,张罗着开始烧饭,但些微抱怨说此处的松木不比芒砀山的桑木经烧。 沈枝发现嬴荷华在听到‘芒砀山’三个字的时候,注意力从李贤那里顷刻回过了头。 命运的嘲弄就是如此简单。 唯一剩下的那颗药被刘邦的儿子吃了。 许栀浑身气得发抖,扬起马鞭的手都在颤。 “你要我来此,只是要我亲眼看到章邯遗失宝物的理由?” 多年前赵高阴恻恻的声音就在李贤脑海中回荡——“既然预言书的结局你我心知肚明。比起被肢解弃于骊山,总不会太差。李大人啊,你明白的,你一直明白,以我一己之力断不能铸成那个结局啊。你明白原因。你一定明白……” 何以秦亡之骤? 那是个更深的、比赵高更加骇人的答案。 诛心之论再加上足够分量摧垮人意志的威胁,足以拖他坠入深渊。 “别说她将她父皇奉为圭臬。我换句话说,李大人也算能人异士,栋梁之才。如果李大人膝盖没这么硬,顺我心意。那么嬴荷华还是嬴荷华。不然,你知道,我就算死,也从来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彻底碾碎敌人给我陪葬的机会。” 很快,她果然从咸阳来到了汉中。 她只能听他垂着头,用比冬日还冷的声音说:“你说我故技重施也罢。我就是这样一个人,永远没办法改变。” “李贤,若我不能带回丹药,我母后便要缠绵病榻。我以为我们心照不宣,可你竟然不与我商量……” 心照不宣……他是不是也可以理解成她与他这是另一个程度上的心心相印。 只不过他们看见的都是对方最残忍血腥的丑陋一面,背负着过去的重担,要在这泥地之中走出条路,那这能算作‘惺惺相惜’吗? 李贤喉间腥甜翻涌,却扯出一抹比灯芯更冷的笑,他打断她:“心照不宣吗?阿栀啊。你我何时不是活在囚笼之中。” 月光从雕花窗棂斜切进来,照亮他灰暗眼底翻涌的暗潮。 “……或许赵高说得很对,这些年你我这样一直提防着、算计着、纠缠着不好吗?” 她嘴唇发颤,脸色青白,难以置信的望着他,“你要自甘堕落我管不着。甚至你想造反我都能理解你……可你分明知道那是什么结局。你知道……你知道你父亲当年是什么下场,你与他同流合污?”她不可思议的看着他,好似他是什么怪物,“你疯了?” 月光将他垂落的发丝染成霜色。 “我父亲?”他唇角上扬被讥诮覆盖,“公主提到了父亲。其实我早想说,既然他已经决定了要矫诏,那他就不该留有一丝一毫的心软,留下那么多祸患,好比公子高,子婴之类,又或者是胡亥,他的罪犯得不够彻底,这才是父亲失败的原因。” 她不懂他,从来不明白。 她觉得自己是何其可笑。 即便是看不见,他也极快握住了她扬起的手腕。 她手里有利器。 几番不算打斗的缠斗下,他压她在墙,用指腹蹭过她颤抖的唇瓣,扣住她腰身的手也丝毫没给她挣扎的机会。 他漠视掌心被利刃划破的血迹,笑得发狠。 “其实我与父亲何其相似。荷华,我下意识还是会这样叫你。阿栀,咸阳宫初见开始,我们说好了不是?你是高高在上的公主,我是向你赎罪的罪臣。不论如何,你是嬴荷华,是公主。我恨张良,恨他生生从我身边将你抢走。可事到如今,我居然更恨那墨柒,恨他为何要将你指认,一次又一次将你剥离……或许对我来说,我没有杀了这两个人,也是我失败的原因。” 喜欢据说秦始皇是个女儿控来着请大家收藏:()据说秦始皇是个女儿控来着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五百一十六章 遗落之爱,宿命对面 “是啊。你是觉得我是谁连自己都搞不清楚吗?十二年……我在坚持什么?你觉得我在坚持什么?我以为,你会明白。” 他的手动了又动,话还是没能忍住。 “阿栀。这条路血腥残忍如斯,容不得善良与纯粹,不值得你付出全部。” 她扬起头,注视他灰暗的眼睛,“我和你说过,我很害怕。但其实不是几个月前,在七年前魏国关隘,我就觉得我是要下地狱的了。” 药炉冒出了咕噜声响,浓厚药味覆盖过来,却救不了任何过去。 “我常听你们这些学法家的言说利益交换的道理。三千换二十万,不亏。只是你同样看重的结果,我却不敢说保证得了什么了。还是说,你害怕了?” 李贤的声音不知道怎么就忽然缓和了下来,“我胆小如鼠,卑劣如昨,自然害怕……” 我怕这样的结果会危及你性命。这句话,他说不出口。 她感到收束的力度在她腰间变小,于是想乘机将他推远些,“难怪墨柒用尽说辞也想要我放弃。难怪他在这个节骨眼上去云游四海,原来你也一直都不相信……” “所谓良药治世。可公主所为至今,顿弱已死,姚贾失势,齐楚不平,臣不曾见到什么疗效。” “赵嘉归秦,项氏臣服,李左车如今更是你阿弟,这些你都看不见?” 只见他寻了个座案,坐了下来,头侧着一边,声调抬高,“公主的成效自然是有。你决心要赴楚守寡,你我知道那不是个太平之地。如此,臣为自保将蜀作为回折之地,如何不可?” 说到这里,冬日寒气无限度侵袭,连四周的药味变淡了许多。 她眼神从不忍到质疑,最后徒留冰冷。 “你看着我说,你做这些只为自保,绝无难言之隐。” 他显然顿住,三年后,一切尘埃落定,上蔡孤冢荒草丛生,她便会明白,今日决绝的含义。 片刻,他说:“我一个眼盲之人,公主何苦强人所难?昔年用在韩非身上那颗屏息,又用给了谁,公主不会不明白。” 刘盈用掉了那颗药,刘邦就隔着这间房。 吕泽与沈枝从蜀地而来…… 她感觉眼前穿黑袍的人是如此面目可憎。 许栀最后一点的耐心被耗尽。 她何苦要将这可怜微薄的希望寄托在这么一个本就邪恶的人身上?三番四次的背叛,若有若无的忠诚。 是啊。 她看了眼外面的天,麻木伴着冬风,觉得这一切早该结束了。 杀了他吧,一了百了,再也不用算计着秘密,提心吊胆、担惊受怕过活。 她不愿再与他多说。 “药我会再寻,你,好自为之。” 寒风入户,他手背一凉,冰凉温润的玉触过。 李贤忽觉不甘心。 上一世,他后悔在最后关头专营权势。 这一世,他后悔在一开始出现时表现得太过真诚。 如果她在最开始能算计着靠近他,会否要比信任来得更好? 权力、忠诚、孝道、盟誓,没有一样在生命最后他拥有。 河图洛书也罢,扁鹊的药也罢,甚至墨柒,长平之战……这世上太多的秘密要被他带进坟墓。 他最不甘心的。还是她。 只可惜,创伤应激过度,还要赵高提醒,他才敢去回忆——他亏欠的、爱上的,一直都是她而已。 他幻想过下辈子,只不过这一世都是他偷来的,何谈有来世…… 他倏尔抓了她的袖。 许栀心事重重,一边思索着怎么让屋外的杀手下手快一点,一边安抚着自己……很简单的不是吗?只需要看着他在自己面前咽气,那么赵高必断一臂膀,那么这个世上她身份的秘密再没有人知道。 她不曾想到自己居然也如此虚伪,可她不容许背叛,她再也经受不住任何的背叛,接二连三反水,该她杀他杀得心安理得…… 早该如此。 她再次提醒自己。 她这么想着,走着,却根本没来得及迈出门,猝不及防被他这么一拽,男人的下颚就这样抵在了她颈窝,她这么顺势坐到了他膝上…… 要他性命之前,允许临终关怀。她想,便没在第一时间推开他。 哪知李贤会在她即将说话前一秒,立即扣住她后颈。 那双狐狸样的眼在她眼前骤然放大,她清晰看见他眼仁,灰色的,暗淡的,坠浮死气,了无生机…… 她不曾细问过他,为什么过了快三个月,黄石公也找了问过了,眼睛怎么会变成这样。她都决定要杀他了,还管得了这个……? 窗页拍动,仿佛多年前的雪风忽从古霞口悬崖之上吹来。 那时他紧紧拽住她说,“你不能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 她心脏某处传来一阵痉挛,痛?是痛么? 不。不会。 他呼吸碾上去,将她全部的话都封住,唇齿之间,蔓延开铁锈味,又裹挟着百转千回的情绪。 他唇角毫不掩饰见了血。 门外撞见这样有损仪容的李大人,沈枝略微一愣。嬴荷华在入屋说,“若我一人出屋,或是我有所重语,便是李贤叛我。叛我者,即杀之。”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李贤被沈枝摔在灰墙上,前襟的山纹刺绣被水浸透,而一旁的炉子中噼里啪啦燃烧着竹子,发出了声响,像极了当年六国反秦而燃起的那把火。 “够了。” 她垂眼,语调极淡漠。 以不义之事开始,必以罪恶加以巩固。若伤害无以复加,最后剩下的就只有毁灭。 许栀迈出门,一个小女儿扯住了她的袖子,“阿椿谢谢夫人。” 刘椿么?约摸十岁的小丫头。 当下许栀没心情和她说话,她已是极力把语气放缓,“你父亲没和你说不要乱跑乱说话么?” “您不是医仙哥哥的妻子么?”她追问。 “不是。” 小丫头看了看许栀束起的头发,“您发钗上的宝石真美……为什么您梳着和娘亲一样的发髻?” 她从头发拨下那支绿玉钗,“喜欢?” 刘椿忽然想起来什么,立即摇头。 “不敢要?” “拿着吧。”许栀将玉钗放在她手里,然后起身,收拾疲态,要去再寻他人关于药丸的解法。 “……”刘椿这会儿支支吾吾起来,“我隐约听到您和医仙哥哥的争吵。阿弟吐血多日,母亲与父亲还有舅舅很是着急……舅舅请了医仙哥哥,阿弟才得以活命。阿椿希望您不要责怪哥哥……我听舅舅问得一个人,那人说,血也可以救人。然后舅舅就立即启程了。” 许栀最擅长抓重点,“什么血?” 刘椿想了想,“……好像是什么人的血。” “这有何用,如何用?” “我不明白。好像是要什么相互递合之法……我听舅舅说,好像……这药是血里面提炼出来……” 血清。 这是血清的意思吗?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几乎破涕为笑。 她喃喃,“既然七年前,我已丧夫为寡。如今无论如何,我不能再失去母亲。” 她正色问,“你舅舅往哪边走了?” —— 许栀离开后,李贤剧烈咳嗽起来,仿佛要咳出他的灵魂。 “李监察,即便事实如监察所说……公主不会感激你。”沈枝想了想,“即便皇帝陛下知晓此事,只消……” 李贤抬手止住她,“事情没那么简单。当务之急在赵高。她可有说皇后的病,有何打算?” “监察救阿盈,吕泽过意不去,几日来一直在追查另外一颗药丸流落之事。据说当年是被墨柒带走。” 沈枝续言,“公主动用了暗卫索查,现已单骑去寻吕泽。” —— 在离开咸阳的时候,许栀避开了所有人的眼睛,召回卢衡。 卢衡很快拿到了之前追踪黄石公的踪迹。 她甚至开始感激,失忆的不是她,她记得张良和她说过的每一句话。 他深谙的安全绝不是隐居山林,而是在天下半数人要想杀他时,他会选一个最危险的地方做他栖身之所。 她就这么到了咸阳城郊,一个叫扶风的地方。 典雅的居所在宁静僻静之处。 她取了锦绣宝钗,衣袍换成了庶人的黄白。 寒风之中,她在苑门之前,整整两个时辰。 她披了长发,额覆白布,身前安放一柄匕首。 过往的人们看不见女子长什么样,只当这是秦初年,战国时代里,最寻常的恩怨仇杀戏码。 举国混战之中,尤其贵族里面,谁杀了谁,谁又被谁抢劫,太司空见惯。 “韩亡十年。” “我明白先生一直想要什么。” “今辅以霜风,投石问路,求先生现身,愿以至诚换取先生至宝。” 喜欢据说秦始皇是个女儿控来着请大家收藏:()据说秦始皇是个女儿控来着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五百一十七章 无赦雪重 嬴政案几上搁着一只半旧的漆奁,里面是赵姬早年为他缝制的玄色护腕,针脚粗放,却在腕口绣了只歪扭的玄鸟——那是他幼时唯一肯佩戴的物件。 内室传来宫人压抑的低语,随即便是一声极轻的咳嗽,像细针扎在他心上。 胡万手中捧着一盏温热的鹿胶羹,羹汤盛在错银凤纹小碗里,稍稍驱散了殿内的寒意。 她在榻前三步远敛衽行礼,声音比宫灯的光晕更柔:“陛下?” 嬴政抬手,宫人接过她呈上的羹汤。她起身,刚抬头,就听到嬴政淡淡问了一句永安公主之事。 这话的内容和嬴政片缕眸光吓坏了胡万,半天才说出来一句,“……陛,陛下,其中内情,妾不知。” 她思量着,纵然嬴荷华在多年前就展现出了超乎寻常的政治手段与谋算天赋,她似乎预见了胡亥的出生。 嬴荷华不假思索地恐吓她,话语残忍,不惮用叛国的昌平君来作话头。但嬴荷华要的东西却很简单——只要自己安分守己,她和胡亥远不远离咸阳都无所谓。 庶子与长兄之间存在竞争吗? 胡万回过头,望了一眼榻上的郑璃。她兀自笑笑,在心里自言:荷华,只有小时候那活泼模样像你。 自姚贾之言无不被宫中人看做一个试水先声。 现在的永安,心思太重,野心太盛。 在外人看来,政治争斗,不在朝臣,不在公子,而在皇后亲子之间。 一个开天辟地的帝王,有怎么样的继承人,没有人说得明白。 在这种迷雾之下,非议蔓延,皇后在此时生疾。 不多时,胡万听到通传,徐福已在大殿等候皇帝。 胡万正想上前进到内殿,即便隔着纱帘,她也想真的去看看她。 “良人。” 胡万转过头,那女子宫婢打扮,不再说话,行动很快,迅速将一只药瓶放在案。 琉璃宝色精巧别致的瓶样,通透得让人觉得瓶子如是上天神造——徐福和墨柒将之叫做:“玻璃瓶。” 胡万惊讶发现这就是从宫中失窃了的,嬴荷华请旨要去为她母妃求的东西! “这是,这其中可是扁鹊的药!” 宫女没吭声。 胡万追了几步,但宫裾繁复,她根本走不快,“此药被寻回……你,你可是永安公主的人?” 田婖不言,只想快点离开。哪知道胡万真是个单纯至极的宫妇,她的视线复又看向那药瓶喜出外望。“你送来如此贵重之物,届时皇后苏醒,陛下必重赏。” 膝处一软,胡万扑倒,当即紧张起来,警惕道,“你是谁?” 田婖垂下美丽的眼睛,“受人之托罢了。夫人不需要知道我是谁。” 她本该恨极了秦。她的身上同样背负着亡国之痛,可她又深受秦之恩惠……郑璃的恩惠…… 当年母亲被扔在韩国再无音讯。郑王室的遗女郑璃选中了当年的母亲为侍女,带着她到了赵国。 后来在赵国,她遇到了一个救命恩人。 恩人因不愿暴露她们受到严刑拷打,而将自己摘了出去。 李贤绝非言传中那般厉色如刀,在田婖看来,真正刻薄冷血的人是嬴荷华才对。 不论是谁,张良亦或李贤,乃至于田儋、赵嘉。她将人玩弄于股掌之间,但凡他们脱离她的掌控,她便毫不留情。 既然嬴荷华极擅权术,利益为上。 那么干脆,她把这个答案抛出去,抛给一个游走在局面之外,毫不参与权斗的女人…… 胡万只听那女子语速加快。 “太医不是说过了吗?皇后时日无多。药已经在你手里了,请良人自行考虑。不过,此药在瓶中药效只有不到半个时辰。还望良人速速决断。” 黑砖沁凉,殿中帘纱随着微风浮动。 冬日一寸寸来了,胡万心急如焚,她忍不住啜泣,“……姐姐,从前我总求着问你怎么办。可现在怎么办?……若是毒药,该怎么办?可若是真的……万一是真的……” 她攥紧了手心,看了又看榻上的人。 过去在昌平君府中的时日,无数次浮现。在宫中的时日,她最怕见到嬴政,也最怕见不到她。 她想了又想,浓密长睫覆住泫然的眼睛,她将那颗药先服了一半。 寒风瑟瑟,室外尤是。 天色有些暗,看热闹的人都由着宵禁边缘,走得没剩两个了。不乏有好心人劝她,“我说你这姑娘,天大的恩仇明天再说。” 又过了半个时辰,人全不见了。 门房小侍再次跑出来,摇摇头,因为她不接伞,就将伞放在她跟前,说,“您请回吧。” 许栀脑子被冻得嗡嗡作响,呼吸越重,面纱几乎吸附在脸颊,清晰可见底下隐约的苍白。 她想她最恨下雪天。 在夜色快要坠下来之前,那小厮第五次出来劝她离开,小厮心平气和,似也有和张良那样的好脾气。 他哀叹着,“小姐何苦如此。先生是个很有原则的人,不论小姐如何做,先生说不会见就是不会见。不若……小姐明日再来。”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许栀抬头,握住了那把匕首。 “万分紧急之事不待来日。” 门房又疾步跑了回去,然后,再回来,态度前所未有强硬起来。 “先生说此处不迎狡诈阴险之辈。就算小姐于此地跽坐至于天明,先生也不会出来。” …… 是啊,她在竹林多么耀武扬威的恐吓他,现在又这么卑躬屈膝跑来求他,是挺人格分裂。 如果不是卢衡说他雇了高手为护卫,又借着贵族迁徙的说法安顿于此,她就让人直接冲进去抓人了。 她心惊于自己顺其自然地冒出来的强盗思维,又忽然又一下想通。 失忆了也还敢对秦国公主直言不满,骨子里,他还是那个桀骜不驯的张良。 既然他仇恨她已是必然,那么她不介意用手段引得他现身。 她不能绑架小孩,不能在咸阳城外生事端。 那么……早年没有用上的示弱,于今日被她翻了出来。 张良不会让一个人生生死在他面前,即便她是秦国公主。 天更冷了,小雪簌簌落在她发上,“我求问之心真诚无二,绝无半点虚假。” 她干涸的唇生了裂口,嗓音从喉腔冒出来,缓慢,轻柔,决绝。 “若先生不信……我自会证明给你。” ——“我只和先生一人说过,我证明给先生看。” 一样的话,天差地别。 当年,她说这句话相似的话时,印在他颊上的是她的吻。 而今日,落下的会是刀刃吗? 脖颈嫩薄的皮肤,被锋利的刀子划开那一瞬间,血从皮肤渗出来,雪风刮进伤口,让痛更明显。 门房大叫起来,跑得太急而扑滑在地。 她痛是应该的,但她没有用力,也绝没有划到动脉,可她身体怎么会这么冷? 她想到了很多荒唐的过去。 她乐见他的理智步步瓦解,那时候,她以为她可以改变一切。 而今,她忽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 可她不能哭。 匕首坠地,身体倾斜,摇晃着倒下。 无赦之罪横亘那里、秦汉之间,她望见宿命的痕迹。 她听到脚步声,然后感到周围的嘈杂,接着她的喉颈被人捂住。 “荷华,你疯了?!” 荷华。 张良怎么会这样叫她? 喜欢据说秦始皇是个女儿控来着请大家收藏:()据说秦始皇是个女儿控来着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五百一十八章 风声鹤唳 翌日。 许栀醒来时,顶上所悬不是芷兰宫的绛纱,竹青色帷幔,乳白色纱浮动,余香燃尽,还有些许沉香的萦绕。 这是一处陌生的处所。 她下意识寻东西,她的匕首被人放在枕边。 她在来扶风之前曾命令卢衡采取行动。她只需要表演一番相求无果的结果,章邯的人会立刻以不敬的罪名出现。再接下来,陈平会恰到好处地出面,劝说张良。 然而她没料到自己竟然昏厥了!在这样的节骨眼上,她怎么可以不省人事的晕倒了! 她动了下,脖颈处像有蚂蚁在啄咬的刺痛……她想起张良最后那句“荷华”。 许栀顿时清醒了不少,转念又深觉不可能,在这么极度混杂,一个隐秘的猜想在她心中酝酿…… 正在这时,门外响起了一阵轻软的脚步声。 “呀,你们怎么回事,何须这般守在这里。”是个小丫头的声音。 门口的人没说多的话,但很快离开。 只见那女子将许栀的戒备置若罔闻,她声音清脆,话语之中带着蜀地的调子,她直接了当地将迈入屏风。 好一个美丽娇俏的小姑娘,约莫只有十四岁,穿身水红裙裳,不过身上斜挎着个小袋子,打扮有些不伦不类。 许栀在王宫是被恐吓着活了这么些年,妄论外表如何纯真,警惕地反握匕首挡在身前,“你是何人?竟擅自入我帘内?” 她偏了头,止了步子,望着许栀,碎碎自语,“姐姐何以至此?我是来帮你的。” 许栀未能抵消疑虑,这才有空观察了这房内的布局,雅质有余,却很新,毫无生活过的痕迹。 她看了案上香灰的多少,大概烧过一日有余。估计她被人抬进了宅子,她的人难道以为计划有变,竟然不曾出面来寻她。 许栀抬了眼,注视她,“我有何所需,至于姑娘这样突兀来此,言说相助。” 那水红色姑娘绕过案桌,没直接说话,而是留意了她脖子上的伤,在确认是处理过之后,安心地收回眼。 她放回了自己手里的药瓶,含笑道:“看来有人已抢先照顾了姐姐这新伤之处,情况紧急,我就不费多的心思了。” “你不知道我的伤如何来的?难道你不是此宅之中的侍女?”许栀问,她又垂首,这才发觉自己里裳被人换过……她一顿,一些画面晃过,复杂的心绪翻上心头。 那姑娘实则就是阿妤——桃夭的女儿。 她此番来咸阳就是为解秦宫燃眉之急。 本来在嬴荷华在去汉中寻李贤之前,她就该到了咸阳。 但在来的路上遇到郑国传书,言说其女郑绸难产,于是她将解药之法书于李贤……她不知道李贤眼伤未愈,这药方被赵高的人劫走,其中的曲折又是后话。 阿妤滞留于蜀两日,待郑绸母子平安,取名辟疆。很快,她就马不停蹄来了咸阳。 没想到她表姐办事速度如此神速,在一日之内就迅速找到了别的办法,从汉中回到了咸阳。她当真足够果决,不惜自伤来换取张良的血清。 阿妤笑道,“姐姐这么认为也可以。”她想了想,“不过,的确是张良先生让我过来给姐姐换药。先生说,姐姐要的东西他已经给你的策士了,若姐姐醒来,等雪停了,姐姐就可以离开。” 许栀蓦地一顿。“张良知道我要什么?” 阿妤点头,“姐姐求解药给皇后娘娘。” 许栀听到这里,她没法再等下去了,她需要当即确认陈平是否拿到东西顺利回了皇宫。 这关乎着她母亲能不能苏醒,关乎着章邯能不能出狱……还关乎着,她此后能不能以一己之力与赵高相斗的信心。 外面的雪一直在下,门一开,不及深冬时,虽没有银装素裹之样,雪已薄薄在地上铺了一层。 如果张良真的被什么场景刺激得记起来之前的事……比起当下这个陌生而恶毒的秦国公主,他只会更恨她吧。 如果这样,那此地简直不可多留。 她朝那水红色的姑娘道,“有劳姑娘和此宅的主人说一声,不管他提什么要求我都答应,我当下立即离开,以后绝不再来。” 她说完,眼神迎面与一个人的眼睛撞上,单单这么看过去,他与雪的背景快要融为一体。 她不想看见他。 她绝不想的。 不确定、混乱,冗杂的思绪,比这漫天飞舞的雪花还要纷乱。 阿妤坐在屋内,她根本没发觉那是个‘狭路相逢’的场合,她话还在说,“……我见门外有个自称陈平的人顶着一头雪,先生应该将东西给他了,姐姐不用担心。” 张良本已迈上台阶,他在撑开伞的同时也收回了脚,“公主既已得偿所愿,我让人送永安公主离开。” 他的声音很淡,行止从容。 跋扈而蛮横无耻的,好像从来都是她。 既然已经利用了他,已经对他予取予求……她的任何回忆,对他来说,都是妄念。 她自觉羞愧难当,故而彻底要避开张良,一句话不愿回答,从他身侧离开。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阿妤。”他忽地叫了那姑娘。 这个名字果然让许栀一滞。 她眉头一蹙,当即停了下来,毛茸茸的雪落到了发丝上,她转过来,“你是阿妤?蜀地善医的阿妤?” 阿妤在这时候看了眼张良。 张良是韩安重臣,这一点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 桃夭绝不愿意让女儿套上韩王室的枷锁。 “你别看他。你怎么会来咸阳?” “表姐。”阿妤这样叫她,“我来帮表姐。离开时,母亲叮嘱,咸阳不可久留。我也不想卷入任何纷争,可表姐,你的身份太过瞩目……我也担心你两难,方才是我不想向你暴露身份。很多事先生已不再过问,这不关先生的事。” 阿妤自觉张良这人很是奇怪,他连她母亲十年前所托都记得,却独独声称自己不认识她的表姐。 她总归年纪小,不太明白他们之间的事儿。 她偏了脑袋,“先生,表姐,你们好生奇怪,怎么像是不认识?表姐当年在被困韩王宫,虎口脱险之事天下尽知,我在蜀地也有耳闻。” 许栀看着她,“那时我不过幼齿小儿。若不是嬴腾将军,我恐命丧于韩臣之手。” 这话让张良蓦地紧张起来,好像她是故意提起。 “张良先生,你之前还说过此事……”她接下来的话忽然被一个人的声音打断。 “公主殿下。臣,臣有事相禀。” 宅内,脚下路尽头,陈平穿着官服,夸张地挥舞着手,堂而皇之地出现。 若非他容貌甚好,这么一副不甚注重仪态的模样实在令人发指。 在张良看来,这多半是受了嬴荷华乖张之行的影响,这么些年嬴荷华收敛了,陈平反倒将坏习惯全学了过去。 没有任何人失忆。 所有人都记得过去的事,除了阿妤,没人敢提。 “我记得先生在邯郸落下过陈年旧疾。王嫣姐姐书写过我说表姐身体近年颇为不好。你们就莫要在雪地里白站着了。” 他因她落下终身咳疾。 她因他落得抱病在身。 这又何尝不是种因果报应。 许栀无法从张良的神态之中找到任何线索。她说不清她是遗憾还是欣喜…… 曾经誓言,犹言在耳。 当雪花也落到他发上,好似白头到此时。 只是陈平微微躬身在一侧,提醒着她,她该回咸阳宫了。 喜欢据说秦始皇是个女儿控来着请大家收藏:()据说秦始皇是个女儿控来着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五百一十九章 马前之卒 帝三年,冬,太后正式发丧,归葬芷阳,与庄襄王合葬。 丧钟沉沉,三公九卿观礼。 许栀下辇车,入眼甘泉宫,已然变了个颜色。宫殿黧黑矗立在灰白天际之下,乐声沉闷,哭声绵延,人世苍茫如此而已。 宫人颔首低垂。 宫中只允许嬴氏入内,上了台阶,宗室衣袍上皆系上了白素之色,嬴腾手持节杖,快步而来,“殿下可让老臣好等。皇帝陛下与长公子皆在内。公主快快入殿吧。” “父皇这些日可还好?” “公主,”嬴腾欲言又止,但还是忍不住劝慰,“公主届时入殿,当要谨言慎行。” 许栀迈入,沉黑殿内,宗臣纷纷投来目光,不乏好几位不曾见过的年长者。忽然明白了嬴腾说谨言慎行的意思。 嬴政仿佛苍老了许多,他的眼神里面那抹疲惫让她心里蓦地揪了起来。 许多话到了嘴边,她说不出口。十二岁和二十二岁的女儿终究不同。 良久,她也只能跟随着众人那般,说一句“父皇节哀。” 嬴政看了她,据赵高所言,嬴荷华是去了扶风才会如此,验证得到证实。 张良将记载河图洛书的卷轴借由郑国之手交给了秦国,他奉上给郑璃的解药以此做了自保的筹码。一切都在消解他的危险性。 但自从嬴政看了传到他手中的那半卷《预书》,猜忌从始至终不曾褪去。 ——‘留侯张良,诛灭暴秦,为汉之首臣。’ 留侯,张良。 其实等不到预书出现,早在七年前,查明博浪沙之事,嬴政就已经下令绞杀张氏一族。 只是他没想到,女儿想了一出偷天换日的办法,以亲手断送张良所有政治属性,折断他记忆的方式送他离开咸阳。 而张良也对秦之政论听之践行,带头让旧韩贵族迁徙至秦地。只不过,路上出了差错,韩王同宗——将军韩成的妻子意外死于盗匪之手。 大概除了张良和当时负责送人的亭长刘邦,没人知道,那个尚在襁褓之中的孩子现在在何处…… 过了会儿,许栀就听嬴政让赵高送她去郑璃宫中。 赵高立在一旁,阴郁的目光扫过来,像是沉在夜中的野兽。 “仆臣就送公主殿下到这儿了。多亏殿下能行常人不能之事,长公子办不到办得到的事儿,公主皆能去做。公主让人相助,想必付出良多啊。” 许栀反口道,“府令过誉。只是母后生疾之事实在蹊跷,不知宫中调查可有眉目?” 赵高面色一沉,很快,他又挑眉,似是有意笑道,“娘娘重病,或与寿命之事息息相关,不知公主可知其中奥秘?” “寿命之事虽说天定,也在人为。若府令好生掂量些所行之事是否妥当,荷华以为,府令或许必能颐养天年。” 或许,必能…… 她是在讽刺他,但这话说得让赵高不能发作。 他不痛不痒道,“如若这般,那么若竭力而寻,也可与天同寿。仆臣诚心陛下得偿所愿啊。” 看着嬴荷华略有些僵直的背影,赵高渐渐笑了起来,有一件事他现在能笃定了——嬴荷华和李贤一样都是再活了一世的人。 从过去而来的人,和赵高这种看到了未来结局的人不一样。 秦亡。这场由鲜血堆砌而成的惨剧里,人人都有自己的仇人。 对赵高来说,嬴荷华有着足够的理由要置他于死地。 要赶在她动手之前,把危险翦除。 “府令。监察大人等您多时了。” 赵高敛了笑,转身时那副痛哭流涕的模样已收得干干净净,只剩下眼底翻涌的阴翳,像极了殿外积着的化不开的寒云。 监察府的廊下积着薄雪,李贤立在阶前,玄色官袍上落了些碎雪,素白的丧带在风中微晃,倒比殿内的宗室更添几分肃杀。 “呀。看来李大人这是想的很明白了。我见你眼伤已愈。恭喜恭喜。” “多亏了府令将徐福寻来。” “我并非想抢李大人功劳,这不是陛下想见,事态紧急之为。”赵高皮笑肉不笑,他想了想,“方才我送公主殿下急着往皇后宫中。” “赵府令。”李贤抬手掸了掸袖上的雪,仿佛对嬴荷华所在毫不在意,声音平得像结了冰的湖面,“方才接到密报,太后灵柩途经灞桥时,有内侍私藏了不该带的东西,正想请府令过目。” 赵高想用嬴荷华做的话头被打断,脸上立刻堆起了哀戚,“监察大人说笑了,太后发丧期间,谁敢行此大逆不道之事?莫不是有人想借此生事,搅乱了国丧的仪轨?” 他说着,目光却像毒蛇似的缠上李贤——和嬴荷华一样,都以为能靠着“先知”改写什么,却不知自己早被卷入了他窥见的结局里。 李贤侧身让开半步,露出身后捧着木匣的小吏。 匣盖打开,里面是半枚染了墨的虎符,边角刻着的“高”字被利器刮过,却仍能辨认。 李贤的指尖点在符上,“府令掌管宫禁,该知道这半枚虎符配的是哪处禁军吧?”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赵高的瞳孔缩了缩,随即又松开,甚至笑出了声:“哎呀,这不是前几日被陛下贬去戍边的赵成的东西吗?他是老奴的远房侄子,素来不安分,怕是怀恨在心,想借国丧作乱呢!多亏监察大人及时查获,不然我罪过就大了。” 他说着眼角扫过李贤,话里带了刺,“只是不知这密报是谁递来的?竟能如此精准地找到藏东西的地方,倒像是……早就知道了似的。” 李贤迎着他的目光,不闪不避:“府令说笑了。我之职责,就是查探隐事。倒是府令,方才在殿外与公主殿下说的‘寿命之事’,臣恰好听到了几句——不知府令寻到与天同寿的法子了?” 这句话像冰锥子,猝不及防刺向赵高最隐秘的心事。 他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又化为更深的阴鸷:“仆臣不过是与公主闲聊罢了。倒是监察大人,最近似乎与公主走得颇近?太后薨逝,皇后病体缠身,陛下心绪不宁。公主殿下已是自嫁楚人为孀,有些不该有的流言,李大人还是尽早断了为好。” 廊下的风卷着雪沫子打在窗棂上,像无数细碎的脚步声。 李贤看着赵高转身离去的背影,袖中的手攥紧了那枚从内侍身上搜出的玉佩——那玉佩的纹路,与当年博浪沙刺杀案中查获的韩王旧部之物,一模一样。 而赵高方才提到的“赵成”,早在三年前就该病死在流放途中了。 刘邦与张良又为何会在路上救下他的妻子? 这也是赵高一手而成? 丧钟还在沉沉地敲,一声又一声,像是在为谁倒计时。 李贤抬头望向殿内那扇紧闭的门。 这场由死亡拉开序幕的棋局,终于要开始落子了。 —— 许栀入了皇后宫中,比外面暖和许多,烧着地龙,升着秋桂花香。 她小心翼翼踩在毯上,生怕惊醒了母亲。 郑璃并不贪睡,些微响动,她便醒了,一眼就看到了带着些怯意站在门口张皇的嬴荷华。 她在想抱住女儿之前,这个裹着风雪来的孩子先一步扑到了她的阶下。 “见母后苏醒,女儿心中大石总算落地。几日来,女儿只觉度日如年,生怕母后有半分差池……您且放宽心,万事有我。” 她俯首在地,话中显露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好像除了权力,其他的都不能带给她温度,甚至连她这一番言辞里都满是疏离的客气。 注意到了她素白领子边缘的暗红,郑璃心中一痛。 这会儿,许栀的身体似乎才慢慢反应过来,她之前很冷,是生理上的冷。 母亲拂开她的长发,给她披上厚厚的斗篷。忽然拢了她领子,她下意识避,但被抓了现行。 “为何此处有伤?” 喜欢据说秦始皇是个女儿控来着请大家收藏:()据说秦始皇是个女儿控来着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五百二十章 军师合盟 “荷华为何要去扶风?” “母后昏迷并非寻常。如是当年楚巫手笔……父皇曾为我与楚定红石之盟,而今父皇再为戒祷祠,欲寻仙药于蓬莱。此事并非偶然,像有人故意为之。” 郑璃不解,“徐福东海之行,你父皇年前就已下召命。” “东海。东瀛……”她顿了顿,觉得肩头陈年的箭伤发痒,这让她想起了民国的她祖父和墨柒。 然而这般关头,墨柒竟然远走避世。 她要他知道,他的离开不会消磨她的决绝,她要他知道,她不但可以改变秦,还能改变带给他最深切绝望的后来。 她没有马上回答,弯起了眼睛,“母后,你知道吗?我曾在典籍上看到过这个地方,比起求药之用,或有他用。” “何用?” 她想要从女儿脸上找到过去的影子,可女儿神色淡漠,隐藏着某种狠厉。 直到她抬起与那双酷似嬴政的眼睛,“母后,你曾说有事可相求于您。章邯因少府之物失窃而折官,如今母后苏醒,他以沉冤得雪,官复原职不可得,因而我想,他曾在王翦麾下,或可随徐福东渡。” 女儿的眼神灼烧如火,那是一种期许战争之火转移的期待。 这种期待和嬴政出军上郡之想无出其二。 丈夫欲图扩张往北,女儿想要在东海建功立业。 战争在他们眼中只是手段。 郑璃很清楚,她不喜欢这种感觉。 因为在她身上发生的所有曲折与悲剧,都是战争带来的结果。 一年前,郑璃在颍川郑王陵前,见到了一个人。 他一身青衣,握着卷轴,叩首陵前。 郑璃认出了那封卷轴——与郑国献给子婴的那半卷,合在一起就是一张地图——凭此能找到被商王奉为预世神器——河图洛书。 据传周王姬发借此神器在讨伐纣王之时得晓天机,神兵降世,终而灭商。战国八百年,卷轴早就随着郑被韩灭国而失了踪迹,河图洛书更是不知下落。 如果算上这一层,隔着亡国之恨,又再次算上了郑韩之间。 女儿受韩人所惑。嬴政深恶痛绝。 即便她及笄,可郑璃到芷兰宫看望女儿,没有一次女儿不是笑着捧出些稀奇古怪的器物或者糕点,或者缠着她寻问她和嬴政在邯郸的过去。 直到—— 荷华身受重伤,收敛少时快意。 郑璃对于女儿从博浪沙回秦之后所发生的变化历历在目。 而今,张良却带着天底下最深的秘密,出现在这里…… “郑国献上昔年郑室卷轴是为了保命。先生既已离秦而去,远离咸阳,这又是为何?” “良将此物归还夫人。”他手中之物可见绝世。卷帛以银丝作底,轴似玉白,发出莹莹白光。 可郑璃看也没看那卷一眼,垂眸盯着张良,即便他跪着,却也清透从容,如果他不是韩相张平之子……郑璃禁不住叹了口气,但她声色清冷,“张氏一族世代相护韩王,本宫离韩去赵时已然知晓。而今,先生奉此,是何居心?……又或者为时已晚。” 最后一句话已是诛心。 苍茫之下,松柏香沉,殊不知那小小的郑王陵里面埋着十一位王室。而据此不远处的丘陵,也修筑囚禁韩王的梁宫。 换句话来说,郑璃也是颍川人,看着故土,他们处境截然不同,然心境却相差无几。 公元前 375年,韩哀侯趁郑国内乱,出兵攻破新郑,正式灭亡郑国,郑王室的统治宣告终结,其土地、人口被韩国吞并。 他的孙子便是韩昭侯,张开地为其相国。 张良不曾弯下的脊梁在这一刻伏了下来,在这灰黑一片的山中,显得如此虚妄。 “良之祖父助韩灭郑,顺应天命。公主助秦亡韩,譬如当时。” “当年秦昭襄王在位时,欲寻河图洛书,彼时秦欲迁九鼎以迫周,然九鼎沉泗水,使千人没水求之弗得。先王落水寻而不得,落下终身寒疾。三年之后,先王驾崩。”郑璃复看了张良,“先生从来是当世少有的聪明人。荷华既然从楚地回来,你该明白,她再不会有机会离开咸阳宫。” 在郑璃的时代,女子的地位已经下落,更没有女子能在摒除了婚姻关系之后成为政治个体。纵然是秦国宣太后,另一个层面来看,她还是王妻。 张良手里的东西,是政治的另一个隐喻。 “良罪孽深重,百死难辞。凡此种种,皆为因果,赵太子嘉入世劝解之言,然确如夫人所言。” “还望先生谨记,你既曾遭受大祸,或许忘记过去,对你和荷华来说都是件好事。” “良系一孤魂,不敢观日月。”他细细摩挲手中的卷轴道,“良隐世之前,向夫人举荐一人,此人善断好言,谋算之策不在我之下。” 那风变得大了些,拍打了她的窗户。 郑璃思绪回到当下,女儿已经伏在了她膝上,柔顺黑发盖住她赤红衣袍,金色朱钗安静地卧在她耳侧,喃喃着,只想母后平安康健之类的言语,她娴静地闭上眼,好似又恢复了岁月静好的模样。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许栀感觉母亲的目光有些重,索性彻底不去想要说什么,干脆安静小憩一会儿。 除了她母亲这里,她在别的地方,感觉不到一丝的安全。 然而郑璃苏醒,必然是赵高不愿见到。 历史车轮往前不断滚动,局势诡谲,赵高在暗。他已经不再掩饰他的敌意,甚至欲图拉李贤与她为敌。 荆轲刺秦,博浪沙刺杀,扶苏于上郡监军,徐福东渡…… 她困意来了,但越靠近母亲,纵然眼前蒙蒙,脑子却越发清醒。 她开始细想,当初赵高是怎么死的……赵高在逼死胡亥之后,立子婴为秦王,子婴用计除掉赵高…… 她看到母亲常垂挂在胸口的玉章,母亲说是她做郑国公主时,她父王给她的陪嫁之物。 许栀越想,好像头越晕。 忽一阵风吹来。 她在抬头瞬间,殿内看到了一个人。 他身后的光合拢的瞬间,风也扑进了窗。雪沫还在他袖间飞,很快残留在那玄色上,印成几点深黑。 母亲已经不在。 而这殿有数丈高,烛光明灭,魂幡满堂。 ——你谁? 那人没理她在说什么,兀自走近了,摘下了官帽,跪坐到她面前。 她总算看清楚了些,那‘惺惺作态’的神情,泛红的眼尾,上扬如狐狸精样的眼角…… 不知道为何,李贤忽然苍老了十岁似的,他眼周多了疲态的皱纹,下巴生了青茬,穿着和他爹很相似的袍服。 他这是在干什么?是在伸出手来捧着她的脸?! 她推他,没能推动。 殿后传来脚步声,是个生脸的宦官。 ——什么时候宦官不通传也能到她母后这里来了?! “大人倒是个念旧情的人,不过此殿荒废已逾三年,何苦揪着过去的东西不肯松口啊。” ——? 宦官清清嗓子,“皇帝陛下顾惜大人亡妻,可大人不能总不领情。咳咳,赵丞相让您殿中一叙相谈阿房宫续建之事,还望您从速。” 上一世的李贤在那时也很好奇,为何这一回,他凝望她的牌位,将眼神落在牌位之侧的那朵栀子花上,好似她也在看着他。 他喜极而泣的同时,独独印证他的愚蠢与贪婪。 故而他重生之后,他宁可相信这一次的她是从另一个世界而来的灵魂,是一个全新的人。他爱着的、歉疚的,是嬴荷华,绝不是许栀。岂料骗着骗着,连他自己都信了。 许栀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梦,李贤发神经是正常,没想到他还很蠢。他能蠢到在胡亥都当皇帝的时候,不去讨好新皇帝,不去保命,跟赵高对着干不说,还上书用续修阿房宫的财力去置换修补骊山陵中的一个墓。 很快,指鹿为马的典故就用到他身上了。 只是许栀不知道,那不是梦。 又过了一会儿。 陈平带着阿妤,和赵嘉的书信,以及章邯手书入殿时,外面正逢大雪。 风拍打窗柩,也让殿中的烛火摇曳。隔着屏风,铜镜上倒影出她昳丽的面孔。 在这时候,她不仅失去在覆秋宫的机会,连同李斯也对她多有不满,姚贾失势,陈平是她步在前朝的人,且不能轻易动。 “我被困宫中不能出,御史府……” “公主知遇之情,救命之恩,臣没齿难忘。而今者似有烽烟骤起,玉辇蒙尘之态。臣愿效犬马之劳,死且不辞。” 陈平不拐弯抹角,言道:“公主今有害在三。是曰疑、信、谤。” “其一,当除皇帝陛下之疑。楚地项氏言臣,昭氏部族有动向,时造有异象之说。或可解公主困于会稽郡焚灭书简之说,与东南异象,公主出镇之言。” “项氏如何能去楚而助我?” 他笑了笑,“公主忘了,千金之用,既在一时,也在长久。若项氏不站在公主之侧,那么他们身负语谶的将军幼子岂能存活?”他续言,“昔年项羽尚在襁褓,而今已是六岁幼童。公主善结良臣,任嚣将军在岭南坐镇,是言会助公主肃清南部楚巫之谤。” “其二,公主因取信于丞相。臣知公主这些年与李丞相关系时缓时和,此中,姚贾闲赋在家,李丞相一人执拿朝政要害。若公主想要从中取权,不可与之过分僵化。”他顿了顿,“若公主与李监察多有隐谈之事……或与李丞相可分而视之。” “若我知李斯为人扑朔迷离,李贤意图不明,我该如何?” 陈平正经想问题的时候,尤其是在关键时候,毫不犹豫,他这种人就是专门为了解决问题而天然存在。 “臣以为,公主当从速而行。若公主欲行常人不能之事,一朝一夕都不能轻缓。公主当明白,当今公主居于咸阳而非外郡。蒙大人在朝任廷尉一职,蒙将军与长公子同在上郡,长公主对公主殿下的情谊远比三公主深厚。蒙氏对公主的裨益更为显着,臣斗胆上言,公主执要为上,当取蒙氏而弃李氏。” 陈平再次对着屏风内的人拜道,“其三。该是公主的私事,可公主需做出表率。公主当在王贲将军府中多多走动,不要荒废了多年的交情。” “但赵高近日对我敌意颇深,我如何能在此中独善其身?” “公主殿下。赵高不过一个中府,就算他平日和皇帝陛下走得近。如果他得到的东西超过了朝中大多数的大臣,甚至超过了李丞相,还让旁人以为李丞相已经屈于赵高之下。此时此刻,将没有朝臣希望他在郡中也像是当年在蜀地一样安全。” 帘外,陈平的声音沉稳而轻,最后这一计谋没有排挤与利用,陷阱就明明白白摆在那里,因为这是张良的附赠。 陈平呈上赵嘉的信,“公主若将所谓的预言之书公布于众,人尽皆知,预言是否就变成了谣言。若公主不好出手,赵大人说他不日回咸阳述职,会助公主一臂之力。” 喜欢据说秦始皇是个女儿控来着请大家收藏:()据说秦始皇是个女儿控来着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五百二十一章 对手 陈平一番话让她豁然开朗。 她从来是个办事效率很快的人,沈枝将典籍交到司农处。几日来,魏咎依据书中之法,把往日不曾试验过的营造房屋,渔作播种之物都一一实验。 “殿下此前不是担心生产力过高而致裂变,您说要等事情大定之后,再将这些器物推广。”王嫣搁下笔,妥当将书简的标签分门别类放到书目中,“殿下回来不久,诸事未平。如今……正逢李丞相执事,殿下做这些会不会太早?” 许栀看着图纸上的水车,想到她跟着嬴政出巡之日所见的楚民,山泽之利收归朝廷之后,他们无法再以打猎为生,那些古老的苗育产量极低,种地辛勤劳作一年,也有食不果腹的可能。 “阿嫣,这些东西被提议早用一年,便能期望早一年改善民生。陈平说得对,我不能只盯着朝廷上那几个人,成天思辨他们是敌是友,而忘记在他们身后的人。” 窗没关紧,一股冷风溜进来,让许栀忍不住咳嗽几声。 王嫣快步将门窗关紧,又连忙加了碳火“我习惯了书写之际开个小缝,公主可还好?我真是疏忽了。” 她满是抱歉神色,又立刻端上一杯热茶。 许栀宽慰,“这几个月,若不是你从府中过来接洽郑绸余下之务,我还真不知道要怎么办。” “公主说哪里的话。彼时先父策言被弃,一朝冷落,世态炎凉,唯有公主与姚大人不嫌,令先父不至晚景凄凉,……公主于阿嫣,更有援手……”说着,她垂下美丽的眼睛,眼泪落了下来,“听闻那楚地雾障缭绕,潮湿多虫……可我却从来帮不上公主什么。” “阿嫣,你在芷兰宫整理这些,于我省去许多后顾之忧,怎么能说没有帮我什么?” 王嫣动容,“……还好公主从会稽郡回来了。不然我与沈女使定然日日忧心。” “好啦。”她朝她笑了笑,又柔和地用手巾拂去她脸颊的泪。 王嫣愣了会儿,自觉盯着她多有不妥,于是挪开眼,转到了农书话题之上。 许栀出了殿,那片空地已见不到过去花团锦簇的模样。王嫣真还在她的提议下,找人想办法嫁接出了苹果树。 “殿下,梅树移植到了咸阳王宫之后,月季也早已被‘大棚’蔬菜和实用树木取代了,郑绸说若殿下想看月季,她会捎一些好养活的良种。” 许栀顿了顿,“地远不及,不必靡费。此树耐寒,待来年开春,亦花如簇。” 忽然,一团灰色的东西从她裙摆飞快跑了过去,她正要蹲身去唤富贵。 只见一个穿宫装的少女疾步踏在了雪中,它脖子上的铃响越发响了。 “你,你居然把我的草药当饭吃,你快给,给我停下来!!” 许栀感叹,兔子可一点不好逮。 但阿妤眼疾手快,一下就抓起它的长耳朵,“哼!我总算逮住你了。” “阿妤姑娘?”王嫣轻声提醒她。 阿妤提了兔子过去,“公主,不止蒲公英叶,紫花苜蓿,连金银花藤,它都给我吃了!!” 她在告状的时候,富贵的四肢耷拉,但嘴里还在咀嚼口中美味。 阿妤越叫,它咀嚼得越快,全将周遭的一切人和危险视若无睹。 她气不过,瞪了兔子一眼。 嬴荷华自如地接过那兔子,抱在怀里。 阿妤恍然大悟,灰兔原来叫富贵,是嬴荷华的兔子。 不过,嬴荷华像是她那样蹙了眉,看了兔子,“看来环境真能造就人,你啊,以前在雪地不是跑得挺利索?如今怎么成了这个只顾蝇头小利的德行?” 阿妤不知兔子在古霞口跑得有多快,也不知道她和李贤还有一段情谊甚笃的时光。 每年雪月,冯婠雷打不动递来请帖,以是王离生辰宴请。 前年,她在雍城养病,没有去。虽然今年许栀出宫要显得更麻烦一些,她还是想了办法。 车撵刚刚从正街绕出,停在王贲府前。 赵嘉刚从马上下来,正逢嬴荷华下撵,两人略顿了一顿。 许栀赫然想起,上回碰见赵嘉还是去楚之前,商议驰道之事时。然而王翦灭六国,其五有其力。 “王贲宴请,你竟能来?” 他看着她,“外人觉得我不该来,不过我仔细一想,真正灭我赵国的可能是公主和张良。” 许栀正要说话。 他复又一笑,“赵有郭开这等奸佞,如何不亡。” 无论多少次,即便赵嘉已经和嬴荷华化敌为友,把嬴荷华当政治仪仗,但他还是看不惯嬴荷华那双眼睛——偏她又穿了一身玄黑裙裳,腰际系着繁复绛红宽带,明艳张扬,尽显帝国公主威仪。 赵嘉拜手,“驰道修筑业已完工,此路通至北郡,运输之事得了大成。要说那郑国之女果然也如其父,好善工事,她作的‘修筑滚筒’之法,节省许多民力。而公主殿下也出了不少力。” 秦国传统以来修筑宫殿一惯往大了修,嬴政筑宫也贯彻传统,所建殿宇恨不得遮天蔽日。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赵嘉从来觉得父女习性相投,加上嬴荷华昔年嫁楚乃国盟,陪嫁豪奢,也不见她把千金万银还回来。 她如果在会稽修筑宫殿,那也绝不会低于芷兰宫的规格。 “公主殿下去南地朝野非议,到底最后没去。也省去在大泽乡开府之用。” 她笑道,“钱的事好办。那会儿出力还有李贤。若日后上郡有什么事,你别忘了他。” 赵嘉早从吕泽那里知道她与李贤因为赵高在汉中闹掰了。 至于赵高,赵嘉还是知道的,他的家族在赵国昔年也算有邯郸名的氏族,和王族多少还有点沾亲带故的关系。只是长平之战后,整个赵国的贵族死伤无几,赵高祖上这一支更没什么人了…… 赵嘉不知嬴荷华凭何对一个宦官这么敌视。不过,嬴政这个女儿自幼就很有趣,她分明与李贤关系闹僵了,却又和他提携李贤。 就赵嘉所知,于出兵匈奴一事,李斯没怎么发表意见,灭国之战也能看出,他在军事上的能力很一般。 若李贤像他爹,这倒是……赵嘉笑笑,顺着她道,“公主殿下素来睚眦必报,不将别人放在眼里。这般提点李监察,可谓破天荒的体恤了。” 她有种被一眼看穿的窘迫,重新捡起往日骄纵跋扈的神态:“是吗?我看你是在北地逐水草猎雄鹰的日子不太快活?频频回来述职?不若我帮你回咸阳,住在赵氏别宫?” …… 赵嘉觉得,想和嬴荷华和气相处下去不容易,张良没被气死真是件稀奇事。 他这才注意到一旁的两个女子,王嫣他知道,王绾的独女。另一个少女明眸璀璨,五官精致和瓷娃娃一样,很难让人不注意,细看竟与嬴荷华两分相似。 只是她们穿着才是正常…… “初雪才下,公主却像在过严冬,既然怕冷,频繁出宫干什么,不怕路上被人弄死?”赵嘉道。 “你已逾不惑之年,却何至于不见一点长辈的模样?” “……已逾?我与嬴政年岁相当。” “那可能是你比较显老。” …… “你也常用这般语气和你父皇说话?” 早几年还可能,现在她哪敢这样和嬴政说话。大概从开始到现在,她和赵嘉说话都是这个程式,真实情绪也没收住。 许栀瞥了他一眼,哼了一声,“要你管。” …赵嘉叹了口气竟然拿她没办法。 他想,还好她是嬴政的女儿,平日也气不着他…… 嬴荷华兀自走到前头,赵嘉才发现头上少了遮蔽物,已经白雪纷飞。 前面的人又停了下来,“赵将军。殿下说,此地虽不及上郡风霜,总归风雪之期。” 侍女说着,一把伞递在他面前。 触感柔软令勒缰绳习惯了的赵嘉很不适。嬴荷华果然喜好奢华,连伞柄上都还裹层黑绒。 手茧压住伞柄,让他一颤,他觉得万幸她是嬴政之女的同时,却又为何生出了一种怪异的羡慕? 冯婠迎她。 风卷起美人额发,和睦的氛围让许栀忘了和赵嘉说话夹枪带棒的不快。 她走到屏风后,却蓦地听到一个声音。 沉在水里,不平不淡,与往日大不相同,裹着冷气……和她在梦中听到的很像,沧桑而锋利。 她下意识捏紧了袖。 这段时间,她要笼络在咸阳的人心,于是她暗示冯去疾让李贤留在汉中处理韩王室迁徙之事。迁徙之事庞杂而容易得罪人。 李贤一直经手楚地,赵韩不在他碰触的范围。 按理说,没一个月,他不可能回来。 风声骤紧,发钗流苏乱晃,雪沫子打湿了鞋头绣纹。 “府上还有贵客?” 冯婠一愣,“公主不是说……” 两侧的梨木门已被侍女无声滑开。 他坐于侧案,逆光投在鼻梁,眼瞳如寒潭。 王贲从主位上立身,他拜道,“永安殿下来得比臣所想更快。公主既有要事与监察相商,臣先行离开。” 冯婠想说什么,但被王贲打住。 许栀后颈骤起一层凉意,她这下知道,当她的对手真换成李贤,有多可怕。 一层又一层的秘密笼罩覆盖,阴暗积蓄的过往反复纠缠,连骨头缝里都渗着沉郁,压得人喘不过气。 案上、地上全是散落的竹简,除了昔年冯婠身份之谜,竟然还有预言书的内容! ——冯婠之父,颍川易地郡守,折损秦军二十万。 ——王离被俘巨鹿,死于项羽之手。 “陈平既让公主将预言之事公之于众,臣想,头一个知晓的人或是王将军最好。” “王离不过九岁,今日是他生辰。”她抑制住颤音,“你,你疯了?” 他从案上立起,与她擦身而过,在临门之际,他侧了头,黑色的眼珠滑到眼尾,看了眼她。 她不曾知道,他眼伤痊愈之后,出手就是这样狠辣。 可他神色哀伤,声音冷冽而松散,如刀片刮过。 “那该怪谁?”他道。 喜欢据说秦始皇是个女儿控来着请大家收藏:()据说秦始皇是个女儿控来着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五百二十二章 旧事重提,居心何在 许栀心头一震。 记忆瞬间被拉回八年前。 上党旧案错综复杂,她想保护他们,然而长街大雨从没停。 历史进程往前推进,他们没有一个人按照预想中的轨迹进行。张良没有成为秦臣。李贤忘却了过去血腥。最终,她与汉臣盟。 许栀追出屋,下了一步阶,树叶沙沙作响,风卷起袍袖,腰间垂下的璎珞琉璃珠在灰暗的天气之中折射出美丽的光晕。 他停住脚步,微微侧过身,嘴角含着一抹难辨的笑意,“公主殿下是想要在此处与臣等商议要事么?” 离他不远处,站着个手里拎了个陶壶的少年。 少年错愕地站在那里。 王贲看着她,难以想像这个骁勇善战的将军,此时此刻,神色之中竟包含悲怆。 是啊,秦臣怎么能够承受那书简上的字句? 一个父亲又怎么能接受自己孩子非正常死亡,而且死于自己曾经征服过部族之手…… 冯婠身份涉及长平之战的起源……这更不是她能够承受的。因此而死的人,还有韩相张平。 许栀给王贲报以安慰的神态,先让他带王离离开。 她走到冯婠一侧时快声说了句话。 许栀叹息着,有种不耐烦的态度走到他面前,“你想去哪谈?” 他乐见她因困境而生的无助,仿佛只有这样,她的眼中才有彼此,她才会主动走到他这边来。 “公主你说呢?”他挑眉。 许栀笑笑,“我当然愿意邀李大人。你不会怕吗?” 上一次,李贤因轻信了她,被捆了整整三日——目的是为了防范他破坏她要去楚的计划。他甫一被她放出来,是为让他看见宣旨的那一幕,让他跟着去楚地,也是为了让嬴政确信她去楚的安全性。 她从不考虑他的感受,从不关心他在这汹涌的进程中是否也备受煎熬。 她要一个对错。 李贤沉眸。 万籁俱寂,两人僵持不下。 王嫣的声音率先打破僵局,“公主殿下,我想李大人今日来此是为了参加生辰之宴,不若同入宴?” 王嫣快语提醒许栀,“赵将军该在等公主了。” 她默了默是啊,除了王贲这边,还有赵嘉……她一早和他透露过什么巫女之类。 赵嘉主厅坐了好一会儿,来赴宴的宾客不见一个,与他一同入府的嬴荷华也不知在哪里去了。 今日也奇怪得很,府宅的主人没出现,仆人奉了茶酒在他案上,很快就退出去。 过了会儿,只有外室的喜乐在奏。 没多久,他居然在主厅看到了个少年。 王离在主厅乱晃。 燕丹那个老师,鞠武说得对,他们秦人根本不会带孩子。 好比昔年被质邯郸的嬴异人,居然往他不满一岁的儿子嘴里灌酒……叫嚣着什么——与其让父王遗忘我,让赵人这么将我仇视下去,不眠不休啊,不如醉生梦死…… 大抵当爹的乌七八糟的事儿经历多了,孩子的性格在幼年时就已经固定。 嬴政有一个疏远而令人费解的父亲,让他后来生发出了别人没有的畸形思想——没有安全感。 赵嘉自从置身事外之后就觉得天下事没有他不了解的,不管是爱情,还是亲情,亦或是权力。 他自得的想,一定嬴氏家族这种神神叨叨的猜忌与怀疑完美地传染给了嬴荷华。 她现在坐在对案的席上,和李贤互相不待见。 两人漠然力图陌生,又在接触到对方视线时,立即横眉冷对,好像同时仇恨了对方几百年。 赵嘉明白嬴荷华话里有话。 不过作为男人,他当然先听懂李贤。 他求而不得,只能采取极端手段,如果把这种行为算作爱情上的失意,赵嘉能够立即共情他。 因为在十二年前,他跑去郑璃的宫殿去威胁郑璃,想与燕丹同盟杀死嬴政就是这个想法。 李贤五官如梁上雕木,眉眼长得和他爹如出一辙,但更锋利,加之常年着黑色官服。 一旦他冷下来,周身散发出来的寒足够令人心慌,外加上一股不知从何处来的暮气,气场绝对骇人。 这回,他举手投足之间带着从容不迫,以至于让王贲正襟危坐。 冯婠将王离带到自己身侧。 这场虚假的宴会才开始。 乐声缓缓暂停,王离被暂时带离了这里。 赵嘉先顺着李贤说话,“李大人将昔年赵国暗藏之物拿出,大抵是想与公主叙旧。” “叙旧?”“如何是叙旧?李大人来者不善。兀自将莫名其妙的东西放了一地,以图恐吓殿下?” 王嫣性格与其父内敛之态完全不同,她的不满令李贤如同嗅到了火药。 他好像就等着要激怒嬴荷华,“恐吓还是如实相告,公主心中了然。” 王嫣眉一拧,但见嬴荷华凝眉,也不好多说,毕竟那预言书上面的东西她只是听父亲在世时说过,当时的皇帝对此的态度并不在意。 在嬴荷华将要说话的前一秒,赵嘉再次开口。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实则不然。”“邯郸别院还有很多类似的书简。若是殿下想看还是能看见。” 他这墙头草出人意料令人感觉不快,反而令人更多了一层的意味。 李贤让人呈上书简,“公主想将这些东西传颂于世,却唯独担心王将军看见?” 窗外的风卷着落叶掠过窗棂,带起一阵细碎的声响。 “我想让世人知晓这些事,却不想是以搅动朝堂为代价。王将军是国之利刃,怎可能因这些陈年书简乱了阵脚?” 李贤指尖敲了敲扶手,目光落在她紧绷的侧脸上,忽然轻笑一声:“公主倒是把利弊算得清楚。只是……王将军若连几页书简都容不下,那这‘利刃’,未免也太脆了些。” 王贲明白,虽然他是这场话的中心,但这不是他的战场。 皇帝与朝臣之间纤薄的隔膜与纽带先绑在了李斯身上,继而是嬴姓皇族…… 而嬴荷华与李贤,不过是这场暗斗猜忌之下的又一体现。 上一次,是八年前,李贤拿着这卷书到他面前,他已经和李贤达成了某种隐秘的共识。 而后,他妹妹王姮嫁给扶苏,做了公子妇。 但王贲没想到,八年后,嬴荷华没有嫁给李贤……甚至她没有嫁给任何人。 而嬴荷华呢,从现在看才知道,当年她跑来央求他派人跟随出使大梁的张良,除了保护他的安全,原来还有别的东西……她要的还有‘张良’这个名字代表着的含义。 气氛越发冷到零下。 提起邯郸赵国,更是令人难受。 反唇相讥,口舌之争,这是他们这些年的常态,却让听的人如坐针毡。 话音刚落,冯婠那边传来案桌的震动。 这一次,王贲没能攥住她。 “公主殿下。过往之事,曲折百回,当年上党易地也是如此,父已死……若皇帝陛下派李大人追责于此,我愿言详尽。” 她话说到一半,门那边忽地打开。 “冯婠?你不是说,绝不知情。”“王贲,我看你是知情不报,” 这个声音……从雪中传来,凉浸浸的,如是鬼魅。 殿内的烛火忽然被穿堂风卷得一暗。 来人俯身拾起地上的绢帛,指尖几乎要将那薄薄的丝织品戳破。 “你身为上将军,明知冯氏有不臣之心却知情不报,按律当与逆党同罪,你可知晓?” 赵高乃嬴政近臣,非口谕不得出,自天下大定之后,王贲难得见君。此一来,如何不来势汹汹。 王贲起身离案,猛地叩首在地,额头重重撞在金砖上发出闷响:“臣知罪!但求陛下明察……” 赵高走到中庭,看了一眼李贤。 然后他带着些许得意的语气,高声道,“我大秦律法森严,从商鞅变法至今,连坐之罪从未废弛!而永安公主本该拘在宫中,不该多走动。您却私自来赴将军的宴,居心何在?” 喜欢据说秦始皇是个女儿控来着请大家收藏:()据说秦始皇是个女儿控来着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五百二十三章 骊山密谈,鹿死谁手(1) 风卷起她宽大的黑色袍袖,立于风中,冬日之冷令人瑟瑟发抖。但她目视前方,扫过在场的王贲与李贤。 风掠过,黑甲卫迅速包围了王贲府。 乌云密布,骤然来寒,乐声顷刻暂停。 她淡淡道,“看来我在章台宫前所言,赵府令并不领情。” 赵高愣了下,“领情?” 她错开一步,耳珰折射出玛瑙光。“我与你之间本无仇怨,可中府却是有意与我为敌。” “本无仇怨?”赵高笑了笑,阴恻恻的在与嬴荷华错身时道,“公主殿下从来高高在上,自然不知。” 狐假虎威的事赵高常做,且能做得极好。 在场没人不相信,纵然是许栀,她在听到赵高通传她父皇口谕,不可能不心惊胆战。 这时候,只有一个人将这些东西都置若罔闻。 他本人的存在也很是稀奇。 赵嘉迈出一步道,“公主殿下并非私来上将军府,说到昔年上党旧事,乃秦赵韩三国之秘闻,我亦需呈情于上,方可一朝将旧事明晰,今日情景,该容我等详细说于李监察。” 赵高对赵嘉——这个曾经的代王,废太子,情绪很是复杂。 嬴政报仇从不手软,赵国贵族被处死的数量乃六国之首。历史上六国复辟,唯有赵国立王者非王室公子。 而赵嘉,是赵国所存仅有的王室成员,是赵国所剩无几的希望。 赵高明白这一点,并且当年赵嘉得以从咸阳狱中脱困,除了韩非和燕丹帮忙,还有他的暗中鼎力相助。 原本该在上郡的赵嘉怎么会在王贲府上?! 他非常意外。 赵嘉甫一出现,令赵高无所适从。 “赵大人若要将公主带去面见皇帝,其实更应当将我与上将军夫妇一同上禀。当年之事发生时,我父王在位,此事我难以脱离。” 赵嘉这话说得实在,将将赵高想要单独将那些罪名加在嬴荷华身上的想法给打破。 严寒的冬日多的是勾心斗角的险恶。 冯婠执手,满是歉疚,“当年在邯郸,我从军营中看见了公主殿下……若当时我就将一切禀明于您,” 许栀道,“真相比事实的叙述重要。即便是作用不大,但真相就是真相。死伤军民之多,这责任不是任何一方单独咽下去就能湮灭……然而过去的事已经过去,那些人的后代有没有得到抚恤,或许才是我们应该做的。” 这句话说完,赵嘉看到赵高表情蓦地一僵。 接着,嬴荷华没有想象中那样摆出公主的架子,或者是出言挖苦威胁赵高。 她走在前面,甫回过头,“既然赵大人要我回去,那我回去便是。” 赵嘉上前一步,拦住她,“你父皇既让赵高来,想必是有话要问,然而上党之事年代久远,你能知道什么。” 昔年上党易郡之密,许栀和李贤都从蜀郡郡守司马澄处获悉。如果有人想用这一秘闻作饵,想打压她,她其实都心知肚明,只是比她预想中来得更快…… 事涉及秘闻,一切当事先肃清,再禀报皇帝。 赵嘉主动要为这件事提供赵国当年的细密。 冯婠为韩郡守之事出言。 赵高、李贤为监察官员。沈枝、王嫣记录。 在场人百种心思,有想设计的,有寄予希望要澄清,更有想要除掉对方的。 最终赵嘉提议去往骊山别院,一消旧恨。 赵高憎恨嬴荷华视人命如草芥,她杀阎乐之迅速,却又做出个恩同再造般的架势施舍。 但赵嘉,他却还是尊敬三分。 半年前,赵高不知道嬴荷华无端的敌意从何而来。 但是自他亲眼看到预言书卷!! 当年在泰山,嬴政拿到的只是《预书》的一部分——陈胜吴广相关的秦二世之事。 赵高潜入了内宫之中存放各国进献的宝库,在里面无疑发现了齐国田儋送来的河图……他像做了一个梦,在梦里他渡过了一生,真正看到他的结局,他才真正感到绝望。 加之当时嬴荷华正好去了雍城养病,这一年,她定与子婴结交甚重。 过去的痛苦和对命运的恐惧,对未来极端的害怕,他只能如此! 好在,他在这条路上竟然发现了不得了的事——李斯的儿子,李贤也看到过河图里的梦境! 在梦里,他利用起他们如此得心应手,在现实,他们还是一样蠢笨如猪。 徐福那边应该将赵太后骤然薨逝、皇后重疾缠身的事添油加醋说成了一个——天降灾祸的预言故事。 赵高看到赵嘉也被嬴荷华忽悠得团团转,如果不除掉她,对他来说就是最大的绊脚石!! 车撵宽阔,赵高也被嬴荷华请进了车内。 “府令既然带着皇命,府令所言,我愿洗耳恭听。” 风将浮动的帘子卷了半个,窗外的骊山景色流逝在后。 辒辌车大。 赵高决定要赌。 他入内,沉香坠到了木案底边,他才缓慢道:“这么些年,我一举一动无不在咸阳的监视之下,不论是到蜀地,还是去楚地,都是公主殿下的手笔吧。”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岂料许栀淡淡一笑,“我在楚地大难不死,得以回到咸阳,也多亏了赵府令。” 她身为公主,这种说话风格却和身为臣子的李斯路子一样,迂回曲折又直至要害——让赵高觉得既厌恶又深感佩服。 若换做旁人,怕早就沉不住气。 赵高不想再与她打什么太极,这一次一举除掉嬴荷华,机会不容错过。 他已经传令到了雍城。 只要雍城的子婴胆敢有所动作,加上徐福所造声势……嬴政必疑。 何况,他还有杀手锏!不怕嬴荷华不屈服。 赵高道,“公主要在谋略一事上胜过旁人,却应该多想一想上一次错在何处?” 许栀深感不对劲,预言书如果泄露,赵高看见也是极有可能。 但不知他为何提起‘上一次’?? 她不露声色,“错在何处么?”她言语是直截了当的展示锋利,“或许错在,我没有早一些杀掉府令。” 赵高闻言,森然笑道:“你当真以为你那父皇,有多么宠爱你?你不过是他驾驭六国遗民,制衡朝中群臣的一颗棋子罢了!” 同在车内的冯婠不知所云,蹙眉盯着赵高。 许栀抬眸说,“在天下棋局之中,帝王将相不过是天道的命棋。” 赵高高声道:“如果高高在上的公主殿下也曾在赵国过猪狗不如的生活,如果你也曾失去所有的亲人。如果你给曾经的玩伴当牛做马,给你的敌人做宦官,你就该明白什么是痛苦。” “你曾犯重罪,父皇减免除你的罪责,他既往不咎让你坐到今天的位置。父皇如此待你,你却要想毁掉他的一切,毁灭大秦江山?” 这话一出,赵高也顿时懵了一下。 按理说,照着梦境,嬴荷华死在胡亥登基之前,李贤亲自去骊山监督的封陵仪式,她该根本不知道大秦后面的一连串事…… “毁掉?秦国如今何尝不是建立在六国悲哭,万千流离失所之中。何况,”赵高想到李贤,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有一种人如果自己过得非常不痛快,那他绝对也不想让别人过得高兴。 赵高结合梦境与现实,发觉自己从始至终就是这样一个人。 赵高当然知道李贤只是暂时低下了头,又或者是他只是在做戏,但这须臾的暂时就是他瓦解他们最大的可能。 李贤在车撵下等着许栀的时候,才发觉赵高专程挑选了一条秦国驱使六国贵族入秦的道路……那些贵族如何受过这种颠沛流离之苦,毫无疑问,这路上最多的就是反抗与龃龉。 只听赵高毫不掩饰地用编造的事实开始说话。 他尾调上扬,“如今之貌可是殿下与李大人共执而成。上党之事复杂多变,公主既存一颗仁心。追究的除了王臣之臣,名将之后……还有这些人,那么,公主又岂会怜惜?” 语罢,面前已经出现了骊山别宫,镶嵌在平原与山脉相接之处,据说乃当年秦孝公为商鞅所置,年前一部分被开辟为骊山皇陵与长城修筑工事的居所。 现在因赵姬葬礼而添了新宫。 风掠过,迅速而紧急。 肃杀而满是寒意。 赵嘉迅速从马上下来,满是焦急。 喜欢据说秦始皇是个女儿控来着请大家收藏:()据说秦始皇是个女儿控来着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五百二十四章 鹿死谁手 (2) 方才她上山上得并不容易。 别宫建得很高,仰头能看见宫殿,守卫为她准备轿。 许栀拒绝。 守卫说,“李大人事前吩咐公主兴许身体吃不消,请公主乘坐轿撵。” 结合白日的事,她将这种吩咐当成了他们想要在山上将她杀死的打算。 她的人来得还有些时间,她也不能这么快到达那宫殿。 这么一路从石上走上去,许栀好一阵才开口说话。 登上宫殿,却是另一番景色。黄昏下,远处骊山在晚霞的映照之下呈现出金光一样的光芒。 ’“这里以前就是这样么?” “以前。多久以前?”赵嘉的声音从她身后不远处传来。“两百年前,这里是一处荒山。一百年前,商鞅来到了秦,这里曾被选做了他开辟新法的宫殿。” 许栀若有所思,“兴许在未来,这里会是一处开阔的远眺之处,亭台楼阁人人都可以来瞻仰骊山壮丽景色。” 赵嘉看向远方,小小的山脉在这种飘渺如烟的树影下叠在一起,他顿觉沧桑,苍茫渺小如斯。 赵嘉道,“公主知道吗,四十年前,秦军西出函谷,大纛旗高卷,大军手持金戈铁槊,西出之盛况况……当时马蹄密集如鼓点,天上乌云翻卷,沙砾尘土飞扬。” “强悍的力量总让人胆寒。百年前,赵国强悍时,害怕的,是秦人。”许栀说。 一行人到达骊山宫时已是黄昏。露天处的铜兽头顶都结了一层寒露。 赵嘉正要入殿之际,真如嬴荷华所言,赵高主动找到了他。 “公子近年可好?” 赵高不称呼他将军,而是公子。“赵中府此来,” 赵高摆手,“高是赵人,当年上党的结果,高与公子具心知肚明。” “你想说,长平?” 赵高眼睛变得锋利,见赵嘉如此直言便不再伪装什么,“若非秦军出兵,赵括将军战死,公子母后如何会被赵王厌弃,您的太子之位怎么可能落到那废物手中?” 赵嘉表情蓦地一僵,嬴荷华竟然连赵高这话都猜到了,她莫非真是什么天生自带预言神技的巫女…… 赵嘉他身处其中,又实实在在看到很多人因为上党易地的事情饱受折磨。张良便是其中一个。当年的事造成了秦赵之间滔天雪恨,又在它过去了快四十年之后,再次被人提及,当做一个挑起政治斗争的噱头。 赵嘉觉得这很可笑,“父王昏庸,偏信奸臣,中了韩人的计策。秦赵军民死伤惨重同样不计其数。” “韩人之计?”赵高疑惑。“从何说来。公子。您难道已经忘记长平血仇?” “血海深仇怎可忘却?”赵嘉看着远处的鱼肚白,“永安所言不假,若过去的错误未来不会重演,才对得起二十万人。”他说,“而今四海归一,可胡人犯边。上郡,是我的归处。” 赵高呵呵笑了声,“这样的见解,莫不是当年王绾与张良之言。”他想到了什么,“啧啧,我看公子是被嬴荷华天花乱坠的道理骗得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公子,你是赵国王室公子!你是代王!原以为你提议到骊山别院真是为了真相!” “真相?”赵嘉一顿,“你是赵氏将军之后?” 赵高没有说任何话。 赵嘉将郡守冯亭献地之事说给赵高听,并同时解释了当年张平死亡真正的原因——韩为自保,祸水东引。 赵高久久不能平静,过去的仇恨,畸形的梦境,仇人太多,到最后竟然报无可报!? 因为用计导致当年祸事的人——张平已经死了!! 张平自杀于牢狱,迫使张良离秦而去。 这是范增教给燕月的计谋,更是有他赵高当年从咸阳牢狱的手笔。 赵高憎恨的也只有秦国,而代表秦国的,便是坐在秦王位上的人。即便他受了嬴政恩惠,可家族仇恨如何能消除?更令人感到可气的是,在他根本没有将矛头对准嬴荷华时,嬴荷华居然从那么早,在蜀地时就开始布局。 她利用他来威胁李贤,利用李贤来监视他。嬴政之女,老秦王赢稷之后怎么可能是个仁义善良之辈。上党易地,韩人之计,当初正式因此而弃置张氏。如今,你又何必与永安公主过不去。" 他带来的人俯身为赵嘉靴上掸去灰尘。 “公子既然这样说,那高定要深思于此。”说着赵高深谙地看了一眼赵嘉,他没想太多又瞬间转而抬眼,笑道,“公子请看,此处开阔,若得以登高,西望便能看到赵韩故地,再往远处看,那边可真是个好地方,论山势与没这里陡峭,也与渭水很近。“ “开阔而平缓,其貌状如龙首,确实是一处好地方。” “公子,皇后娘娘大病初愈。若再造新宫,二年而成,定适合修养身心。” “陛下命人算术选名,若能有赵国故地之名,才算不枉费皇后娘娘在赵韩所受之苦。” 此夜宁静如水,繁星点点,让冬日的寒气都消退了好些。 也如赵高所想,嬴荷华果然坐不住了。 当年的阿房宫是嬴政为祈福长生所修。 而今当嬴荷华听到阿房宫这三个字从赵嘉嘴里说出来,可想而知她的恐惧震慑。 不论修筑宫殿用了什么理由,但阿房宫还是开始动工。并且这项浩大的工程一直修到了胡亥即位还没修完。 赵高警告李贤,“大人应该知道,对嬴荷华来说,此夜不是个出殿门的好地方。”他沉声道,“如果你想一消前怨,那今晚该是你的时机。” 李贤看了一眼赵高,摆出个希冀的神色,等赵高一走。 他的身影隐没在暗处,阶梯蜿蜒而上,直达黑色威严的宫殿。 他打开竹管,正是陈平写给他的。 可等他到时,徒留风暴袭击之后的模样。 一如多年以前,他在古霞口看到的那样。 也好像前世的场景再次奔袭到他的面前。 他救不了任何人,不论是她,还是他自己。 —— 一个时辰前,星星出来。 王嫣带来了沈枝的信,说蒙毅和陈平已经获准嬴政批复,正往骊山别宫来。 喜欢据说秦始皇是个女儿控来着请大家收藏:()据说秦始皇是个女儿控来着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五百二十五章 幕后天启,鹿死谁手(3) 凝云如霜。 蒙毅与陈平赶来骊山。 赵高阴翳的双眼沉沉注视前方。 “是时候让赵嘉看清楚嬴政父女俩的真面目了吧。” 灯火幽烨,冷光印在深黑衣服上,对案的楚巫将竹制帽檐压得低了些,“赵大人你可想好了?我家主人的条件,河图与洛书缺一不可。” 赵高凝视案上的宦官帽,眼神暗了不少,“楚巫若真有这倒转之力,为何不自用?” “说来话长。赵大人从赵来秦,对很多事都不了解。” 其实多年前那楚国大巫送来红石救活嬴荷华的时候也找到他说过类似…… 巫术之说,只有楚国奉为国典。 赵高冷笑一声,兀自要起身,“巫师若是从前说辞,不若你们说给皇帝或者李斯听,倒比在我这里得到的多。” 那巫人续言道,“主人不久前从哀牢山找到鸿至子留下的宝剑,劈开红石,才得应龙神谕。大人难道不想知道如何寻到神谕之中的天启之地?” 赵高是法家,他最不相信的就是怪力乱神一说。只是现在,当他看到了《预言书》后,不得不对之产生兴趣。 赵高想,嬴荷华和李贤如果都是回到过去的人。那么,天启之地这说法,倒还有点意思了。 传说女娲补天之时,最后一块石头补全之处在天神混战之时有所松动,留下缝隙之处神力倾泻,以至树木丰饶,万灵生长。天地相合之间,因而孕育出一处神境。 天下大乱,神境方显现。 巫人见赵高停了下来,迅速迈出碎步追上他,“赵大人。秦人非殷商旧部落,自然不见典籍。昔年犬戎作乱,平王东迁,各国所力,郑氏在此途中所获颇丰,得到周王赏赐。” 周王所赐。难道是皇帝一直在找的河图洛书?齐国那个田儋乖乖将河图奉上之后,获得了‘免死金牌’,他在雍城那般耀武扬威,开罪嬴荷华,下了咸阳狱也都好好生生出来。 如果,他通过这个线索,找到洛书。 他也能找到那所谓的天启之地……那么控制整个秦国,弄死李斯,执掌天下便不是假的。又或者,他能回到邯郸,不会相信吕不韦那个老东西,不会变成宦官。 不管是哪一个过去,都比现在好多了? 赵高只听巫人细说过往:“周王厚此薄彼,每逢会盟,我楚人屡遭羞辱,竟将我王置于帐外。我先王却无意中在帐外看到了一个秘密。若按上古卷轴所绘,便能找到天启之地。可惜郑国墨者众,机关之术令我等望而却步。郑国亡国后,卷轴不知所踪。” 巫人又提到个线索,“去岁,始皇帝昭告天下,当今皇后是郑国之后。韩亡郑,韩王安昔年还曾绑架过嬴荷华。该不是韩王知道什么?或者昔年的郑夫人知道什么?” 赵高盯着他,“你们想做什么。”赵高也不蠢,郑璃贵为皇后,又是嬴政逆鳞,如何能动。 看来之前郑璃无端昏迷,有他们的手笔。 后宫之中燕月久不现身,而现在,秦国正是如日中天之时,拓疆之际,六国咸伏。他连个屁都不算,除非他真是脑子有问题,才会在这时候跳出来,明着帮六国势力跟嬴政作对。 “那么大人难道就将您的心腹之死,将当年饱受监视的事一笔勾销了吗?” 赵高不能忍的就是有人针对他,欺辱他,威胁他。 “你既然在楚地已经出手,不论进退,皆已经得罪了永安公主。永安对人,向来厚此薄彼。得她钟爱,她一而再再而三放过。不得她看中,便一概轻视。赵大人为何去蜀,为何失去行玺之权。嬴荷华又为何先礼后兵。赵大人难道认为《预言书》不真?” 赵高彻底僵住。嬴荷华从头到尾就是惺惺作态,她从没有打算给他活路。而子婴就是他头颅上悬着的剑。 巫人笑着,“若大人不介意,我们得到郑氏卷轴,祭祀完成,天启共享。骊山行宫上,是我们难得的机会。最后,还望赵大人能说服代王以成联盟,鼎力相助。” 说服代王?赵高想着赵嘉的言之凿凿,不免沉笑。 烛火熊熊摇曳,灯油从青铜灯架上沿着纹理流到地上,凝固了一片。 翌日鸡鸣,寒霜露重。比原本定下呈情的时间早时,阿妤受嬴荷华之命前往接洽陈平,她走沿着山蜿蜒而上的长阶,从没感觉有其他地方的寂寥清冷胜过骊山高台,而整个行宫好像一夜之间,变得安静。她快步下阶,却被一个黑影挡住去路。 她虽好习医,受母亲郑珧教导,武功自是不差。 那人却将剑收了,待他转过头,月色斑驳之处,阿妤看到那人不免一惊,“……” 李贤做个噤声的动作。 她口中那声大哥哥没叫出口。 李贤在蜀地做监察时,确实厚待她与母亲。不但对外隐瞒母亲的身份,还给了住处、钱财,并且并不限制她们与嬴荷华的交流。 可母亲却告诉她,若执意到了咸阳,除了嬴荷华和当今皇后,谁也不可信,包括李贤。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之前她不理解,可前日在王贲府上,李贤摆明了与赵高胁迫嬴荷华交出冯婠。 冯婠一个弱女子,什么都不知道,但他们哪管呢?他们只知道她是冯亭的后代。这,就是一个可以被拿来做交易的筹码。 阿妤其实知道一些事。郑珧不避讳告诉比如自己是郑室后代,郑璃是她的亲姐姐。而冯婠和她一样,是个苦命女子,她也嫁给了仇人。 王贲是秦国大将军,自是算得上仇人。 也嫁给了仇人,母亲的丈夫,她的生父也是母亲的仇人吗……很多时候阿妤想再问下去,郑珧却缄口了。 不过母亲还告诉过她一件隐秘之事,冯婠的父亲冯亭的先祖曾是郑国大臣。 这一点其实就是冯亭易上党之地的症结所在,只是知道的人不多。 阿妤自己也没想明白这一点,也就没法把这个过往告诉嬴荷华。 现在,她总算知道母亲说咸阳危险是个什么意思了。 她看见隐藏在行宫四周的人,便知道嬴荷华说‘杀机四伏’是个什么情况。 是啊,她在六国活动得罪不少贵族。而今还有个‘疯子’。 阿妤曾对李贤抱有相当的好感,认为他不但是个好官,还是个很情深义重的人,她不理解嬴荷华为何总是提防着他。 她曾向嬴荷华表达了自己的看法,“母亲说,姐姐若想立足朝政,如今的身份很受限。为什么姐姐不愿意听从皇帝陛下嫁给蒙毅,或接受李大人?这样不是两全其美吗?” 当时,嬴荷华的眼神显出了从未有过的暗淡,她沉默了一会儿说,“婚嫁之事在我眼中只是交易,若父皇选别人尚是可以,但蒙毅是个光风霁月的人,我不愿误了他。” “至于李贤,”檀香绕在她身侧,她明艳动人的脸抬了抬,带着一丝轻蔑与怨恨地说,“他是个疯子。” 想到这里,阿妤觉得头上的月亮明了些许,顿时将手格挡在前,做了个防备动作。 “你,你曾在蜀地厚待我与母亲,我不想动手。但若你,敢拦着我,我必定不会客气。” 她看见了周围埋伏着的暗影,她说话没底气,可还是做足了架势。 李贤见她从腰际抽出软鞭,看着她和她母亲一样的动作,并不真的动手,左右避了两下。她气急,可李贤全将她当小孩对待,如同从前把医书甩在她手里一样,轻飘飘地盯着她。然后神态自若,轻而易举拽住了她手里的软鞭。 “小阿妤,我看当务之急,你该回头告诉永安殿下,说我和赵大人都准备动手了,她还在等什么。” 黧黑色的天空慢慢变成黛蓝,整整两个小时,陈年旧事被再次翻出来的时候,众人是各执一词。 嬴荷华与赵高从行宫正殿踏出,杀机都显然地摆在面前。 喜欢据说秦始皇是个女儿控来着请大家收藏:()据说秦始皇是个女儿控来着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五百二十六章 骊山骤雨,赵嘉之死 赵高慢慢走上台阶,步伐自得,手还上握着方才的卷轴。 “公主殿下怎么还在行宫?骊山危险,公主下山要当心才是啊。” 扣动扳机的声音隐隐传来,许栀不掩饰,“赵高,你将长平之事拿来做幌子也罢,如何定罪是要看朝臣如何论断,并非我们这几个人说了就作数。” 赵高回想着方才的话,狞笑了声,不介意颠倒黑白,又演出一种好意提醒的神色。“殿下言外之意是还在袒护王贲?公主殿下当王贲将军是走投无路,故而求助?” 许栀盯了他一眼。 赵高继续道,“原本仆臣对公主殿下并无任何敌意,奈何公主你的举止频频让仆臣很是不解,这才用了些非常手段……臣对公主所为并不敢有半分怨言。” 皇室之人,遑论如何礼贤下士,他们对朝臣,不过就是在对一条听话的狗。一旦怀疑的种子种下,那就是绝杀。就好像嬴荷华对李贤,他瓦解他们的联盟,就和捅破绢帛那么简单。 他见嬴荷华沉思,笑笑,续言道,“王贲身为将军却与冯婠这个俘虏结为所谓良缘,难道没有半点是为了自己的私心?皇帝陛下信了他们是因为陛下心中对爱情的态度一贯如此。可公主,您不觉得费解?” 嬴荷华垂眸,嗤笑,“是啊,这种行事作风,令人难以接受。” 赵高默了默,决定在弄死嬴荷华之前,再借着她的手,把王贲这个碍眼的也一并踢出咸阳。 “只要公主一声令下,臣定让王贲乖乖交出冯婠,或者,”他顿了顿,诡秘一笑,“其实半年前,姚大人说得对极了。仆臣以为公主自幼受丞相大人与韩非教诲,如果公主想要更多,李大人手上的密阁是远远不够的,或许王贲该分一些东西给公主。” “是吗?”许栀看了他一眼,听到风声拂过树木,她问,“如果我让你去处置冯婠,你会如何做?” 赵高算计起人来,可谓得心应手,“冯氏既然口口声声说那都是时局造就,那眼下这个时局,就看她怎么选咯。哈哈,她若想要她儿子不是罪人之后,那就将全部的罪责都推在王贲身上。而王贲如果不想全家受牵连,必会一力担责。” “如府令所言,他们会如何?” “若是如你我所料,自杀最好,若不为所动,自然是如期将长平之战的供词公布,届时那便不是冯婠一个人的错了。” 历史上,冯去疾与冯劫被赵高设计,被迫承担罪责,最终自杀。王贲无有记录,但从其子王离出现在秦楚战争场上所见,王贲或许急流勇退,得以善终,也有可能在扶苏被杀事件中被诬处死,或被迫自杀以保护家人。 “如此?” 赵高提醒道,“他们一并只是公主拿到兵权的垫脚石。公主当机立断才是啊。” 许栀没表露声色,娓娓笑道,“赵大人可知,有人是从预言书最后一页来?” 赵高顿了顿,一时半会儿摸不着头脑。 只是从她这须臾的笑意之中,赵高捕捉到了一丝意外。 他发现了错误! 赵高本着最后的耐心,苦口婆心地劝了个人最后一回。 原本答应他,说同为赵人不管他干什么都不会出现、那个要置身事外的、与秦国有着深仇大恨、更与嬴政有着夺妻之恨的公子嘉,居然没有离开行宫! 赵嘉非但没回去,他还带着个人上了山! 这是个显而易见的错误!! 该不会是蒙毅?!他虽然是个可以和韩非过招的高手,但他打不过蒙氏兄弟。 他屏住呼吸…… 树丛剧烈摇晃了两下,那身影并不矫健,文官袍服漏了一截…… 嬴荷华久不在朝,定然不知道蒙毅这段时间不在咸阳。 来的只能是她那个谋士! 赵高自然认为是陈平在游说赵嘉。 况且,沈枝是嬴政派来的身份被揭露之后,便从此失去跟随嬴荷华的可能。嬴荷华为了提前部属,一定会把身边两个贴身女使遣散出去。 !赵高顿时来了底气。 方才还是晴日,天色骤然变得阴沉,云低低地压在行宫耸起的兽角,这般变化令许栀觉得很不对劲。 赵高看了眼天,怪不得那巫人赶着时间要他们行至高台,这时间是算好了的啊。 赵高嘴角已是压不住的笑意,“公主觉得生死之事,是天意,还是事在人为?” “赵大人还有心思与我讨论这种问题?” 话音刚落,雨点淅淅沥沥落下来。 嬴荷华果然在上山之前就带了许多暗卫。 这些人的机弩无一不对准了他。 可他知道,这些暗卫不敢动手。嬴政的命令在来骊山之前就下了,他赵高的命,一般人还真不敢动手!! 遑论这世上,多少人惧怕的嬴政,大秦始皇帝,六国覆灭者,绝对的权力拥有者。可他不过是一个人!只要是人,就有弱点!!而赵高在现实与梦境都知道嬴政致命的弱点在何处! 这就是他的本事了。 他凝视嬴荷华的面容,忽然觉得梦境里的事,对她还挺不公平,被自己弟弟下令斩杀分尸,一定不好受吧。可谁让她告密?她居然还差一点说动了李贤。只不过,对从前的李贤来说,身家性命一定排在爱情之前。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赵高做出个泫然悲戚的面目。 “公主,我只想活。”“可没人在意我怎么活。” “每个人都想活。可你把别人的活路拿来当成了你往上爬的垫脚石。我每每想到我的姐姐,父皇与兄长……你该死无葬身之地。” 赵高知她在说上一次的事,他张狂大笑。“公主如此,我只当是还不够狠,竟还留你从楚地活着回来。” 这时!不知从何处飞来一支短箭,直朝她面门而去。 许栀半吊子的武功学了些年,竟然拔出了身侧的短刃! 短刀脱手而出!脖颈一痛,手掌发麻! 还没回过神。 黑云密布之间,闪现出来个人,噼里啪啦的声音咻咻在她耳边飞,蓦地抽出了许多许多的银白色剑影。 高手过招,唯快、狠。 她一招一式都没看清,只听到狂风暴雨的声音。 期间,她明显感觉,有血点子沾上她的脸颊。 不少。 直到一堵黑墙立在她身前。 赵嘉背对她,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情况,只能看到他握剑的手。 她冲上去扶他。 他用赵话喝住她,“我与赵高之间的私事罢了。小孩子家家,过来干什么,不滚远点,想帮倒忙?” “赵嘉我看该滚远点的是你。这与你无关。上党的事,我们说得不能再清楚。这只是我和赵高之间的恩怨,还牵扯着过往,太过复杂,一时半会儿说不清。” 赵嘉没动。 许栀这才轰然发觉,方才这几秒钟时间里,她的暗卫全部不听她话了。 赵高挥动手中的剑,直朝嬴荷华砍去。 赵嘉攥剑迎了上去。 许栀没有坐以待毙,她从怀中拿出那把足以致命的武器。自从墨柒离开,李贤反水,这项活动就停止了。 那把枪里,在杀了张耳之后,只剩一颗子弹。 子弹从枪膛里射出,赵高却没有倒下。 红色从另一个人身上漫开,他侧过脸来,风吹动他鬓发,在黑色云雨中显得寂寥而彷徨。 他是秦朝镇边大将军,也曾是一个王,赵王。 他不能让嬴荷华杀了赵高。赵高覆灭秦国,是在报亡国之恨。从一个王的角度来说,赵高甚至是他应该予以褒奖的臣子。 但他也没办法看着嬴荷华死。他曾憎恨她身上流淌着的血液,厌恶她的早慧。 如今看来,她是个理想主义者,还是个很会伪装的孩子。 他仰面看着雨幕的时候,身上大多数知觉都没有了。 他亡国,失家,孑然一身,什么都没了,送葬估计都没后人。 在这样茫茫一片,什么都没有的雨里。 他听到了哭泣。 “赵嘉!赵嘉,你干什么?你这是干什么?我说了让你不要多管闲事,你这是在做什么。” 她喊他名字,让他想起三十八年前,他刚刚被废了太子之位,可那也是一个阳光灿烂的下午。隔壁的韩国送来了位美丽的公主。 “你赶紧起来,你回上郡,和蒙恬一路北上,你,” 嬴荷华泣不成声。 他有很多话想问。 比如匈奴是不是真的不敢再南下犯边?蒙恬真的有那么神勇?那个叫霍去病的小孩又是谁? 他看到了她的眼睛,想起了她爹。 ——我、寡人、朕,迟早有一天会将天下战争消弭,让它们成为长治久安的乐土。 他挤出一个笑,头一回觉得嬴荷华是巫这件事是真的。 远处的人显然没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 赵嘉看着嬴荷华,不论赵高怎么说,她永远无条件信任嬴政。若他也有女儿,那她定然也会像嬴荷华这样维护他信任他。 踏着雨水而来的年轻人终于赶来。 他还想再想想,猜一猜,她到底是怀念张良更多些,还是仇恨李贤更加强烈。 他松开捂住腹部的手,“此处才是致命之处。”他朝她笑了笑,“罢了,你回去和你爹说,我们几个啊……”他顿顿。 “要恭喜他活得最长了。” 燕赵之人多慷慨之士,赵嘉也像一个侠客。 雨水蔓延,他胸前那处血洞漫出了更多的红,从里到外都染红了。 赵高只是怔愣,他置若罔闻,随即笑道:“赵嘉本来就该死不是吗?公主。你六岁时,不就用匕首捅过他。现在,不过是又死在了你的武器之下。” 喜欢据说秦始皇是个女儿控来着请大家收藏:()据说秦始皇是个女儿控来着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五百二十七章 狂风呼啸 李贤没想到,赵嘉在山上与他说的那一番话,竟成了遗言。 “我寻你来不是为上党或是秦赵,而是一件陈年旧事,此事陈压我心头多年,我已呈书皇帝,此回上郡,绝不再返咸阳……不过,唉,罢了。” 他这些年处理六国贵族遗留之务是看惯了贵族表演,只需要静静等着,他们就会继续说。 这个赵嘉也毫不例外。 “当年因我之祸,使沈枝吕泽他二人分离。若能得一二良机,该我与他们当面谈,前后因果,虽已错过,但有的话总要坐下来畅开心扉才算结束……只不过,他二人如今职务不同,属实难办。” 李贤听罢,摇摇头。 赵嘉始终就是这样一个为情义所困的人。这样的人,注定不能成为一个真正的王。 不知道是因为这些年受某人感染了还是怎么回事,他也变得心软而多管闲事起来。他取下随身带着的专职刀笔,很快刻好一卷文书交给随从。 “上党之事难以速结。我会让吕泽从南郑郡到骊山暂处他事。” 赵嘉到底也没能直言说下去,毕竟他很明白,很少有晚辈会真的把过来人的建议放在心上。 殊不知,李贤并不算一个晚辈,他身上秘密太多,从而说话做事都让人感到疑惑。 李贤留下了陈伯,叮嘱他,大巫出现之前,不亮符牌,则不要动手。 “如果赵高的目标不是雍城王,而是公主殿下呢?”陈伯问。 他又想,也许他该相信许栀,相信她时至今日,她不会像是十年前一样拿自己的命去赌。 “她会撑到她父皇来,”李贤一顿,“在我与子婴回来之前,你要不惜代价护她安全。” —— 骊山高台,雨水浇透他血迹斑驳的衣衫,他痉挛地抽搐了好几下,终于停止呼吸。 赵高深深呼出一口气,当即高声,“公子嘉其心不死,寓意谋反,企图戕害永安殿下,现已被公主手刃,就地正法。” “皇帝陛下责令让公主静养,公主不听,现今暴雨,血污蔓延,不利公主。”他语气陡转变低,又喝道,“来人,将公主殿下带入殿内避雨休息。” 陈平赶在众人出来之前,先一步奔出了殿。 “公主殿下金尊玉贵,岂是尔等卒卫随意请入!” 陈平这才看到平台之上的血迹。 赵嘉竟死了!? 他胸口的伤尤其显眼,这与当年张耳死状相似。 他心中大震,虽然听不懂他们之间的谈话,只能迅速判断局面。 “公主殿下久病缠身,业已神志不清。” “赵府令何出此言?”陈平道,“公主殿肃清旧案,握有主审之权。” 他立马抹去脸上的雨水,“蒙大人正在快马加鞭的路上,殿下需要暂且忍耐,以待援手。” “殿下!” 他这一喊,许栀这才回过魂,狼藉一片,血腥味钻满了她鼻腔。 讥嘲讽喻也罢,赵嘉却是她这么多年潜心诚意而视,她甚至……私心地已经将他真正当成了长辈,好不容易,他就能像是郑国,像韩非一样,真正地置身事外,回到故地,回到上郡。 但现在,他死了。 生命就是这样不堪一击。即便他经历了许多难以想象的曲折,可死亡,不会对任何人仁慈。 赵高享受嬴荷华面露痛苦,见她神色扭曲,他又道,“公主殿下不要觉得这匪夷所思。皇帝陛下早料到赵嘉归心不一,从他来秦的时候,就没想过让他活着离开上郡。他竟然还想回到咸阳述职,这实在荒谬,更是欺君。” 陈平的阴谋对事,而赵高对人,且算阴狠。 “其实公主殿下,虽说你自小长于法家之手,可到底被内宫妇人淳于越之流养育数载,阴谋诡计多少也是朝政国谋,眼里啊,没见过真正脏的东西。仆臣劝殿下,可算清楚了今天是什么日子,赵太后薨逝不久,皇帝陛下若真的要来行宫祭奠,恐怕不会愿见到公主再次满身鲜血的模样。” “赵高!赵嘉今日之死,你难辞其咎,竟还想欺上瞒下,你,该死!”许栀没淋过这么久的雨,情绪好不容易平息,被刺激得又激动起来。 “公主殿下不要动怒啊。”赵高笑笑,看着陈平举着对着他的剑,轻飘飘地看了眼他,抛出一句话,“其实公主,欺上瞒下的何止是仆臣一人。这天底下,只要不是做皇帝的,难免都有些隐秘需要瞒着上面。好比,” 赵高怨毒的眼睛扫过陈平,他知道,嬴荷华这么多年笼络不少朝臣增加她说话的分量。 只有这个陈平是她一手从白衣士子提拔上来。据说还是嬴荷华从李贤监察的郡上捞出来的。 上一个白衣而来秦的人,是商鞅,再者,就是当朝的丞相李斯。 这样的人,要么是死士,要么就会成为心腹。 赵高不容许在他顺利除掉嬴荷华和李贤之后,还留一个祸患。 他喜欢用敌人的手杀死敌人。 譬如在梦境中,他让李斯杀死扶苏,然后再让胡亥杀死李斯。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最终,他再一刀解决胡亥。偏偏就差一步!他就能坐上那个梦寐以求的宝座! 既然在梦里不可得,那么在当下,他或许能试试。 他估摸着子婴应该接到了他传出去的讯息,再等上一会儿就能赶来骊山送死。 赵高这才迈出一步,“陈典客敢说自己从未欺瞒公主殿下?” “平,问心无愧。” 赵高呵呵笑了起来,“张良失忆之事也没有吗?” 陈平表情蓦地一僵,心中忐忑,他看了嬴荷华,心下一横,如果她想要知道真相,他肯定老老实实地告诉她。但张良却煞有其事地说过,如果再见,必是他们之中一人的死期。 “陈平?” 她看着他,似乎需要问一个真相。陈平扪心自问,她从来没有疑心过他,即便是要走了她全部的嫁妆钱去楚地处置项氏的事,她也不怀疑,毕竟他在魏地从前可是有前科的。 “看吧公主殿下,这天底下没有人是干干净净的。” 陈平被她的目光瞧得愧疚,他垂首,欲要开口请罪,却被她抬手打断。 “张良之事,回宫再说。” 赵高见状挑拨不成,当即道,“嬴荷华!你当别人手里一颗棋子如此津津有味,真算独一份的奴性!比我做了三十年宦官还要尽职尽责!!” 她抬眸的时候,眼里已经有了杀意。 “你残忍怨毒,以践踏他人痛苦为乐。这不是对命运的反抗,这是恶,是罪大恶极!” 山间底下传来不少震动着的脚步声。 骊山高台上,雨势愈大,局势已经混作一团。 嬴荷华拿出一枚印,说这是父皇所赐。 赵高是皇帝近臣,有通传口谕之能。 大多数秦兵搞不清状况,又在目睹赵嘉血淋淋躺在地上,竟然无人可听。 雨下得大了,陈平递来的伞被人搁在赵嘉上身。 许栀瞥了一眼周围,“我看与外人勾结的,另有他人。”她身上大片的血迹已经融在了她裙裳上,雨让她妆容花了不少,失去往日体面。 “赵府令可还记得,我曾说我要后悔没早点杀了你。” 赵高恶狠狠看着她,他不能在嬴子婴还没赶到的时候,先一步对嬴荷华动手。 他心虚,不相信任何人,他只相信权力的威慑。 他还没让嬴政亲眼看到他自己女儿的真面目,他绝不能先坐不住。 但嬴荷华却不这样想,她握着刀过去,让赵高心一沉。 行宫之中有不少是楚巫安排的人,还有很多赵人,原本赵高做好了准备,可没想到赵嘉死了,他一死,这些人是不可能全部听他的了。 她道,“我残忍嗜杀。众目睽睽之下,我想我就算动手杀了赵大人,但赵大人能反抗么?” 赵高沉笑,“公主要杀仆臣,臣自然没办法。可这赵嘉是自己寻死,臣是在保护公主。” “父皇赠我此刃,有先斩后奏之权。” 赵高僵持道,“公主殿下知不知道,为什么李贤中了障毒瞎了眼,你却一点儿事没有?是不是殿下天生异于常人,还是殿下本身就不同,是个死而复生之人。” “荒谬。” “荒谬?这可不是荒谬之言。”赵高见状,猛地往前迈出一步,“大巫此毒寸寸侵蚀,透骨而寒,长此以往,会让殿下生不如死!” “公主!此事还要从长计议!”陈伯大喊了一声。 陈平发现兄长,当即顿住。 “公主殿下,仆臣不想这样,但你别逼我。” “你害死赵嘉。你又做了那样的事,该承受代价的是你!” 只见陈伯生生接住许栀手中匕首,他本可以一掌打开她,但不敢用力,岂料许栀反手逼上他的喉颈。 “让开!” 赵高顿时更是凶煞,“殿下若杀我,你就别想得到解药!!” 喜欢据说秦始皇是个女儿控来着请大家收藏:()据说秦始皇是个女儿控来着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五百二十八章 杀人诛心 天色昏沉,雨也一直在下,陈伯只稍用了力,她就有些招架不住,陈伯这才知,李贤说嬴荷华身体欠佳,禁不住风吹日晒就是字面意思。 “公主……不若谴人先为赵将军收敛。” 许栀知道赵高是个剑术极高的人,凭她想杀他,几乎不可能。她想逼一个人出手。 但这一巴掌果然没能甩到李贤脸上。 他甚至连面都没露。 许栀脸色青白相交,虽觉赵高方才是在故意恐吓她,可竹障一事,的确奇异。她什么事都没有就能走出来? “赵府令出言不逊,我等皆为人证,不若……等一等再……”陈平说着,赶紧上前,压低声音,“公主,不要轻易动作逞一时之快。” “李贤不是说与王贲与冯婠一道回咸阳了?你还在这?” “……大人担心公主,” 许栀戏谑一笑,“担心?我看他是在担心自己吧。” 不远处,身后的殿门合着,陈伯有意所指,“大人说,既然公主殿下不愿入殿,不如让赵大人先入行宫,坐下来好好谈一谈。” 赵高看了眼陈伯躬身在侧的身形,轻笑一声,“还是李监察识时务。”赵高的心提到了嗓子,嬴荷华走到殿门口,却突然止住脚步。 就在这时,行宫底下忽传嘈杂呵斥之声,更加密集的声音响了起来。 这时候才出现的行宫官员见势头又不对,赶都给众人撑了伞。 听到雍城王子婴的来头,赵高擦了把脸,他走到前面,主动给嬴荷华开门,“公主,不如坐下来和仆臣等一齐谈?” 官员们还是头一次看到赵府令出了咸阳宫在别的地方对什么人有这种低三下四的态度。 许栀拂开他。她目光在赵嘉身上徘徊了好几下,深深地叹了口气,掩去余下的哀伤,笑笑,“谈?府令胸有成竹,又这般心狠手辣,连故国之人也下得去手。府令的面目在官员们聚集的时候又变了个模样,我们恐怕没有什么好谈的。” “公主何必如此?”赵高殷勤跟了上去,“仆臣只是想要公主入殿而已,公主无论如何给老臣几分薄面。如若公主执意如此,仆臣瞧着这骊山官员多数并不知赵将军从前的身份,更不知是公主举荐了他去上郡。” 她极锋利地看了眼赵高。 赵高继续虚伪地堆笑着,他的神色越发狰狞,“公主该知道骊山是什么地方。” 骊山是皇陵所在,多是嬴氏有姻亲血缘关系的宗族,这些人之中又有大半是曾经上过长平之战的。为了让赵嘉顺利去上郡,他过去的身份,除了上郡蒙恬等人,鲜少人知。 “仆臣看啊,若是这行宫官员知道公主想要收尸的人是曾经的代王,知道是公主殿下私自上言而使这样危险的人到上郡。那么臣以为赵将军或可像是他那些至亲兄弟一样。全尸不保。” 最后四个字,赵高说得重,又带着极其挑衅的上扬。 许栀攥紧了袖口。“赵高,”这两个字几乎从牙齿里挤出。 “公主息怒。”他眼尾一浮,压着声音说给她听,“到底这些年,公主殿下总把眼睛放在六国之人上面,又总爱分着仁慈给不该给的人,不曾与这些叔伯们走得近。呵,如果公主肯多听些丞相教诲,倒不会走到今日这个地步。” “你倒很是会演。” 赵高笑了笑,目光一凛,忽地高声呵道,“行宫官员何在?” 那个最后才磨磨蹭蹭从一堆酱黑色衣袍里挪出来的宫令,这人当即判定,这是嬴政派了大内官赵高来将那个常年惹是生非的永安带回去。 可永安公主的行事作风,一贯果决狠辣,他们是知道的,在楚地一刀杀了阎郎官,还弄瞎了李贤。说不定……台子上的血用不着多看,他也便笑呵呵请道,“公主殿下,外面人的后事臣等会去料理,您还请入内休息。” 可官员只见她摆摆手,“公主殿下。” “没叫你。”她脸上神色淡漠,眼睛中尽显疲态,她迈了一步,另外一只脚还没抬进殿内。 赵高秉着做内官的本分才过去。 嬴荷华侧身盯着他,然后,忽地,就抬了手。 那带着极强羞辱性的耳光,当即甩在立了堂堂赵府令的脸上。 首先瞪大双目的是一侧的官员们,这朝中官员有大小之分,贵族也有高低贵贱,朝官看赵高,首先他是皇帝近臣,中车府令,然后才是宦官。 只听永安道,“骊山偏殿这地方,不是我主动要来,本公主屈尊降贵配合府令,你倒不知好歹了,竟然让我见到本不该看到的人?” 赵高哪知许栀全身凉气都仿佛倒灌到了血液之中,才使得自己冷静过来。 他方惊讶嬴荷华在这不到半刻时间里,伤神化换,又被打了这一巴掌,脑子一时间竟发了懵。 “赵国公子嘉的踪迹竟然是被我在这骊山之上发现的,赵府令不该给我一些解释?” “平日父皇纵容我,我还不以为意。不料当真是我技不如人,不曾学到实处,一时失手。”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这话架到嬴政那儿去,这巴掌还真得叫赵高实实在在地挨了。 她这么一动手,行宫官员更是大气不敢出,他们猛地想起,永安可是内朝传闻想争储位的主子。一个两个就差给嬴荷华跪了,立马秉持着处理高台之上后事的责任,纷纷告退。 在这时,外面的震动才停止,这不可能是蒙毅来的阵仗。 赵高眼见嬴荷华怎么说也没进殿中,潜伏的大巫更是无计可施。 直到也听到了这声音,他才觉得嬴政就是上天赐给他的保护伞。 他盯着她,“公主此番如何面圣?” 但赵高哪知道嬴荷华比他更会演戏! 赵高看着她一番慷慨陈词,他才反应过来,这一回,她演的就不是逃婚回来那种一哭二闹,也不是求情要嬴政网开一面。 永安只有一个目的,要把他往死里整,为此不惜代价。 原来嬴荷华从上山开始就在酝酿拿上党与长平之战的事为契机,直指他与赵国的关系。只是她没想到赵嘉死了,但这激发了她更疯狂的言辞,除了弄死赵高,她要让所有人为赵嘉的死付出代价……甚至包括她自己。 “父皇,长平之事卷宗在赵高与李贤之处。今早出了这样的事,赵将军之死,我难辞其咎,荷华自请入咸阳大狱,不论何种罪状责罚,皆由廷尉府呈例。” 她满身鲜血的模样,嬴政见过,便是她六岁捅赵嘉那一刀。 而这一次,教他又真真再看了一次。 行为更令人发指。 嬴政指着她,赵嘉死得太突然,突然得他什么都没问……他曾允诺他,平定匈奴,便可回邯郸。 邯郸。好久远的地方。 嬴政怔了怔。 而他这女儿呢。他看着她这样公然要进监狱。她还真当那是什么好地方? 嬴政气急,恨铁不成钢,以至于勃然大怒。 蒙毅难以相信,赵嘉竟然死了,嬴荷华声称自己杀了他。 但很快蒙毅发现了其中不对劲的地方,如果是嬴荷华杀了赵嘉,她为什么又要陈平请自己赶来? 喜欢据说秦始皇是个女儿控来着请大家收藏:()据说秦始皇是个女儿控来着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五百二十九章 永安下狱 且说嬴政这一怒,连着好几日都阴沉着脸。事情大致明白,导火索韩地贵族韩成死于迁徙之路,皇帝注意到了昔年上党之事前因后果。又及太后崩逝,这才动了彻查之心。 当日去过骊山行宫的臣子没几个,蒙毅不过说了一句话,误解了圣意,竟被勒令禁足反省。 至此群臣缄口,朝会上也鸦雀无声,没人敢劝解。 天下犯了重罪之人才会被关进咸阳狱。如此,也分为好几种:杀伤劫掠,忤逆犯上,其中最重的是谋逆作乱,动摇国本。 咸阳狱监终日提心吊胆,毕竟关进去的就是皇帝近臣和皇帝之女。 当朝丞相是从廷尉府升上去,但这一回,李斯无法面见圣上,就可见这件事何其棘手,不然这么一连几日,都没人挂牌来审。 关嬴荷华这间监狱,忽然打开。 不论寒暑,白日夜晚。牢房这地方通日都是一个样。来的那人正冠黑袍,步履之间翻覆着外面压抑紧张,肩头带了些外面落的霜,一进来狱中,那霜就化了。 这个没人敢接的案子,被一个人接下。 若是墨柒或者朱元璋能看上一眼,就觉得大怪不怪,戴枷坐堂这一奇观,原来在秦朝也早发生。 半日前,李斯被气得当即要昏过去,目睹蒙毅禁府,他生怕触及逆鳞,却没能管住他儿子。 那道圣旨要李贤做事,却是要李斯来接旨。 李斯于是当着众人的面,先以家法重罚了李贤。所以他走路才有些不便,他掩住眼神里的疲态,离开之前告知子婴一定要声明自己从未来过骊山。 只见那狱中人正垂首在案上摆着什么,橘色光影洒在她身上,有一种似梦似幻的缥缈,如瀑布墨发披在脑后,简单得就像刚来时候一样。 她这间牢房和关押别的宗族女眷的也没差别,这就是秦朝,即便高高在上的公主,即便是永安,下了狱也讲究一视同仁。 “臣仅几日不在,公主殿下就将自己算到狱中来了。” 她闻声,连头也没抬,“关你什么事。” 李贤要迈出的步子顿住,“好,不关臣的事。” “臣换个说法,公主第一次下狱,臣来关心公主入乡随俗得快不快?” 她微微一怔,入乡随俗这几个字,是当初她初来秦,李贤告诉她的。 那时候,她虽识得篆书,但写起来还是难;秦宫礼仪,待人接物的言辞,这些,李贤都教了她。 如今换了个场景再说出口,已别有一番景象。 许栀知道,非宗室首肯,外人见不到她。纵是李斯也不可能在出了事后,以这样快的速度来狱中。 “臣猜想公主是想问,臣如何能来见公主?” 这确实是她想问,但她不肯出一言。 走得近了些,他看到她身上只披着件素单披风。许栀做事向来不拘小节,可这一回,到了这个时候,她竟然还会用这样极端的手法……踩在阴湿的砖面,冷气侵袭,他眉沉了不少。 牢狱很安静,安静得只有炭火烧起来的声音,噼里啪啦,微弱的响着。 她并不看他,她说,“我并不关心你要不要来狱中见我。” 他告诉她外面是个什么情况。 “蒙毅,”许栀想了想,暗暗抹去案上的水渍,微侧过脸,这些时日她总会想起赵嘉,也会想起燕月……她还会想起一个人,他在另一个时间线里,真的死在了这里。 她压住声调里一丝悲凄,“那是他蠢。明知道我犯了什么样的事,怎么还要上言。” “公主这话倒会让蒙毅心寒。” 她说话如冰寒凉,“我一向待蒙毅很好。你告诉他,他只会觉得是你又在挑事。他不像你,得叫他吃点苦,他才能知道保命是第一要务。往后才能活。” 李贤沉笑一声,“是臣失察,早知道公主对旁人心思样样清楚,今日臣来此之前,还有一事相告。” 许栀没说话。 李贤道,“公子儋去见了你父皇。公主会不会认为他会依着雍城你放过他之事,为你求情。” “田儋开口替我求情,真有些可能。” 李贤一顿。 “这事是田婖告诉你的吧。”许栀拨动自己手腕上的锁链,说着不明真相的话,“父皇昔年曾亲口对我说,他对赵嘉恨之入骨。赵嘉死,恐才是圣意。” “赵嘉如何死的?” “老臣们历历在目,燕丹死于大殿。而后负刍阎乐都死于我手。” 李贤默了默,“你不会杀他。” 许栀这才睁开眼,“如何不会?” “田儋不是去向你求情,他尤为可疑。公主,齐国的宝物你知道那是什么,田儋不是好人。” “他不是好人。难道你就值得信任?” “臣以为公主有把握五日内出去,没成想,这都半月过去了。公主为何如此?” 她看了眼他,极淡的扫了眼他手上的镣铐,“你说呢?” 李贤终是一怔,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她却要故意认下这个罪名,又要气得嬴政把他们全部都送进监狱。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他看见火色红彤彤照在她身上,终于,他笑出了声,“防着我?” 她这才转过脸来,他这才看到她眼眶红着,神色是藏不住的憔悴。 原来她听狱卒说,赵高那边言之凿凿地说明了嬴荷华是用了武器杀死赵嘉,又有行官官员莫名其妙出来作证。 而她这边没人敢来审,这么一来而去,赵嘉尸体一停放就是半月。 半个月…… 头上开了一方的小窗透了点光进来,李贤俯身下来,要她正视他,“不能入土为安,阿栀你觉得,他在复刻谁的命运?” 她扬起的手腕被人极快握住,她这才被迫直视他,看仔细他。 他眉眼,上挑锋利,深邃而寒冷,里面还含着一抹扫不开的灰霾。而套在他身上的还是官员的袍服。 许栀忽逼近他半分,攥了他领子,“不要逼我送你和赵高一起死。” 他手收紧,垂眼注视着她,嘴角析出一丝难辨真假的笑意,“死可以,可我还舍不得你。” 他说了这么毫不客气地倾身过去,许栀推了他一把,不知按到他伤处,接着就让他的脸蓦地侧了过去。 动作有些大,让案上的水碗都洒了。 李贤让外面的人退下,缓缓转过来笑道,“公主想杀我,不如先出了牢狱再杀。” 他俯下身,捉到她手腕,轻易就让她停止推搡他,“公主身体不如从前,力气总是小了些,总是想这么一个办法折腾臣。” 逮着机会就像个狐狸精一样对着她摇尾巴,乖时会想尽办法蹭到她身上,不顺意,他就露出尖牙。 她简直被气笑了,“你说什么?我折腾你?” 李贤后背一直火辣辣地痛着,被她这么一问,他觉得立马就不痛了。 只见他居然当着落锁的狱卒的面,摸着自己的脸,做出一种委屈得要死的表情看着她,“臣晚些时候再来和公主谈。” 天底下大概就没有李贤这种恬不知耻的人。 他脸上挂了彩,却摆着这么一副模样,大摇大摆从牢里就出来了,恨不得昭告天下,嬴荷华再怎么张牙舞爪,顶破天了,最多赏对方一个耳光。 吕泽赶到骊山行宫,已经是两日之后。 大雨冲刷掉了血气,什么都没留下。 一眼生行宫官员见是监察御史李贤门下,加上他又在查这件事,于是赶紧上来澄清,说的就是永安在嬴政临驾说的那一些话。 “衡成之死……” “乃是永安公主亲口认下。” “公主。为何?” 是夜,吕泽还没来得及怨恨嬴荷华,当晚就从陈平嘴里听到了那日发生的事。 喜欢据说秦始皇是个女儿控来着请大家收藏:()据说秦始皇是个女儿控来着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五百三十章 多谲之术 咸阳酒坊,下人端来一豆油灯,照出对方发青的眼。 桌上饭菜,吕泽一筷未动。 “陈先生与在下皆是魏人,又曾同在南郑郡门下为吏。先生之言,在下字字言是,但如今,你我各为其主,先生言中所述,恕我不能从。” 吕泽沉默良久,就说了这么一句很是陌生的话。 陈平想起曾同在南郑郡的日子,彼时他白衣而至,同侪排斥。吕泽是为县尉,本着同乡之谊,将他举荐到了郡监李贤的面前,然后……他才能在公主面前露脸。 吕泽相信赵嘉不是被嬴荷华所弑杀,却不肯把最重要的卷宗拿出来。 “殿下要我转告你,希望你能看在赵嘉面上,” 吕泽打断他,“交如何,不交又如何?” 陈平道:“牧安,你以为你能瞒下去多久?” “什么?”陈平堂皇地唤他表字,令吕泽蓦地一顿。 陈平静静看着他,重复一遍,“牧安。” 那深泓如潭的眼里暗藏了他的秘密。 吕泽警铃大作。 牧安。牧安。这表字如何来,没有人比吕泽自己更清楚。 吕泽之父有一个在外经商的远房伯父。 他的小弟释之能拜终南山墨垣为师,也与一个人脱不开关系。 吕不韦,是秦国的禁谈。 ——那会儿吕不韦已经半只脚踏入了鬼门关,临到终了,又捡了点儿商贾习气,叫上他那一干宗族兄弟,设宴观舞。他叫住个远道而来的晚辈,又盯着对方才两岁的幼子,胡言乱语起来,“文。本君瞧你这小子,有大将之范……既然名起了,本君做主,给他个表字可好?” 吕文就是魏国一爱看相的乡长,哪见过这大场面,当即叩首,“拜得文信候赏。” 吕不韦垂眼盯着吕泽,又好像在透过他看什么人,忽然大笑,“牧守本心,而得安宁。哈哈哈,就叫牧安吧。” 霜风灌入窗内。 陈平没再说,只将一封备好的文书放在案上。封印上压了红泥,是永安的纽印。 随后他起身,“公主知道李大人曾救下了你的小侄子,你对他很是感激。朝堂之事,秘闻之多,却不是都要开诚布公。公主殿下还是希望,你能再好好地想一想。” 豆灯晃了一下,吕泽这才看清楚桌上的酒菜,华贵叠盏围着一碟平平无奇的咸菹。 这是魏地特有的盐腌制过的马苋菜。 再好的东西,抵不过这一样自家乡而来的腌渍小菜。 吕泽紧绷着的肩膀,忽然就松弛了下来。从案上抓起竹管,颤抖着拧开。 他看罢书简便知,他的猜测都是真的——从始至终都是计策,是陈平分裂李斯父子的计策。 而赵嘉的死不过是陈平计中变异的一个点。 嬴荷华愧疚不已,入狱自损,是为了让自己的良心好过一些。 吕泽沉笑,“永安殿下如今得原君你相辅,更胜从前。” 从前。 陈平顿了一顿。 他想起那个清隽似仙的人来,不觉低嘲,“我多阴谋,是道家之所禁。” 吕泽觉得吕不韦说得对,从曾在井陉大营监视张良,他就隐隐发觉他天生是个做将才的材料,遇上负才谋士,毫无办法。 他哪里知道,陈平张良这样的人,横贯古今也是少数。 吕泽是个很记恩的人,“…先生之计,实在厉害。还请让李大人在狱中好受一些。” 陈平觉得吕泽真是小看他们那位大人了。 堂堂公主想出这么个忍辱负重的办法,就为了防着他…… “公主会尽力保得与李大人面上的和睦。” 灯油快要燃尽,吕泽阻了陈平要再续的动作,他深吸一气,“我可否见见衡成?” 陈平微微侧过脸,“倘若一切顺利,七日后邯郸城外。” 说罢,灯熄灭,在黑暗一片的静谧中,陈平目视吕泽离开。 灰蒙蒙的天,却有透亮的白。 咸阳落雪之前总没有北地快迅速,也不及楚越之地下得缓慢,总是积蓄好几天的大雨,将空气都冷下来之后才能看得一场大雪。 霜露重,但没有说话的人声音半分的清寒。 “该到公子嘉为止了。” 车帘要被侍人放下的一瞬,陈平道,“……子房,你当真不愿和我多言?” “将无辜之人牵扯进来,不好。” 陈平一顿。 他自负谋深,这次有了嬴荷华首肯,教他得了执棋的机会。 普天之下没有几人能明白。 可张良看穿了他。 赵嘉是不该死的。 可他的死,却是可以加以利用。他不会管这计谋过程如何,他只在意结果。 谈及赵嘉,陈平眉间拂过一霎的歉疚之色。 可那吕泽曾经在井陉监视过张良,还跟他抢过李左车。他怎么一点儿不在意。 “牵扯进来又有何不可?”陈平反问,“吕泽是吕不韦的后人,你知道吗?……吕不韦,这人是个传奇,公主殿下像是很早就上了心。子房,当年若非韩王所迫,李监察出手,朝堂之上必有兄一席之地。不,以你之才,三年之内,必会让那李斯滚到一旁去,取国相的官帽。” 张良看着他。 怪事。 陈平急起来也是像要跳脚似的,这些年过去,他说话的语气也和她似曾相识了 他话也真多。 陈平续言,“咸阳官员见平时,平已在公主门下,不少人觉得我是公主殿下一手提拔,以公主殿下马首是瞻。可他们错了,我是被李贤从魏地征召而来。李贤只需要拿出秦王二十一年的记录,可以说明当年你我出使魏国,是别有所图。公主殿下那里,我无可辩驳。” 陈平也算是为了嬴荷华,开始讲情,“子房。要不你还是回来吧,你亲自回来帮殿下。” 张良没说话,他人也在帘内,隔着帘,连他的神色,陈平都看不清。 他思道,“上党之事,李贤明知吕泽手里有能掀起风浪之物,却不派人看着他,还让吕泽来了骊山。” 张良眼眸一沉,“或许,李贤去狱中,目的不在韩地,而是故意为之。” 他感觉到了一种久违的冷意。 喜欢据说秦始皇是个女儿控来着请大家收藏:()据说秦始皇是个女儿控来着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五百三十一章 风雪之中 这种带着雪风的凛冽,持续到了《吕氏春秋》出现。 咸阳沸腾了,各方蠢蠢欲动。 原本估计五日内解决的事,被拖了半个月。 她等不了,赵嘉也等不了。 虽然李贤挂了提审的牌子,但他毕竟也是个阶下囚。 她找了理由,曾是李斯副官的廷尉丞紧赶慢赶来了。 许栀这才迈出关她这间牢房。 起身时,双腿因一日跽坐太久,酸痛麻木,关节咯咯作响,她立身,极力站稳。 “永安殿下,这边请。”狱监恭敬地在前头提着灯作引,不敢怠慢。 两个面生的侍女为她换回了往日的衣袍。 牢房之中还有这种审讯室,织花地毯,案桌,甚至还有屏风,一切妥帖干净,全然可算作是个典雅之地。 “殿下稍待。” 这句话说了,那两个侍女掩上门就走了,许栀后知后觉,昔年秦国招揽贤才或是派游说之士,强硬些的,下狱不肯,就这样一番周全。 坠在她身侧那组佩玉摇晃了一下又一下,叮叮玲玲发出好听的声音,徐徐檀香一缕又一缕从博山炉中溢出。 许栀怔愣了会儿,正看那风如有如无地吹起纱帘,薄如蝉翼的纱,又带着绵绵湿润的潮意,炭火又烧着,不冷,恍然在梦中。 不知为何,她想起常年这纱之后的人来。他当少傅时,清冷不善的言辞就是从这样的略带黑的屏风之后响起。 旁人只道是永安专横霸道,可曾知道张良刚入秦时,何等的桀骜不屈,要她百般求好,才换得他一点好脸色。 她想起了不该想的事,赵高说,陈平一早就知道张良没有失忆。 陈平和张良两人关系好是历史上板上钉钉。 她在意的不是这个,而是张良揣着过去全部的记忆,坦然地娶妻生子。 那她算什么? 嬴荷华。亡国灭家,不仅算仇人之女,还算敌人。 是啊,他从来都带着玉石俱焚的念头,只为在博浪沙那一击。 她眼角微微湿了,在醴泉宫的时候,他也是这样想的吗? 难怪,他说什么也不肯停。她已经配合又配合,可他只一味压制她,掌住她,不准她乱动分毫。即便她哭了,他片刻也不退让。 也许,那本不是情到浓处该有的反应,而是蓄意报复。 报复?那又为何要在她喝下紫茄花的时候,那般苛责。 …… 她头晕,想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待她?当她是什么?复仇的工具? 光忽然动了一下。 来人掀开帘,映出修长的影子,紧接着,砰地一声,砸在地上,博山炉中的香灰被人踹倒了。 有人握住她纤细的腕,将她从斜榻上扯起来,透过两帘纱,他身上常年带着的冷气还是袭了去。 “公主蠢到希望廷尉丞那老家伙来审你,也偏要躲着我?” 人虽隔着纱,可那声音轻佻,些微怒意,尽是不满。 许栀这下彻底清醒了。 “李贤。” 他手一掀,入了帘,看到她换了往日外出的袍服,手里握着块玉佩,玉色偏白,复杂卷纹路勾勒着。 他被她弄去处理过韩地之务,自然清楚,一看就是贵族的东西,想也不想就知是张良在时送的。 “看来是到这狱来,触景生情了,这么想着他?”这话很是刻薄。 见她蹙眉,李贤痞气笑笑,正要俯下身来,坐在这榻前。 她看了他一眼,淡淡道,“滚出去。” 俨然是命令的口吻。 仿佛沦为阶下囚的只有他一个。 木质踏板一重,李贤也算知道这是咸阳狱,遵守了点儿臣子的规矩,不然他早就着在楚地时作风,往她榻上睡。 她不满,却知她打不过他,便伸出只脚,飞快用脚尖踢开落在她鞋上的半截袍子,还怨愤地踩了他衣角一脚。 岂料李贤突然转过头来,他盯着她,并未发现她的小动作,“怎么。公主有本事把人放在手心里耍得团团转,却禁不起一点儿欺瞒?陈平可为了你整日跑来劝去,” 他轻笑一声,“还算他有本事,竟然让吕泽真把东西拿出来了。” 许栀听得这消息,心里总算舒坦了点。他说话时候,她一直盯着他,她想了想,最终还是想问个为什么。 “为何同意吕泽这样做?” 他眯起眼看了眼她,“你说为什么?” 许栀把他推远了点:“因为那可能不是《吕氏春秋》,而是预言书,你欲图借我之手撇清自己。” 李贤嘴角一勾,“臣知公主想让赵嘉早日下葬,不如与臣做一交易。” 李贤以为她会说几个回合才肯同意。 “公主不问是何交易?” 她从榻上立了身,看着他,“你敢开口,想必已有所布,既能成我所求,何故要与你多加争执。不过人证文书印鉴缺一不可。” “文书印鉴好说,这人证,公主以为臣选何人为好?” 许栀垂眼看他,“赵高。” 这么些年下来,她已经算得上是个政治家。这么半个月关下来,她洗去了怒极的神色,调转过来与他谈论事由。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她怀疑他的忠诚,也顾虑他别有所图,在发觉嬴政并不想在这时处死赵高,便要加以利用。 炭火旺,反衬外面更加寒冷。 李贤立在她身后,低声笑道,“公主恨极了他,若这般委曲求全,倒让臣心生怜悯。” 她微侧身,“不如你能含垢忍耻,我很好奇赵高许诺了你什么,能让你把血海深仇都忘得干净。” 她是在讽他,说到血海深仇四个字时,眼睛盯着他一处在瞧。那视线颇为大胆。 “殿下在看什么?” 他垂首望见她颈间光洁的皮肤,想着在竹障屿那楚巫的话,此刻光晕流动,忽有一种时间静止之感。 这时候,他听到她一声轻笑,极具戏谑。 他突然明白了……那是锋利至极的目光,铡刀一样。 他没让她离开,伸手就将她扯到自己身前,轻易就将人紧紧箍在了怀里,“公主殿下说话真是残忍。令臣闻之而伤。” 她眉眼冷峭含讥,“被腰斩的痛都能忘,伤也伤不死。” 他声音蓦地低了下来,“是啊,壮年之伤怎么会留到现在?” 上一次被腰斩时,李贤虽不算年轻,但的确不过三十出头。 许栀没来得细想。 他眼一抬,“不过,若公主实在很想知道臣是否康健,不如殿下寻个时机来臣府中一试?” 后知后觉他意有所指,她呼吸一滞,脸上瞬间泛起一层薄红,眉一蹙,“放肆。” 李贤笑吟吟擒住她手,让她与自己面对面,看着她,渐渐地,眸中分出神来,“好了殿下。” 他知道许栀不吃这套,却也还是哄着她,半挟着她,一手束住她手腕,要她重新坐回软榻。 “到底臣死过一次,在这咸阳狱住上半年,阴暗潮湿,凄厉多难,伴随血病气味,并不好受。公主不若和臣好生配合,早日出狱为好。兴许,有人想见见公主呢?” 大概由于他说这句话时,是跪着说的,故而许栀觉得挺有诚意,并未反驳。 “谁想见我?” “几日后出去便能知晓。” 是日,李贤拿着写好的文书,回到御史的官署立马就被人指指点点了。 之后,就他衣袍的印子,不少同僚暗笑了他一个月,说他审永安这不是差事,简直是自甘受辱。 哪有审官被犯人扇耳光,被犯人踹上几脚。 他看着那黑袍上的鞋印,不知是何时的印子。毕竟那会儿她没有踹他,甚至他为非作歹抱她的时候,她也没动手……她到底没有那样恨他的吧。 陈伯送来一则消息称:“大人。蒙恬上将军答:可。” 赵嘉下葬那天,下了咸阳今年的一场大雪。 他兄弟皆死,又无子嗣,旁亲凋零,远些的赵国宗室别说出面,恨不得避而远之。 无人扶棺,何其凄凉。 天正雪,雾深,一乘飞骑破开混白,高声道,“有人为将军举魂幡。” “小将军你做什么?”副将赶紧跟上。 少年英姿勃发,手握长槊,勒马立在行葬队伍前。甲胄的银光在雪地里反射得发亮。 少年将军接过那魂旗,看向束了白的黑漆木棺椁。 “左车来为将军举魂幡。” 喜欢据说秦始皇是个女儿控来着请大家收藏:()据说秦始皇是个女儿控来着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五百三十二章 少年将军 丞相府的炭火烧得很旺,将全部的风雪都阻挡在外。 “蒙将军将重要一役交给小将军,小将军真乃神人,那一仗从久斡旋不下到大获全胜仅仅只用了五日。” 宾客四下交谈,接风宴设下,要接风的却一直没出现。催了一遍,一将忙不迭进到里面,一入门,衣角雪渣子就化了不少。“丞相大人,将军还在路上,许是风雪大,这才耽误。”副将刘风抱拳言。 赴宴的大都知晓李蒙两家从灭六国时候就不太对付。李左车到底名义上是李斯的幼子,便也遐想这几年在蒙恬帐下,少不了要吃苦,不然总不会一去就是四年,连大哥娶亲这样大事也不曾回家。 一心腹郎官道,“是朝议事,公子嘉于骊山暴毙,棺椁遣返邯郸。小将军该不会……” 李斯抬了手,郎官立即止话。 刘风将一物呈上,檀木雕花的盒中放着一张大貂皮。 “将军去岁于雪原上猎得一大貂,有御寒之奇效。咸阳雪重,将军牵挂丞相安康,是命末将快马而至。” 大貂。昔年赵武灵王胡服骑射,以貂尾为冠饰,赵惠文王也曾戴此类上朝。 貂饰,是赵国贵族喜爱之物。 而看那石青色,皮毛鲜亮,可知贵重至极。饶是皇室贵族,也未尝有得这样的好东西。 李斯早年因由韩非之故,在雨里又跪又淋,还挨了刀子,加上他不曾习武,一旦过了年纪,畏寒之症就容易发作。 有的时候,李斯觉得自己亲生儿子都还不如这个养子关心他。 他很久没想起来王绾这个人了。 王绾死得太早了,但这一刻,他忽然想起了他。——客卿,你为大王计,但你还是要想想你两个儿子。 那时候,他当王绾是蔡泽的说客。 人到晚年,他才感觉到亲缘冷是一种什么感觉,又大抵是他已经有了富贵权钱,便又想要更多…… 藏谋于内,循名责实,这是理所应当的为官之道。 太过了吗? 李斯未曾表露任何态度,却抑制不住地还是看了眼那貂皮,说了一句,“难得承远有心。” 承远,是李左车的表字。因大秦律,未及冠者不得授官,为早些取爵,李左车早慧过人,三年时间多少不表,虽然他人远在上郡,但也还是遵循李家宗亲之礼,李斯为他取了字。 他没有让他和李牧失望,也没有让李斯两年前的推荐白费。 如是永安当日所言,加官进爵已至左庶长。 风雪的确大,李左车扶着赵嘉棺椁,想到了很多事。 那枚来自李牧的李氏图徽玉坠被他日日带着,藏在袍中。 赵人,秦人。 太多,太杂,让他心中激荡,然而这样多繁复的情绪却又在这一片孤寂的白素之中化为乌有。 杠夫和哀乐奏着,咸阳道上的民众不知所以。 赵太子,代王,赵将军,如今,竟然没人送葬。 他将长槊一抛,欲取白布系于额上。 “将军!”副将赶紧叫住他,“这可万万使不得。若是让人瞧见了,让丞相大人该如何论处?” 李左车顿了一顿,旋即将布一折,“好好,我系在腰间这剑上总可以。” “将军你,可要快些啊。这赵将军之死扑朔迷离……总是怕人说闲话。丞相大人已设宴,您若待得太久,恐怕不好。” 他摆手,“父亲知我选此日回来,便是一定要办这件事。”他一边走,又转头深深望了一眼那黑棺,“何况,若无皇帝陛下首肯,我如何能靠近这行葬之队。” 那副将是武人,一时没反应过来,“……对了,您吩咐的貂皮,刘副将已经让人送去了丞相府上,这会当到丞相手中。” “办得很好。” 副将又叫住他:“将军”,他说着,从袖子里摸出许多的竹书来,“将军……您看,这中郎将冯大人也送来了请帖,就连杨端和将军也派人来问了话……” “哦?这么多人都盼着我去他府上作客?”他总觉少了一个人,但没法问出口。 副将笑着,“小将军天纵英才,屡立奇功,官至左庶长我等皆是佩服。您又是这样的家世显赫,此回咸阳,可谓炙手可热。” 父亲是当朝有实权的丞相,两个哥哥皆是高官,一个为郡守,一个为监察御史。 何等的肆意张扬,潇洒风流。 自统一六国之后,李左车生父的身份在内朝里已经不算秘密,嬴政本就对李牧心生敬佩,听说李牧的孙子尚在人世,更是生出拭目以待之意。 但李左车不喜欢炙手可热这个词,他四岁蒙中,就经历了灭族之祸,他看见过一个人被高高捧起,狠狠砸下的悲惨。 只不过,他生性开阔,又见到了大漠高原,他明白痛苦是为了铭记不重蹈覆辙,而非要人沉湎。 李坐车陪着赵嘉走了一段路,一直送到了咸阳西门。 他并非一个人来的,还带着上郡一些军人的手书,阮翁仲、刘风都给他写了一些悼词…… 他又摸着怀中的贴着悼词的布帛,想起赵嘉启程回咸阳的前一晚。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难道那个时候,他就知道回咸阳恐怕不安生吗? ——恩师所绘地图,全给你了。拿着,你们李家的东西,总不能全部毁在我赵氏手中。我那王弟对不起你父亲与祖父。我替迁,向你赔罪。 “赵将军,承远便送你到这了。” 李左车望着远处沉在黄昏中的黛蓝色,那是遥远的赵地故土,他回身又替赵嘉看了一眼咸阳,“若你在天有灵,莫要忘记肃清匈奴那日,与我等的约定。” 他好像看到赵嘉在巨大红日下,在草原上奔腾,他对他说:小子,你祖父曾和我说,天下安定,不在任何君王手中,军民万众才是唯一的归处。 黄昏荡漾着,月亮爬了上天,咸阳城恢复了往日肃穆的黑。 宴也赴了,但副将见李左车没有要回营的意思,“将军这,快至宵禁,您还要去何处?” 他看了毗邻咸阳宫城的一处方向。 那里芳木环绕,水榭样样皆在。 ……芷兰宫。 “将军。骊山行宫之事,蒙将军事先说明了才让您回来。皇帝陛下勃然大怒,赵中府因此免了官,被罚去骊山陵墓做劳役。蒙廷尉还在被禁府。永安公主牵连其中,现今乃是戴罪之身。”“李大人因此被丞相罚了家法……鞭刑,这可不轻。李大人定不愿将军去犯这个忌讳。” 李左车沉思片刻。 “从前二哥与我说过如何能不着痕迹地前去芷兰宫中。你且放心,”他笑了笑,眉眼之间全然是一派从容,嘴角却又挟了一丝笑意。 “或许这正是兄长之意。说不定,公主殿下正设宴等着我。” 再次出现在许栀面前的李左车,不是幼那个只会呜呜哭的小孩,也不是那个在府中练着剑,稚气未脱的少年。 李左车跳入她那片改成树木的梅园,起初她还把他当成了刺客。 他绕了个剑花,悄然间就挪开了沈枝的剑锋。 “左车?” 若不是看到那双眼睛,见他拿出了那枚玄鸟纹的玉徽,许栀万万不能将记忆与现实结合在一起。 灯色阑珊,时间带给人总是这样多的变化,既新奇又好像在预料之中。 “是我。” 兴许没点灯的缘故,也大抵少年人没耐心,他没等她说话,李左车看到角落有个旧物,又迈了几步过去。 那是个陈旧的兔子灯笼。 他想,她果然是还念着张良阿叔的。 他兀自放了灯油进去,挑了它,驱散了点黑,自然地迈到她面前。 他发觉自己不用再抬头看她了,微微垂下头,关切问,“公主姐姐,你好么?” 好么? 问这话时,李左车眸中转着几乎与月同等的亮。 四年过去……她好吗? 许栀不知道该说什么,略顿了一下道,“原来李贤说要见的人就是你。” “二哥说得不对。是我自己要来见公主姐姐。” 他一五一十地说着他回来去办的事。 “赵嘉之事,你不疑我?” “公主姐姐,你是个很好的人。” 许栀一怔,“左车,你不该晚上来这里,我尚是拘禁……” “我知道。”他微笑道,“公主姐姐,我长大了,左车是我幼年之名。两年前,父亲已为我取过了表字。” 这孩子没少在她面前哭,当下这样故作正经的样子,她怎么也看不习惯。 他又轻轻摇了摇头,稍微耸了下肩,“我已经官拜左庶长,可在公主姐姐眼中,我尚是那不知事的垂髫小儿?” 见他急了,还把任官的文书给她翻出来看。 她让他收起来,笑着说,“这倒不是。” “公主姐姐若唤我一声承远,那才算不是。” 不知他在哪里学了这种说话的技巧。让她觉得似曾相识。 她是真没耐心哄孩子,正要转身,却看见他极落寞的眼神。 想着他今日是去送了赵嘉,又忽然想到多年前李牧托孤之状,又想到白起…… “承远。” 这声承远,却被另一人听了去。 喜欢据说秦始皇是个女儿控来着请大家收藏:()据说秦始皇是个女儿控来着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五百三十三章 拘禁在宫 李左车见嬴荷华身后的一大柱旁就这么倚着个人,他就这么淡淡然看着他和她,眼中不见情绪。 “二哥?” 许栀回过头,这才发现李贤竟然还没走。 下午黄昏,他从监属来,除了带来一身风雪,还有廷议最后要如何处理赵高的消息。 李贤目光一扫,发现她手里的灯笼,没说什么,只看向李左车,“承远之事办得不错。” 李左车刚要说什么,只听李贤道:“这些年你熟读律法典籍,该明白,你此时到永安宫中不好。何况是深夜。” 李左车一顿,退到阶下,拜首在地。 公主拘禁,是有先例,秦国的先例——嬴渠梁之女灵玉也曾被拘禁在宫中。灵云公主嫁商鞅为妻,商鞅论罪期间,公主身份贵族且不在封地,只拘禁在宫,期间每日派遣御史来问询历年大小事。 他想起副将说过,他有一个兄长现在官拜御史。 “公主姐姐,是我失礼。” 许栀刚要说话,李贤顺手就将她手里的灯笼取了去,握在自己手里看向许栀,垂首道:“臣看夜色已深,殿下将今日之呈交了臣,臣自离开。” 李左车终是恪守规矩。“那臣改日再拜访。” 雪地中脚印消失得很快,许栀忍不住赞许:“左车身手矫健,轻功不错。” “不错?”李贤轻笑一声,“若是聪明,他不该在西殿等你。” 这么些年,把她宫中上下都踩了个遍的人没两个……因为她搞过一些发明创造,有的殿连宫婢都不可随意进入。 西殿,之前是张良在时为她讲学的地方。她从咸阳狱出来之后,吩咐阿妤将之落了锁,阿妤问她为什么,她沉默着,只说此处还需修缮。 许栀看了他一眼,看他这身黑色衣袍,想起从前的事,心里很是不快。 “是不如你来去自如。正殿之中,侧殿工事,前殿梅园,东边囚室,你哪没去过?” 她要往寝宫走,他却没说要离开。 她瞪了他一眼,“夜深了,我想问的也问完了,李大人这是做什么?” 他手里还握着那宫灯,他往前一递,“雪天夜黑,为殿下照一照前面的路。” 听了太多这样的话,许栀没闲心去分辨这其中究竟带着几分真。 “够了。”她蹙眉打断他。“左车面前,还用得着演么?”她问。 李贤一顿,他垂眸看她,许栀立在铜兽灯下,高大的梁木上横在了她的面前。 李贤发现了这个光影,觉得不适,信步跨过,“我这个幼弟从上郡回来,军中朝中多少双眼睛盯着,他已去送行赵嘉,有心之人难免印象深刻。别的事不得出错。” 她侧身,“原来大人你对左车这般上心。” 李贤不喜她唤他大人。但她这样唤他,会让他想起很久远的时候……那时,她还是许栀,仅仅是许栀。还没有被嬴这个姓氏所笼罩。 可她怎么能在已经决定要做嬴荷华的时候,却奔向与皇权高位背离的方向。 他迈近她一步,“当年殿下为了让他成为我的小弟,让父亲接受他,煞费苦心。臣自然要多上几分心。” “为安顿他,昔年的你并无异议。” 他笑着,修长的手指极自然地抚上她脸颊,“臣自然无异议,且甘愿让公主放一颗定时炸弹在臣府中。” “大人连定时炸弹也样的词语也用得很好,看来墨柒在终南山教了你更多未来的事。只是不知大人能不能记得初心?” 他沉笑,垂下头,盯着她的眼睛,“你说我的初心是什么?” “不要让结局重蹈覆辙。”她说。 有时候,他当真看不清这张美丽动人的面容之后住着的,究竟是个什么样的灵魂?即便是到了今天这样一个地步,权力财富,什么都没得到,又被她所敬爱的父皇拘禁在宫,可那双漆黑的眼眸中闪耀永不服输的神色。 他痴迷于这种固执,在他一次又一次沉溺于黑暗的路上,他总能看到那抹令人迷醉的亮色。 他捧起她的脸,“我以为殿下会说:杀赵高。” 许栀推开他,“现在赵高没了中车府令的官职,人去了骊山……”骊山。她突然抬起头来,“我就说,既然我已让陈平送了《吕氏春秋》上去,为何父皇还不处决赵高……原来是你,你为何要让他去骊山陵墓?” 李贤没有说更多的内容,冷光浮上他的眼睛,“公主别担心。臣既然答应了公主,便不会食言。这件事上,臣只想让他慢慢死。” “你让蒙恬同意左车回到咸阳,除了为赵嘉送葬,你还想他帮你什么?” 李贤先是一顿,而后又笑了笑,她实在是个聪明极致的女人。在朝上那些蠢货拭目以待着想拿李左车身份说事,说李斯是如虎添翼,可许栀就已经知道李左车回来并非李斯的意思。 李贤轻拢了她肩上那薄绒制的披风,抬手,为她系紧了系带,“送葬公子嘉是公主所愿。公主不该赞许我?” 他望着她,俨然像是在求赏。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是吗?”她笑了笑,“刚才你与他说的是什么?我怎么不知道,你是父皇所派垂询的御史。冯劫知不知有这事。” “冯劫?他巴不得永远不知上党之事细密。”李贤漫不经心地笑了一下,“白日问殿下的事,都是些边边角角,毫无分量。不如臣亲自来问殿下。” 冯劫冯去疾都是与冯亭沾边的亲戚,如果嬴政知晓,这本是剪不断理还乱的事,又加之张平与昌平君谋反,这一批来秦的韩人会比历史上死得还早。 许栀比别人清楚,这两人是秦国的忠臣。 她相信他把卷宗全部烧毁就是最蠢的。 当下,李贤如是在说笑话,她不禁后退一步。 “你想上呈什么?” 李贤笑了笑,“有的事,或者是因祸得福。我父亲起初不愿李左车成为我的幼弟,认为他是个潜在的危险。不过,你看,现在?臣下能在备受审视之时还能留在朝堂,而今李家能因此在上郡开拓一新,公主殿下的功劳算得一份。骊山行宫之事虽是坎坷,缘此将赵高送离咸阳,这不正是殿下所期待?” 许栀看着他,“父皇没说要关我多久,前后涉及赵国,他真的伤了心,不想要我再出来。” 他看不清她眼中流露出的是什么,他唯一可以相信的是她绝不会就此放弃。 毕竟,这年之后,徐福东渡求药,始皇刻石之事就会接踵而来。 “殿下是这样想?” 他们到了书案前,她没说话,默默饮了口茶。 这间书房周遭的陈设没怎么变。 “殿下有何所求?” 她沉默片刻,“我不想动冯氏。” “自然。” “我不信你。” 李贤没有反驳,他不再迟疑,一枚玉章被他从怀中拿出,交到她的手心,玉石透着盈盈白光,小小的…… 如果她猜得不错,这应该是他的私章。 “如果公主殿下愿意迈出这一步,我相信这会是个很好的开始。” 寂静像是这漫天的雪,寒冷与荒芜如是大漠。预言书与现实,到底哪个才是扭转命运的石头? 什么样的合作,要他能将私章给她呢?那是上一世这一世,几十年全部的铺陈,所有的权力。 即便道路相同,目标一致,可天底下没有免费的午餐,也没有无欲无求的馈赠。 月色沉沉,烛火摇曳。 他仰望着她,等着她的答案。 “这是你第二次这样问我。” 李贤顿了一下,忆起邯郸那棵老榕树,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难为她居然还记得…… 李贤临走盯着将他手里的灯笼,抬脚想把它踩得粉碎,却在刚要碰见时停了下来,眼眸一沉,蹲下身来,捡起它然后置到一个比原先更偏远的角落。 那会儿他本想再说什么。 只见她凝神,望了眼月光,复垂下眼,“让我想想,李贤,让我再想一想。” 又到了一年冬日凌霜,梅园尚在却没有一丝梅香,雪结了冰晶挂在芝兰树上,想见来年可见梨花,却也多了一分对二月春的期许。 他绝对想不到,开春意味着严寒过去,又是否说明着,枯树再生,芳华重开? 喜欢据说秦始皇是个女儿控来着请大家收藏:()据说秦始皇是个女儿控来着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五百三十四章 春日迢迢,经略岭南(1) 在永安拘在宫中这段时间,任嚣与赵佗在楚地传来捷报。 这一年岭南被分为三郡,嬴政命任嚣任南海郡尉,节制岭南南海、象郡、桂林三郡。任嚣派遣手下最信任的大将赵佗领军镇南海郡,任龙川令。 岁末已至,但南边的气候与西北相差甚远,潮湿且热,远道而来的秦军在战事结束后,一旦松懈下来,水土不服的症状便尤为明显。 而南地开化未及,又是巫医盛行,治疗的办法总不见得好。 任嚣行军打战不在话下,坐镇岭南之时与在楚地的王翦讨教了一些良策。 只是王翦的身体已经是强弩之末,加上最近听闻他的长子在咸阳被搅入了一件往事,起初他只是有些上火。 他眼看着顿弱辞世,王绾病逝,姚贾被弃……权利富贵都是流水。 他告诉子女,要为君主尽心,为秦国奉献,但如果涉及政治斗争,绝对远离。他也告诉他们,朝廷上思想不同的争鸣都是假象,那只是披着权斗的皮来谋求利益的伪装! 可这件事,远远超出他的想像。 这是他年轻时候亲眼目睹的一个惨剧。 正因这个惨剧,他才养就了这样一个避开锋芒,深谙人君的性格。 秦昭襄王四十七年(公元前260),那时王翦不过二十岁。 秦昭襄王嬴稷,秦惠文王之子,宣太后之子。 六十年的王位,他坐得太久。 人在晚年会有一些错误,当一个在王的位置上坐久了,他会忘记人血是有温度的,情感也是有温度的。 长平之战,上党之献,一个君主为己国,为自己谋取利益的策略。 他不在乎要死多少人,不在乎会酿成多少悲剧。 不过是一个寡情薄恩的秦王而已。 所以,武安君白起会被黜为士卒,赐死于杜邮。 嬴政统一天下,六国贵族被强摁下去,不满意的人永远存在,对秦朝来说,这样的旧事是万万翻不得。 又因为带着嬴政个人情绪,赵国又是被镇压得最厉害那个,如果这件事被好事之人翻出来,如果有人胆敢声讨秦国的狡诈欺骗,那便又是血流成河的惨案。 嬴政会是个比他的曾祖父要仁慈的君王吗? 王翦绝不认为。 记住嬴政的后人,永远都不会先想起他是秦国的王,先记起来的是他是拥有整个天下的皇帝。 皇帝的权威,岂是宵小之辈可以触碰? 冯亭,冯氏一族本该消失殆尽,可却遇昭襄王崩逝,接着的三年死了两个秦王……嬴政十二岁即位,留给他的秦国有很多问题。 秦朝却不一一样,留给了嬴政处理这些事的时间。 原本永安公主与长公子之间的派系斗争,就已经很微妙。直到姚贾被闲置,他就提醒王姮万万想清楚。 可没曾想,他的儿子娶的,是冯亭后人,重新让王家搅在其中。 骊山行宫之事,居然牵动了这么多人。 王翦惊惧不已,挣扎着要从病床上起来,欲图修书回到咸阳。 就在这个时候,刚刚平定了岭南与百越的任嚣,竟造访寿春。 他们都是军人,任嚣又是晚辈,故而说起话来自然比文官有话讲。 任嚣对岭南军民政策宽容,可显然但对抗气候之事却差了点儿,水土不服得形体消瘦,举手投足之间,隐隐有些难耐。 王翦年迈,撑着耐心与他一一言谈,似乎是想在临终之前将自己这五年在楚地一切治军驻扎所得的要领都教他明白。 这连任嚣都有些诧异,“上将军如此不吝赐教……晚辈感激不尽。” “伯威。你父辈生于秦,长于秦。你我同在南地,然岭南之镇,远在众人之外,受苦良多。” 任嚣轰然一顿,单膝跪地,垂首拜道,“得将军指教,晚辈,晚辈不苦。” “南郡之下大海苍茫,换句话讲,如何不是秦之门户。” 王翦还想嘱托,闷声大咳,侍人被他罢手遣下。 “将军,”他也还为王翦带来了一则咸阳的消息,是嬴荷华的手书。 “永安?”王翦微微诧异,他消息慢,原本他已经做好接待她从大泽乡到寿春的准备,没想到她半路又回去了。咸阳发生什么转变他不得而知,王翦也不欲知道更多,不作多问。 任嚣道,“殿下说上将军若欲回咸阳,请先看此书……” “你见过永安。” “昔年灵鹫山之行,”他又改口,“殿下曾在会稽见过末将。” 王翦上次见她,还是自家女儿与她兄长大婚之时。 后来惊闻长乐宫之诏。王翦以为让她来楚地守寡是嬴政的意思,让最聪明的一个女儿坐镇楚地,王翦以为这是嬴政对楚系贵族的提防以及……对他的防备。 可看她书信的意思却不是如此。 嬴荷华能够想明白那些事不难,难的是她竟然抓住了里面最关键的那个点…… 冯亭。 大概,因为她是嬴政的女儿,和他父皇、统一六国的君主一样敏锐的眼睛。 随着朝廷诏令来的除了嬴政给予任嚣等人官职,还有大农司命人带来的几车东西。 ——杂交水稻种子。 任嚣去寿春的期间。 岭南南海郡有人来。 赵佗闭门不见。 一连三日,这么几个穿得花里胡哨的人站在龙川县府衙门口真的很奇怪,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越人在联合起义。楚国景氏大族在南越影响力尚在,做了些动作,让赵佗不得不见他。 “景氏,你欲如何?” 大巫笑了,“秦朝一乱,龙川令,我们才有机会啊。” 赵佗摆摆手,“我可不想再与你们有什么多的瓜葛。请回吧。” “龙川令就这么坐视公子嘉的死亡么?赵府令尚且在骊山努力活着,你为何就想收手了?做龙川令要比做平阳君更好吗?” 赵佗瞪着他,按住剑。“你休得再提!” 景巫道:“你忘得干净,这也无妨。我看大人第一次南下攻越,屠睢与你作战失败,屠睢被杀。你呢?你甘愿受人驱使吗?呵呵,还是秦人。姓任的一介莽夫,如何能与你相提并论。” 喜欢据说秦始皇是个女儿控来着请大家收藏:()据说秦始皇是个女儿控来着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五百三十五章 春日迢迢,无从所适(2) 赵佗回身跽坐于案,“伯威救我性命,我绝不会背叛他。” “可你那好哥哥却已经被裹挟到了里面,你不想拉他出来么?” 赵佗蹙眉,“你什么意思?” “上党那块地到底是怎么回事,赵豹比很多人要清楚。” “祖父当年因此事而被逐出赵国,那时他便告诫我,我们再不是宗室之人。” 大巫笑笑,“永安和李贤却在查这件事。哦,或许牵扯的人多了起来。连王翦上将军也都有所顾忌。” “伯威说过,在他还是秦兵的时候,小公主对他有恩。我更与永安公主无冤无仇。” 大巫沉笑,“那李贤呢?” “你虽然不愿是宗室人,可邯郸一役,若不是他把辎重布防图带走,赵国岂会速亡?” 赵佗看着他,“赵亡,楚无错?” “楚不援,如何不是因密阁之人,说来李斯父子……” 赵佗打断,“我看是你想弄死他。既然楚国的仇,景大人还记得那么清楚,何不亲自去?”他表情一冷,“若不是看着你当年接济我父的面子上……你已死了多少回,”他摆手,“送客。” 大巫颇有深意地盯着他,“呵呵,是年公子嘉不听。我看下一个要死的,就会是大人你了。” “若不是你设计,赵嘉死后,他们怎么会那么关注上党的案子?那么久的事。”赵佗摇头。 大巫看着他,“久吗?不久吧。不是都活着吗。”模糊不清的笑了笑,离开南海郡。 —— 朝中一个秘密组织被再次大规模启用——密阁。复杂精密的情报系统自上而下覆盖了朝廷大多数的官员。 这就是赵嘉之死,带来最大的负面危机。 距离嬴政下令让永安拘在芷兰宫不得出,已经过去了二十八日。 整整二十八日,没有关于芷兰宫的消息传到嬴政耳中。 若放在几年前,嬴荷华早会写信让一些朝臣在嬴政面前为她刷存在感。 冯劫也对永安这这二十多日以来的拉锯战有些疲惫。 到了第二十九日,一卷厚厚的帛书送到他手中,他终于明白,堂兄为什么说,她是朝廷里唯一一个可以帮他们的人。 嬴政不会容忍六国之人任何叛逆,即便这些人在朝多日。他们大多数,屈服于皇帝威严,臣服于秦国高强度的压力。 不过冯劫坐在案前,看着对面坐着的李贤,心里还是挺无语。 他御史的工作被个年轻人抢了就算了,但是……犯不着在他想求嬴荷华说些隐秘之言的时候,李贤就粘在嬴荷华这儿了一样甩不掉。 好比这黄昏,他就是想等皇后看完嬴荷华之后,和她正式聊一聊。 没想到李贤又在。 他爹和他堂兄,在王绾在世的时候已经有些不对付。 现在冯氏又面临难题,李斯巴不得一脚把他们给踹开,把冯去疾的右丞相给废了。 他急着保命。 李斯也着急要稳住心态,在这件事上,他全然坐视就能赢。 李贤才被李斯勒令要离嬴荷华远些,他却在这么个风云聚变的日子里,想要和她谈论一本古书。 “那是什么书?”冯劫问。 “大人,殿下说这本书叫《战国策》。”沈枝说。 冯劫想了想,真的没印象。他将军出身,因敢于仗义直言,才在统一之后的太平日子任了御史。他又不像他们这些文官,自然对这些不了解。 “没看过。”他实诚地说。 下个月就是除夕,嬴荷华如果不在嬴政那里表现好点,若不拉上冯劫说些好话,她下一年也别想出来了。 哪知道冯劫看了第一眼就吓得要死。 【权使其士,虏使其民】 “……这是何物,实在大谬!” 李贤不知缘故,只认为冯劫夸张,将书拿过来一看,心一沉。 冯劫心情平复了好一会儿,才看到写的还有吕不韦的落款,才正襟危坐起来。“殿下这书从何处得来?” “你回去问一问冯相。”公主的声音不重不轻。 冯劫一滞,赶紧说着臣告退。 李贤看着冯劫离开的模样,他绕过那扇黑色山水屏风,她只在悠然喝茶。 他将墨柒这书扔在她案上,“《战国策》里所述不实,你让冯劫回去问冯相,这是何意?” “大人是舍不得墨柒的书了?” 那双漆黑的眼眸中被徜徉的冷意所替代,她神色之中全无上一次李左车来时的那种哀伤,让李贤竟也感到稍显意外。 “殿下,”他转而道,“有何舍不得?只是殿下抛出墨柒,这是想让朝廷将矛头重聚,或是将我父扯入此事,而让皇帝不止只盯着冯氏。” “生气了?” 他死死盯着她,几乎从嘴里憋出这一两个字,“不敢。” 她满意他的反应,将他从案上推起来,扰落了他肩头的雪。她欲取过他手里的帛书,他突然站直了,手一扬。 “还来。” “呵,殿下凭这么一卷书就能把李家拖进来?殿下若是真狠得下心送冯御史去死,你定能在除夕之前解了拘禁,还能再把臣送到咸阳狱里去。”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你觉得我不会?” “公主当然会。”他笑,手将她下颚一抬,“但公主清楚,冯相是怎么来秦国的。有人是公主费了千辛万苦才送出去的。你舍得他再回来?” 她推他的手,停住,“我说过,不得动冯氏。” 李贤从不惧怕这些刁难,他甚至不怨她扯他一同下狱,用计对付他,拿他父亲要挟他,可他最恨的是她对他下手从不留情,却爱惜张良如命。 张良,还是张良。 她记着他,想着他,收着他送的玉佩、灯笼。 直到现在,连与他沾了点边的人也可分得她一丝垂怜。 他如何不恨,如何不妒。 他不该让她在失权的时候过得这样舒坦,他不该在她有可能向他低头的时候,放弃这样的机会。她却要款款向他走来,如笑春风。 “墨先生这种东西写成书放在吕不韦那里,给你我造成这么多的麻烦,是他的错。其实,闲下来还挺好的,待在宫中是挺安全。我看也是时候该让人知道这种落在竹简上的天命不是真的。” 李贤知道她说的人是他父亲。 毕竟赵高一走,曾经背叛秦朝的人,不就剩下了他父亲和胡亥。胡亥现在不到十岁,又毕竟是她弟弟…… “殿下不要忘了,天命之言刻在不久的天降陨石上,而不是这卷书。” 天降陨石——【始皇死而地分】 许栀没有经历过这件事,她只在典籍上看到,并不知道这事的真假。 李贤却不介意血淋淋的告诉她,这是真的。 嬴政的寿数,才是真的天命。 她盯着他,几乎咬牙切齿,“不敢忘。” 李贤垂眸看着她仇视他的眼睛,“是了。是这样的眼神才对。” 李贤见她隐忍不发,抬手折了个垂在身边的梨花枯枝,吹了雪沫,竟然意外发现雪下有一点抽芽的绿,自然地再递给许栀一枝,希望她也发现这点微不足道的希望。 “七年之事,四年就已经做完了。任嚣与赵佗经略南地已设置郡县。公主殿下应该感到开心。” “开心?是挺开心。”她捏着那枯枝,随意看了一眼,没发现那点绿,随手就要扔。 李贤握住她腕,“公主。那日臣与殿下所谈,殿下考虑得如何。” 许栀一顿,“李贤。我前几日说的你没听进去么?接下来的五年是什么情况,你不会不知道。我母后救了回来,扶苏并未遭到厌恶,可你父亲却好像不曾放弃对相位的执着。不如,我们各自好生看顾自己的父亲。” “殿下是想两清?”他笑。 “既然合作起来,你我都容易闹得不愉快,不如,大路两边,你我各走各的。” 李贤微俯着身,眸中满是疑惑,“阿栀,你怎么可以这样说?” 他神色一沉,“当初谁说要成为同盟的?”他立起来,夺步过来,锢了她肩,神色危险,脑子不断放映赵高的话,“最后五年,你说你要和我两清?你真有这么想把我抛下吗?你真的这么恨我?你又为何这么恨我?” 她推他,但没推动,笑笑,“看吧,你总容易发疯。” 不及许栀说话。 前殿空阔处传来两个小孩的吵闹声。 “阿姐这里雪最厚了。” 宦官叫着去抓他,“哎呀呀,两位公子,快回宫吧,这里可来不得啊。才从雍城回来,可不能这么乱跑啊。” 这时,又有个熟悉的少女在说话。“让你回去你就回去,别把,你果然真的把贴在墙上的桃符抓坏了!” 昨夜的雪下大,厚厚盖了一层,踩在上面嘎吱嘎吱作响。 “阿高。你做什么?” 嬴高一个人偷偷来也就是了,还带来个小的…… 公子高瞪着胡亥,“我都带你来找阿姐了,你要是再敢哭,我就告诉父皇你把他最爱的画给毁了。” “……好。”胡亥把眼泪憋了回去,“我不哭了。” 喜欢据说秦始皇是个女儿控来着请大家收藏:()据说秦始皇是个女儿控来着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五百三十六章 春日迢迢,念何朝朝(3) 胡亥没被宫人逮住,一下就溜进了芷兰宫。 这毕竟是之前郑璃居住的宫殿,前殿后殿加在一起面积极广,容易迷路。 沈枝出来的时候,就看了这么一幕。一个穿得极厚的小公子在前面跑,又看到后面跟了一路的宫人,但快到正殿,他们很是识时务的停了下来。 被拘在宫中的公主不得人探视,这是律理规矩。可他们却这么堂而皇之的来了。 沈枝想公子高多半是带着嬴政的口谕来的,胡亥只是个借口。 嬴荷华和公子高不喜胡亥,沈枝知道。尽管嬴荷华会去胡夫人处看望,但她对胡亥却很难做到像对公子高那样的耐心。 嬴荷华今年二十有二,公子高十五岁,秦人这个年纪,已经到了议亲的年纪。 可能他这次来找嬴荷华便与此事相关了。 但沈枝觉得公子高似乎找错了人。相较于其他,她在爱情方面的敏锐就要逊色得多得多。 大雪下过,芷兰宫的前殿已经陷入洁白的颜色。 “阿高,你怎么来了?” “我从雍城回来,顺路来看望阿姐。” 公子高原先没认出嬴荷华。 他姐姐取了繁复钗环,穿了身简单的袍服,在空地上忙碌。 “阿姐这是在做什么?” 嬴荷华道,“耕地。” 说着,她竟然吩咐宫人可以下去歇着。 她毫无公主架子,手里拿把锄头,又慢慢用个竹耙将那些稻草覆在她新挖的壕沟里。 ……公子高得知姐姐下狱,又忽然被拘禁在宫,心里着急。好不容易能回咸阳,父皇虽然没说,但可能是希望他去看看? 但又想起蒙毅被罚。 公子高母妃不受宠,姐姐对他很照顾,一咬牙,理解错了就错了……由于得了叔叔子婴的叮嘱,更是下定决心要前来看望。 姐姐素爱奢华,当年送嫁之行有千金万银,他去雍城也是给了他一整箱的宝贝,这次被禁,父皇将她俸禄也停了,公子高担心她过得不好,更从雍城带来了好几箱钱财。 不曾想进来芷兰宫……普天之下,哪有公主在自己宫中做这种事,不是在祭祀谷神,是真的在耕地。 一见姐姐在宫中过成这样,他心中更是酸涩。 却见一向沉稳的姐姐露出了笑意,他真担心他姐姐被关出什么精神问题。 刚想到这里,胡亥闻声过来,他抓了把雪,在手上团成了球,看着他的哥哥姐姐,“哥哥,阿姐,可否和亥儿一起玩啊?” 只见姐姐拿手巾擦了脸上的汗,将袖子一挽,“你怎么将他也带来了?这么大冬天,何故要到我这里来。” “阿姐。”胡亥上前蹲了下来问,“你为什么要把稻草铺在这上面?” “阿高,”“你让人把他看好,别在我宫里到处跑。” 胡亥弯着眼睛,笑着说,“阿姐放心,我不会乱跑。我会一直和哥哥待在一起。” 公子高看着胡亥,觉得他的笑很渗人。公子高在路上转到芷兰宫这条街的时候,被个人拦住了,他惶恐是朝臣,被吓得不轻。 正不知所措,却听到个孩子声。“阿高哥哥,亥儿好不容易跑出来,你怎么能视而不见?” 嬴高最初对胡亥挺好的。 他和他年纪差了八岁,他和他一样,最喜欢缠着他们的大哥,后来大哥去了上郡,他们发现大哥的亲妹妹与外面传言中不同,嬴荷华经常带给他们一些新奇的吃食,她是鲜少能做到一碗水端平的姐姐。 毕竟,同在咸阳的公子不多,即便嬴荷华对他很照顾,但三天两头也不在咸阳宫。 那日,公子高拿着叠梅花酥想带给胡亥。却看到他那个不满五岁的弟弟站在一排宫人前,手里攥着一把剑。 “你把我的东西偷了?” “不不。小公子,小公子,奴仆是见那叠糕点放坏了,这才让膳房的人换了一叠新的……” “新的,”胡亥诺声诺气重复一遍,“那哥哥给我的东西去哪儿了?” 宫人匍匐在地,不知道该说什么。 一叠放了多日的点心,无非是处理了。 胡亥生得粉雕玉砌,五官继承了胡万,眼睛很是漂亮,就是这么漂亮的一双眼,笑起来却很可怕,宫人跪在地上,“公子,公子饶命!” “你哪只手碰的?”他笑着说。 宫人不住地求饶。 “公子,六公子饶命啊!” 胡亥转身,“哥哥?”他的眼睛透着一种天真的残忍。 那宫人额头磕得鲜血模糊,公子高忽然想起来,胡亥殿中经常更换宫人。 由于嬴荷华每次带着淳于越来教他们课业的时候,他就会乖乖坐好,写起字来也是十分规矩,一个五岁的小孩子有这样的定性,让嬴荷华满意,甚至父皇也都不免表扬了他。 直到这一刻。 胡亥叫了一声,“你还敢说饶命?” “你做什么?”公子高发觉他再也没有在咸阳宫见过那些更换的宫人。 “住手。”公子高慢了一步。 宫人憋不住声音,哭嚎爆发,在地上扭曲地嚎叫。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地上五个断指,鲜血淋漓,飞溅了一地。 嬴高彼时不过十三岁,他被吓坏了,掉头就要走。 他手忽然被柔软的东西抓住,胡亥拿手扯了扯他的袖子。 “哥哥是来给我送梅花酥的吗?”“哥哥你说,荷华姐姐怎么还不回宫来看亥儿啊?” 至此,公子高就知道,洋溢着笑容的脸的背后是一种怎么样可怖的面目。 公子高没法按照嬴荷华的要求把胡亥给看住。 他人盯着一处地方,又跑远了。 “阿高,父皇使黔首自实田,即令百姓自己申报土地。我这空地自也不能闲着,所以才种的。” “公主殿下是这样想?” “阿姐,你看,我发现了御史大人。李御史说愿意陪我们一起堆雪人。” 同时发出的声音把公子高和许栀都吓了一跳。 原本李贤都准备正大光明地带着帛书从侧殿离开,没想到被人给扯住了衣袍。 银装素裹的雪地里,很突然地开始进行一场无聊的游戏。 没人高兴,除了胡亥。 雪人被堆了起来,胡亥很开心地往雪人脸上抹了个嘴巴、眼睛。 李贤拿过许栀手里的农具,看到勒名少府印记,眼睛一沉,“魏咎教的?他什么时候也来过你这?” “你管得着吗?” 李贤扫了眼稻草,赵嘉是赵人,三晋有这样事死的风俗,魏咎曾是公子,对此很是熟悉。 “明明对赵嘉很是过意不去,就不该和臣说是在拿他的死铺陈算计。殿下骗人都不会骗。” “粢盛之事,自有人为他做。你在宫中做这个,被有心之人利用,得不偿失。”李贤道。 许栀眼睫轻颤,提起赵嘉,她还是藏不住的难受。“你不说,没人知道。” 他沉默了会儿,“我不会说。”他见她拿了锄头,“天寒地冻,你受了寒,病倒了可就糟了,夏无且人随陛下不在咸阳,”他取到自己手里,调笑道,“你又被拘着,怕只能让臣衣不解带来照顾公主了。” 许栀没客气,拿锄头的一端木头往他背上戳过去。 李贤背上伤痕初愈,经不住嘶了一声。 她瞥了他一眼,“整个咸阳宫又不止你一个医生。监察大人身体是挺好,被丞相抽了十来鞭也不长记性,还往我这儿来,这下被我两个弟弟看到了,我看他们说到丞相那去,你怎么办。” 他被李斯罚了家法这事情,竟让她知道了。 李贤觉得冯劫身为御史,根本没点口风。“臣向来如此。父亲能如何?” 许栀见他眼里的笑意,“有什么好得意的?” 雪花落了下来,落到他身上,反衬出袍子的黑来,也让她看到了点别的颜色。 她看了眼在空地上玩着的两个弟弟,见有沈枝和阿妤看着,也便没有多想。 她看着前面的李贤,后背一处黑色隐隐发了紫。 刚才借着和弟弟们玩,没少拿雪块往他身上砸。 她忽然觉得李贤真的有毛病,大冷天的,一个被抽得血肉模糊的人去堆什么雪人? 她回身往侧殿走,半晌,喊了他,“你跟我过来。” 喜欢据说秦始皇是个女儿控来着请大家收藏:()据说秦始皇是个女儿控来着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五百三十七章 春日迢迢,可你曾是我的亡妻(4) 秦殿宽阔,芷兰宫也一样。 雪天阳光比任何时候更有穿透力,透过窗柩,也穿过那扇屏风,照得她身姿窈窕,只是不知她是背对他还是在忙什么…… 李贤听她让他跟过来,只当她是要让他快点滚出宫,他没想到她带着他来了个房间,看那瓶瓶罐罐和系布结,多半是阿妤的置药间。 他看着那雪光,慢慢洒到室内器具、药案上,如一滩月光流淌。 她再从屏风走出来,手里端了个漆盘。 那黑色漆盘上放了一条布,一盏白水样的液体,散发出浓烈的酒味。 她走了两步将漆盘放在案上,“他们本来就搞不清楚来到我宫里的御史是谁。本来是在搞灯下黑这套,左车回来,你让他看到你在我宫中也就罢了,现在你要这样走出去,指不定又有人说瞎话。” 方才胡亥盯着他,开始笑,“李大人?阿姐这儿我没来过,找不到路,你可以带我出去吗?” 李贤恨胡亥,这和对恨赵高的恨不一样。政治斗争之中,阴谋诡计不敌,是他技不如人。但最该深究的除了赵高,更是胡亥,他残忍嗜杀,更是无知愚蠢。 人君多猜,可蠢货,万万不能做皇帝。 这辈子,他不可能再坐到那个位置上去。 李贤不欲与他多说,也听许栀说,她让淳于越和博士官悉心教导了他。 只见胡亥疑惑地看了他,将他扯着蹲身下来听他说话。 “亥儿知道你是来找阿姐的,这样我很开心。”“可我不想走路了,你背我出去吧。” “……诺。” 胡亥的重量压在他背上,后来有雪水又渗了进去,他感觉到不适。 “并非什么大事。”他说。 许栀倒觉得意外,按他性格竟然会推三阻四。她好像又想起了一件往事,灵鹫山上风雪扑在他们脸上,她曾担心他容貌受损,那会儿他也说过这样的话。 “大人眼睛长不了在后脑勺,却也不会觉得痛吗?” 李贤沉默一会儿,但碍于面子,杵着没动。 漆盘放在他坐着的案前。 “脱吧。”她说得这样直接,还带着股没散的公主架子,她一手握了一条布块,另一手上拿着酒精瓶子,一点都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她神情全然自洽,完全不把他当成个男人看待。似乎他是只从地狱爬出来的鬼,既非人,一具躯壳而已,就不需要遵循礼教? “……你倒是,” “一会儿阿高来找我,他铁定愿意和我一块儿再往你身上砸几团雪。”许栀本想上手去扯他衣服,这才反应过来有点儿不对,“你自己脱。” 这话更能让人误会。不过许栀说这话,让听者只听到了句子里的冷漠与不在意。 他轻呵一声,伸手取了她手里的白布,“既然殿下不情不愿,何不假手官人?” 许栀蹙眉,“你成心的是吧?巴不得全宫上下都知道你顶着御史名头在我这里?更何况,十年前就和你讲过,我宫中没有宦官。” “那好。”直裾腰带一松,官服褪到腰上,后背上的鞭痕又红又肿,有的结痂了,有的没有,不少地方还渗着血,在灯底下看着异常狰狞。 胡亥在身上乱动,不慎扰乱了一绺发,这发从他耳后垂下,落在颈后,加之破损,竟有一种凌虐之美。皇室之中,有人很喜欢。 她不是变态,欣赏不来,只是被这伤怔住。 他反手就拽了她,极快地取了条布覆在她眼上,“怕就别看了。” “这有什么好怕的?” “殿下心疼了?” “没有。”她由于看不见,手里的酒精却没拿稳,不慎洒了点出来在她手上。 他侧过脸,用那张脸故作哀伤神色,“殿下之言让臣心痛。” “待会儿你其他地方会更痛。” 话毕,凉浸浸的感觉让他后背瞬间绷紧。 紧接着,伤处泛起刺痛,密密麻麻,刀割一样。 他重新回到范增用剑砍他那个夜晚,血液粘稠,疼痛窒息,她也是这样,用金疮药按在他颈间,要他在疼痛之中清醒,把命捞回来。 李贤倒抽一口冷气,声音冷得像冰:“殿下下手真重。” “我倒想。”许栀声音没起伏,动作却下意识轻了点,又沾了点药顺着鞭痕往下流,弄湿了他腰边的衣服。 “药里加了酒精,可以消毒。”她加上这一句,擦完最后一道伤,她把空药碗往桌上一放,侧着头,“好了,你赶紧走吧。我也需要去让阿高他们早点回去。” 李贤没有立即告诉她,他已经将衣袍重新系好,他拉住她的手,“殿下是这样决绝?一点都不考虑,一定要就此分道扬镳?” 他仰面望着她,“臣的确是被赵高害死。殿下别忘了,你却不是。” 许栀浑身一僵。当年,就是因为胡亥出生,她才吐血身亡,回到现代。 半晌,她回忆这一世,找不到任何胡亥不乖不好的片段。 “他不会了。” “不会?”他轻蔑笑了,“要不,你叫来公子高,问你弟弟,他为什么也不喜你那幼弟?”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李贤掌住她肩,“公主殿下,咸阳可不是走了一个赵高就能平静的地方。” 许栀一滞,扯掉眼上的束缚,“你到底想说什么?” 那布落到他们之间,素白色的,和上一世一样。 李贤站了起身,他闻到淡淡的酒精味,握住她的手,不愿她的手这样冰凉。 “阿栀,我们可不是凭借利益就能分割的关系。”他说。 雪下时分,是很静的,外面静得听不到任何声音。 太安静了,她知道胡亥的残忍,是在纸上看到的。 但在秦,听闻李贤说胡亥在登基之后的两年做的事,她还有些恍惚。 许栀看着他,深吸一口气,“多少年了李贤。这十多年间发生的事,你还不明白吗?即便我们能改变一切,可顿弱死了,王绾死了,赵嘉死了……这条路上,我不可能能顾及到全部的人。我不敢多想那个结局,可只有五年了。李贤,我们不能再这样似敌似友地纠缠在一起。” “纠缠?阿栀,凭什么你用这么一个词就想让我放手?” 她敛眸,“我有我要保护的人,你也是。我承认,昔年我逼迫你与你父亲为敌,是我太幼稚,是我忽略了你的痛苦。” 他看着她,竟宁可她与他唇齿相讥。“阿栀,是你先说要和我一起的,是你先说想要和我一起改变未来?凭什么到最后,你却说要我放手?” 他不过旧事重提。 她却搬出宋伯姬,说什么要给亡夫守节。 他一愣,见她表情是这样的郑重其事。该说她可恶,她不是固守遵守规制的人,却拿这套东西来他。 “亡夫?”“是谁?”他冷笑一声,“张良还是负刍?” 不等许栀说话,他拉紧她,又想了想,最终还是说了这句话。 “可你曾是我的亡妻。” 她默了默,“可那不是我。” 李贤道,“你怎么知道不是?” 许栀觉得他精神状态堪忧,她头一偏,躲开了那个吻。“景谦,为何要揪着过去的事不放?” 他沉眸,“那为何你也要如此呢?” 喜欢据说秦始皇是个女儿控来着请大家收藏:()据说秦始皇是个女儿控来着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五百三十八章 春日迢迢,一月之约(5) 听到这句话,她抬眸看着他,“我不会再纠结过去。” 这样坚决的目光让他为之一震,仿佛让他不能再进一步。 “过去,”他想了想,停顿半刻,“也包括我么?” 她想都没想,“是。” 他重新俯下身,“可我们才刚开始。” 那双眼我足见诚,他很少露出这种目光,不免让她一愣,可她就只愣了这么一下,旋即轻笑一声。 “大人这是寿者惛惛,心神恍惚了。” “阿栀。” 她错开他,望着外面的雪光,这才对着窗柩说了一段极其哀婉的话。 “我来时,总以为可以让遗憾得到弥补,让那些失去了的都得到,让失落的得其所愿。但总有人会被抛下。景谦,有一件事,你说得很对。咸阳,不是一个容易安静的地方。我再回来时就明白了。我不会再离开这里。……我曾说你追名逐利,只为自保。但人活一世,已是不容易,何况是你。十六年了,我们都很累不是吗?你又何必要把不多的精力花在旁的事上。” 他看着她的背影,想起嬴政前些日子交代给他的重任。 半晌,他说,“阿栀,你不知道,你不知道我想要什么。你从没想过要看清我的心。” 许栀沉默了会儿。 他从来不肯相信,早在遇到张良之前,她就已经花了五年的时间去琢磨他。可那时,他尚未从上一世的许多迷雾中清醒,将她频繁来府上的举止视作了监视。 一些放在一旁枯萎掉了的草药吸引了他的注意,那些药蒙了尘,多数已经碾碎了,他左右觉得不对劲。这种味道在狱中也闻到过。 她摆了摆手,不欲与他再说,还没走到门口,门忽然动了一下。 许栀忽然停住。 李贤夺步过去,抱住她的同时,一掌压住了门。 她身后漫过淡淡酒精味,风吹透,她整个人被扣在了他身前,身高差距大,她挣不过,就用手肘猛地砸在了他腹侧。 她出手重,他嘶了声,却仍不放,人低了下来,轻声道,“革带上东西多,别弄疼了自己。” 她真想瞪他一眼,方才那一大段话放在任何人身上都很奏效,但李贤一贯是不会听她好好说,她简直忍不住想张口骂人,“你又想干什么?” “小声点阿栀,你说过不想让太多人看到我到你宫中。你这里的宫女要是被我吓着了,指不定会引起宫外守卫注意。” “别给我搞这套。我自己宫里的人比你安全多了。” 说罢,清脆的女音在门外响了起来,“好奇怪,怎么推不开了?” 门外的人接着又尝试了一下,最终放弃。 那小宫女走的时候还念叨,“难道是阿妤姐姐不小心将置药的工作间也锁上了吗?” ……工作间?连带着她宫里的人说话也和她类似了。 “阿栀,你就不想快点解除拘禁?你,” 李贤才说一句话,臂上一痛,她没管他穿着又厚又重的直裾袍,袖子那是很厚的,但她还是咬了他。 她不是个守株待兔的人,李贤确实是当下她能直接接触到的朝臣。她是个很容易被别人的说话风格影响的人,大概这些日子和她说话的冯劫太过板正直率。 在她被惹毛了之后,李贤又能立即做出那副为臣的神情。 她只能直白地教训他,“非要我动手了你才能恢复正常……你,所作所为,实在毫无君子之风。” 李贤眼一垂,调笑道,“在下既非贵族,也不想做谦谦君子。不过若阿栀喜欢,我倒是愿意去博士学宫处游学一番。” “……最近父皇应该在重查六国典籍,你别把他们吓死了。” 他这才松了她的肩,笑道:“看来殿下还是很关心陛下。你需要臣帮你出宫的。” 她看着他,发现他眼中的笑来。她知道,她没法单方面谈让他和她各走各的这件事。 她想,这世上有什么样的关系像是他们呢?他们非友非敌,也不是爱恨交杂。 他们共有的,是执念,也是走在唯一、相同的道路。 “之前你提醒了我。有言道天有不测风云。这天上的气候变幻莫测,难以看清。但对我们来说,人事易变,天象难变。” 李贤道,“殿下是说荧惑守心的天象?” 她默了默,“你相信陨石上那句话是天意吗?” “天意吗?”李贤想了想,“若按你所言,说上一次确是天意。但这次便不是。” “《史记》与《汉书》中,“荧惑守心”记载后,会附加上帝王驾崩、权臣叛乱、天灾等事件,强化其“凶兆”属性。天降陨石之事,若提前使人言,或许可以改变。” 李贤会意,“我会去查。只是近来我身有要务。这件事,还需要陈平来主持。” “可以。”她说。 又让雪光照了一会儿。 “你既这么多日问我同一件事。你有办法让我快一些见到父皇吧,你也可以保住冯氏。其实吕不韦的旧案牵扯到左车,我并不想让有心之人翻它出来。”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臣……” 许栀止住他的话,看着他,一双眼睛里没有多的情绪,有的竟然还是理智居多,但她却仰着脸望着他,以图加大筹码。 “你说的那件事,我会考虑。但我需要时间。在我考虑的这段时间,我会绝对信任你。”她说。 这句话只有十秒,却让人觉得光阴过去了二十多天,十多年,六十个春秋寒暑,两辈子…… 但他知道那是谎言。 虽是谎言,但格外动听,温柔的谎言尤为动人。 他看到窗花的剪影在她美貌的脸颊上晃,在她沉静非常的眼中波动。 他想,她愿意这样骗骗他也是好的。 “阿栀需要考虑多久?” 她思量着,“三个月。” “太长。” 许栀根本没想到他会觉得长,不免提高了声音,“长?这么重要的事,考虑一年都是正常。我当年去楚国都准备了六个月。” “阿栀,我情愿给你时间,你说要信任我,我觉得让你考虑十年都是应该的。但陛下给我的公务不能等。” “什么公务?”她问。 话到嘴边又被他咽了回去,他恢复了往日的笑容,“帮你父皇处理些杂务。除夕前你就知道了。” 言外之意,他只给她不到一个月时间。如此迅速,当真是李贤交易的风格。 “我不同意。” 他手一揽,人被他扯了回来,眉梢一挑,“殿下何以见诚?不过,殿下只言片语也罢,确能将臣哄得情愿把全部奉上。” 他袖袍忽被攥住,两人一时贴得极近。 只见她煞有其事,“你不能这样说。我向来不会骗人,我会好好思量。” “需要思量,那便是不带有一丝真心……阿栀,” 彼此间的呼吸缠绕着。 他没作一丝的停留,也没让她逃跑,极快将她束在掌中。 “李……” 她似乎真的想说什么,但李贤已经把他的名字封回。 她说不想他再纠缠她,可他偏要。 于是他迫她张口,如是凌霜的风,带着方才谈话之间的失落,不满,哀伤。 她退却、推拒,可他却越收拢了她的腰身,托着她后脑,愈发深沉,就是要追逐着她,不攻自破地占据她的气息。 两人呼吸都重了点,他眼睫微颤,“阿栀原来喜欢睁着眼睛看我。” 一时间,她才想起来她竟忘记了咬他! 她眼里沾了点水光,推开他,“你混蛋、登徒子!” 她到底耳濡目染受过贵族教导太多年了,这么多年在她面前造次的人一个手都数不满。 敢这样对她的更是找不出第二个。 逼急了,她也骂不出几句别的。 她紧蹙着眉,脸颊染上绯色,气息不稳,眼神却锋利如刀,带着怨憎。 李贤却很满意,痞气笑着,捧了她脸,“混蛋是我。但登徒子可不是,殿下还是不要折辱了自己。殿下之前还说过什么?放肆,卑鄙,让我去死,” 李贤见她顿住,他凑到她颈间,又胡乱蹭了两下,甫抬起头来,眼中绕了一分迷乱,“阿栀,你说我乘人之危也好,说我不择手段也罢。可这秦晋之好,却是我诚心实意相求。” 李贤说着这种低三下四的话,动作却压根儿没有半点的谦卑。 许栀再也忍不了了,抽了系在腰间匕首。 他没反手去夺搁在他颈间的刀,但笑着将双手抬起,悬在半空,“阿栀,别这样。” 她能感受到他的温度,能清楚地感受到他在她耳侧留下的呼吸。 他没将危险当回事,刀刃已经在颈侧留了一道血痕。 许栀初年只当他是李斯之子,也是和她一样想要改变结局的人,后来她不介意将爱情这种东西作为绳索与工具,要求他按照最初的约定前行。 但她怎么能忘了,他和张良完全不同。 张良在道德与沉沦之中克制、挣扎、矛盾。 可李贤不会。 他本身就不达目的不罢休,本身就热衷在黑暗之中,过这种当特务刀口舔血的日子。 他就是要攫取她的理智,就是要让她无时无刻都感到他的存在。 他丝毫不当回事,沉沉盯着她唇上猩红的血斑,目光扫过她唇边,似乎还在留恋她的味道。 “这样也算歃血为盟了不是?” 说到这里,又笃笃响起了敲门声,比之前要着急。 “公主殿下,公主!公主?” 许栀要去开门。 李贤扯住她,抬手再次按住了那扇门,“不要忘了胡亥他是你幼弟,也还是二世皇帝。” “不过阿栀,你放心。不论如何,这一次,他根本不会有机会了。” 许栀还没从额上那柔软的触感回过神来,俯身的阴影已很快散开。 阿妤神色紧张,语气加快,“殿下,李大人。两位公子那边出事了。” 喜欢据说秦始皇是个女儿控来着请大家收藏:()据说秦始皇是个女儿控来着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五百三十九章 始皇五年,胡亥初露凶相(1) 许栀以为出了什么意外,她赶过去看到眼前一幕,当即眼前一黑,几乎要被气死。 因为出事的根本不是她两个弟弟,而是她开垦出来的种的实验蔬菜。 原本这些是郑绸在料理,但她跟她父亲去岭南,许栀那会儿又以为自己后半辈子会一直待在大泽乡,就把这事给了魏咎,魏咎推广水车,又涉及基础粮食麦黍水稻的推广,蔬菜水果不是当务之急,也就进展缓慢。 她搞不来土豆玉米这种跨过大洋才能获取的东西,但她可以把一些蔬菜的品种和产量提高。 好在她有一个足以招揽到人才的身份。她从楚国回来之后,把嬴政给她来修缮芷兰宫的拨款,花在了这上面。 也正是因为芷兰宫如旧,李左车才能从他哥哥口中的地方翻进来。 故而许栀从来没把她们看成是宫人,而是专业技术人员,她想,这些姑娘真的很有想法,频频提出了不少嫁接等实操办法。 农事多杂,务农更是辛苦。 说来惭愧,许栀集中耕地除草的时候除了刚刚来那会儿,便也只有这二十多天。 她害怕十多年的潜移默让她忘记自己来自哪里。 她思索着赵高的话——奴性。她维护大秦的统治,是因为对她父皇的膜拜吗?是因为公主的身份吗?是因为皇权的叩首吗? 重重霜雪覆盖下来,倾轧着。让她模糊,鲜血淋漓地做出了法律条范之外的举止。 午夜梦回,她惊惧不已,头颅尸骸会朝她涌来,带着恨意的目光直朝她袭来。 安全自在,离她渐行渐远。 她不怕杀人,不惧怕杀死坏人,她害怕的是她把杀人这件事当成理所当然,当场是她的权力。 燕月不会知道,她在晚上哭,除了张良,还有这么一层原因。 还好,她被拘禁了。 这件拥护她的朝臣看来是件有失偏颇的事。好比陈平,他知道在骊山行宫上面,嬴荷华真的什么也没做。 但许栀心甘情愿。被关在狱中,甚至让她如释重负。 赵嘉虽不是死在她手里,但她难辞其咎,她是有罪的。 而嬴政并未因为他是赵国宗室之人,不因为赵嘉曾是他仇敌的缘故,而放弃对女儿、信臣的处置。 秦国,秦朝,还是以法度为准绳的。 她维护的是本来可以很好延续下去的可能,是原本就该循序渐进得以改变的希望。 她有私心,那大抵是当了快二十年的秦国公主,她也不愿秦国先祖,她父皇辛苦建立起来的基业被毁于一旦,不得善终。 许栀看着她辛苦培植的这些作物被作践了的时候,她最先的情绪不是愤怒,而是心疼。 见到她来了,十来个宫女赶紧伏下了头,不足求饶,声音带着哭腔,身体不住发抖。 许栀觉得很奇怪,她不曾言辞厉色,更别说对她们动过什么刑法。 如果是因为意外,她也不会过多责备。 她们怎么这般害怕? 跪在最前面的少女好像就是刚才来敲门的那个。 小拂是大梁人,被魏咎选来的民女。她生得柔弱清秀,很擅长种植草药之类的作物。若非她,她也不知道原来萝卜是种很耐寒的作物,无需复杂的田间管理,即使是缺乏种植经验的人也能尝试,适合饥荒前普遍撒种,且水分多,干旱时候能救命。 “殿下,公主殿下!奴婢罪该万死,求公主再给奴婢一次机会,奴婢一定把损坏的苗都补种好,日夜守着不让再出半点差错!” 小拂跪在雪地,青绿色宫装沾了不少雪和碎叶,脸始终埋在地上,点头如捣蒜。 许栀以为宫女们可能是听公子高他们说了什么,以为她会把外面对朝官那套东西用在她们身上。 “你起来说话,这是怎么回事?” 小拂只在抖,“殿下……” 阿妤方才就只看到棚子塌了,看到公子高的口型,她才跑去找嬴荷华。 她正想迈出一步去扶小拂起来帮嬴荷华问是什么事,却被人给拽住了。 “别说话。”公子高说。 李贤才看到一旁面色苍白的公子高,眉心一沉,很快道:“臣见公主殿下此处有些宫内事要处理,两位公子逗留许久,天色将晚,不如臣送公子回咸阳宫。” “是。”嬴高这才忽然回过神,后退一步,向李贤一揖,“李大人说得不错。”他酝酿了很久,才说话,“亥弟,这事情阿姐会处理……你和我回宫吧。” 许栀还没说话,听到胡亥的声音。 他跑到她身边,一把就抱住了她的腰,埋在她身前,声音也带着哭腔,“阿姐,阿姐,都是亥儿不好,我不该把东西乱扔。” 他仰着脸,手抓住她的袖袍,上下地晃,“阿姐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要把你的棚子都塌。” “我已经很用力想要把那个木头扶起来,但是,很重,我没办法。” 说着,他抓她袖子,许栀才看到他手背上那一道口子,上面有白色药粉,已经是处理过的样子。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姐姐不要怪亥儿。” 随后,胡亥感到他背上被人拍了拍,很快,他朝她的姐姐笑着,然后似有似无的瞪了地下的人一眼。 “这些宫人照顾姐姐的花草不周,连架子也没弄稳。” 小拂还是没将头抬起来,额头磕得发红,泪水砸在雪里,“奴婢知道错了!奴婢愿意受罚,还是去杂役房挑水,只要能弥补过错,奴婢什么都愿意做!求公主别把奴婢赶出宫,奴婢家里还有年迈的母亲要养活……” 小拂说了这么多话,但就是不抬头。 太反常。 许栀看了胡亥,他就乖乖的站在那儿,看顾他的宫女赶紧上前拿手巾给他擦眼泪,那宫女怎么也在手抖。 她觉得不太对,上前一步要将小拂给扶起来。 李贤阻止了她。 公子高这时候走了过来。 胡亥看到他哥哥,没再盯着地上的人,笑盈盈地说,“既然姐姐说算了那就算了,”他若无其事仰着头说,“阿高哥哥,天要黑了,我们快点回宫吧。” 嬴高看了眼那小宫女,本要再说什么,却见胡亥立即又拉上了他的手,他吸了吸鼻子,转过身去看着嬴荷华,“我一定去求父皇,让父皇再赐给阿姐一个新的棚子。” 嬴高看着嬴荷华欲言又止,但见李贤,想见他素来与阿姐交好,一定会妥当告诉她真相,也应该会处理后面的事。 他把他这弟弟给带走才能救下那小宫女。 小拂神魂都被吓得失了踪。 方才她从置药间没拿到碾子,又想起大棚处有一个杆子晃动,雪天有风,她担心正拿了个木锥子想去将之凿得更牢实。当她掀开棚子的纱布,对上不慎对上一双水灵灵的眼睛。 胡亥手上已经扯了大把的萝卜叶,看到她,他接着又连根拔起了好几个。 然后他要小拂说,这是她做的。 不知道胡亥出于何意,或只将这当成玩闹,但这些苗是她们实验好几年才得以改良的品种,正直永安公主上心,她们务求不能白费心血。 她在永安公主这里没有感觉到传闻中秦国皇室营造出来的恐怖氛围。沈枝管事张弛有度。皇后对女儿也一贯松弛。 往日,永安公主经常外出。一年前公主从楚地回来后,除了几个朝臣和前丞相之女,也少有人登门去打破这个平静。 久而久之……她们就不那么分得清皇宫和宫外的区别。 小拂还以为所有皇子都和永安一样…… 但事实上,和永安一样的,只有长公子。 她当胡亥只是个普通的小孩子,蹲下身来,出声提醒,“小公子,这个不是玩的,可否放下?婢带你去别的地方玩好不好?” 一个奴婢竟然敢不顺着他。 他眉间一蹙,伸手就夺了她手里的木锥子,猛地要往她脖子上扎。 “住手!” 嬴高这次赶上了,他呵斥他。 “你不准这样!” 胡亥顿了一顿,抬头看到是他,表情一下变了,顿作无辜,“哥哥,我没有。” 就在公子高前脚刚跨出,却听到砰地一声,本就摇晃的棚子,那半身高棚子一角垮了,紧接着传来女子凄厉的叫声。 公子高看到的就是女子捂着眼睛,伏在地上。 而胡亥手里拿着沾血的木锥。 “阿姐到底是怎么管你们的?你竟敢躲?”憎恶卑微如草芥的奴婢竟然敢反抗?胡亥疑惑,又顿时凶厉起来。 小拂没有逆来顺受,她躲了,那木锥划过她的眼尾,拉出一条血痕,伤口先是白的,随后才有血慢慢渗出。 胡亥却躲在了公子高身后,举着他的手,方才挣扎时,小拂伤了他。 “我要回去告诉父皇。阿姐宫里的婢女打我。” 小拂浑身一抖。 她们的公主被从狱中押送回宫时,神色很憔悴,养了半个月才好一点。她没有说她犯了什么事。只是告诉她们说,以后咱们要自食其力很长一段时间,不过让她们放心,她绝不亏她们的工资。 这件事如果告到皇帝那里去,嬴政宠爱胡亥,那么她大概率会死,公主也会被继续关着。 “公子饶命啊,都是奴婢的错。” 她趴在地上,死死将伤口摁在雪里。 那雪地陷下一处,猩红色浸了一片。 看到血的瞬间,她心里一沉,巨大的石头压过来。 即便她躲开了,可眼下的伤一直到了太阳穴,很长,且极深。 “小拂才刚及笄。她前日还说要等我解禁了出宫见她母亲。” 许栀一口气没缓过来,剧烈咳嗽起来。 胡亥诛杀朝臣,连他的兄弟姐妹也都杀得毫不留情,手段极其残忍。 她捏紧拳,倒吸一口凉气,“十岁就这般凶厉。” 可他在她面前只是一个小孩子,小少年。他规规矩矩地去听淳于越的教导都是骗人的。他在他父皇和她面前表现出来的知书达理、温柔待人,都是假的。 许栀对小孩一贯仁慈,可他总感觉胡亥不可亲近。 是了,她也曾在张良面前装过乖。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眼神…… 那是模仿扶苏而绝对模仿不来的东西。 许栀突然想起淳于越和他说过一件事。 胡亥在宫中看到一只掉在地上的才孵出来的小鸟,眼睛都没睁开,他精心照顾了它近一个月。 可后来,她再没有听淳于越提过这件事。 但她知道,胡亥和她提过说他羡慕李左车有一只波斯猫。他已经十岁,可偶尔会露出小孩子的神情。 于是在他的恳求下,他宫中多了一只狸花猫。 幼鸟不过是猫的食物。 她禁不住后退一步。 李贤没有安慰许栀目睹她弟弟凶残的面目之后的伤感。 她看着地上的血迹,不住摇头,“我不当对他抱有幻想。”她顿了顿,“我该杀了,” 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然后俯身下来,看着她的眼睛,“不。不论如何,他是你弟弟,也是陛下宠爱的孩子。你不能出手,不可因他而背负骂名。” 他们在雪地站久了,衣袍上面落满了雪粒,湿了一大片。 她不可避免的回想起她当年看到发掘骊山陵墓的报告。 到底有多残忍?胡亥清洗宗室,手段包括肢解、烹煮、活埋、用巨大的石头碾压致死…… 他伸手擦去粘在她脸颊上的飞雪,眸色深沉。 “阿栀。你不能杀的人,我来杀。” 沉黑袍服,肃杀风雪,一字一句如是他重诺。 喜欢据说秦始皇是个女儿控来着请大家收藏:()据说秦始皇是个女儿控来着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五百四十章 始皇五年,如何抽身(2) 幽静的日子过得很快,十月尾,雪下得更大。 窗台上落了些雪花,菱形的,很漂亮。 可她脸上的伤却那样狰狞…… 阳光忽袭来,小拂习惯性害怕地侧过脸,捂住了自己,“霏姐姐你先去吧,我……我还是不想出门,以后有机会,你帮我把信交给母亲和檀郎吧……” 没一会儿,进来的那个人没有说话,小拂还听到了好几个脚步声,和放东西的声音。 “除夕将至,林霏出宫置办彩灯了。” ……小拂一愣,她的手被人从轻轻拉开,永安公主就这么坐在她榻边,温柔地和她说话,她不称本宫,只像是在和她寻常聊天。 阿妤捧着一个凤纹漆盘,“小拂,这两封信是殿下要给你的。” 只见盘中放着两只竹管,封得很妥当,盖着红泥。 这样的东西,一看就不是通过寻常途径送到的宫中。 当日公主出狱,有朝官下令,芷兰宫不得探视,不得宫人通传信件。 她无措地望着面前的人,迟迟不敢接,“殿,殿下……” “前几日我问过魏咎,找到了你家里人。你母亲口述了一封信给你。至于另一个,”她温柔笑了笑,“大概就你口中的檀郎早就写好了要给你的。” “阿拂快打开看看。”阿妤催促。 这些天,小拂以为自己在劫难逃。 以下犯上不是个小罪,何况是在当下永安拘禁这样的时期。是她得罪了小公子胡亥,闯了大祸,公主不责罚她已经是网开一面。 这两封信盖着御史的印记,还是以公文的由头送来。 小拂既感动又惶恐,连忙要下榻,但被她阻止。 小拂垂着头,“婢只是一介民女,小小宫婢,殿下如何能因我而费心……” 只听永安连说了几个好了,她蹙眉,心疼地望着自己。 “你太懂事了。小拂,你这样懂事的女孩儿怎么能受这样的苦?” “本是我管教不严,让你受伤至此。这一封公文也该是为你上书以惩治幼弟之行,但却因我拘禁之因不得通传。是我的处境给你造成了这样的困境,是我该对你感到抱歉,何以说不能为你费心?” 小拂一顿。 她想不明白那胡亥怎么会有永安这样的姐姐? 她从来不知道贵族会把奴仆的性命放在眼中。 她的父亲原是大梁宫府一小吏。魏王假喜好藏獒,宫府进献狗饭时候不慎掺杂了杂谷,獒犬噎食咳了一日,那时魏王因秦国施压而焦头烂额,当晚极怒。这么层层怪罪下来,有个被推出来泄恨的人。就是小拂的父亲了。父亲被罚杖刑,这么几十棍子下来,竟然被活活打死。 他们这样的普通人从来都是逆来顺受。 她不过是一个卑微的宫女。 胡亥的出现让她看清了这一点。 “殿下不要因奴婢这样的小事而损害殿下原本的打算,”她扭过头,“殿下,我不会看。若殿下因奴婢这种人将什么把柄落在人手里,不值得……” “不对。”许栀看着她,“这是值得的。” 小拂的脸被公主给抬了起来,她柔和地用手巾擦擦她眼角的泪,亲自取了药粉要给她,但她又停住了。 那伤深,但又在太阳穴,不能做缝合,结痂之后更像是条黑虫压那里,小拂厌恶自己,何况是公主。 她以为她总是嫌弃的,何况已经是那样丑陋的一张脸。 可嬴荷华说,“我手重,还是阿妤你来吧。” 小拂想起永安公主有一次问过她如何能认识这么多作物的名字属性?她回答说她年幼时常跟着母亲去山间采食野菜为生。 一时间,这种被重视的感觉,让她才恍然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委屈与感动。 “这么多天,我不敢照镜子……” 阿妤轻声宽慰。 小拂看了两封信。母亲安好,叮嘱她照顾好自己。她又看到檀郎所写,他不在乎她毁容,说只要她好,只要她愿意,等开春,就下聘礼娶她为妻。 她心中一软,但脸上的痛却是实实在在的。她受不住疼,又大抵是感动,眼泪一直往外冒,“殿下,他是愿意娶我的……呜,我不该哭,这样的我太没用了。” “感动的时候该哭就要哭,痛的时候该哭也要哭。当年我在新郑受了点儿小伤,可是哭得要死活,一点儿都不憋不住。你那日很勇敢,怎么会觉得自己没用?你放心,胡亥不会再踏入芷兰宫中了。” “公主殿下……”小拂不知该说什么,将心里能说她好的词都细细数了个遍。 永安又温言安慰了她好些话才离开。 她私心的想,像嬴荷华这般明媚温柔的女子,这样好的她合该一生幸福顺遂,合该拥有这个世上最好的一切。 这话被等在门外的李贤听到,自觉她真是当自己的伤不是一回事。那箭都把她肩膀给穿透了,怎么还是小事? 他又见到她们离开时没有一个不赞许她,嘴角没由来多了些笑意。 李贤从墨柒那里学会了一个词——阶级观念。而许栀没有阶级观念。纵然过了这么多年,虽然她做事变狠了许多,手段锋利果决,但在对于贵族与平民的态度上,一向不曾改变。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殿下对宫女也都这般好,让臣佩服。” “她们是我的同事,在我眼中,她们和与我谈论事由的你,陈平,姚贾,张良都并无任何区别。我只能规避错误,而她们做出的努力却是给予这个时代的礼物。” 许栀笑笑,知道他来是要问她什么,“快到除夕,你催我催得太紧也没用。父皇明日回宫,你应该想想如何与父皇说,我请求自白这事。” 她平视他们,认为人与人并无区别。 这大抵就是李斯从上蔡来到秦国最初感受到的尊重,不是贵族,没有家学渊源,只要有能力,就可以坐到丞相的位置。 甚至,嬴政会特地为他的丞相清扫执政的障碍。——当年顿弱之死便可见一斑。 这就是秦国带给他们这种什么都没有的士子的馈赠。 嬴政是这样的想法,许栀同样也是。 对李贤来说,他痴迷于这种绚烂的光晕,简化一下,其实也就是两个字。 ——平等。 “殿下也不要妄自菲薄。” “这倒没有。规避政治斗争的错误和让世上少一些饿死的人,这两件事,聪明人都看得出来高低之分了。” “阿栀。”李贤看着她,“只要是让更多人活下去,不论是什么,都是一样的重要。” 雪花落了一片在她手心,很快化开。 “在除夕之前,你帮我去办件事。”许栀侧过身,“小拂说,她父亲死后曾莽撞地去过大梁王宫。正在她想把仇恨砸向魏王假,碰到了一个宫中乐师。据说后来在大梁城被淹之际,也是那位檀郎一路相护。” “要查那人身份?” 她摇头,“没什么好查的,帮我为他们办一件喜事。” 他拢了她的披风,没迟疑就答应了。 “这么爽快?”她很意外。 他眼底带笑,搂住她,指腹还轻轻蹭了蹭她腰侧的衣料,笑道,“臣全当是熟悉流程了。” “……” 不等她说话,李贤又很快松开了她。 他道:“公主那帛书效果不错,冯劫干脆把他来问询公主的公务给了我,剩下的几日,只能让你常常看到我了。” 说话时,他目光望着她身后的地方。 雪天,天色昏暗。但许栀知道那个方向是什么…… “那只能有劳大人把我要给父皇呈情之言完完整整记录下来。” “当如公主所愿。” 李贤看着的方向是骊山,骊山之后,连绵之处,耸立着高大的土堆,再过不久封土会越来越高。 皇陵动工十余载,有一项工程也已经蓄势待发。 李贤说起这件事的时候,语气压着,言辞之中也有所规避。 许栀不觉有异,“父皇第四次巡游回咸阳,应该会开始投入兵马俑这项工程了。” “兵马俑?”他疑惑。 许栀诧异,“你不知道?” 李贤见她眉飞色舞地阐释了一遍,他顿了顿,“我自然知道。人俑烧制,所费之多,但比之六国陋习,倒是决然不同。” “你前段时间说有公务。”许栀仔细回忆了好久,“究竟是什么?驰道已大成,蒙恬北上出兵匈奴的日子近在眼前。你曾说我父皇获天外陨石,是这件事?还是和徐福东渡有关。” 他深深看着她,有些凝噎,“……除夕那天,阿栀,你真的会给我答案吗?” 许栀微笑,从漫天飞雪中回答:“会的。”她想了想,“但你绝不能逼我。” 李贤笑笑,“自然。” 他想要那个答案,但他不想听到她说出除了他想要的答案之外的回答。 上一世他被赵高捏住把柄,诬陷致死,就是与皇陵有关。 李贤曾被任命为修筑运输机要之察,也承担图纸会审的检查。 原本他不愿再触及,只是皇陵修筑,涉及皇室秘密,一旦踏入,又岂会有抽身的可能? 喜欢据说秦始皇是个女儿控来着请大家收藏:()据说秦始皇是个女儿控来着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五百四十一章 始皇五年,人人执棋(3) 嬴政回到宫中的头一个晚上,刚刚听到胡亥跑来跟他告状说,他姐姐管不住宫人不慎伤了他,紧接着就听宦官禀报说:芷兰宫……点了烟。 嬴政还没从在东海寻得仙师的喜悦之中回过神,他还没将射杀大鱼这等传奇之事讲给郑璃听,就听到这一连串的事。 …… “朕看她简直冥顽不灵!朕要她在宫中思过,她便是这样反思的?怎么,这是要焚烧宫殿来气朕?” 嬴荷华自己的宫殿,她要烧还是要拆,不会怎么样,但如果一旦引发火灾或者危及旁人,连带着咸阳令等相关官吏都要承担罪责,她自己更会面临严厉惩处。 秦律中有‘旋火延燔里门,当赀一盾;其邑邦门,赀一甲’的规定。 嬴荷华这样做,很难让李斯不多想。 当初嬴荷华和他说过赵高不好……在楚地她杀了阎乐,又让扶苏给她顶了焚书的罪……姚贾那种惊世骇俗的言论说出口后,她就失了势。在李斯看来,这无疑是嬴政的态度——公主不可能成为他帝国的继承人。 而嬴荷华为了重新回到覆秋宫议政,在行宫杀赵高不成杀了赵嘉,又是为了拖赵高和他儿子一起下狱的计策。 不过她到底低估了一件事:嬴政对赵嘉残存着年少时在邯郸的情谊。 皇帝与永安公主除了是父女,还是君臣。 李斯将法家的东西学到了骨子里。涉及皇权威严,遑论真情。 他那儿子,最蠢的就是在涉足了这等谋划,却还渴求帝王之胄在争权夺利的路上给予他情爱的馈赠。 李贤,不过是个趁手的工具,是他们父女之间试探态度的棋子。 很快,李斯就听到了这句话。 “知道朕为什么重罚了赵高,也拘禁了永安,却让丞相的儿子留在咸阳?” 李斯垂下了头,“臣不知。” “朕让他将功赎罪把事情查明,但李贤这三个月到底怎么过问永安的,竟逼她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行为?” 嬴政没发怒,但李斯后背发凉,砰地就跪了下来,伏在地上。 “臣教子无方,罪该万死。陛下……臣追随陛下多年,从灭六国到定法度,每一步都不敢有负陛下信任。若陛下愿开恩,臣愿亲自督责……” 李斯没等到嬴政劈头盖脸骂出更多的话。烛光在地板上晃了一下,风动了,光也动。 那面生的宦官赶着,追了出去。“皇帝陛下啊,夜深…” 嬴政看到李斯紧紧跟着他一齐出了殿。 李斯当即明白了,嬴政要密行去芷兰宫。 除夕将至,芷兰宫被装点一新,甚至挂上了彩灯,布帛染成不同的颜色再用浆糊包裹,整个宫殿一改往日沉闷黯然,添了些喜气。 寻常,这个季节古代农人会开始烧一些草木灰,也叫做东灰,今年她在自己宫小范围地烧,倒是也很接地气,与此同时…… “殿下,这些是?”阿妤问。 许栀一顿,看来桃夭并没有教她认韩字。“一些无用却会带来麻烦的东西。” “为何会带来麻烦?” 阿妤问着,一团灰色的东西跑了过去,迅速蹲下身,逮起它,“殿下说过你都快十岁了,都是这么一把年纪的大兔子了,你还吃这么多!”她又叹了声,“算了,让你吃吧。”她揉了一把它毛茸茸的脑袋,放富贵在火堆旁边认真偷吃。 大概是见嬴荷华看了看天色,又垂头,烧东西烧得格外认真。 阿妤走近了些,她看到散落的一张帛书,递给嬴荷华,“殿下,阿妤虽然不认得,可殿下你看这上面画着圈和勾,好像都是一些笔记……”她忽然想起了一个人,她在院落中看到过这种批示,几乎要脱口而出,“这很像是……” “不是。”许栀立即打断了她,她扬手将那张帛书扔进了火里,火光飘过,落款上头子房二字被灼灼之色包围,火舌舔过,瞬间显出一个灰洞,她侧脸被火光映照得通红,眼神越发坚毅。 “这些彩灯又到底挂在哪里呢?”阿妤手里提着一串圆形的竹灯笼问。 “阿妤去问沈枝姐姐吧。”嬴荷华说。 阿妤一愣,自从嬴荷华知晓沈枝是她父皇派来到她身侧的人,她就有意要远离她,但怎么会? 她不解。 许栀注视着火光,对沈枝微微一笑。 沈枝朝她点了头。 公主的身影从灰烟中渐渐显露,这和在楚国的时候烧那些檄文相同,又很不一样。 一日前,陈平传来一个消息要她带给嬴荷华。 那时李贤也在宫中。 肉眼可见,他们对她递来的帛书都有些震惊。 ——射杀大鱼。那是第五次巡游才出现的事,怎么第四次就出现了? 许栀眉心顿沉。 李贤也神色凝重。 那一个黄昏,他们谈了什么沈枝不知道。 不过她看到嬴荷华眼中再没有缠绵悱恻的眷念。 接着就是现在,她用获取草木灰的理由烧毁了张良留下的全部东西。 绛红柔纱浮动,她望着通墙的大秦虎纹壁画,手上举着一盏铜灯,“阿枝你觉得,父皇会再给我机会吗?这样做,我能出宫吗?” 她声音没多少起伏。 沈枝上前一步,清晰地看到她耳上坠着一双玛瑙玉石,那是多年前李贤遭到范增诛心刺杀,嬴荷华救他时候落下的。当年陈伯转交,她没有替她收下,后来也就不了了之,原来李贤一直保存着。 这时候他拿出那一对耳珰,又在她耳上复现。 无不表明了那个答案。 沈枝觉得这样也挺好,无关爱情的同盟,配合起来一定比掺杂了爱意的算计要更容易达成目标。 “皇帝陛下巡游回宫定会仔细询问公主的心意,赵将军并非死于公主之手,又有李监察相助,公主一定可以解除拘禁。” 她轻轻一笑,这个笑带着极强的迷惑性,让沈枝一时也看不清她笑容中的真假。 可沈枝到底不知道,在这个世上,到了这个关头,许栀相信的人只有嬴政,有且仅有嬴政。 而正是因为她是嬴政所派来的人,到了这个关头,她才愿意和她说些心里话。 “阿枝,他们都觉得我不能再回覆秋宫是件坏事。李贤也这么觉得。父皇曾下令不得任何人探视我,也不准宫中信件往来。可阿高在这时候却从雍城回咸阳,自然而然来看了我,我却提前收到了陈平的信。告诉我说父皇在东海遇到一个仙师……” 喜欢据说秦始皇是个女儿控来着请大家收藏:()据说秦始皇是个女儿控来着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五百四十二章 始皇五年,献上手枪(4) “陛下恐怕早就想要公主出宫,只是我想不明白陛下为何不直接言明?” “父亲可以直言,可皇帝不能。”许栀摩挲着灯柄的纹路,“对父皇来说,我失去的权力断然不能附加给他人,更何况,李贤,他是李斯之子。” “可李监察说如果公主答应,他一定排除万难……” 许栀不避讳,“那就看他能拿什么和父皇交换,怎么去说服李斯。” “公主不可以保持现在的身份吗?” 她摆摆手和她说,“阿枝,这和七年前全然不同了。我不希望我与李家最初建立的关系,却在最关键的时候闹得不愉快。好不容易走到现在……如果姻亲关系能加固这一条纽带,我愿意接受。” 许栀没有说是李贤。 言外之意,只要是能获得政治力量,她不再抗拒。 ——我赌不起。 这是她和李贤说的话。 她默了默,抬头看着图文,“我曾为了一个人犯了许多不能犯的过错,这是我的责任,我该去修复这些裂痕。” 沈枝没太清楚她指的是李斯并不支持扶苏这一政治事件。 沈枝想了想,终于明白嬴荷华的转变来自于那个黄昏。 她在意上陈平信中所述。 “公主是担心那些方士言说陛下求仙药于东海,那个出现的仙师实则是六国之人有意为之……” “平定下来的土地,不一定平稳。大秦的江山,我不允许任何人损害它,任何人都不可以。” 她绰约纤瘦的身影被飘摇的烛光映到墙上,与那卷草纹壁交相辉映。 好像历史涌动的平原上突起的异数。 与此同时,他们听到了前殿的声音。 嬴政看到他女儿这么披着件白绒斗篷站在雪地。 他们的面前是已经变成灰烬的火堆,这些草木灰在地上绵延,盘踞,像是一条长着利爪的黑色长龙,又好像是劈开了黑白的太极图。 火堆已经灭掉了。李斯见旁边摆着水缸,李斯以为,这是嬴荷华被关了这么久,给关得精神不正常,居然想出这么个愚蠢的办法引嬴政见面。 她愣了一下才跪下来,“……不知父皇深夜莅临,荷华拜见父皇。” 满头灰。 嬴政蹙眉。 他倒是希望她女儿是故意设计要引他来,如果她如同从前为张良求情那样掉些眼泪,再说些保证乖乖待在咸阳不惹事的话,他大概真会解除了她的拘禁。 但嬴政却见到她眼里充满了惊慌失措。 嬴政见她这么一身打扮让他想起了很多年前,彼时就听郑璃的女官说小公主在宫里造纸,组装板凳,躺椅等一系列奇形怪状的东西…… 那时候,她尚小,现在如何还会在朝臣都说她颇有野心的时候做出这种行为? “你又在做何实验?” 她振振有词,“草木灰和猪油加在一起可以做肥皂。肥皂有极强的清洁力,可以把衣服上的许多污垢都洗干净。我拿了一部分给母后的宫人,她们说效果很好。” …… 她双手捧着块灰色的块状物,如是在进献一样珍宝。 “这就是你这几个月以来想给朕说的?” 嬴政没叫她起身,声音像浸了寒潭水,平静得听不出波澜,却让殿内的空气骤然凝住。 侍立的宦官垂首盯着青砖缝,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见她仍维持着叩拜的姿势,嬴政终于微微倾身,冕旒珠串轻轻晃动,投下的阴影恰好覆在她背上。 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威严的怒意,“这就是你反思的成果?” 李斯在一旁也不敢出声。 漫长的沉默之下,连雪花都落到了她的发上。 人就是这样奇怪。 李斯算计了半天,想了又想,要置身事外,最好能把自己和儿子从父女二人之间的暗流涌动中扯出来。 但偏偏看到了一抹亮色,红玛瑙耳珰原来是嬴荷华的。 李斯早就要给李贤娶妻,他先拿兄长未娶的由头搪塞,后来……说来也挺好笑,那时候王绾还活着,他那小女儿一听说廷尉李斯宴请,大概是要带她来李府见一见李贤,她一连哭了半月,说看见他儿子就做噩梦,后面甚至想办法躲去了嬴荷华的芷兰宫。 姚贾装死一向有板有眼,借着酒醉胡言乱语,说与贤侄相配者世上难寻。 李贤也言之凿凿说什么父亲有兄长可以传宗接代,还有左车,他一生孤寡倒也无虞。 可嬴荷华回来了。偏偏他这儿子又是个死脑子,旧物不愿放手,甘愿在嬴荷华一棵树上吊死。 他执意去狱中,怎么也拉不回来。 李贤怎么一边信奉法家,还能做这些事?李斯觉得按照墨柒的话来说,他儿子是个有神论者的同时,也是个精神病患者。 可他到底是个父亲。 他也到底教导过嬴荷华,教她如何狠下心除掉那些非秦之心。 他才是嬴荷华的第一个老师,她小时候请求他一辈子不要背叛她父王,这些话,李斯其实都记得。 她的父亲是他和吕不韦教出来的学生。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嬴政青出于蓝,嬴荷华不得而知。 比李贤更善用人倒是真的。章邯是从他手里抢的,陈平也是被她从李贤手里硬拉到她的阵营。 这时候,嬴政叹了口气,背过身。 李斯破天荒的看到嬴荷华一直盯着他,那眼神很是无辜,像是在求情。 “李丞相,我并非要令父皇不快。” 李斯要求自己看清楚,却又复杂至极。 最终,他垂下了头。 “……臣以为,今日燃烟之事,殿下许是一时情急失了分寸,可绝非有意冲撞。陛下甫回宫不到半日,公主许是太想见到陛下。臣斗胆恳请,念在殿下这些时日日夜忧思、日渐清减的份上,容她些时日缓一缓,待她心结稍解,自会明白陛下的苦心……至于公主所制,臣以为可作观察用于军中衣物之备,血迹清晰,可减消杀脏污之用……乞望陛下圣裁……” 李斯说出这段话,她就知道她可以相信他了。 第四次巡游的事情摆在她和李贤面前的时候。 她已经没心情去算计太多,摆在眼前的迷雾太多了。 时间提前,事件也会提前吗? 赵高只是其中之一的原因,嬴政的死才是秦朝崩溃的起点。 事实证明,人的弦绷得太紧,一旦发生点意外,精神就会率先崩溃。 许栀才从她看顾着的弟弟不是个好东西中清醒,马上又得知此事,她蓦地呆住了,脑子里自动就开始背诵那段文献。 “过吴地,从江乘县渡过长江,沿海北上,抵达琅邪、之罘。父皇见大鱼,即发箭将鱼射杀。接着又沿海西行,到了平原渡口后便病倒。然后就是……” “下一次……就会去沙丘。父皇为什么要求仙药?”她问。 李贤看着她,欲言又止。 许栀身体好上不少,长期压抑与提心吊胆,听闻此事心口发闷,一时之间又有些难受,不免咳嗽起来。 他及时地扶住了她,却见她脸颊上两行清泪。 “冯去疾、冯劫他们没做错,没有对不起大秦,他们不应该承担恶果。上党的事就让它过去好不好?” 他愣了一下,“好。”他说。 “我不能再在宫中待下去。我要知道那个仙师,第四次巡游路上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去查。” 他自知有的事不能再拖,要入咸阳宫见嬴政之际。 他迈出了那扇殿门。 她叫住了他,“你父亲和你的结局,我也赌不起。” 她想出了这个办法,嬴政果然来见了她。 “父皇。李丞相说得不错。但这只是我想给父皇看的第一样东西。女儿知道六国之人在寻一样宝物,如若被有心之人利用,则是灾难。” 嬴政没问那是什么宝物。“起来说话。” 许栀没作丝毫掩饰,让人拿出来一个匣子,“女儿得来用过一次,只因不懂技巧,如今取得图纸,将之献给父皇。” 于是,嬴政看到了那件在几十年前搅得风云涌动的东西。 那是天下利剑之外的武器。 江湖之中,此物墨家门派持有,后消失于墨子死后。 杀伤力之巨大,令七国震撼。 “父皇。终南山上的墨柒叫它:手枪。” 喜欢据说秦始皇是个女儿控来着请大家收藏:()据说秦始皇是个女儿控来着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五百四十三章 始皇五年,清醒(5) 嬴政看着那柄黑色玩意儿,神色并未许栀想象中那样惊讶,仿佛他对此见怪不怪。他又下令让尉缭与王贲等人明日在早朝之前到覆秋宫。 芷兰宫正殿被装饰得过于亮堂了些,嬴政看着那些那些灯笼竟然有些不适应。 “说罢。”嬴政淡淡道。 她倏然抬头。 嬴政只是背着手,并未看她。“朕记得你自小就爱去终南山。你是何时识得的墨垣?” 许栀一顿,只这半刻,她感受到雪风从殿门吹进来的寒意。 墨柒曾透露过他与先王与吕不韦之间有所交集。 她跪伏在地,“当年女儿带给祖母的雪灵芝,是墨先生之物。” 嬴政显然不满意这个回答。 她沉默半晌。 “父皇。我遇见先生,是因宁陵君旧年之事。当年的魏咎受昌平君所挟,云衣宫时可见端倪。后我与之同赴终南山,机缘巧合之下发现他在农事之上颇有见解,此人不当毁于大梁……次年水攻,他恢复农事生产确有良方。我从楚地与李监察复回咸阳,发现魏咎是墨柒先生的学生。墨先生因我救下魏咎,故而赠我宝物。” “宝物是那把特质的弩机而不是雪莲?” “…是雪莲,也是弩机,还有墨家的机关术。” “荷华也看到了他的杰作?” 嬴政的笑平息,声音落下,悬在她头顶。 他知道,他什么都知道。 许栀硬着头皮回答,“……洞穴在深山之中,机关开启,洞内却明明如萤,烨有辉光,非常神奇。墨家机关之术,令人叹为观止。墨先生技艺高超乃是神人。” “他是个疯子。” 许栀没有理解这句话,这将导致她在接下来的对话中全然走偏。 嬴政说着,坐在一雕了杜鹃花的椅子上。 冯劫、李贤,甚至于五年前的王绾来她宫中,坐在同样的坐具上,远没有嬴政这样带有压迫感。 她设置桌子和椅子的本意是为了正常交流。她刚来的时候,淳于越和张良来教她读书,一说就是一个时辰。 她不曾去深思秦汉君臣与明清有什么不同。原来仅仅是一把椅子,就全然的让她看到了君权的威慑。 “……父皇?” 直到女儿抬头望着他的那一刻,嬴政终于感觉到了位置带来的变化。 往日他跽坐在案,与信臣谈话顶多隔了一级阶。 上朝也大多是席地而谈,大家算起来也都是跪坐,君臣之间距离只有水平的距离,在海拔高度上并不远。 嬴政其实很明白这是因为什么而带来的变化。 人就是这样一个有着无穷贪念的东西。 皇权与君权让他享受着至高无上的尊荣,他却又想从冰冷的王座上去索取温度。 嬴政没法对着他的女儿讲着这种心里话。 他现在就是想要责怪他坐着的这个东西。 于是,许栀看到她的父皇做出了一个让她感觉到匪夷所思的举动。 冬天冷,嬴政站起来,他让她坐下。 芷兰宫灯火重燃,吉光耀目。 嬴政侧过身来,“荷华可知,先王为何容不下他?” 许栀迟疑着,“墨先生追求之物与当时不合。” “他想要颠覆人心。天下归一,人之所向,春日不可逆,朕亦觉如此。”他没有让她说话,看到案上一卷卷书简,她当真循着灵玉的旧例将这些年的大小事都写了个遍。 “冯劫说你近来警醒慎思。可朕听蒙毅奏报,你并没有杀人?” 光忽尔动了又动,许栀早知今夜的谈话不会简单,但却低估了她的父皇盘问起人的手法。 她并没有从李贤那里听说蒙毅被放出来的消息。 蒙毅仍然在禁府。 可嬴政这样来问她,到底是想要问出什么呢? 嬴政审讯技巧信手拈来,比廷尉狱的卒吏厉害几百倍。 她还没来得及去问巡游的事,还没法澄明胡亥来她宫里为非作歹,她还没有得到更多徐福和仙师的关联。 父女之间,更是君臣。这是她早早提醒了自己千百遍的道理。 她俯首,“……骊山行宫之上,女儿的确开了枪。赵嘉胸口之伤,确出于我。我本该为他的死付出代价……父皇拘禁我,我不曾有怨。但咸阳狱的仵作,他们不会说谎。当时赵嘉阖眼之前与我说,致命伤处更在腹部……” 嬴政抬手止住了她要说的话。 嬴政目光深邃,很沉很重,压得她没法抬起头。 赵嘉死前的谎言太过善良。 最终他说:明日,朕许你在覆秋宫议事之后,去见见尉缭。 翌日一早 廊道上的清露凝成了冰霜,红栏杆上铺满了白色的雪。 许栀刚刚到岳林宫,就看到了两个人,一上一下,穿着一文一武的官袍站在阶上。 那人着绯色武服,身姿挺立,腰间束着玄色官带,朝上面那人颔首点头,然后他回过头。 原来是左车。 他对那人很是恭顺,不是李斯,就是他的兄长了。 岳林宫在这时候该是没人来的。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许栀对此碰到他们略微有些意外。 李左车快步从阶上下来,李贤则慢慢悠悠地走下阶,不慌不忙地把手里的板笏揣在袖中,他看起来不着急问她昨夜与皇帝谈话的结果。 他这么不紧不慢的模样很符合他答应过她的‘不逼迫’,可就是这样的态度却更添几分凛然的从容。 听她说是要找尉缭,李左车朝她笑道,“……国尉他正饮酒,公主殿下或许要等一等他酒醒了。” 说罢,李左车听着罄音,很快离开。 李贤垂眸看着她看着李左车离开,她应该也闻到了淡淡的酒味。 他容忍了她的眼神这么十来秒才开口,“他这会儿不会去巡营,不会有事。” 许栀这才看到李贤腰间束着一条朱红革带,深衣下摆垂至脚踝,和当初在郡上的不同,帽簪也更加繁复,和在芷兰宫的不同,这是内朝御史的官服。 他看出她的疑惑,笑道,“公主殿下关心的人太多,又舍不得动别人。那冯劫的差事只好微臣来接替了,过两日他会高高兴兴地和舍弟一同去巡营,做回他的将军。” 她看着他,“接替冯劫的差事。这就是你说父皇要给你的公务?” 他默了默,“殿下还是希望臣离咸阳远一些?” “你怎会如此想?别再问这些无意义的问题了好吗?” 她语气太柔和,李贤微怔。他谙熟利用,却到底不肯彻底逾越心底的信任危机,但他贪恋她的温柔…… “…臣只是不敢,” 她笑了笑,“你愿意相信这是我真心,那就是真的。” 她看着远方隐藏在薄雾后起伏的山脉,她吸了口冷气,“有这个空档,不如我们多想想办法让我们都安心。赵高一日不死,我心一日难安。” 李贤下意识捏住了袖口,想了许久,却还是做出那个幼稚而极其危险的举动,握住她的手。 “臣已送出去的玉章,断然没有还回来的说法。” 玉沁在手心,温凉适宜。 许栀踏入宫殿,馥郁的酒香漫开…… 这么一两年不见,尉缭更老了,倚在案边,花白的胡须沾着酒水。 她等了快一个时辰,他还趴在案上。 吓得许栀以为他把自己喝死了,她不知道他怎么白天就开始酗酒。 她让人拿了醒酒汤。 “国尉!” 这么一喊,尉缭动了一下,懒洋洋的抬着眼皮。“小公主?你怎么也来了。” 她不欲绕弯,开门见山,“国尉。我有一事不明特来请教。” “你们问题都多得很。顿弱死太早了,他,嗯,他还活着的话,你们尽管去问他更好啊。” 许栀一头雾水,“父皇为什么说墨柒是个疯子?是因为他做了什么事吗?还是说了什么人人平等的话?” 她记得韩非说过的话。 “人人平等……哈哈,是他说得出口的咯。”尉缭的酒爵空了仰头只倒了两滴出来,“呵呵,公主啊,那不是最要紧的……” “什么是要紧的?” “……墨垣啊,他造出那样的东西,本身就是个疯子。” 许栀感觉头晕,“您也知道是什么?” 尉缭极力笑笑,笑得咳嗽。 他忽然就那么清醒了。 “一把锋利的剑可以奉为举世争夺的宝物,巨鹿,太阿是以。但公主,超出想像的事物,便是杀人利器。如果他想大规模制造,却没有控制它的能力,那只会造成恐慌,引起争夺,产生让人难以相信的灾难。这就是先王要囚禁他在子牙峰上的原因。” “……小公主啊,就好像是李左车的身份。有的东西,不可以追得太明白。又好比……陛下的那位仙师,小公主让人查来查去是没有用的……” 皇帝只让他说第一件事,他只想在这风云涌动的时候,再多看一看人间。 许多人都以为墨垣云游四海去了。 只有他知道,汤知培死了,再也回不来。 尉缭算了算时间,李斯那个小师弟张苍算得也真是准啊。 这么多的涌动,他希望秦朝能再长远一些。 说了这么多,只当他是醉了。 “仙师……国尉,巡游路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许栀怎么叫,尉缭也不说话。 喜欢据说秦始皇是个女儿控来着请大家收藏:()据说秦始皇是个女儿控来着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五百四十四章 尉缭、仙师、李斯(1) 雪落得小了。 “国尉若酒醒,请将此书交给他。” “诺。” 许栀这才发现接过她手中书的不是侍人,而是一穿着软甲的士兵。 ……尉缭原来是一直被这样似禁似散地盯着吗? 当年正值灭齐,她是真怕尉缭像是在历史里一样半路跑了,在覆秋宫那几年没少暗示嬴政不能放他。 她折回了案边,写了好几个食谱下来。 “殿下这是…” 许栀侧过身,对那兵士道,“你们看着他不易。冬日天冷,让国尉少喝冷酒。”她顿了顿,想起了一些事,“若国尉家人见他不得,银钱体恤可一并从芷兰宫中取。” “多谢殿下。” 她走了之后,看到兵士提着一箱东西进来,“这是谁送的?” “六公子常来看望国尉大人。胡亥公子偶尔也会随着过来。” 嬴高是个好孩子,至于另外一个…… 外面的雪又落得大了点。 许栀从岳林宫出来,尉缭说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说……有一点很明显:吕不韦的《吕氏春秋》是禁忌,墨柒的东西是禁忌中的禁忌。 难怪当年在终南山上碰到李斯,他那么警惕。 她从袖中拿出李贤塞给她的这枚玉章,上面繁密的雕刻,底部刻着篆文。 他为什么这么执着要把这件东西给她,想到方才沈枝提醒说李贤三个时辰后请她过府一叙。 冷气随着雪花的触碰传到指尖,她下意识的握紧了它。 “好。”她说。 她又想起来尉缭说了那什么仙师的事。 好巧不巧,岳林宫就和那个新收拾出来的游仙宫离得很近。 她坐在车中,帘子随风一卷,她看到了对方的车撵。 车架上是素白帷幔,边缘坠着镂空香囊,车盖有深黑卷叶纹路,还有些金粉涂在上面,在雪光的反衬下熠熠生辉。 这比后宫夫人出行也要过分,比当初李斯还要招摇过市。 矫揉造作之非常,若是寻常,她肯定要上前骂人。 因是情况特殊,想来大概是嬴政特许,她只能闭嘴。 谁知,她的车突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 “永安殿下……卑,卑职,”军吏说了半天,才说出口,“公主殿下,仙师借道,请您稍候。” 许栀想也不用想,这大概也是特权。她呵了一声,却也并不想为难军吏,“无妨。我等便是。” 军吏不料那惹是生非的永安公主居然是个好说话的。 可不由他长舒一口气,仙师那边架子却端了起来。 并行不可,要各退一步。 仪仗前面最前的一个女仙姑不肯先让。 军吏出来说话解释,可那仙姑竟趾高气昂,“……就算皇室公子,见到了我们仙师也要秉声而拜。” …军吏满头大汗,这姑子得罪的不是旁人。整个大秦皇室,除了皇帝陛下,永安公主是第二不能开罪…… 可永安不但吩咐人让路,她毫不在意的摆摆手。 “路本来不窄,只是车驾过盛的原因。仙师这么大老远过来,劳苦功高得很。本公主让一让也无妨啊。” “永安公主。原来你就是。”她说。 许栀原以为这仙师有何等能耐,却不想如此轻纵手下的人,这是来了个挑事的? 这简直好办多了。 许栀现在还是个戴罪之身,拘禁也管不着的出了芷兰宫。他们这些外来的还敢公然叫板。 看来这仙姑和小道姑都不知道她一直以来的人设。 她现在被关了这么三个多月,不用演也可以很跋扈蛮横。 “这位仙姑看来对我了解颇深啊?” 她说着,起了挑弄的心思,且从帘子里钻了出来,下了车,一改刚才在岳林宫的模样,笑盈盈的。 那貌美的仙姑倒是被盯得不自在,“…公主殿下声名远扬,知道是常理。” “说来仙姑这么了解我,真的很难得,这世上了解我的人不多了。本公主很是正好缺人,仙姑要不到我芷兰宫来?” 说话的公主乌黑眸子沁了玉,弯起眼睛笑着,说的话却让军吏心惊胆战。 “殿下,咳。” 话到此,坐在那车撵里面跟个死人一样的仙师才终于抬了抬手。 “符,回来。” 许栀听到这个声音,觉得好像是在哪里听过。她一时间想不了太多的事,许栀摆摆手,“罢了,我还忙着呢。” 那官吏又追了两步。 “殿下啊,您……皇帝陛下说让您见了国尉大人之后就回芷兰宫。” “我知道啊。”她说。 “殿下您这个方向…并非是回宫的路。” 许栀不知道他怎么还追出来了,她叹了口气,对着车帘,“这位大人,去我宫里又并非一条路,我想走个远一点的有关系吗?” “……”军吏垂首,真觉得自己管闲事管得太宽了,也不该什么话都听。 “殿下慢走。” 许栀到李贤府上,看到亭中的人,心里没多大的震惊。 依李贤那性格,他很少让她主动来找他。或者,他大多时候会在岳林宫前面,给她玉章的时候一并提要求。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她不得不来,因为邀她的人是李斯。 府内也早就没了闲杂人。 “永安殿下。”李斯起身作了个礼。 李斯肉眼可见的老了,他站在那里套在丞相的衣袍里也依旧消瘦,只是两鬓有了白发,不再像是十六年前那样意气风发。 许栀让他坐下,“多谢丞相在父皇面前替我说话,”说着,她毫不掩饰地从袖中将李贤的玉章取出,放在案上,“请丞相帮我物归原主吧。” 李斯眉一沉,嬴荷华远超他所想,她丝毫没有避讳。 “公主殿下这是何意?” “这难道不是丞相今日借口李贤想要的东西?”她笑笑,“我明白。很久之前,您不想让李贤掺和我的事,这么多年,这玉章,是你们多年心血。如果是我做不到的事,我不会白取。” 言外之意很明显。 李斯听得很明白,他真不该来。他却无法眼睁睁看着亲子为了一个不可能的幻想,将一生都埋葬进去。李斯的家训带着极其鲜明的指向性——可以为秦国奉献一生,却不可因爱一个女人而断送性命。 “公主原来没想过……” 李斯正要觉得这一切都是上位者的手段,正是如他所想,嬴荷华和嬴政一样,统一六国之后,他们全身心奔赴的都是巩固自身的利益。 “丞相觉得我对他冷血无情吗?” 李斯微怔。 只见嬴荷华兀自取了案上的西风酒来,为自己斟了一杯。 许栀把李斯暂且当成历史上的人物,又视他作为曾经的老师,见他为了李贤三番四次找她麻烦,她便想要一口气给他说个明白。 “当年令郎被困邯郸,我亦心急如焚。彼时顿弱回来,李贤却没有。后来误听他死在赵立手里,我一时间彷徨无措,丞相一直知道张良有非秦之心。我何尝不是。邯郸城布防图,我苦求张良取得。后来李贤重伤回来,我把当年在新郑抛下我的事都忘光了。我问他想选什么,权利还是别的,他没有告诉我答案。” “但公主殿下爱上了那韩臣。” “可到底,是我亲手葬送了。”许栀饮下酒,掩盖住那抹悲伤,“从那之后,又过了三四年,我渐渐知道,有些感情和友情、爱情都不一样。” “公主坚守的东西,臣看不懂。”李斯道。 她沉默半晌。 在一旁的沈枝也才回过神来。 李斯是个标准的法家,他根本没法用正常的思维去想象爱情,想像正常的情感,想像那种没有凌驾在算计利益之上的真诚。 勾心斗角太长时间了,很多事他忘记了。所以,他不假思索的选择坐视顿弱、王绾的死去,也想要看嬴政一直坐在那个皇位上,感受制度塑造的冰冷与残酷。 正是这样,他才会把又一个感受到温度的希望寄托在求仙问道上。 风吹了吹,好听清脆的铃铛,竹叶摩擦在一起,沙沙作响。 “这竹子是当年左车闹着让李贤手植的。几年后,竹林成片,李贤人却不怎么常在府中。” “其实我要坚守的东西很简单。我不想李贤忘记他到底是谁,我不想他不明白他为什么折腾来折腾去要我嫁给他?” 她看着李斯,最后这话也是说给他的,说给她自己的。 “我不想他会忘记,当年为什么从楚国来到秦国,为什么选择要坚守在这里。” 喜欢据说秦始皇是个女儿控来着请大家收藏:()据说秦始皇是个女儿控来着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五百四十五章 李斯、嬴政、仙师(2) 李斯没有说更多的话,只叮嘱她这一个月来一定安分守己。 “如何这样说?” “臣见公主在甬道上路遇仙师…” 许栀笑笑,“丞相怎么连这都知道?” 李斯却下意识惊慌,嬴荷华一贯奉她父皇为先,以为是嬴政在怀疑他放了什么眼线,探知皇室行踪。 他连忙颔首解释,“公主出岳林宫之际,臣恰好从章台宫出来,因臣的马车在宫外,故而这才看见了殿下……” 李斯的谨小慎微,让许栀明白,她的权力全部都来自于嬴政。 “我以为您是担心我冲撞了仙师。” “仙师。”他沉默片刻,然后看着嬴荷华,“臣知道公主好奇,此人神秘莫测,又从不以真面目示人。可对此也是一知半解。” 在许栀继续询问之下,李斯讲了路上发生的事。 嬴政到齐地不久,行至城西淄水畔,原本澄澈的天空忽然被墨色云团吞没,豆大的雨珠毫无征兆地砸落,溅起满地泥花。 齐地道路不似秦国宽大,泥泞不堪,车辆无法再继续行走。 皇帝下车骑马,一行正欲寻处避雨,却见不远处的柳树下立着一座青瓦竹舍,竹帘半卷,隐约能望见屋内案上燃着的松香。 “舍下见谅,我等有所叨扰。” 秦卫上前,轻叩竹门,门内传来苍老却清亮的声音:“雨大,且进来吧。” 掀帘而入时,雨势已如瓢泼,竹舍内却干爽清净。 屋中只有一位身着素色葛衣的老者,须发皆白却面色红润,正临窗煮茶,铜壶在炭火上咕嘟作响,蒸腾的热气里飘着淡淡茶香。 茶这种东西在滨海之地可是少见。 见嬴政进来,老者并未起身,只抬手示意:“坐。” 嬴政落坐时,目光扫过案上摊开的帛书,上面用写着“天地玄黄,宇宙洪荒”的字迹,飘逸如流云,不像篆书。 “先生在此独居?”嬴政开口,语气少了帝王的威严,多了几分探寻。 老者将煮好的茶斟入陶盏,推至嬴政面前,茶汤清透如琥珀:“守着这淄水,看了五十年潮起潮落,倒也自在。” “五十年?”一旁的侍卫惊觉不对——五十年前,齐国尚在,若老者真在此居住五十年,见惯了各国权贵,怎会对眼前的嬴政毫无敬畏? 嬴政却抬手制止侍卫,端起茶盏浅啜一口,只觉茶香在舌尖化开,连连日赶路的疲惫都消散了大半。 “老先生在此观雨数十载,可看出其中所得?” 老者轻笑,指了指窗外的雨:“雨落淄水,水入渤海,海纳百川——正如如今的天下,分久必合,合则求安。只是这‘安’字,不在城池坚固,不在兵甲强盛,而在民心所向。” 嬴政想起了一个人。那夜,赵嘉回咸阳,让赵高秘密送来了他的书帛。 四十年前,他们尚是在邯郸城中奔跑的小儿。四十年后,七零八落。 李左车在赵嘉死后回到咸阳。 他当晚就那卷密图呈给了嬴政。 他将那世界地图举过头顶,“皇帝陛下如今御宇四方,天下咸伏。此图是有宇宙上下之绘。祖父一生困守,不见明主,此图终成秘闻。赵太子嘉曾在祖父帐下,太子嘉一生流落,犯下许多过错。可太子终究迷途知返,为大秦守边四载有余……臣伏愿陛下将赵将军的尸首送返邯郸,葬入赵氏王陵。” 嬴政问他是不是他自己的意思。 他居然说,有一半是永安公主所求。“公主殿下尊贵之躯。明知陛下素来对其爱护非常,此番下狱,所愿如何,求陛下明鉴。” 他藏而不露的重提永安当年保荐赵嘉去上郡的事。就此,嬴政就知道那小子很通达,又加之被在李斯府上住了近十年,养成了这样的性格。 一个敏感的身份,能在秦国活下来,自身天赋要在成年之后才能看出来,敢在他尚三岁时就接手这烫手山芋,李斯这日的确非同一般。 嬴政还不知道,十年前,是荷华想要收留李左车。然而她却不知该将他放在何处。 在另一方面,张良反手就能给自己报仇。曾经,李贤不声不响地让张良成为嬴荷华的老师,那么张良何尝不能给他埋下这个潜在危险。 李斯乃是丞相,两个儿子身居高位。最忌讳,李左车战功显赫,太厉害,就显得功高震主。 制约李斯,又提携李斯。王室需要是锦上添花,若是想惩治,则是罪加一等。 能把一步棋算到十年后,绕过层层迷雾,与嬴政对话。 普天之下,大概也只有他,只有张良能够做到了。 嬴政想通这一点的时候,眉头忽尔微蹙。 即便是因为他女儿,张良再未公开现身。但这样的人,如果他不为自己所用,那该是多么危险。 他看着面前的老者,那话也像极了张良。 嬴政不欲像是在楚地巡游那样隐瞒自己的身份,淡淡道:“朕统一天下,废分封,设郡县,书同文,车同轨,便是为了让百姓安居乐业。老先生怎以为民心何如?”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陛下可知临淄城的百姓,如今最怕什么?”老者反问,不等嬴政回答,便继续道,“百姓所畏惧不是深山猛虎的獠牙,而是苛酷政令比猛虎更伤人的威势;不是劳作的艰辛,而是无休无止的徭役压得人喘不过气;不是岁月的无常,而是父子难相守、夫妻各离散的人间苦楚。” “昔日商汤以仁治天下,周文以德服诸侯,并非靠刀枪剑戟,而是靠‘民为邦本’的道理。” 嬴政看了眼案上的帛书,忽然笑了。“先生可有姓名?师从何处?” 老者起身,走到窗前,望着雨幕中隐约的淄水:“山间一老叟,无姓亦无名。若陛下愿听,便记一句:江山万里,不如民心一寸;金戈铁马,不如仁政一方。” “仁政若是有用,周室何亡?” 老者转身看向嬴政,目光深邃如星空:“雨快停了,陛下该继续上路了。若有一日,陛下能明白‘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便是天下之福。陛下啊,身后这万世之名,亦是后人所期。” 嬴政起身,正欲再问,却见老者抬手一挥,竹帘忽然落下,挡住了视线,又在瞬间起了薄雾,从地下蔓延开,宛如仙境。 待李斯上前掀开竹帘时,屋内只有皇帝,案上的茶盏尚有余温。 “县令乡长何在?!” 嬴政不及索缉。 帛书上多了一行小字:“天外来客,何足道哉。东边日出之境,有妙法所在。或看陛下欲寻的万世太平,又岂在朝夕?” 此时屋外的雨果然停了,夕阳穿透云层,洒在淄水之上,波光粼粼如碎金。嬴政站在竹舍前,望着空荡荡的屋内。 李斯心中也翻涌不已,那些话是从孔孟书上拾掇下来的,这些原该被焚毁的玩意儿,用得着仙人装神弄鬼来告诉嬴政吗? 喜欢据说秦始皇是个女儿控来着请大家收藏:()据说秦始皇是个女儿控来着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五百四十六章 管好你爹,他又想焚书 “后来呢?”许栀问。 “东边。即是东海之滨,有仙岛曰蓬莱,或解陛下迷雾。云游宫的那位仙师便是从东海而来,据说仙师还为陛下演示了一番吞云吐雾,驾云妙游的仙术。” 许栀听了这么一大段后世儒家的总结,觉得李斯能复述出来也是很难为他了。 她故作不解,带着轻蔑的语气问,“有点儿意思。丞相可知道,和父皇说这话的人这算是哪里的仙师?” 李斯沉声,“臣看那并非是什么得道高人,而是齐国儒生装神弄鬼。我大秦以吏为师,以法度为准绳,儒生之论毫无富国强国之策,那些迂腐之人没了齐王作靠山,不曾有真才实学,偏想投机取巧用这些无知之言搅弄风云。” “丞相说得是。这该如何是好?” 她还在想这些齐国人很有可能是在捣鼓分封复国的论调。 她却见李斯面色阴沉了不少。“依臣所见,此等谬论本该禁绝焚毁。” 许栀一愣,头皮发麻,她已经搞过一次变相烧毁书卷的事了。 李斯怎么还想焚书? “威慑之下定无人胆敢叛逆。公主以为如何?” 许栀看了眼李斯,他很是诚恳,估计因为是嬴政要她来试探口风…… 她没说话,额上青筋直跳。 “陛下平定六国,天下莫不敢从。统一大业,也包括思想。儒生妖言惑众,撺掇人心,不利我大秦治理。臣以为焚书此法甚妙。” …… 妙你个头啊。 她很生气,压着想骂人的话,“丞相当思量再三。近来父皇还因云游宫那位仙师颇为忙碌,我看此言容后思索一二再禀不迟。” 李斯想了想,“公主所言极是。”他自觉谈起儒生就有些失态,想起齐人,想起司空马,他遏制不住地生气。 李斯看了眼案上的玉章,如果嬴荷华是个坚定的法家支持者,信仰者,那么他就不用操心那么多…… 但他明白政治权利一定得要掌握在自己的手里这道理。 帝国初建,又因为嬴姓宗室权力不大,姻亲关系显得没有那么重要。又因为嬴政设立的重大项目很多,重臣家族之间的博弈只是隐藏在水面地下。 谁不知郑妃是列国闻名的美人,可谈及她的女儿,无人敢觊觎她的美貌。人们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她拥有的政治权利。她有谋士,她的杀手组织遍布全国。 她曾声称自己要为楚公子守寡,声称张良被送离秦国。 内朝密臣知道真相。一个死在她刀下,一个被灌了毒酒。 没人敢做下一个。 可李贤想娶她,费尽心思也想。 李斯临走之前还说要去写篇焚书论策,嬴荷华百般说辞,李斯终于同意写好之后,让她瞻仰。 李斯刚走没一会儿,院子里的竹门才缓缓被人推开。 许栀拼命在回想焚书前后的事,怎么也和现在的对不上了。她只看过事件的陈述,一件也没有经历,更对细节部分一无所知。 她一遍又一遍的把茶水倒在杯中,又倒出来,也没有明白黄石公的意思。 亭子外,李贤让随他而来的少府官员先等在外。 直到他走近,许栀才发觉有亭外的竹帘外站着人。 通过光,能看出来是李贤,对于他本人接着李斯出现,她没惊讶。 她因想着方才谈及焚书,有些怨怼,再多的就没仔细看了。 李贤迈步上到亭中,抬手掀开帘子,他没穿官袍,也不穿常服。很奇怪的衣服,前后系着软甲,束了袖口,软甲上的擦痕很新,袖子有污损的泥迹…… 大冬天哪能看到这么多新鲜泥土粘在衣袍上,看起来就像刚去杀了人一样…… “剑。” 他本想直接坐下,可她就这么看着他。 “好好。”李贤听话地起来,将身侧的长剑放在她指的位置。“殿下自己随身携带匕首,却不许臣带剑。真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许栀无语,“最后那话用在你自己身上比较合理。我啊,不像有的人那么武艺高强。一天当文官,一日当特务。” 他笑了笑,“就当公主殿下是在夸赞臣了。” 武艺高强对人,对自然环境就没那么容易。监察当多了摘不到这身份。辗转过来,辗转过去,这骊山皇陵的监工又当上了。 方才他正和少府勘测石源,少府常从不慎从一凝了雪的大石上滑倒,眼看就要摔下去,那底下全是堆砌的有棱角的利石。千钧一发之际,李贤拉住了他,还好常从是个正儿八经的文官,人很轻,只是折了下手臂,不然可能他们两人一并被乱石扎死也不知。 这时,许栀倒了杯茶放在案上,她本来要走,但还是没法回避焚书的事。 “我拘禁在宫这些时日,你父亲到底在想些什么?他为何又将焚书的事提了上来?” 李贤九死一生的回来,回来就看到她和父亲在谈事,她神色谦和,就算很不满也不曾打断他。 他想起了小时候。她虽然名义上和嬴政说,她是来府里找她,但根本目的却是问李斯未来具体的措施和打算。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就像现在,她又在问他爹在想什么? 她几日前说的是:不希望他父亲和他重蹈覆辙。 他觉得许栀在乎他父亲的死活远远超过了他。 “公主殿下这么关心我父亲,为何方才不亲口问他?” “怎么问?” 许栀还在想是不是齐儒有谁和李斯有仇。 只见李贤盯着她,他也不避着她,摘了束在脑后的玄色布带,重新要系,可手抬不起来。 然后他垂下手,幽怨道,“臣看殿下和父亲相商之时,比对臣要和颜悦色得多,臣以为如何问都好。” …… 许栀觉得李贤就是那种他自己精神状态不好,也不会顾及他人的人。 她干脆也胡说八道,语气很是自然,“呵呵。你要我直接和他说,丞相你和我父皇因为焚书的事被被拴着骂了两千年,你不要去做这种事。你也最好不要有这个想法?” “对了,我还想和你说,你儿子也知道这不好,因为他死得很惨,回头过来和我说,很多事做得不对,他很后悔。所以你告诉我你怎么想的?” “我能这样说吗我?” 她嘴里说的是现代话,捏着嗓子,弯着眼睛朝他在笑。 摆明了她是在开玩笑。 李贤很少见到她这样。至少五年前她就再没有这样开过什么玩笑了。 他望着她,心底一处僵化已久的地方有些触动,不觉一笑。 …… 许栀深吸一口气,她就差和他说,管好你爹这四个字。 “你还笑得出来?” 喜欢据说秦始皇是个女儿控来着请大家收藏:()据说秦始皇是个女儿控来着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五百四十七章 被猫抓了 “当真被批判了二千年?”他问。 李贤一旦坦诚起来,眉峰一蹙,就显得尤其真诚。 “……书简本就稀少,能识字读书的人不多,集中焚烧,这么暴力的执法,能不招人骂就奇怪了。” “可他们口中的话都是拿来约束旁人的假义。” “你们就是太固执。怎么就能这么顽固?”她看着他,“圣贤明君,道义礼教听来酸腐。倘若千万人之中,有一个人崇尚也是好的。可你们,连拿这些话拿出来放在台面上都不愿意。” 李贤一顿,某些认知方面,他觉得她和扶苏还真有点相似。 好比这种直言不讳的率真。 他从案上起来,沉默良久,旋即笑了笑。“阿栀,不是不愿意。我们没有时间去施行,不知道这条路能不能走得通。” …… 许栀感受到了话背后的哀伤,直身起来望着他。 “这次会有时间尝试。” 他微微俯下身,手就这么自然而然的抚上她的脸,手刚滑到她颈间,还没来得及做点别的……左手手臂立即被她推了一把,拧伤的手臂被猛然撞到,大概撞得已经很严重,错了筋脉,疼得他没抑制住,汗水瞬间浸湿了鬓发,却硬是没让一声痛哼从喉咙里漏出来。 往日他也不觉得躯体的痛会有这么强烈。 “……你怎么了?手断了?”她问得随意。 但他没说话,死死压住左手手臂试图把它错回去。 她疑惑地看了他,“别装了。让你不要随便碰我。” …… 可李贤脸色发白,汗水从额上滚下。他额上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衣领上晕开深色的印子,他却只哑着嗓子说:“不碍事,错了经脉,我拧回去。” “拧回去?这怎么拧?你别来真的。” 许栀总归是心软,上前一步,这才看到他软甲底下勒出的红印,手臂上的擦伤也一大片。 “……怎么搞成这样了?” 事实证明狼来了的故事是真的,掉转过来也是,但羊羔总会在前几次麻痹。 狼和羊的角色总在他们两人之间调换。 他自己府上,没那么多要考虑的东西,他看着她,乖乖道,“我和少府常从去了骊山陵。” “去做什么?” “监修。” 许栀一顿,不是说上一世他正是因为做了骊山皇陵的监修,才被赵高诬陷致死?李贤怎么会又回到了这个职位上? 可见他的伤是真的。 他想吻她也是真的。 李贤嘴角勾起抹极淡的笑,“阿栀,虽因父亲,可多谢你愿赏光。” 大抵是方才她一直在喝茶,雪天的茶水是暖洋洋的,炉子冒着热气。 早不是十年前了,他才知她爱喝煮得很浓的茶,微微涩口,却又醇香四溢。 他额角、颧骨上带着些微浅的划伤,该是滚落山坡时被碎石蹭到的,整个人瞧着倦态十足,但即便如此,也掩不住外面对他皮相甚佳的评价。 该说她真的太有良心,也太在意人受了伤。 她推他胸膛,搡他的肩,硬是没逮他手臂的伤处下死手。 好像她已经没法从他手里挣开。 李贤正得意于他可以细细占据她的芳香,要她好好感受他的存在,他的气息,他的一切。 没有一次像是今天这样让他感觉到愉快。 还不曾多去遐想,膝盖猛地一痛,猝不及防地被她结结实实踹了一脚。 李贤停了下来,看见她大口呼吸,脸颊泛着红,乌黑的眸子里满是混乱与不快,这样颇有些嗔怒的模样,心头那点儿怒意一下就显得微不足道,极其自然地将她腰一搂,“还好殿下没踢到实处。” 她刚才可算还挺用力的,蹙眉看了他一眼。 李贤蛊惑人心地笑着,抬起没伤的那只手轻轻拢住她,在她耳边道,“下次要看准点,可别不留神把臣踢坏了。”他顿了顿,“臣倒无所谓,可就怕往后公主嫁过来,过得不幸福。” 她盯着李贤眼底那抹得逞的暗,好半天才慢慢反应过来他话里有话,瞠目结舌。 她何曾在别的地方听过这种直白的东西,脸颊瞬间涨得通红,连声音都带上了颤意。 “光,光天化日之下,你,你身为御史,还说这种浑话!” 她说着,抬手就要往他脸上扇去,可手腕却被李贤早有预料地攥住。 他嘴角的笑意更深,指腹摩挲着她的腕,“御史又怎么?我从来知行合一。阿栀别气坏了身子,免得像韩非先生,父亲把他气成了结巴,我可不愿意阿栀也这样。不过好在我这里别的没多少,药物倒是挺多的,治什么的都有。” 许栀自知来他从来如此,争论下去,她只能推开他的手。 她刚走到正门。 他又说,“阿栀,寒舍不比芷兰宫,人来人往的,如果被人知道你绕路来见的不是我而是父亲,传出去不好。” ……她瞪了他一眼,她怕什么。 “常少府和我一块回来的,他为人刚正,恐怕不如沈女使好说话。”他笑着说。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许栀果然看到一个人揣着手在前院那里晃。常从是章邯找来接任的人,现在虽然是副官,但她风评实在一般,到底是不能把坏印象留过去。 想不到有一天,居然她也沦落成了要走李贤的后门出去。 “总之焚书的事必须解决了,解决不好你给我等着。” “臣一直等着公主。” 他偏要强调‘一直’那两个词,气得许栀拂袖而去。 没一会儿,常从从外面进来。他本也疑惑这本来就是李贤自己的府邸,也不知道他进去换个衣服要换这么久的。 结果他人到前厅的时候,衣领皱巴巴的,而且还穿着那身衣服。 “李大人,您这是……?”常从快步上前,目光在那身皱巴巴的衣裳上转了一圈,终究按捺不住好奇,声音压得低了些,生怕触碰到什么不便言说的事。 李贤停下脚步,抬手理了理歪掉的玉带钩,指尖划过衣领的褶皱时,动作顿了顿,才轻描淡写地开口,“方才在后院诊伤,不慎被府里的猫抓了,衣裳乱了些,便没来得及换。”他说这话时,眼神掠过廊下的花丛,像是想起了什么,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弯。 “噢——”常从恍然大悟,随即又想起近日听闻的消息,眼睛亮了亮,语气里多了几分兴味,“大人这么一说,在下倒想起了。前几日听同僚讲,一年前丞相大人府上豢养的那只波斯猫,还生下了两只小的呢!听说那波斯猫通身雪白,眼睛像是宝石。” 常从感叹,“听说这品种金贵得很,在市集上随便一只,都能卖到价比千金的地步!怕只有丞相这样的身份才能养得起了吧。” 李贤道,“常少府说笑,父亲那只猫是二十年前一位故友所赠,并非在集市所买。” 喜欢据说秦始皇是个女儿控来着请大家收藏:()据说秦始皇是个女儿控来着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五百四十八章 往事迟迟,草长莺飞(1) “故人?”常从思量着感叹,“这西域来的商人还真深藏不漏啊,竟在几十年前就到了咸阳来。” 故人。当算故人。 李贤左臂还隐隐作痛,他记得那件事,但因为太久远,让他记不清细节忘记是第一世还是第二世发生的事了 ——这只猫的到来发生在父亲从兰陵学成,决心从上蔡去往咸阳的前几日。 他想起了上蔡破败的家,可以用家徒四壁来形容。 最不好的就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那天正是晚春,南方雨水多,草疯长,许多兔子在山坡蹿来蹿去。 李贤看到一个戴着斗笠,裹着黑袍的女子前来拜访。 她还带来一只笼子,里面是只蓝色眼睛的白猫,鼻子皱在一起,长得很奇怪。 她说这叫‘波斯猫’。 可李斯并不在,他的妻子已经故去。 那女子只好把猫送到李贤的手里:告诉你父亲,仓中鼠太多,还是做一只猫吧。 “什么意思?” 她带着斗笠遮了半面,蹲下来看着他,抬手摘掉他头发上的碎草,笑了笑,“因为猫可以吃掉贪赃枉法的污吏啊。” 后来李斯回了家,李贤把猫给他看。 李斯很是高兴,“那女子该是墨家弟子。我本意去秦,既然墨垣又说他在秦国等我,更是时不我待。” 上蔡彼时是春申君黄歇的属地,许多有着贵族头衔的楚人不用交税赋。 李斯离开家去兰陵求学后,全凭母亲操持家务,浣纱为生。 哥哥李由年长他六岁,在那十年里,他凭着打猎练就了一身好武艺。李贤哥哥将猎兔的方法都教了他。 李贤在第一世的时候就见过了荆轲。 荆轲彼时还不是昌平君的猎户。 那会儿吕不韦正和蔡泽着手建立为秦密阁,他们招揽杀手,求索剑客,秦国的刺客组织与密网组建如火如荼的进行。 首选从最远的燕国和齐国开始。燕赵之地历来多豪侠,且地处偏远,气候恶劣,朝上正因文信侯的事颇为焦灼,少有官僚愿领这个任务。 “纲成君,我前去做先锋。”有个人竟然在蒙恬之前先一步去了纲成君府上。 “你是?” 蔡泽被眼前少年那极好又带着点邪气的容貌晃得眼疼,若不是他眼梢没有泪痣,蔡泽还以为他又看到了那个燕国小太子燕丹。 少年颔首,“我叫李贤。” 蔡泽想起来了这个名字,又恍然想起个初露头角的楚国人。“李斯的儿子?”他笑了笑看着少年,“你该和你父亲说,去向文信侯请缨,却怎么到我这里来了?你可知道,到现在还没人愿意去。” “文信侯门客众多,做成了只是沧海一粟。而纲成君是为大秦谋天下。” 蔡泽大笑,捋了胡须,“小子,你很聪明。不过本君看小将军也正有此意,不若你们共商。” 蒙恬看着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年,内心隐隐有些震撼,怎么会有人能这样直截了当的表达欲望。 过于纯粹的目的算起来就是直率。 这才是他们的初识。过了些年,李贤去蒙恬行军做刀吏文官,只是再逢。 蒙恬和李贤那时都没加冠,十来岁的少年罢了,都有些心气,打赌比试是常事。他们过了衍水,选择各自分道而行,再在蓟城会合。 燕国偏北和楚国上蔡那一览无余的平原不一样。 然而荆轲所在的这一群猎户不一样,他们是从更北边的地方来的,打猎使用蛮力习惯了。 荆轲也在这一群猎户里面。 李贤来了燕地有十来日,找了些侠客,然而就没见过几个好的。武功一般的偏偏最狂妄自大,他自己上手都打得过。 这么耽搁了十来日,李贤总算想明白了,他武功一般,不能像是蒙恬那样单凭武艺让人臣服,他需要更厉害的高手,只能靠脑子。 他入蓟城之前,在城外稍作休息。不曾想,他倚在树上,看了猎户在猎野猪,一群人就知道背着箭,就这么追过来追过去,年轻力壮的还能跃到前面,可老些的猎户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总是少年心性,第三次还没抓住,他已经有些不耐烦,忍不住出声。 “你们这样可不行。” 猎户里的老大本来就冒火,春天到了,这猪跑得倒是快! 他睨着四周,发现声音从上方的树里传出来,盯着那树,“谁!滚出来!奶奶的,哪里的毛头小子打扰你爷爷。” 少年轻松从树上一跃而下,嘴里咬着根草尾,手里抱着一把很宽的长剑。 “我说,你们能不能有点儿效率?” 他一点儿没生气,语调慵懒,神色随意,又是那风流散漫的模样,一看就知道是个楚国人。 他说话时,黑色的下摆还沾着些山野晨露,长发用根骨簪松松束着,几缕碎发轻晃。 大抵南边的国家隔得远,又见他孤身一人,李贤长得就和他们不同,但楚人最以擅长捕猎闻名,这群胡人眼里带着审视,转身骂起了给他拖后腿的那老猎户。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李贤又道,“追来追去猎得一头,太浪费精力。” “那你说怎么办!” 曾经李由教的派上了用场。 一头猪之外还意外收获了只驼羊,两只狍子。 李贤蹲在一旁,用帕子细细擦拭着箭头上的血迹,见那行队一老猎户,对他笑着说,“你们的猎头挺仗义,竟分我半只。不过我还要赶路,处理起来也忒麻烦了,送你吧。” 老猎户连忙道谢,感叹遇到了好心人。 彼时李贤还不知,就是从这以后,再也没人会觉得他是个好人。 荆轲摘下毡帽走来时,李贤才猛地回忆起他曾在密信上看到过这张脸——他是那个哀牢谷鸿志子座下剑术第一的弟子。就是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荆轲举着一只肥美的狍子叫住了他,邀请他到篝火一侧。 “小兄弟辛苦一场,走了白白可惜,何不与我共饮?”他递给他一壶皮壶装的酒。 李贤想了想,走过来接过皮壶,没想到燕酒挺烈。 而这个第一剑客是个话唠。 “哈哈,我也和老大说了,但老大不听,看来还是得用点儿激将法。” “你这样擅术打猎,可是贵族公子?” 李贤随意往旁边的石头一靠,吊儿郎当地摇头说,“你看我这样像贵族么?” 荆轲审视他了片刻,然后笑,“仪表堂堂,怎么不像?” “不过升斗小民。” 荆轲一笑,麻利地刮干净狍子,把它架在火上烤,“这世道,贵族住的是大宅子,仆人马车前拥后簇,良田万亩,奴隶美人招手就来,要什么有什么。” “贵族的确好啊。不过,吃个饭喝口水都要配礼作乐,光是看着,我听着就觉得麻烦。”李贤说。 “哈哈哈,你这人真有意思!不过是我,我也受不了这拘束。” “我看足下身手不俗,怎么在这猎户之中?” 荆轲神色忽尔哀愁不少,“我有个好兄弟,他那人文绉绉的,不懂变通。前不久为了个破琴,被一个贵族打了,躺在床上下不来,恐怕腿断了,我一定要去给他凑诊伤的药费。” “我曾跟着一个名医学了点医术,不过还不太……” 乱世里面,会医术的和会打仗的士兵一样重要。 李贤没说完,荆轲就扯着他说了点别的。 荆轲这个人啊,太真诚,丝毫没有一点防人之心。 范增曾经不要他出谷,大抵也有这个原因。 “我跟你说,别看我这样,我剑术很好的,你我聊得很是投机,如果你愿意救我朋友。我就教你两招怎么样?” ……李贤哪能想到不用他费心思,他就自己送上门了,而且还说要教他学剑。 荆轲见他发愣,又将李贤的肩一揽,手里还握着酒壶。 “我看着也就只比你大十岁,师父这称呼你不用叫了。怎么样,跟我学两招?” 李贤那时候也想不了太多算计,用棍子搅动篝火里的柴火,侧过头问他,“你愿意教我多少?” 荆轲见他有这个兴致,神秘一笑,“你看好了。” 他起身,拔刀舞剑,又想了想扯了一截枯树。这招式与别处绝不相同,行云流水,如皓月流星,迫近杀招,如同龙蛇走形。 猎户们看不出中原人这套功夫厉害所见,觉得是花拳绣腿。 一片篝火之中,青山葱葱,黛色重叠。 “剑法二十式。这是第一式,一枝独秀。” 荆轲手中柳枝化作了剑,挽了剑花,令人目不暇接,杀招直逼,他掉右手一别,锋芒顿避。 “第二式,双月同天。” …… “第二十式,百花开时。” “李贤你记住没?” 他天赋极高,二十式看了一遍竟然记得一样不差,但他始终不肯开口。这是他头一回感觉到复杂,起身想要头也不回的走掉。 岂料荆轲一颗赤子之心,真有种要收他为徒的执拗。“你到底记住了几个?一半?” 他停下来,有些骄傲的说,“什么一半。我都记住了。” “全记住了?哈哈果然是个好苗子。剑招是个样式,出力几分还是要练。这只是其中一套剑法,还有一个呢?我跟你说,多少人想学,我还不教呢?” 李贤看着他,“我想学,可现在不是时候。我们先去救你的朋友吧。” “哈哈。我悄悄告诉你,他们叫我荆轲。但我恩师叫我另一个名字。” “是什么名字?” “子舆。”荆轲笑,“不如,你叫我声子舆兄?” 李贤沉默片刻,“你不问问我的来历就要教我你的剑法,若我是你的敌人呢?” 荆轲又喝了一大口酒,他大笑,“剑客讲究一个缘分,侠客之间没有立场,只有朋友。” 李贤不解,却也忍不住问,“如果我想学,你真的愿意教我? 荆轲满是酒气的笑朝他笑,“你能学多少,我就教你多少。” “你喝多了。” 荆轲抬头朝他一笑,天亮了的光落在他眼底,漾开细碎的光。 喜欢据说秦始皇是个女儿控来着请大家收藏:()据说秦始皇是个女儿控来着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五百四十九章 往事迟迟,百花欲杀(2) 在蓟城的两个月,他那个朋友的腿被他接上,李贤被荆轲指点,剑术精进,也称得上是个武功高强的人。 蒙恬也对他赞不绝口。 李贤他怎么会知道这个叫荆轲的人,会成为死在他手上的第一个朋友。 十年之后,他带着地图来章台宫不是来求和作使臣,而是为了刺杀嬴政。 然后他死了,那把出自哀牢山的太阿剑贯穿了他的胸口。 接着,他的尸首从大殿上拖出去,血迹拉了几丈长。 从来就没有第二套剑法,百花开时,只有芳菲谢,百花杀。 嬴政下令要对荆轲的尸体处以极刑,弃于菜市口,要六国人看着刺杀他的后果。 后来秦宫来了一个人……荆轲那位腿断了的朋友。 李斯命令李贤杀了高渐离,但他如何也下不了手,只能对双目失明的高渐离说,“子舆希望你活着。” 高渐离发问,“当年,你知不知道子舆的老师是谁?” “……我,”李贤沉默,续言,“他是哀牢谷的弟子,剑术非常,我知道。” “所以是你一早就有意接近他?” “不。”他抬起头,“那是个偶然。” 高渐离在李贤离开时弹了一遍曾经在蓟城的音乐。 没有当年的快意,只有易水的寒冷,冻得李贤浑身僵硬。 他忽地顿住,夺步回来,掌住高渐离的肩膀,压低声音道,“我放你走,你带着他的尸骨一起回燕地,再也别来咸阳。” 高渐离摇头,笑得有些凄凉,“子舆说他的徒弟一来是个心软的人,二来很天真。我本还不信,如今看来,李大人你是真的有些喝醉了。” 岳林宫的青铜火色摇曳不停,再也没有畅快笑声。 “你去告诉皇帝,我愿意留在宫中做乐师。” “高渐离,我说,我放你走,你有没有听见?” 高渐离沉声笑了起来,摸到案上的酒水,胡乱喝了一口,“景谦。你不像大秦官吏,还是一贯楚人习性。你该说的是,你会立即杀了我,把我们的尸骨一起送回蓟城。” 李贤垂首竟然开始无措,“不能,我不能这样做。” 怎么说是荆轲高渐离二人是知己呢? 他们会用死亡去笃定一个约定。 两年后,高渐离也死了。 高渐离的刺杀让嬴政失去了相信六国之人的能力。 这里面的六国之人也包括李斯。 “三年前,朝官之中,谁去岳林宫见过高渐离?”嬴政问。 “四郡密阁的监察,李贤。”赵高答道。 高渐离为荆轲报了仇。李贤再也不可能留在内朝,同时也失去了迎娶嬴荷华的机会。 他被责令去监督骊山皇陵。 在骊山的三年,他一遍又一遍回忆那句话。 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记成了——没有朋友,只有立场与敌人。 他越来越像是大秦官吏,衣服也穿得一年比一年沉黑。 又是四年后,李贤回到了咸阳。 他在狱中看到蒙毅,做不出更多的表情。 蒙毅已经是阶下囚,他说,“你是个狼心狗肺的东西。我兄长待你那么好,你为何背叛他,他自刎时,你可曾念及半分同袍之谊?” “这里只有立场与敌人。”他说。 蒙毅挥拳打在他的脸上,他也结结实实挨了蒙毅捅过来的那一刀。 错上加错,百般是错。 又在后来,好多人都死了。 他开府在骊山,当年嬴政的棺椁运回咸阳,他身为将作少府,又是骊山皇陵监修,赵高命令他及所有人缄口皇帝棺椁的情况。 可嬴荷华在这个时间见了他。 她问,为什么不救她的兄长?为什么不让她去看一眼她的父皇? “父皇一生的确杀了很多人,可他没有对不起你们李家,他给你们位极人臣的地位,给你们这样的殊荣……” “我不想父皇躺在那种地方。鲍鱼之肆,车马遮盖……你们怎么可以狠得下心?!怎么可以?” 李贤再也没有年少时候那种直言不讳,面对她,他甚至失去了当年对高渐离的真诚。 残破不堪,太多的东西给他造成了难以抑制的恐惧。 “我做不到。”他说。 她泪流满面,拔了剑,直冲他砍过去。 他身体反应下意识的就用了荆轲剑法第一式的“一枝独秀。” 李贤看到她袖子里的东西还盖着传国玉玺的印。 “公主殿下手拿诏书,是要来嫁我,还是求我?” 嬴荷华抹去脸上的泪水,她看着他,忽尔戏谑笑道,“这时候,大人你还敢娶我吗?” 他松了她手里的剑,又带着些楚人那般散漫的调子,“公主既然费尽心思的来臣府上了,臣如何不敢?” “比起婚嫁。我更想求你。” “求什么?”他眼里全是冷漠。 “放过公子高。”她说。 李贤很是邪气地笑着,“公子高?公主这个弟弟臣都没怎么听过。” 他的目光流淌之中全是深邃的暗色,风流地挑起她的下颚,“呵,公主殿下想要如何求呢?”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嬴荷华望着他,“大人被贬去骊山做监修,这么多年未曾娶妻,是因为什么?你知道父皇还留着赐婚诏书吗?” 他不敢多看她,有些退避,她的质问,他一个也回答不上。 嬴荷华绽开了一个笑,“你怎么连看都不敢看我?” 李贤转过头的瞬间,被这样一个美得惊心动魄的微笑给怔住。 他肖想她多年,可这样一等一的美人,不知为何,竟然在宫中十年不出,凭这样的姿容身段,若她早些出宫,若嬴政让她去联姻,搅乱天下也未可知。 一双眼睛泛着微红的泪光,仿佛从冷水中透出。他在骊山陵里住惯了,习惯光线很暗,但恰好有一抹黄烛掠过她的颈,天鹅一样纤弱得不堪一击。 此时此刻,他莫名其妙的有了些不该有的心思。单纯得就是那样原始的欲望…… 大秦律法森严绝对禁止权色交易,一旦发现,贬官事小,直接便是死罪。 可她是他未婚的妻子,一直都是的。 倘若,她愿意放下身段求求他,愿意…… 起了风,那抹黄烛摇曳着,更让人感到眩晕。 她竟抬手圈住了他,不在意袍服上残留着外面泥土的腥气,靠在他的胸膛,语气哀柔,似乎忘记了半刻钟前她还持剑砍他。 “父兄已去,世上飘零。荷华孤身一人,性命不过系在颈上。” 一国公主做到这个地步,李贤肉眼可见的一凝。 那声音勾人心魄,她人着实娇小,攥着他袖,仰了脸,眼睛变得潮湿,“我唯有的不过是这具躯体,还请大人庇佑。” 他脑子跟不上本能反应,俯下身吻住她,动作很是生涩,一味想要占据她。 那唇上柔软的触感让他一颤,连那颗沉寂已久的心也都仿佛要化开。他游离着,掐住她的腰身,如同衔着猎物,终于攀上她颈项,咬下一排浅红的牙印。 “公主是诚心诚意么?” 他抱她放在榻上,四目相对,她虽然望着他,艳绝的脸上绯色一片,让人心头发软,但那双眼里毫无半点情意,除了这个,甚至还有些发冷。 但她搂着他脖子,指尖若有若无抚上他的脸,轻轻咬住下唇,做足了可怜情态,“都让你亲了,自是我诚心。” 二十九年来,李贤不曾流连过任何风月,他哪里经过这种撩拨,终究骨子里就带着楚水楚山的悠然与浪漫,头一遭将女子压在身下,想的不是要立刻占有她,而是调情。 他忽然收住她腰身,将她翻了个方向,“臣以为殿下高高在上,更为美貌动人。” 她没料到这个变换,眉下意识一蹙,神色倔强又决绝,她抓住他手臂,掌心全是汗水。 他拢住她腰肢,轻笑起来,“怎么,后悔了?” “没有。” 他好整以暇,“公主可以自便。” 她垂首,“婚书是好几年前的事了,你去了骊山之后也就搁置作罢,没人教我这种事。” 她又抿了抿唇说,“我不会。” “公主已经做得很好。” 不知她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她软下身,单手撑在他上方,如墨长发披了她半身,她捧他脸说,“你可以教我做得更好。” 语调是那样平淡,语句却摄人心魄。 李贤根本没法细想别的,天底下没有男人听到这样的话还能无动于衷。何况是他未婚的妻子是个绝色佳人,又如此勾人心弦。 他被哄得神魂颠倒。 等到他意乱情迷,衣衫凌乱,情欲上头。 他耳边摹地忽然响起一句话。 “我不孝。” 他蓦地一僵,倒抽一口凉气。 她那双眼睛像是有意收敛着锐意,望着他,眼全是哀伤,“父皇驾崩,尸骨未寒。你再等等好么?” 他鼻梁碰到了湿润的液体。 她哭了,若说方才是她有意引他沉沦,可这眼泪骗不了人。 纵然他有再多想索求的东西,在此刻全部都消失殆尽了。 他们不但秘不发丧,还逼死了她的亲哥哥。 她推着他胸膛让他起身,继续说,“已知的悲剧,我本无可惧。只是不知死亡会在什么时候会来到大人面前?这样的事,狡兔死,走狗烹,从来不是特殊。” “不会的。”他抱了她说。 他没看到她眼里彻骨的冷意,“那我等着你来娶我。” 后来,他没料到那口口声声说要把他父亲奉为仲父的二世皇帝展现出了前所未有的残暴。 猝不及防的事发生了,就在她离开营帐的第十日。 嬴荷华死了。 不久后,她那句“狡兔死,走狗烹”一语成谶。 全家下狱,受尽折磨。 一道又一道的刑法加在他身上。 日复一日的折磨,极刑相加,什么烙铁,什么穿骨怎么能折磨人怎么来,好比打断了腿骨又给他接上。 总之,就是吊着他一口气不让他死。 这么一个月下来,他感叹,他父亲亲手缔造的秦律刑法果然超绝。 太痛苦,反反复复让他陷入昏迷,让他很多事都模糊记不清了。 赵高看着血肉模糊,像是条弃犬的李贤,阴恻恻笑着,“啧啧,李大人骨头真硬,这都不认罪?” 李贤口中全是血,胸口起伏,上面伤痕太多已经模糊不堪。 “我,无罪……可,我该死。” “不不,”他笑着,平静地告知他,“你的哥哥死在你和丞相大人前头。” 李贤绷着的弦终于断了,“我杀了你!” 赵高又走了两步,“对了。先帝那小公主是怎么死的,你还不知道吧?” “你把她怎么了!” 赵高笑笑,“你不肯救公子高把她逼死,你难道是忘了?皇帝早觉得这个姐姐非同一般。可惜,这骊山我也主持了一大半,你把她的尸骨藏在哪儿能瞒过我的眼睛?” “你敢!”他脑子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几乎要呕吐,咆哮着,“赵高!你敢动她!” “你该死!!” 赵高把准备好的帛书拿到他面前。 “李大人,现在,你认罪吗?” 他绝望的看着这一切,用尽了力气,失去了全部的挣扎,仰躺在地上。 腰际流出了鲜血,譬如一道河流汇聚在了一起。他死前看到了一朵栀子花,和那日她穿在身上的宫袍上绣的一样漂亮。 喜欢据说秦始皇是个女儿控来着请大家收藏:()据说秦始皇是个女儿控来着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五百五十章 骊山皇陵,劳役创伤(1) 始皇帝五年,发骊山劳役七十万,修建皇陵。 —— 许栀从原先入府的后巷出来。 嬴政没有表明立刻解除她拘禁。 她正准备要让阿枝帮她打开车厢后部,忽然听到三四米外传来躁动,与卫兵的声音。 “发生了何事?” “卑职这就前去查看,殿下先请上车。” 嬴荷华遭受过的暗杀刺杀多得一个手都数不过来,秦卫挡在她身周,围得水泄不通。 因在大白天,提前又做了回避,这条正阳街上根本就没有什么人。 突然出现这个吵嚷声,让许栀很是意外。 又过上了好一会儿,刚才那护卫才折回来,表情凝重与沈枝说了几句。 一个很简单的事,受不了劳役的六国之人。 沈枝以为嬴荷华不会关心这种小事。毕竟她现在还算在自身难保的行列。重新取得李斯等朝臣的信任,赢回嬴政的宠爱,从芷兰宫出来,重新回到覆秋宫去,才是她现下要做的事。 所以沈枝立在车下把事情复述给嬴荷华时,语调很平静。 可嬴荷华的反应却超出她的判断。 “让人把那人请过来。” 但厚重的红黑云纹帘后传来了这句话。 “殿下?”沈枝疑惑,“殿下不是说当务之急是要书信给陛下探问丞相大人的提议?” “李斯进言之事让陈平去探知一二再作打算。” 沈枝点头。 许栀从内看到一旁立在车边的咸阳官员,她默了默,“人都走到这里来了,难道你还要他继续走下去?” “您说得是。快把人请来。”随行赶来的官员立即扬声。 沈枝掀起车帘一角,官员这才发现是永安公主,瞬间提心吊胆。 京畿之地发生这种事……若再传到皇帝耳中,他脑袋都不够砍的。 “……下官处理不周竟然惊动公主殿下,下官该死。……” 说着,一个年纪很轻的男子跟在了护卫身后,砰地一声,跪在了车外。 他很瘦,身上脏污,头发乱蓬蓬,又穿得单薄,更是止不住发抖。 官吏道:“公主殿下,这人自称是魏民,现在隶属我大秦管辖,因服徭役之事与我等起了争执。但下官看,不尽然。” 许栀抬手止住他说话,越看那地上的人越觉得不太对劲。 “你先让他说说看。怎么来的?要告什么状?” 何楼认不出这是谁的车撵,逼到此处,赶路五十里,奔来咸阳,只为一线生机。 他怎么来的? 说来也堪是传奇。 他一五一十的说了实情。 他拿着路上捡到的一个竹筒,里面装着一个人的身份文书,就因为这个东西,路上有人把他当成了贵族,有人把他当成了秦国密阁,沿路的官僚居然没拦他。 何楼就这么从偏远县乡一路走到了咸阳,但刚刚走到汉中这份文书却行不通了了,有个叫刘邦的亭长嚷嚷着要抓他。 他跑得倒是很快,但他的事等不了。 可一问再问,咸阳却没有人敢去受理这件事。 当下这个机会来之不易,他好不容易探听清楚在咸阳管这事的不是中车府令赵高而是上卿李贤。 何楼打探到李贤府宅,以头抢地,已经头破血流。 李贤素来冷厉,找他求情已经是下下之策。没想到他遇到名声更差,专横跋扈的永安。 “……公主,公主殿下……”官员试图打断。 他抢先一步道,“草民何楼,叩首拜上。今冒死上书,非为己私,实为家中两条性命求殿下垂怜,若有言辞唐突之处,还望殿下恕草民不敬之罪。草民家世居故土,本也盼着安稳度日,可昔年征发之事,却让家中遭逢灭顶之灾。……父兄叔伯皆死于征发战争之中,到如今连尸骨都未能寻回,家中男丁只剩小弟一人。本以为能靠着我们兄弟俩,勉强侍奉老母安度晚年,可天不遂人愿,小弟染了腿疾,行走尚且需拄杖扶持,更别提承担徭役之重。如今官府又传徭役之令,竟要将小弟也强征而去。……家母年过七十无人照拂,恐时不假年……” 许栀原先还在坐在车里听,想着也不是什么大事,但听着听着,她心情越发沉重。 长城工事刚刚告一段落,帝国将皇陵修建的事推进到第二阶段,又将征发大量徭役。 天下中原战乱将息,但边郡上下难平,又多发这等浩大的工程,普通民众没有太多停歇时间,工程一旦开始,除非发生大事,鲜少会停下来。 后世人孜孜不倦,津津乐道的几大工程,成就了几十万平民的痛苦。 尽管她在极力用现代工业技术去减轻劳力,但要跨过古代生产力的局限至少需要两代人。 铁和血铸就的黑色大秦军队可以毫不留情碾过那些反秦之人。 但不可以包括平民。 这些实实在在存在的伤痛,她不能视而不见。 许栀这么些年,过耳敏锐,很快就听出了不对劲的地方。 只听咸阳官员忽然说,“这魏人今日前来欲求见李监察。李大人许是不在府,此人这才顶撞尊驾……”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他不在?” 官员一顿,“殿下是说?”他顿了顿,又恭敬地上了那封外郡官员看不懂的文书。 许栀一看才知为何。上面写的都是韩字,字体优美流畅,和当年张良教给他的那种很相似,出自王室贵族之手。 咸阳官员多数认识六国文字,比如眼下的官员。 “您看这文书,他可是个韩人。正是……据说正是缉拿的要犯,不肯来咸阳的横阳君韩成。” 许栀看到最后才看到名字。 难怪拿着这文书,还有这半块卷云草纹玉佩,难怪没人敢拦…… 秦国当官的以为何楼是密阁杀手来送情报。 六国的人巴不得给秦朝通缉犯送锦旗,一路护送。 何楼捡了谁的不好,偏偏捡了韩成的,又把他的东西送到她手里。 这要是被张良知道,指不定他拼了命都要让她把韩成交出来。 …… 许栀想了想,“这人我先带走了解情况。你现在去常少府府上请李大人过来,就说有把火已经烧到他门口,请他速来查清。” 到了芷兰宫外廊,许栀吩咐了几句,很快去了书房。 她坐在案前,墨色从浓到淡,渐写到无色。 后殿一间房,一件袍子被放在漆盘上。 何楼心中忐忑叫住了沈枝,“女使大人。公主殿下……公主殿下是如何知道,我,我是女子?” 沈枝道,“你已成年,却不像是服过兵役的人,且戍边或驻守都城不在雪月征发。现下时日,只有更卒会轮流到地方官府服杂役。物资运输、官署修缮,你弟弟腿脚不便,你是在为他求情。” “……公主殿下竟然愿救我弟弟,”门蓦地开了,一个少女引起了何柳的注意。 “你是阿柳姐姐?” 小拂再见到少时的邻家阿姐,满眼都是震惊。 “阿楼弟弟可还好?” 一个脸上爬着条很长的疤痕,一个身形瘦弱,憔悴不堪。 “你呢?你和檀郎可还好?”“你的脸……这是怎么回事?” 多年辗转,磋磨流落,战乱已经将她们磨损得不成样,能认出对方,两个人都感到大为不易,只有相拥痛哭。 站在雪地的许栀看到这一幕,除了感到欣慰,还有痛苦,无休止的阵痛从雪飘落的方向落到她的面上。 冰凉的触感模糊了她存在的价值。 因为她刚刚才知道,何柳的丈夫、父亲兄长,小拂的父亲皆战死于魏国关隘。 整个何家村的男丁都在当年从戍魏国丞相显也的部下。何氏皆在水淹大梁之前的那个队伍之中。 荒原之上,那是她亲自下的命令。 这样的决定,不可以再出现第二次……她抹去脸上的雪花,越发坚定要回到书房,要再打开李贤的书信,要重新思考未来的命局。 “殿下?”何柳叫她,但她没有停,她跌跌撞撞地往她前面跑去,深吸了一口气,跪在许栀面前。 喜欢据说秦始皇是个女儿控来着请大家收藏:()据说秦始皇是个女儿控来着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中秋番外】月下(现代·1) 西安·某办公处 这是处古色古香的旧研究楼。 三个月以来新的项目进展原先很顺利,但问题就出在一个古人身上……学界一直对他生卒年没有定论,他的活动又与秦汉变迁息息相关,资料少,人还非常有名。 临近放假,时间紧任务重,大家都有些疲倦与焦躁。 “原本以为从咸阳宫城遗址搬来这边会好点,谁知道都差不多……唉不让动的土,上面也不能修东西,好多资料都没转过来呢,没法在这么短时间内搞清楚秦汉之际这章台宫和未央宫的关系啊……咱们又不是这个专项的,唉,这个任务太复杂了。”汪呈忍不住抱怨。 “我知道大家最近辛苦了。但我们现在把项目筹备好了,节后开的大会才能立即用上。会上有国内顶级专家还有个从美国的收藏家旁听。”陈队安慰道,把组里四个人的中秋月饼礼盒放在墙边的一个桌上,“不过也不用太紧张,我们先把节过好,一会儿就下班了。” 田甜眼睛亮了一下,“我在网上查到有小道消息说,那个收藏家说不定要把一些文物无条件还给我们啊。” 汪呈听到这里又重新燃起了斗志,他把一叠资料拿给陈队,“但是,我们这里还一个要田野考察的地方没跑……就在刚刚调过来的。那边估计也才查询到。” “什么地方?”陈队问。 “颍川城父。” 颍川。城父。 听到这四个字,许栀心有些乱了,隔了这么久,她承认她还是会下意识的心悸。 汪呈续言,“…唉,现在都到河南李口镇的一个村里去了,这快到放假,票也不好买……” 陈队面露难色,四个人三个月都没怎么休息。 “河南是个好地方,我年轻的时候很多项目都在河南发掘的,那边我熟。” “陈队,你不是才说了要回家陪你儿子过中秋的吗?”汪呈本着刚来组里的惯例,自告奋勇,“我去吧,王老师退休之后,叮嘱我了,我好多东西还要学,就当旅游嘛。” 田甜插话,“你们难道忘了,我家是河南的,我正好要回家。” “但你家在安阳啊,这离平顶山李口镇可远得很。我刚查了一下,开车从西安去安阳已经很远,从安阳去那儿来回少说也要七个小时。” “远点没事,再说那村里可能不好开,你田姐拿的C1连小土坡都能开上去。” 正在他们还在讨论的时候,许栀已经买好了机票和车票。 “许老师,我听陈队说,你才连续出差回来啊……这……后面开完这个会,日本学会那边还要请您去甘肃呢。” 她摆手笑笑,“好了,就这么定了吧。时间也不长,你们都好好放个假吧。这个假期,陈队就回汉中多陪陪小凯。甜甜呢,你就坐高铁回家。也好好陪你妈妈去度假什么的。” “……阿栀,我要不先开车送你到平顶山?” “不用啦。”她拍拍她手臂,“城父,是我很熟悉的地方,别担心。” 她根本没让汪呈有开口的时间,“我那天听你说要和女朋友去看《仲夏夜之梦》,国庆人多,记得早点去。” 汪呈点头。自从来了组里,这位前辈一直给他一种感觉,隐约带着某种奇怪的压迫…… 陈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将资料和设备交给她。 腕上手表的秒针安静跳动,时间好像就此慢了下来。 她落地郑州机场,又经过半日奔波,她离城父越来越近。 没想到第二次她主动踏足这里,竟然已经是两千年后了。 李口镇比她预计中热闹得多,小商铺,卖炸串、红薯的小推车前人来人往,有人说晚上十点更有非遗节目表演。 她在这宣传栏上看了半天也没明白这个只有红色线条的古版画,画的是什么图…… 她拍照给甜甜。 【噢,这个是帛画,看分析说是战国时候那种,是挺抽象的,我也看不出来。】 “唉,字我倒是能认,这画我当真没看明白。” 旁边一个正在拍摄视频的大叔接话道,“打铁花啊。姑娘你很面善啊,但一看就是外地来的。我们这年年都有这个习俗的哦。” “年年都有,这可有什么说法?” “哈哈小姑娘说话文绉绉。” 许栀一顿,碎碎念,“……我还没改过来?” “小姑娘很像我儿子啊。”张伯开始津津乐道起来,“我儿子是个教哲学宗教学的老师。” “大叔,我想知道这个打铁花是什么?” “咳咳,我们这这活动可久远了,可以追溯到春秋战国时候哩,我们这在很久以前是个冶炼铁矿的好地方,那时候的工人啊,祭祀开工。后面呢,道教也有的。” 他还没说完,听到有人喊他,“张伯啊!一家子都等你呢,快点去吃饭了。” “姑娘,来了都是客人,要不要与我们一起啊?” 许栀总觉得他有些面熟,但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这个是你的家宴。我就不打扰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中秋节也是团圆佳节。 许栀在李口镇待了四日,今天就是10月6号了,博物馆研究人员都放假了,历史文献档案局也只有电子版。 从小镇出来后,她拿出手机却不知道要给谁打电话,给在国外的母亲发了一张月亮的照片之后,周边开始陷入了真正的安静。 她在地图上找到那条小溪现在处在一个公园。 她坐在桂花树下,手机震动了一会儿,陈队发来的消息:【我看到二十年前你父亲有份资料关于洛书,你试试看用仪器能不能定位那个地方。】 她看完消息。 软件上的定位就在她刚才和老伯说话的那个位置。 她捏紧了手中的河图,只有洛书的出现才能重新打开时间隧道。 金色的夕阳从树荫稀疏处漏下来,桂花含苞,淡淡幽香。 陈队给她打了语音电话。接着她从私人文库中翻出了一篇手记:用俄文写的,下面还有英语与繁体字。 【月言,其冀於中秋之日,世间诸般离散与憾事,皆能得补。——汤知培与许恺於燕京大学图书室民国十六年】 一步的距离可以跨越多久呢? 两千年的鸿沟又怎么样才可以弥补? 明月会告诉她答案。 她眼前忽然被个很亮的东西晃了一下。 “既然回来了,何不到家中吃个便饭?” 这个声音伴随着潺潺流水声,在她面前响起来,带着一些凝滞。 声音是清润的,像山涧浸过鹅卵石的水。没有过分激动昂扬,全部都融合在他的颤音里。 犹如海鸟已经飞过重重大洋,眷念曾着陆过的那一方土地。 四目相对,不需要更多的语言,已经认出了对方。 她以为那是千年前的事了。 他是她绕不开的课题。 时至今日。 风吹来,她额前碎发垂了些,遮住了眼角的倦意,诧异,迟疑,恍如梦境。 张良穿着素色棉麻衬衫,袖口妥帖地卷到小臂,鞋上沾着一点污泥,他是跑着来的,生怕再晚一点,她又彻底不见了。 许栀无措,大脑一片空白,“……刚才的张伯?” 他柔和的笑了笑,“张平,我的父亲。” 她愣了半晌,都忘了她手机上还打着语音电话,“小许,你的定位怎么样了?” 张良微蹙了一下眉,但很快舒展了开,开口说,“她已经找到了。” “太好了!看来你还联系上了张老师。真是太好了!张老师有很多资料都是不对外研究公开的,这对我们也很重要。” 说话的人都是‘跨时空’交流。 陈队比在场的两人跨时空激动多了,“我终于放心后天的会了。” 他将手上提着的一盏精致的灯,放到她的手里。 “父亲方才说他希望我们能够重新认识,但我不希望我们重新认识。” 她沉默片刻,“……很多事,很多人,我不大记得清楚了。” “没关系。” 他笑着,像一块被时光慢慢磨过的玉,没有锋芒,只有温润的光。 她起来的时候腿麻,表情有点难受。 张良说要背她。 “你不用这样。”她的心在历经了这样多世事后,已经不能涌动太多的起伏。但她不敢多看他,逼迫自己错开他的目光,扶着旁边的树干,“没必要的。” “家中路远偏僻,还隔着条溪,不好走。” 枯枝与碎叶全部都带着早来的秋意,踩上去咔嚓作响作响,好像和很多年前,很多年前的雪地一样。 她还是问出了那个问题,“为什么要白白浪费河图洛书的力量?” “阿栀,我想见你,便会用所有的办法来见你。” 两千年的鸿沟,跨过了吗? 这里没有国仇家恨,没有你死我活的算计。 这里没有战争,没有杀戮,没有血腥。 没有森严等级,刀光剑影,炮火轰鸣。 这样才能够跨过天堑…… 她搂紧了他脖子,泪如雨下,“子房。我想你,很想很想你。” 明星若光,月下时分,这才能叫团圆。 《帝京景物略》记载有言: “八月十五祭月,其饼必圆,分瓜必牙错,瓣刻如莲花。……其有妇归宁者,是日必返夫家,曰团圆节也。” 喜欢据说秦始皇是个女儿控来着请大家收藏:()据说秦始皇是个女儿控来着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中秋番外】花前(现代·2·许栀视角) (剧情接着月下番外1,酸甜可口,假期快乐啊大家。时间线的话,你们可以暂时带入为许栀穿越到秦朝但未改变历史,又回到了现代的时间线~~~目前写了的番外古代部分都和历史上保持一致) 我回了家。 但不是西安,而是张良的家。 他说,这里也是我的家。 这样吗? 我没有立即反驳他,也没有赞同。 我想他是真的,但我并不怀念他。 但是这样的我,好像也体会到了和他一样的感情。 我不想去深究河图洛书的机缘,不想刨根问底的问他是怎么跨过时间长河出现在我面前。 我只知道,我和他两个人啊,都失去了自己的家和国。 两个互为仇敌的人,会不可控制地思念对方吗? 他和我说了很多,比如张氏祠堂还是在原来的范围,不过已经焕然一新。中秋节大多数人都会回来祭拜祖先。他们勤勤恳恳重修老宅,还捐了钱给村里修展馆。 我看到前面一排汽车尾灯,我就知道应该快到镇上了。 “快点放我下来了。”我拍了拍他肩膀。 张良侧过脸来,月光沐浴了他优越的五官,“大半夜你在那公园里坐着,我很不放心。……难道你连到我家中一坐,喝口茶也不愿意吗?” “……倒也不用这样一直背着我吧,都快到你家了,这让你爹看见,真是不好。” “怎会不好?” …… 他沉默一会儿,“方才你说你很想我。阿栀,我亦甚是想你。” 我一愣,“以前怎么没发现,这样的话可以从你口中说出来。”我哼了一声,“可你这话和雍正皇帝给年羹尧的御批像极了,后面年羹尧死了。” “我不想和皇帝说一样的话。” “你连清朝都知道?” 张良朝我一笑,他离我很近,眉梢之间都是前所未有的舒展。“为了找你,我略读了一点你这里的书册。” 后来我才知道,他哪里是略读了一点,该说废寝忘食,也要说他脑子够用,在他们重逢之前,他说他只是在两个月期间翻遍了史书。 难怪陈队和我说张良有很多资料,也不知道什么样的电脑能像是张良这样博闻强记。 张良续言,“清人小说中写金玉良缘、绮楼重梦,那么许栀,我们现在这样,还算不算再续前缘?” 听着他的话。我才知道原来自己也是个很记仇的人,别过头去,“你是聊斋看太多了,旧梦重续,那我会怀疑你是鬼还是妖怪?把我三魂七魄都给吞了。” 他全然不气恼,反而更添笑意,“我不会的。” 快十里路,他硬是没放我下来。 到底是曾经养生修仙的人,又回到年轻时候,身体素质还比之前好。 …… 咔嚓咔嚓,砰砰的。 我听着他的脚步声、呼吸声、心跳声,任由斑驳的月影在他脸上晃。 不一会儿,这条不可能的路一会儿就走到了。 我脚刚沾地,张平迎面就赶来了。 “哎呀,这是怎么了?你小子怎么搞的,怎么把别人小姑娘弄哭了?” 我一顿。 张良上前和他父亲说了些话。 人在书册上和现实不同,经历也会铸成一个人。就好像这天上的月亮一定会在一年的某一个时刻不被太阳遮挡,露出它原本的形状。 好比我从来不知道,那个深沉晦暗的韩国丞相张平,实则人格底色是这样的和蔼可亲。 事实证明第一印象是很重要的。 张家很多人都从事教育文化行业,我和他们有着很多的共同话题,可以从先秦谈到民国,再从亚洲聊到北美。 就这么半个小时,他们甚至觉得与我有种忘年交的感觉。 一个梳着蓬蓬头的婶婶,推了推她红色的眼镜框,亲切地握上了我的手,笑着说,“知书达理,人也漂亮,我们阿良能交到小栀这样的女朋友,真是好福气啊。” 我想了很多预设的答案,绝没想过,他们会用知书达理这个词来形容我。 女朋友? “我并不……” “婶婶说得是。” 婶婶点点头,满是笑意,“太晚了,我去休息了。这小院子就留给你们年轻人赏月吧。” 张良回过头来,朝我微微一笑,他的眼睛泛着微漾的光,像是月色落在了茶汤。 我没再反驳什么,兀自咬了一口手中的月饼,红豆沙馅的,甜得有些发腻,黏在嗓子里。 我见他也吃了一口,“有没有觉得我做的会更好吃一些?” 那拿月饼的手,肉眼可见一滞。 他看着我,虽是笑着的,但他的目光是那样深邃,让我快要沉到岁月里。 我以为他要说什么,不免表情一僵,条件反射般正襟危坐……结果,过了一会儿,他很是伤怀的说了一句,“我已经很久没吃过你亲手做的东西了。” 我被他那神情给逗笑了,往藤椅一靠,摆摆手,“我还以为什么事呢,明天去菜市场买些食材就是了。” 黄灿灿的月饼放在瓷盘中,和天上的月亮一样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随后我把手机递给他,“你想吃什么,打在备忘录吧。”我想起他们汉代人吃的东西挺奇葩,“不准写那种根本找不到的动物,这里可是现代社会,别让我干犯法的事。” 他逮住我手机的另一边,没能让我收回去。 “阿栀原来也怕犯法。” “?我犯什么法了。” 他也像我那样往藤椅上靠去,望着黧黑天空上的月亮说,忽然说了句,“我有件事怎么也忘不了。” 我和他也算往死里整过对方。 尤其是最后那段时间,我真的想过派杀手把他弄死。 “什么事?”我语气淡淡。 “新郑初见,我不肯入秦,你将我一捆,然后……” “咳。” 然后拉着他游街。 我记起来了,当年不觉得有什么,现在倒觉得臊得慌,腾地立起来,“……你家人还在这儿,有的事再说下去就,就过分了。” 他笑了笑,垂首在屏幕上写得还挺认真。 他忽然抬头,很是认真,“阿栀。当年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那样对我。但我现在懂了,全都明白了……” 他趁着把手机还给我的时候,握住了我的手。 “阿栀,” 正在他要说什么的时候。 我咳了两声。 他神色一凝,简直和风声鹤唳没区别。 “不要紧。我好得很。刚刚我在溪边坐了一会儿,有点感冒,我喝点热水就好了。” “阿栀,你等我一下。” 大半夜,张良去买感冒药。 他拿着现金出门,居然还不用导航。 我说这真的只是感冒。 他非说这是风寒。 我说这和古代的风寒不一样,我和他一起去。 他说我人生地不熟。 事实证明,对于他这个汉代人来说,他才是人生地不熟。 “国庆节,很少有小药店开门,大医院至少也在镇上。你打个车去吧。” 我这下是知道他回来的这两个月大概是没怎么出过门的。 因为第二天拂晓他才回来,然后拎回来一堆中药。 面对这种情况,远房叔伯婶母一致认为这是孩子在国外生活或者山里待久了的缘故。 土生土长的张氏村人一致认为从外面回来的张氏子弟需要去祠堂祭拜。 仪式简单,没有古代那些繁文缛节。 只需要给先祖上三柱清香。 他们说这叫认祖归宗。 我不清楚其他地方姓张的先祖的始源,但城父这里,祠堂之中一定有张良的名字。 自己给自己上香…… 这也太荒诞了。 张良不觉得有什么关系。 他深深望了我一眼,随后将清香举过头顶,往蒲团上一跪,又虔诚叩首。 我不知道他说了什么,只见他面前的那只香炉轻轻的卷起来了点儿香灰,像一只蝴蝶,飘落到我的面前。 不知何时婶婶到了祠堂外,她喊张良小张。 供奉的灯忽然被风吹得一明一灭。 我深吸一口气,大概自己拜自己没问题,但祠堂这样庄重的地方,恍然有神明,不容他人亵渎。 多年后,我才终于明白,张良于白云山归隐,大道修成,登仙而去号曰“凌虚真人”并不是传闻。 这会儿,婶婶和我说了很多话,绕来绕去,我没有怎么听懂,最后她从时尚的皮包里拿出来一样东西。 我愣在那里半晌。 一样旧物。 “小栀,这是老张拜托我来的,老张说这是他们张家祖传的玉环,该交给你手里啦。” 温凉的玉石放在我的手里,我还没缓过来。 张良从祠堂出来。 我把玉环拿出来放回他手里,和他说,“你家里人对我太好,让我……一时之间不太不适应。” 张氏族人之前巴不得把我弄死才罢休,刺杀暗杀,怎么高效怎么来。 怎么可能不心有余悸呢? “他们本来就该对你很好。” 我迟疑了一会儿。 他的手握住了我的,不等我再说,拉着我进入了张氏祠堂。 他凝望着层层叠叠的牌位,轻缓有力地开口。 “先天猛吏神,威镇九天霆。惟愿三清垂鉴,日月为证,山河作盟。” 三清……我虽然对这个不了解,但因为张良的缘故,也曾看过不少文献。 有一篇写:道教誓词一旦许下,若有违背,神魂俱散,永受毒刑。 “张良!” 我试图打断他。 张良笑笑,哑着嗓子,“丹心恳至,重誓在昨,亦在生生世世。” 那双夺我神魂的眼睛,在笑起来的时候,仍让我头晕目眩。 他把我搂进怀里,摸摸我的头发,唤我的名字。 我终于卸下全部的防备,像是第一次扑进他怀里那样,攥紧他腰侧的衣服,埋在他身前,述说多年来的委屈与不甘。 他俯身,吻去我的眼泪,“阿栀还是这么爱哭。” 我打赌之前见面绝对没几个人看过我掉眼泪。我一直以为当年是我演出来的专断,实则那是我骨子的傲气。 “我哪有喜欢哭?”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好,没有。”他笑了笑,大概也习惯我的反驳。 “我这不是哭,我是高兴。” “好。是高兴。”他笑着。 “你才喜欢哭。” “是。我喜欢哭。”他煞有其事的看着我,我总感觉他带点深意的目光有些不正常。 不过张良情绪一直稳定,从前就这样,我怎么用言语刺激他,他也没红过脸。 现在年纪大了,更是如此。 “我总觉得你很像《功夫熊猫》里的那只乌龟。” 他居然正正经经的说,“龟多长寿,类我也好。” “……你真这么想?” 他哪里看过《功夫熊猫》,“自然。” 又是这种气定神闲的语气,“好吧。”我笑了笑,于是拿出龟大师的图片给他看。 “哈哈哈哈,” 张良只是愣了会儿,抬手捏了我的脸颊,往我面前一凑,“……阿栀再仔细看看,良私以为,我还不至于老态龙钟如此。” “你有时候说话就和他一样,” 他静静的看着我,“何时?” “嗯……现在,还有之前在芷兰宫教我读书的时候。” “什么是《功夫熊猫》?” 他想再看,我连忙把手机收了回去,“自己去搜。” “……阿栀,你明知我不会使用此物。” “那你求我教你吧。张老师。” 他长臂一揽,已经把我抓在手里,却没有拿走我手里那只唾手可得的手机。 “……老师此言像是在称呼荀子和韩非。我还是喜欢阿栀唤我过去求学时的那个称呼。”他说。 我这个人就是在这种时候心软,已经被张良耍得一愣一愣。我还在暗暗记下,不能触及他的伤心事。 等到晚上九点。 我与他同去看打铁花的活动,没想到路上见到了一位也要参会的平顶山博物馆的研究员,现在好像是节目的工作人员。 “许老师?”“这位是你的?” 我还真乖乖回答,“是我的先生。” “噢。难怪,”研究员认可的点点头,“原来,许老师之前是请了婚假啊。” “新婚快乐。” “你们好好逛。” …… 我还没来得及转身,腰身一紧,温暖的手臂牢牢将我圈住,我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膛的起伏,还有心脏在胸腔里稳健跳动的节奏。 “以前我们的婚假请得有些太长了。” 他握住我手腕,轻轻把我转过来,铁花在空中炸开的瞬间。 唇上袭来温度,我感觉到了他熟悉的气息,微凉温润,纯粹如高山上融化了的雪。 此事,飞霞满天,绚烂流光,如是明星闪烁。 我听到他说,“阿栀,节后我们就去民政局吧。” 喜欢据说秦始皇是个女儿控来着请大家收藏:()据说秦始皇是个女儿控来着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