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秦始皇是个女儿控来着》 第五百零五章 争吵 “殿下。”沈枝从旁而出,“公主殿下莫怪丞相不理解您的意思……这些年,您与丞相和李监察多少是针锋相对的。如今,您为何主动求和,还将赵府令视作眼中钉?” 许栀站起来时觉得头晕,好在沈枝及时扶住了她。 “阿枝你知道吗?从前我因张良幻想着一些和睦的可能,可现实告诉我,故事的一开始,只有你死我活。” 沈枝一怔,“……殿下可是看了那传说之中的预书?” 许栀摆手,兀自笑笑,“要是都按部就班,那这人活着就没意义了。”她说着,问了她去蜀地的关于她姨母和阿妤的事儿。 在许栀记忆中阿妤还是个小孩儿,可实际上,她已到及笄的年龄。 “阿妤姑娘的母亲说她幼时不知从何处得了一本扁鹊的医书,这些年下来日日专研,不料看病的医术没学会,却在女经与驻颜之术上颇有所得。” 许栀温和笑道,“原来如此,怪不得这些年我宫中那些珍珠粉霜,积雪草膏之物与别处不同。” 深秋转寒,沈枝将厚衣袍披在她身上,有的话明知不该说,但她却无法缄默,毕竟知道这件事的只有她们两个人。 “阿妤姑娘已是蜀地有名的女医,亦是公主殿下信得过的人。公主多年前服用过至凉之物,后因镇痛,药也不曾停,殿下一直未得专门调养。若您需要,或可诏她来咸阳。” 许栀淡淡说了句,“用不着。” 长阶堆砌在她的眼前,灰白色一直延伸到宫门。沉黑色的漆木高高耸立,无形之中将她笼罩起来。 有一件事,连沈枝也不知道。 大概两年前,她从雍城回来之后。负责她药物的徐医官哆哆嗦嗦跪在她面前,说“臣罪该万死。” 那日后,夏无且星夜而来。 “公主是否常常感觉身体乏力,心绪难安,咳嗽偶尔带血……公主殿下曾遭重创,未能将息。殿下日夜操劳,进补药烧身,然药本性寒,公主凉邪入体,长此下去……” “怎样?” “恐您怕日后……” “一口气说完。” 夏无且在秦宫待得也挺久了,见多了生离死别。不过要把这么残忍的话说给只还没指婚的嬴荷华,他曾经教导过的小公主,他只觉得作孽。可他不敢有丝毫隐瞒。“公主这般下去,恐无嗣后之福。” “既如此,我以后不喝药就是了。” 夏无且砰地一下跪了下来。 许栀对他还是很尊重的,但她见不惯这种欲言又止的神色,“……我真受不了你们这些做医生的结结巴巴。” 夏无且的头磕在地上,保持了相当久的沉默。“臣以为,殿下应先全性命,再虑其他。” “什么意思?” “殿下,二者只能择一。” ……许栀愣了会儿,她这才真正听明白了。 “我……若不继续……”她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咬着牙问,“所以你的意思是,我若不喝药……命数就不长?” “殿下!”夏无且叩首。 她说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感受,只是觉得身上格外的冷,心脏疼。 良久,夏无且认为自己当退下,留给她一些私人空间。但他没听到她的啜泣声,且听到的是她超乎常人的理智,问他能怎么把她的命数延长。 “臣会秘密调制药物,一年之后,公主便不必日日服用从前的药丸,只待好生修养,定与常人无异。” 她眼眸彻寒,死死盯着他,“我这事别让第三人知道。明白么?” 故而后来,所有人都不明白嬴荷华对自己婚事如此决绝,夏无且自带一种自以为是的了然。 当晚,她把自己关在宫中,将内室的门也落了锁。 但那一晚的后半夜,燕月入了室内,以为她睡着在了软塌上,其实是她哭得晕厥。 许栀花了一年时间接受这个事实,更在看见张不疑之后,忍受锥心刺骨之痛。 对她来说,这些统统都没有秦朝的未来重要,因为她不知道自己成天到晚疑心病重,算不算好生修养?故而她越发心慌,就怕“时不我待”。 这边蒙毅刚出殿,遇到了个小公子,十岁的胡亥。 早些年嬴政与郑璃不和,六国女子被秦王所幸不多,这位胡良人温婉美貌,舞艺精湛,颇得瞩目。 郑璃为皇后之后,宫中无所出的宫妃要么被送出了宫,要么另做女官安排。这么两三年,不曾听说后宫出过什么勾心斗角的事儿。世人都赞扬皇后大度,宫妃恪守,乃国之幸。 这么一合计出来,皇帝子女不算多,算上嬴媛嫚,总共不超过十个。 胡亥虽是皇帝最小的儿子,相较于他的哥哥姐姐,存在感却不高。在外人看来,和他接触最多的就数嬴荷华。这么些年,她有空没空就托常进入宫廷的蒙毅给她这个弟弟带点儿东西去……庄周书、周礼典故,甚至还有一大堆农书。 蒙毅不知道胡良人与嬴荷华在多年前达成了协议。 嬴荷华自己蛮不讲理,倒是梦想自己的小弟弟养成兄友弟恭,知书达理的性格。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不过,这么些年下来,还真教她成功了。 淳于越不止一次说胡亥小公子日后定会如长公子那般温文尔雅。 胡亥继承了他母亲那种妩媚漂亮的容貌,眼角微微上挑,眉目舒展,往蒙毅跟前一鞠,“蒙廷尉,我听说永安阿姐回来了,我很想探望她,却一直见不到她。” 宫婢跪上前,捧起食盒。 蒙毅本想拒绝。 他微仰着头,几乎有些卑微的开口,“宫中没有人可以帮我。虽然阿姐对我严苛,但阿姐回来之后,我才终于有人可以说话了。您可以帮我送给阿姐吗?” 蒙毅刚要伸手,听到一声呵斥。 年纪稍长的公子高夺步过来,“亥弟这是在做什么?” 胡亥捏着手柄的手微微发颤,“……” 蒙毅接过,十五岁的少年眉头皱在一起,公子高狠狠地瞪了眼他。 食盒放在芷兰宫的案上,梅花形状的糕点刚被人端出来,就立即遭到了嬴荷华的白眼。 她看见这叠糕点就想起在回咸阳路上咬的那一口,足足让她在床上躺了十来天。这种下毒的路数,多半是赵高的手笔。 她看见这个相似的糕点,又得知是胡亥给他的,她语气一下冷了,“蒙毅你什么意思?” “臣来探望公主。” 她又看到摆放的模样,心里气不打一处来,“你也咒我死?” 蒙毅一下懵了,他根本没亲眼见过嬴荷华摆放祭品。只觉得她不可理喻,不是所有人都能像有人那样包容她全部的坏脾气。 “臣绝无此意。”蒙毅垂首递上一块糕点在她面前。 许栀反手打掉,“我不吃。” 梅花糕点滚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摔得相当难看。 “公主不吃,也不可扔在地上。”他俯身将那块糕点捡了起来,放在案面。 许栀蹙眉。 许栀回宫之后看到阿妤送来的那些东西,心情正低落。她想在宫中除掉赵高,更是难上加难。嬴政这几日因为匈奴战事尚忙碌,又只能推移到修筑长城之后再动手吗? 许栀耗不起这个时间与精力,她就是那种时而像蜗牛的人,她今日在李斯那失败了一次之后,便想把自己又缩了回去。 她本可以直言告诉蒙毅,赵高在路上想害她,但她没这样说。 “拿开。”“我见不得这东西。” “臣以为公主该洗心革面好生忏悔,不想公主殿下是如此恶劣。” 蒙毅误解她不是一时半会儿,她的火气一下蹿了起来。 “我没什么好忏悔的。” 他笑了笑,极力带着安抚的语调,“李丞相那边等着公主登门致歉。” 许栀顿时声音尖锐起来,“我说了,李贤的眼睛不是我所伤……呵呵,反正,我就没什么好名声,我不去又如何,丞相和蒙廷尉要抓我去牢里吗?” 她说着站起来,迈出一步,相当用力踩了一脚地上的残渣。 “不可理喻。”他说。 她居高临下站在蒙毅面前,盯着他棕色的眼睛,“我就不可理喻,我就是坏到底了,怎么样?” 她一时半会儿全把对蒙毅的滤镜给忘光了,连贯性地俯下身,抓住了对方的衣领,“蒙大人实在很厌恶我,那就别登门。省得我烦心。不过,你要是把我惹毛了,我怕不小心伤了大人。” 那张眉心点着花钿的瑰丽面孔,怎么就能说出这种跋扈之言? 蒙毅很长时间都没被人惹得这么生气过,简直被嬴荷华气得青筋直跳。 “公主目无法度,当心咎由自取。若非家兄与大嫂左右叮咛,臣断不会来此!” “那太好了,你马上给我滚!” 蒙毅前脚迈出殿门,脚跟紧接着砰一声,漆盘甩在地上,砸得叫一个落花流水。 沈枝很久没见到嬴荷华发过这么大的脾气。还是蒙毅和她吵了起来。换句话说,她有情绪的就是好的,她就怕她长久压抑下去,精神出问题。 喜欢据说秦始皇是个女儿控来着请大家收藏:()据说秦始皇是个女儿控来着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五百零六章 朕从不相信宿命(1) 自那日许栀与蒙毅吵过之后,两人更是不对付,从章台宫出来,几乎谁也不待见谁,就这么过了半个月。 令许栀感到沉闷的是,这段时间,李贤的眼伤没有任何进展。他的职务无法让渡给旁人,也没有办法在他失明的情况下进行。 加上李斯与蒙毅或多或少的压力。 许栀便干脆大张旗鼓地登门。从前大多时候是夜里去的,她才发觉他住在,门前干净、人少。 一个没见过黑衣随从引她入内,“大人几日来不曾在外走动,适才正在亭中。” “陈伯何在?” 随从垂首,“长公子在南郑郡有事所谴,大人派陈令使出公务了。” “好。你们下去吧。”许栀走到后院门口,停了下来,“这院中的兔子呢?” “公主殿下?”他疑惑,颔首,“小臣不知。” 许栀摆手,跨过石槛。 竹叶摇动,北角亭之下,一个人静谧地坐在那里。 他不穿官袍,不带铁剑,黑色深衣着身,跽坐于亭,微风浮动了系在他头上的带子,衣袍鼓动如黑云,青色在后。 她感慨,就这么看过去,真是一幅战国人物帛画。 帛画上的人活了过来,对她说话。 “…永安公主?” “你怎知是我?”许栀立刻往前迈了两步,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欣喜,“难道你能看见了?你看得到了?” 听到她的声音渐近,李贤放下手中的茶,笑道,“公主钗环皆动之声,臣一直铭记于心。” 他不知道许栀已往他眼前晃了两下,手里捏着的还有之前他写的自罪书。 他只听到一声轻缓而长的叹息,良久,她带着一丝怨愤的声调说,“若再等一个月,症状还是不见好转,我定不会放过黄石公。”他肩上一沉,“天涯海角,我都把他给抓回来。” 她还没说完两句,就有两个人宫仆抬了张屏风过来。 “公主殿下这边请。” “我在宫外也要如此?” 其中一个被吓得不行,立即跪了下来,“公主身份贵重,仆,仆……按宫规办事,殿下恕罪。” “宫规?我也没听说何时有了这个宫规。” 宫仆很及时的将他顶头上司供了出来,“府令大人说公主殿下从楚地回宫,身份不同,需要……” “需要给本公主马上把这碍眼的东西抬走。” 宫仆一顿,“这……府令说,此乃皇帝陛下所命。” 赵高身具府令之职,乃皇帝亲侍,他说的话多是皇帝之诏令,合宫上下无人质疑……纵然是当年的长公主,嬴媛嫚没出嫁之前,也对赵高之言顺应而行。 只听永安公主冷笑一声,“若是父皇的命令,我为何不知?我看是赵府令胡言乱语得多了,你们有几个胆子竟敢将手伸到我头上?” 宫仆这才后知后觉,他面前的这位,不是一般公主。就算她已经去楚地守寡,但嬴政也没把她原来的宫殿取缔。 如今回来,照样住回了她的芷兰宫。 宫仆点头如捣蒜,连忙叫了几个人用最快的速度把屏风搬走。“公主殿下息怒,仆等这就撤去屏风。” 说着,宫仆偷偷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李大人,还好这个李大人眼盲……毕竟她和他之间诸多传闻,于是顺带着要把所有人都给带走。 “慢着。”只见公主招招手,“留一个在旁边。” 随后李贤的手里被塞了一个竹筒,她和他说:这可以叫做有线电话。 她又吩咐道:“我要张帛卷,还要墨石。” 于是李贤怎么也想不到,她来他府中除了关心他那只到了他父亲府上去的雪兔,还想要留下一个叫“照片”的画作。 小半个时辰过去,李贤只觉得这么被她一直盯着,很不自在,“……公主可好了?” “别动。” 墨笔一收,她满意地看了看,卷起来,拿到他面前和他说,“我至少画出了你八成样貌。” 她刺绣是那个样子,多年都没长进,作画又能好到哪里去? “…真的?” “自然是真的。” 许栀喊了刚才的随从过来,那人见了,呆在原地。 许栀满意看着他瞠目结舌的样子。“大人,何止八成,公主殿下画技高超,实在惟妙惟俏。” “自然如此。” 往日她画些瓶瓶罐罐多了,这素描是八年前重新捡起来的,这么些年,她自然熟能生巧。 —— 墨柒认为不告知,对他们来说是一种仁慈。 深秋侵袭,让汤知培感到生命在他身上飞速流逝。 最后的最后,他没有见任何人。 然而墨柒也没有料到,手稿的确在会稽郡的山洞之中。 但那不是孤本。 —— 甘泉宫前,阴沉沉的天气让人深陷。 “永安公主。” “赵府令别来无恙。”阳光照在她脸上,身上朱红色的璎珞像凝结着他人鲜血。 赵高脸上一阵青一阵白,阎乐是他好不容易找到从内宫到外朝的出口,居然被她一刀杀了。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赵高皮笑肉不笑,“长公子素来端方仁厚,此番焚书之举,让皇帝陛下甚是意外。” 她望着殿门,“府令多虑了。” 虽是白日,但内殿宽阔,越往里越昏暗,连片的灯盏点明,将嬴政的身影投印在水池之上,映出他高大威严的身影。 她想起方才赵高的话,变相的提醒了她,嬴政近来因胡人之事,本来心情不好。她务必要给嬴政一个交代。 她轻声趋步入殿,叩首,“女儿拜见父皇。” “起来。”嬴政没有停笔,“你病好些了?” “是。”她回答,并未把头抬起来。 “朕召夏无且来,再与你诊断。” 她这才抬起脸,一旁的夏无且表情有些复杂,她道:“女儿已得医官照料,并无大碍。” 嬴政看了她一眼,示意她上阶。 相比从前,许栀上阶时很是谨慎,身上的珠玉没晃出半点声音,她方走了两步,夏无且已经退下,嬴政的声音沉到她身侧,“朕此时让你来,不会让你心惊紧张吧?” 许栀垂首,“父皇圣明。会稽郡之事,父皇曾让我查清赋税,女儿实为忧心这才走于偏野之地……不耐遇上贼人相害,无法及时告知父皇,让父皇忧心,女儿罪不可恕请父皇治罪。” 嬴政停了笔,“你自己倒是坦然。既然一口气都与朕说了,倒也不是欺君。”他看了眼她,“过去王绾常言你的脾性与朕相似。后来连李斯也说你行事果断,颇有朕少年风范。” 许栀跽坐一旁,还是颔首,但有意要缓和气氛,轻道,“丞相此言皆因我年幼之际在其府中常常做客的缘故。父皇于帝国险要之时即位,十余年殚精竭虑,终得寰宇,父皇如大秦之日月,使我得以在父皇羽翼之下展露萤光,女儿怎敢与父皇相论。” “如你所言。此书所献,不以为然?”嬴政一边说,一边将帛卷展开,露出一些被火烧过的边角,“荷华这般先斩后奏的性格,确实与朕相似。你看,这楚巫言,那红石之上刻朕乃比桀纣之暴君。” 他话说完,顿了顿,竟将那卷帛书递到了她的面前,“你看看,” 许栀脊背一僵,她颔首,“何种无稽之谈,女儿不看也知,定是那楚人狂妄之言,父皇不要相信。” 她这才发觉殿内不知何时养了一些金鱼,那鱼儿不分时宜地在水池中游了起来,发出水波缓缓涌动的声响。 嬴政笑了笑,让出身侧一个位置,“好了荷华,你过来。” 许栀再上前一步,近了身,宽大案桌之侧起地高的兽鹤香炉幽幽传来馥郁的沉香,此刻,汗水已经蒙了一层在她后背。 嬴政抚了抚她发,紧接着威严而沉稳的声音蓦地响起,让青铜灯的灯花摇曳,空气与池水都一并颤动。 “荷华。可知朕素来宠爱你的原因?” …… 接着嬴政笑道,“你是朕的女儿,朕宠爱你不需要理由。” 许栀感觉到了那种专属于帝王、皇权的压迫感,他每说一句问话都像是在抽去一些把空气里的氧气。她提心吊胆,总担心不知什么时候会触犯到嬴政的逆鳞。 如果李斯他们知道永安现在有这个考虑,那他真该欣慰的说:公主没有白白浪费在岳林宫的时日。 “荷华从不奉承欺瞒,称得上率真。” 空阔内殿之中,许栀只听得到自己的心跳,以及看见自己珠光四溢的衣裙褶皱。 她为何从那个伏在他膝上说笑的小公主,什么事也能直言相告的女儿,变成现在这样? 他要的不是躬身听训的女儿。 “姚贾已在家打好了棺椁。” “这是为何?”许栀不解。 嬴政不答,“你与朕说实话,焚简之事,究竟如何?” “父皇……女儿无意隐瞒丞相与廷尉,只是近来流言之众,让人胆寒。” “胆寒?”嬴政看着她,“荷华怕什么?”“怕朕?” 多年来,她将所有琐碎从嬴政身上绕开。 她想过与很多人合作,甚至动过曲折劝服李牧、项燕的念头。 她将张良、陈平、章邯,甚至荆轲都视作可拉拢的对象,遑论汉臣、叛臣、敌人。 而真正主宰秦国命运的是嬴政本身。 “若父皇得到了一卷书,上面记载了秦国的未来,父皇可会相信?” 喜欢据说秦始皇是个女儿控来着请大家收藏:()据说秦始皇是个女儿控来着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五百零七章 朕从不相信宿命(2) 许栀踏着繁星的影子,微风拂过她耳边一缕发,风中有震动。 阙楼上就是藏书之处,里面放着住过这里的人的手迹。 阶梯很长,许栀屏退侍从,自行掌灯,想起了与嬴政的对话。 “朕从不相信宿命。但你,你心肠软。”他像小时候那样俯身看着她,“荷华,虽然你表现出来的样子和你兄长不一样。可你们毕竟是亲兄妹,你骨子里并不认可李斯和姚贾那一套。” “……父皇,” 嬴政抬手作止,他垂首抚摸她的头发,“早些年,你小小年纪就懂了朕。现在,朕可终于明白了朕的女儿?” 他深深看了眼她,重新将一半的脸埋入了黑色的光影之中。 嬴政续言,“预言之事如此浩渺,也竟有人敢撺掇。你也觉得朕信了预书之言才派遣蒙恬北驻边地,又偏听胡地多事,故以重兵击之?” 许栀脊背发凉,却又无比清醒。 难道这根本不是徐福等人伪造的流言,反而是一个出兵北地的理由,是平定天下之后,转嫁战争余热的一个借口? 她只在做理论研究的时候才清楚。 ——这个以战争作为崛起的力量的国家,在六代国君鼎力支撑之下,早就把身上的弦绷紧,举国上下的生产力统统要为它作调配,才能发挥最为膨胀的力量。 一旦松弛下来,面临的就是崩塌与死亡。 她一直都知道的不是吗? 当她身处其中时,她只能用侥幸去麻痹自己。 她谈何用改变一个人,或阻止一个人的背叛的办法去逆转这个结局? 她只是没有想到,不是她一个人知道。 她抬起头,“父皇知道病症,为何不在大火烧起来之前,找水源扑灭这熊熊烈火?” “扶苏好不容易在边地明白了这个道理,你怎么反倒越长越不懂了?” “诸侯列国,军功爵位非一日能成,也非一日能消。” “这样的事,非能臣不得。”嬴政看着她,“荷华觉得朝中有这样的人?” “有的。” “何人?” “李贤在复明之前不能为父皇分忧。不过,天然有比他更好的人。” 嬴政等着她说话。 许栀抬首,“蒙毅是个值得父皇信赖的人。” 只听嬴政突然笑了起来,“听说,你这几日与他争论不休。” 嬴政手中的《吕氏春秋》这才被放到了案前,她猜得不错,这是墨柒之作,且是被吕不韦加注过的版本。 她的目光落到上面,那是被人刻意涂去了痕迹的公元纪年。 她呆住,无法呼吸。 公元前210,嬴政驾崩沙丘的年份。 公元前207,秦亡的纪年。 她几乎不敢去问嬴政是否知道阿拉伯数字的意义。 她手心传来玉石的凉沁,有种东西很沉快要压垮她。 “父皇。凡忠执之人,必有木石之心。女儿与之吵闹,知其不会逢迎作假,因记恨误了大事。” 嬴政思道,“朕倒是听说赵嘉在边地常与人谈及你。若你再行那些……” 她左思右想,突然跪伏在地,言辞诚恳,“边地苦寒,却也是个锻炼人的佳所,父皇良苦用心,女儿明白……” 嬴政还以为自己真吓坏了她,他的确想让她长记性,却真的不希望她离他太远。 “又说什么傻话?” 她顿了顿,“那么此局,父皇想要如何解?” 嬴政看着她,瞳眸深邃,连水池中的鱼也都安静了下来。 他用最常的言语说出了最为锋利的话,“非秦用之六国史书皆焚之,非伏秦之六国贵族皆杀之。” “若女儿又将先斩后奏,恐令父皇不喜……” 嬴政摆摆手,“朕的荷华不会让朕失望。” 带着嬴政这句话,许栀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岳林宫。 历史上,六国贵族后裔活下来的不少,她这么一系列操作下来反而促成了嬴政斩草除根的决心? 杀之。 早该如此了不是吗? 如果当初没有一时心软,在韩王宫就当机立断杀了韩安……她就不会一次又一次动摇。 她的当务之急是除掉赵高这个太显眼的骨刺。 那么依据嬴政的意思,只要找出赵高与赵国故地的牵连…… 许栀正想着。 “许久没人来了。” 一个很熟悉的老臣。 许栀不紧不慢侧过身,“国尉久别。您怎么一人在此?” 尉缭两鬓斑白,手上正携一卷竹简,他沉声笑着,“永安公主啊,此间战事已少,自然用不上老臣咯。” “看见底下繁华热闹之处了吗?” 尉缭跽坐下来,月明风清之际,许栀也想散散心。 于是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正是李由开府之处。 百丈灯火连绵,十里红绸铺地。 一年前她目送长姐嬴媛嫚出嫁,她见过类似的盛况。 宫婢解释说,“…三川郡守李由大婚,尚公主嬴姝嫚。” 微风拂过,许栀这才觉得今夜的繁星才有些实际的美来,自然接话道,“父皇当年之诺,果然不假。”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尉缭不着痕迹打量她一眼,那要追溯到快二十年前,嬴政亲自赶赴骊山追回被逐客的李斯,后来在小议上开口说过,李斯诸女皆嫁秦公子,诸子皆尚秦公主。 那会儿只有七八岁的嬴荷华居然能把事情记得这么清楚。 嬴荷华没说话。 尉缭道:“公主气恼不曾被邀至席间?” “我和他们又不熟。” 许栀说的实话。姝嫚这个姐姐,她并不相熟,只当年在华阳太后薨逝之日,在秦宫见过一面。 “不熟?”“李郡守曾是公主殿下救命恩人。三公主自幼长于内廷,公主怎如此言说?” 待说话的人从夜里走出来,许栀立即瞪了对方一眼。 “我姐姐经博士官指教,脾性学识自然是顶尖。李由能娶到她,恰如蒙恬将军尚我长姐,这是种上天的福气,命定的缘分。你我这种无福之人,自然对此姻缘之事感到陌生了。” 蒙毅哪知她这般口无遮拦。还当着尉缭的面,尉缭肉眼可见一愣,旋即看了他们一眼,他是个麻烦又爱八卦的老头,她岂非不知? 当初嬴荷华在长乐宫闹出的事,没少人暗戳李贤的脊梁骨。说他堂堂一个四郡监察,丞相之子,被永安关在芷兰宫折磨了三天不说,这么些年的卑躬屈膝也抵不过一个死人在她心里的分量。 ……若不是蒙毅因在嬴政之侧得知真相,他还差点真以为嬴荷华是为了那个年轻早亡的楚公子负刍而拒绝李贤。 事实却是——她杀了负刍。 谋杀了他,却守他的寡。 她跟着李贤逃婚,却不曾给予他承诺。 她不想嫁他,也不曾与他言辞和善,却在嬴政那里说‘蒙毅值得父皇信赖。’ 她这道理,他想不明白。 蒙毅抬手压住被风吹得起伏的帽带,下意识说了句,“秋风重,公主该早些回宫。” 她果然把他的话全当成攻击性的言语,立刻呛他,“夜深宵禁,蒙廷尉可知宫规森严?” 尉缭立即打圆场道:“殿下莫怪。陛下晚间所差,是老臣至此恭候廷尉多时。” 过了会儿,她指着一个被热闹隔绝的僻静之处,明知故问。 “那儿是什么地方?” “禀公主,那是李监察的府邸。”她的女使沈枝接话。 她大言不惭的作惋惜之状说,“他哥哥成婚,他府上也怪冷清的,”随后,她几近命令,“劳烦国尉带我出宫。” 尉缭顿时精神了起来,摸着自己白胡子,“李府难登。老臣就不去凑热闹了。” 许栀听后只觉尉缭之言不乏有着冷暖人情之谈。外臣无不揣测,李贤身受重伤,且夏无且都治不好,大概率是落得终身残疾了。 换句话说,就算他没受伤。哪个当官的没事会跑去监察官员家里作客……这不明摆着给自己找事儿? “殿下既然欲图勾勒山峦,”尉缭看了眼嬴荷华,“殿下为何要辜负皇帝陛下一番苦心?” “国尉休要妄言。”嬴荷华打断他。 尉缭推三阻四,又改口道,“既然蒙廷尉受命彻查李监察重伤之事,正好公主愿相谈,你们不如同去。” 大半夜乔装和一个朝臣跑去另一个朝臣府邸,或是探病王绾,或是威胁姚贾,反正这种事许栀做了多回。 可蒙毅坚决不干,很快,他被她盯着,“蒙毅你给我搞清楚,现在是我屈尊坐你的车,去办你的事。” …… 再看,嬴荷华已经相当熟练的换好了女使衣裳,还特别妥帖地把额上那抹花钿给擦了。 蒙毅的车循规蹈矩地按上卿标准来的。故而车厢比她的狭窄许多,没凳子给她踩,上车之际,她幸好拽了把他的袖子才踏上去。 她触到蒙毅回身看她的眼神。 她很快反应过来。于是在他瞪她之前,她率先瞪了回去。 他不说话,她也不开口,扭头注视着窗。 灯火的影落在她的侧脸,蒙毅不知,她就是一个目无法度的公主。她在这片刻沉静温婉之下,不但在盘算着怎么杀人,还在想怎么让他沾上对赵高先斩后奏的血腥。 她想,如果蒙毅像是李贤那样知道从前就好了,她一定不吝啬问他一句“我帮你报仇雪恨,好不好?” 月亮升起,红绸铺满的婚路,一直从咸阳宫到李由的家中,车轮底下的绸布,一年前秦宫少府也为嬴荷华也准备过一套。然而同样走在这条路上的两个人却丝毫没感觉到外面蔓延的喜气。 这一路她简直如坐针毡,她从没觉得,从咸阳宫去李贤府上这条路有这么漫长…… ? ?感谢没事笑笑天,早闻秋声,沧澜之翼,Liar??的月票,感谢知奈的推荐篇~ 喜欢据说秦始皇是个女儿控来着请大家收藏:()据说秦始皇是个女儿控来着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五百零八章 共谋之局,顶级绿茶 好不容易到了。只见那黑红色绸带大幅挂立,月光从镂空中泻下,金银器上的反光流淌着,风吹来,绸布鼓动,如水般波光粼粼。 许栀道,“已至深夜,三川郡守府外络绎不绝,宾客不减,人也比从前多了许多啊。” “五年前咸阳令已布新令,如遇婚丧嫁娶,提前在官府登记,可推一个时辰再禁夜。” “五年前?” 蒙毅听她这么问,不禁一顿,“公主殿下忘了。你当年说婚礼不可太沉闷,不可太压抑,当因循喜事之备。” 许栀疑惑,“是么?我有些记不清了,后来呢?” 蒙毅道,“后来你让乐师随你矫撵而行,鼓竽之声三日不绝。让齐人以为我朝有什么天大的喜事,还派了使者前来。” 七国之间互攻近百年,公主出嫁别国一般没好结果。这种纯粹因为政治打造的婚礼,和邦交订盟没区别,定然严肃庄重。 然而如日中天的秦国居然也轮到嫁公主而订盟,难免不被世人以为是秦国惧怕楚国。 而当时的楚王年过三十,嬴荷华只有十六岁。对她来说,哪能算喜事。 只见她摆摆手,“这自然是喜事了。”她眉再一扬,笑着道,“楚国的算盘没打着不说,他们连楚王都没来得及换就亡国了。” 蒙毅想,她真是忘性大,忘了自己在博浪沙是怎么差点被砸死的。 “蒙廷尉。”这是李府管家的声音。 蒙毅看了她一眼,“楚亡之急,乃公主殿下福泽深厚。” 嬴荷华漆黑的眼珠里全是自得的笑意,“我可没这种好运气。若要算,该是王翦将军之功。说是我和父皇配合得当也不假。” 与他所想大差不差,嬴荷华绝非守株待兔之人,她怎么会乖乖嫁给楚王。 蒙毅懒得和她多说,“皇帝陛下与公主血脉相连,必成开天辟地的大事。” 她笑着,“有时候我觉得蒙大人和蒙将军差别还是挺大的,若是蒙恬将军就绝对没法拿这样的话敷衍我。难怪父皇让你做近臣,让你哥哥去塞外驻军。” “……” 蒙毅刚走到李贤府门前,他身畔幽幽传来她的声音,“倘若蒙大人与我配合得当,那定成不世之功啊。” 蒙毅望着牌匾,他才不是来配合她的。 李斯在廷尉位上留下来的规章严苛程度令人咋舌,尤其是针对官吏犯罪,稍有触犯,便要处以极刑。 若非嬴政发话,就李贤这个犯罪频率,他能活着就是个奇迹。 李斯私底下找过他,请求彻查永安公主在楚地所行之事。 蒙毅知道扶苏替她担焚书之罪,故而嬴荷华言之凿凿的信誉并不高。 她到底想做什么,以及李贤眼盲的内情。他今夜必定要查清。 隔壁热闹的气氛像在这儿被阻断了。 李贤府里那个随从看到蒙毅,“大人这是,” 许栀将面纱摘下,随从立即噎住声音,“……您稍待,仆臣这就去请大人。” 李贤府邸与李由的就隔了一条街,许栀带来了蒙毅,这回只能走后门。 她还没跨入门中,不远处传来个将军的声音。 “这样的婚宴才好,永安公主说得也对,喜气洋洋的多好。改了之后倒是不似从前那般沉闷。” 杨端和被人搀着,模模糊糊看到一旁。“蒙毅的马车。怎么,他也至席间了吗?怎么不见他?” 李信摇头,“嘘。蒙氏一贯与李丞相一家不对付。” “哪里不对付?”杨端和记着的还是当初攻赵时,王翦为主帅,蒙恬与李由两人同在军中,他们挺和睦的。 “怎么没有?没准儿啊…他和他弟弟真有夺妻之恨,蒙毅要能来就怪了。” 杨端和一滞,手在空中挥了挥,“这可不兴说。哈哈哈,他们那群人成天不知道算计个什么,咱们现在倒是落得一身清闲了。”笑声之中难免有几分闲置的落寞。 李信也是没了声,转了话题,“原想李由乃文臣出身,比不得我等。没想到这李丞相送上来的酒还挺烈。” 蒙毅听到前面,心里一顿,他们不知婚书内情,一贯以武人作风言谈,担心李信这莽夫口不择言,惹到嬴荷华。 她提也没提,笑道,“两个将军都醉成这样。李斯定把蒸馏酒拿出来了。” “蒸馏酒?这与酒有何关系。” “我想李贤这里也有,一会儿你也饮上两爵。” 说着,南边书房的灯已然亮了起来。 周围的侍从自觉退下。 蒙毅头一次看到这幅模样的李贤。 虽然是晚上,他眼上还是覆着绸带,长布垂到他身前,手里提着一盏灯,左手握着一根不长不短的细竿。他脱下官袍,卸了长剑,减去不少锋芒。 竹林环绕,亮光蒙蒙。 他知道是她来了。 “公主又是因何出了宫?”他语调平静,带着无奈的笑意。 “一会儿告诉你。”嬴荷华说着,先将手里那只模样怪异漆红色大木箱放在石桌上。 然后她极其自然走了两步,接过他手里的盲杖,“这次你总算听了我的。武功要用在刀刃上,没事儿还是好生修养,浪费力气的事不要做。”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公主嘱托,臣自是听话。” 他说什么?听话?……他还真迁就嬴荷华。 李贤自回咸阳之后,他的府邸大门紧闭。直到这一刻,蒙毅亲眼所见,他才相信,他是真瞎了。 “你先坐下。”她握住竹杖下方。 蒙毅正觉得这府邸里的石墩布局奇怪,为什么要在同一个圆桌旁设置四个坐案? 下一刻,李贤被嬴荷华指引着坐到了他身旁。 蒙毅转头欲言,只见嬴荷华作了个嘘的动作。 他是按律前来问审的,记录言行的属官被挡在门外,蒙毅已经忍了又忍。 接着,嬴荷华拿来一壶酒,放在桌案,接着她竟然堂而皇之坐在那圆石桌对案。 丝毫不顾礼仪之备,面对面,平起平坐,这像什么话?! 他惊悚,要立刻起身,很快,得到一个压迫的眼神。 嬴荷华又和李贤说了些话,全程笑盈盈的,语气又很是温和,好像全当他不存在。 这下蒙毅知道了,李贤眼伤是真,但感知退化成他表现出来的那样实在假得不得了。 他做出这幅姿态,只有一个原因——讨得嬴荷华的垂怜。 蒙毅又恍然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 伏低做小的行为,谦卑顺从的态度。 这和当年李斯跑去嬴政面前,给他那个师兄求情的形貌一模一样。 怪不得李斯说他的次子最像他。 说到底,嬴荷华野心勃勃,他又何须把自己一生都搭进去? 蒙毅为自己有这么个自甘堕落的同僚,既不理解,又很是好奇,最后只能无言以对。 ? ?感谢知奈,书友2017,LASK,两只水果糖,Liar?,沧澜之翼,暮色春的推荐票~ 喜欢据说秦始皇是个女儿控来着请大家收藏:()据说秦始皇是个女儿控来着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五百零九章 蒙毅入局,前世疑云 蒙毅问了一番,得到的都是不痛不痒的回答。他对李贤避重就轻的回答很是不满。 不远处的雅乐渐平,夜幕慢慢降临。 李贤细细抚过在那木箱上的纹路,嬴荷华专注的观察他的反应。蒙毅这才知道,原来嬴荷华出宫目的在于这个箱子。 “你可知道其中关窍?”她问。 “依你所述。恐怕,我不止在终南山见过。阳刻凤鸟纹……” 触到的一瞬,李贤眼前浮现出上一世的几个画面……他想着边上的视线,故作无恙,松开手的瞬间,心底却浮起一阵寒意。 蒙毅注意到变化。 嬴荷华是借他的手想把这箱子带给李贤的吧,他淡淡开口,“此物,我在多年前见过。” “蒙大人?” 蒙毅本要奉行多一日不如少一事的态度,但嬴荷华忽尔就将酒爵递到了他面前,“此物我前日所得,甚是喜爱。正愁无法开启,本要寻问监察,奈何……”她看着他,“若得蒙大人相助开启,荷华必有重谢。” …… “公主。”蒙毅本来坐在石案前就拘谨,更是怔愣,不知怎么回事,手就自然接过,说那是嬴政天命归秦之时,随行之物,乃是当年嬴异人的正室夫人——如今的赵太后从赵国带回。 李贤手颤,他方才摸到的那个箱子,太过诡异,根本不可能出现在此处。 胀痛又从他大脑袭来。 李贤原以为泰山封禅之后,借由许栀在山上之言,将避雷针之用引导到终南山,就可将昔年吕不韦所藏禁书之事告一段落。 哪知,事情远远没有结束。 谁又能料到,嬴荷华居然真的从会稽找到了当年墨柒的预世之书! 上一世在东海大船,墨柒所言不是虚张声势,他和徐福不同,他是真的写过预知书简! 可这一世,墨柒做了他父亲的同门,还不到他写下书简的时间点。 既然书简没被写出来,许栀又如何在会稽找到那些预言书?! 眼前的黑暗,以及这个箱子,让李贤恍然大悟:墨柒六次轮回都不是重头再来,而是六次的叠加!! 这也说明,他的重生也是在轮回叠加之中! 许栀乘夜,与蒙毅带来此物,要告诉他的就是这个? 那她说的从未来而来,到底是哪一个未来,她回到的又是哪一个过去? 摆在他面前的,是他从未设想过的时空悖论。 今夜借他兄长大婚,蒙毅与她轻易出了宫,到他府中来。 而他的府中遍布宫中爪牙与眼线……只有一个可能,这都是嬴政授意? 上一世,他不能看透,但这一回。 李贤决定要率先把蒙氏兄弟从复杂局面中推得远。 他沉声,“喜宴将尽,蒙廷尉何弗直言。欲彻查我伤体如何?抑或道途所遇何人?又或会稽楚人缘何欲将斩尽杀绝?” 蒙毅一滞。李贤在楚地有性命之险,密臣皆知,因斩杀巫族,本就是嬴政授意。故而李贤被嬴荷华从咸阳喊到楚地,一路上两人相伴说笑,让嬴政喜忧参半。 蒙毅果然没有接话。 李贤轻笑一声,“或许,蒙大人最想知预书所记之事,果为实耶?” 蒙毅道,“李大人果然是监察官做久了,反口就抛出了问题。预书之说乃无稽之谈,何言真假?” 竹林间切切擦擦发出声响。 依据许栀所言,嬴政不信预书,但他不可忽视预言书的隐患。 烧书之举,无责而归,是因为与帝心不谋而合。 即便是他的信臣,嬴政也杜绝有人通晓。 而墨柒居然想小范围内传播。 更可怕的是,李贤发觉许栀也有类似的想法?更何况,他府中还有个不速之客。 现在已经回了咸阳,许栀没有理由再配合他演戏。 李贤只觉眼前灰暗色划了一抹光。 幽曳烛光点亮一方黄卷,蒙毅越看,越是心惊肉跳! 蒙毅重重拍在案上,“此为何物?” “蒙大人一直想要问的真相就写在上面。”许栀说。 他虽不比李贤百无禁忌,但他自幼受法家影响也颇深,也对鬼神之说嗤之以鼻。“公主所写,真乃无稽之谈。” 他看出李贤想要说什么。 但被嬴荷华打断。 嬴荷华一改往日骄纵跋扈之状,正色道:“是不是骇人听闻,是不是无稽之谈,蒙大人很快就会明白。” “臣……”蒙毅一揖。 “慢着。”她打断他,“蒙大人身为廷尉,这衣服上也绣着隐隐山纹,乃取刚正不阿,不偏不倚之意。你该知道凡事必研的道理……读不懂的东西不读上两遍,怎可妄下结论?” 蒙毅心里翻来覆去的不安,但他按剑前趋,声如金石相击,“公主言‘凡事必研’,然研物当循其轨——譬如断狱察纹,需辨丝缕之经纬,非以目眩神迷为功。今预书所记若如彼人咒术,楚巫符箓,臣纵读百遍,不过识得蝌蚪虫文,安能以法吏之术破虚妄之说?” 蒙毅没想到嬴荷华不与他再辩,而是笑着将绢布接了回去,“既然大人有答案,我心中已有大概,不再强求。”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公主。”李贤张口,却被抬手掩住。 她放下手,转过头,“哪知蒙大人竟是个滴酒不沾的人,十分无趣。大人先行离开也好。” 剩下寂静之后,许栀还没开口,李贤骤然色变,“公主此举不妥。若被陛下知晓,你擅自将那物拿给蒙毅看,你,” “我并未给他看预书。而是请他查一查当年父皇返回秦国之时,赵太后带回红箱子之外,还有没有带回什么别的人。” 李贤执酒的手微颤,“你是说赵高?” 许栀没回答,从他手里将酒爵抽出,“有伤在身喝什么酒。”她看着他,“你是担心预书泄露,还是担心知道它的人不止我们?” 闷雷滚过他心头。 李贤已竭力将话题引到另一边,但她还是问了。 “臣担心公主被陛下责难。”他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她笑盈盈,“不必忧虑过重。” 李贤觉得这不太像是平日的她。 她靠近他,俯下身,“那些人在你这儿坐得太久了。你放心,过两日,监视你的人就不会再来。” 她又近了些,好像她浅浅的呼吸声就停在他面前,她轻声道,“当务之急你要好好养伤,最好要在修筑长城工程之前康复。” “还有七年,你要相信,我们不会输。” 闷雷化作惊雷滚过,往昔他试图遮掩的一切,犹如水草一样缠住他,要将他拖入深渊。 许栀的马车甫一动。 鲜血当即从他喉腔喷涌而出。 雾色更浓处,戴着黑色斗笠,一身黑衣的人从后院慢慢走出。 一块圆润无比,又渗着红的血玉垂挂于李贤眼前。 “我真是小看李大人了。能忍常人不能忍之痛的人,定有劳心苦力之说。”他笑笑,“也是。曾忍受得了那样的酷刑,又有什么忍不了的?” 在大巫漫长的注视之中。 很多人影在他脑海中交叠。 “我道当年醴泉宫,李大人心胸为何如此宽广,能将心爱之人拱手相让。原来是心中有愧。” “嬴荷华自己命途多舛,怪不得旁人。” 香燃尽,李贤头痛欲裂,耳畔好像又传来了赵高的声音。“李贤啊,输赢不重要。你想,若小公主真的想起上一世,你觉得她是恨我多些,还是你?无论怎么样,她若知道,那你们这一点情分,只能就此湮灭。” 黑暗让他沉溺,一双无形的手猛地压他进入泥地,逼迫他想起前世最不愿回忆的真相。 那会儿,已是沙丘之变的半个月后了。 赵高与他父亲已经合谋迅速,控制了整个局面。 车队刚驻扎在咸阳郊外,是夜,有人潜入他的营帐。 她揪住他的袖子,黑色之上顿时显出了绛紫,嬴荷华不会骑马,这是她疾驰数百,缰绳勒出来的。 嬴荷华不曾露过面,李由还曾怀疑,这位母妃早亡的公主是否样貌丑陋或是体弱多病。 李贤在二十岁之后不曾见过嬴荷华。 何况……唯一能翻盘的人……已经自刎了…… 第一次筹谋篡位,没有经验,他还觉得无非成了是从龙之功,败了是灭门之祸。 “定局已成,臣别无他法。夜已深,公主当回咸阳宫静候。” “当年咸阳宫初见,父皇亲手将这玉珏系在我颈间……说要我与你成鸾俦之美。” 李贤动了又动的手,最终垂在身侧。 她没权没势,这一桩旧年婚事,是她唯一的筹码。 帷纱从她脸庞滑落,在地板上投映出摇曳的火光,倒影出她的身影。 他一时怔住。 十余年,她在深宫之中,已经长成如今这样的绝色。 她扬起脸,鬓边金箔步摇剧烈震颤,那双眼睛犹如凝露寒霜,“不知大人可否网开一面,让我见一面父皇。” 他想不了太多,手当即要触上剑柄,不料猛地一沉。 她望着他那双漆黑的眼睛,神色复杂,隐约藏了些锋利。 在这个瞬间,他从中看到了熟悉的东西,那种眼神极像——嬴政,她父皇。 这触碰是骇人的。 “父皇驾崩多日……纵使你们无法当即昭告天下,也不该拖延多日……有人居叵测更绝非等闲之辈,大人怎能将这些危险视而不见?” 她说得很慢,却像利刃。 头一句话便刺得人鲜血淋漓。 李贤没想到这个养在深宫的公主,竟然知道内幕! 她怎么会知道?知道太多,等着她的只有死路一条! “公主若再不住口,臣只好以下犯上了。” 她眼中锋利之色淡了下去,复又仰起来,“荷华自知命不久矣。愿倾我所有,换得在车撵进入咸阳之前,见父皇最后一面。” 即便他们改立胡亥,嬴荷华也是胡亥的姐姐。她是公主,她怎么可能会有性命之忧? 于是,他看着她,神色恢复冷漠,“公主,高看臣了。” 秋风萧瑟,凉入心扉。 那时他还不知道,肮脏之事,无论成败,注定腐烂。 喜欢据说秦始皇是个女儿控来着请大家收藏:()据说秦始皇是个女儿控来着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五百一十章 冥冥之中,天地匆匆 一场沉梦,醒来时,府门已清。李贤对噩梦反复的折磨已经日渐麻木,但却从未有一日像昨夜那般,往昔的愧疚、残忍、冷酷令他如坠深渊。 偏在这时,他听到的不是她的弃置或者威胁,而是宽慰。这超出了他对人性的认知。 昨夜那黑衣人悍然坐在亭中,兀自端了桌上酒爵,“甘醇之余,清冽刺喉,嬴荷华说得不错,李大人府上果然有仙品啊。只是可惜,那永安小公主说,你现在不宜饮酒,那老夫就代你全喝了吧。” 风一卷,李贤覆眼布纱微微颤动,嘴角勾了抹笑,面向黑衣人:“假扮大巫混入监视我的行人之中,饮吾酒,论我茶,想来黄石道人不看顾你那首席弟子后,倒很清闲了。“ “我这清闲何来?”黄石公笑笑,“当初让你留在竹障屿中不要出去,你也没听。倒是白费墨柒一番苦心。此下,永安动用任嚣遍寻我,别处去也不得,不如我自来你府上避一避。” 说着,黄石公眼一沉,将手中酒爵用力一甩。 电光火石间,酒爵被人稳稳放在案上。 黄石公看了他一眼,“呵,该说李大人装得吧,又实在破绽百出。难怪蒙毅离开得干脆。你看吧,你既不自医,又不肯告诉老夫,永安从山洞运出来的密卷写了什么。饶是河图在手,无汤知培的密卷,我也不知道它是什么意思。可你看,眼下永安非逼我治好你,老夫连病理都不清楚,能有什么办法?” 黄石公曾是齐国王室之人。蒙毅的祖父是齐人,当初田儋想走蒙氏的后门没走成,这黄石公与蒙毅祖父乃是故交了。 李贤为何知道得这么清楚? 说来剜心,上一世蒙恬自杀之后,赵高就找人寻了齐人黄石公这一线索,用叛国罪牵连冤死当时为廷尉的蒙毅。 没想到,这一次与许栀机缘巧合之下,在会稽郡,得遇黄石公出现。 其实他承认。当场在竹林发现他误入的是张良的住处,他不是没动过借手暗卫杀了他的心思。 然而张良的师父竟然是黄石公。更没想到,黄石公知道汤知培这个名字。李贤认定他必定是墨柒昔年至交。 得缘墨柒,李贤才配合许栀,将张良的存在在扶苏那里瞒了下来。 “此事我会向她说明。既然齐王室已经将河图献给了陛下。你也不是楚人,即便拿不出密卷,想回会稽郡,陛下也会允准。” “老夫还替弟子谢过李大人手下留情。”黄石公将腰间葫芦摆在案上,一边往里面灌酒,他目光落到那斑斑血迹的简牍上头,他叹气,“看你这情况。与当年的知培兄无二。” 墨柒不辞而别。 难道… 李贤盯着黄石公,他声音又适时响了起来。 “……当下亲眼所见,老夫才知永安言表柔淑,性子却如此暴虐。你们……”他顿顿,笑笑,“罢了。只可惜知培兄苦心存了几十年的神谕不见天日。你这失明之事除了河图之外也无迹可寻了。” “荷华行事不可见其表。” “是了。”黄石公摆摆手,“老夫已决心不在凡尘,不欲再问辩。” 黄石公耳一动,听到廊桥脚步。 黄石公笑容消融,倏然正坐,抬手坐止。“你这儿人多,老夫不便久留。” 说罢,黄石公转身上了墙壁,一下消失不见。 一把年纪将武功修炼到这地步,一半心性入道。 今日登门的还有赵高的人。 “李大人啊,红石之咒乃楚人秘法,不是那么容易消除。” 宦官乃心腹,原先他是有点犯怵。 但他看到李贤独坐院中,的确身受重伤,他此时面色苍白,袖口有血渍。又打量李贤,实乃咒发之状,加上现下嬴荷华被禁足在芷兰宫,与李斯不对付。 他气势自然抬高。 “李大人啊,您想想,您兄长已娶得姝嫚公主。王贲将军将往南地,姚上卿赋闲于家,蒙恬尚长公主与赴上郡。您何不一鼓作气?此良机若失,天下才学兼备之人若星汉之多,难保张少傅之事不会复现……” “赵府令专程让你来提醒本官?” “是。” 即便是看不见,他还是那个一贯冷厉的李郡监。 宦官捏住简牍的指节发白,“闫乐大人那件事。不管是皇帝陛下,还是赵大人,亦或李丞相皆心知肚明。大人你一再为永安规避罪责,已然犯了秦律大罪。赵大人已在皇帝陛下面前……” “赵大人未免太过心急。”他勾了唇角,淡淡道,“本官怎知赵大人不会做卸磨杀驴之事呢?” 声调还是平缓的,但就是冷到了骨子里,宦官不知他所言关键,“这,我们大人一向恩怨分明。只要李大人……” 话说到此处,人声忽然打断。 “李大人。吕郡尉……” 吕泽夜驰百里,从南郑郡一路至此,亲自登门。 “下官知大人医术高明,乃得扁鹊真传,还请您救救我外甥阿盈。” 天下名医少说也有十来人,怎么就找到了他头上?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宦官刹那心一亮,他们的赵大人还真是神机妙算。 “李大人既有要事在身。仆改日再登门。”他放下一精致的瓶子,“昔年皇帝陛下用以计成韩非之局之物,普天之下仅有这一颗了。还望李大人得见我们赵大人的诚意。且又拨冗一思我们赵大人的苦衷。” 屏息药丸,只得三粒。他自己花了十年时间,扁鹊灵芝,终南山初雪,耗费心血制成的保命之物。 李贤打开银瓶,里面的药丸赤色通红,的确是他所制。 虽然是他所制,但李贤当年为取信嬴政,奉上两颗。一粒给了韩非,韩非没用上,后来这粒用在了张良身上。 他自己剩下那粒,本要用来治他吐血之症,但恰逢嬴荷华在博浪沙出事,当初她不能饮食,沉于梦魇,连夏无且束手无策。于是被他分解在了沉香之中。 不知赵高是怎么得到另外一粒,他这个诚意,送得有些大了。 妇人裹了头巾,重重磕在地上。“恳请大人救救阿盈。” 刘盈此时十二岁,突发恶疾,生命垂危。 他躺在床上,一半的床榻全是呕出的黑血,他身体已经快成一张纸片。 —— 地上的瓷器被砸得粉碎,大巫盯着情绪失控的昭容。 “嬴荷华这次安然无恙回秦,皆是黄石公那道人信不得。为了防止那些不被用的六国王室之人演变成下一个张良,我们得率先除掉他们。” “赵高这些年得我们如此多内报,渐渐得到嬴政信任,更在当年得以从吕不韦手里活到今天。既知道嬴荷华不客气,他就该主动出手了。” 昭蓉笑笑,抚摸一旁蜷缩在她身侧的芈犹的长发,好似安慰一个孩童。“大王莫怕,你的王位,你的江山,我会帮你夺回来。我们的子民永远不会忘记亡国的耻辱,我们也绝不可能甘心一生仰人鼻息之下。阿月,你是时候去咸阳看看永安的狼狈了,若她听话,便赏她一粒药。如若不然,那就拉几个人与她陪葬吧。” 燕月漠视这废弃冷宫中的一切。 她没有回答,默默隐去身影。 —— 天色蒙蒙亮,休息不过几个时辰,他已远远看到那身炽色衣袍。 甘泉宫乃太后居所,高大的宫墙巍峨矗立,飞檐走兽遍布其上,气势恢宏,又与冷宫无异。 丈余见方的青石砖整齐排列,延伸向远方,望不到尽头,人踩在上面,顿觉自身无比渺小。 她身旁五六个侍女手上都拿了东西,“既然是问询,公主何须如此繁重。” “蒙大人来得很准时。” “公主殿下也不晚。”他将那红漆箱子原封不动递到了沈枝手中,“公主若只为求问长平往事,只需到史馆看了就是了,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多谢蒙大人昨夜配合于我。除了皇祖母亲口所说,我不相信任何记载。”她扬了扬手里的绢帛,“父皇同意我用此物。现在,只要皇祖母开口说明,待得父皇一来,那他就全完了。” “……若皇太后不曾说清,” 她笑笑,“那也没事。昨夜我与你登门李府,今日必有人上门。内侍欲贿赂朝官,此事在廷尉府其罪何如?” 蒙毅哑然,“只是,臣尚有一疑。公主为何笃定赵,” 许栀掩住他口,摇摇头,“蒙大人,事成之后,我必将往来因果一一告知于你。你只需记住一点,此人想杀我。在楚地便想借旁人之手杀我。” “……事不得成,公主说不清,又将罪加一等。” “你怎么婆婆妈妈。”她站在与他齐高的上一阶台阶,朝他笑道,“事毕之后,你昨夜没喝的酒,我定要让你和李贤一并喝完才是。我们如能冰释前嫌,我想啊,顿弱与王绾泉下有知,定欢心之甚。” 嬴荷华与蒙毅还没走到甘泉宫门口。 “公主。公主!皇后突发恶疾,太医令说……若无传闻之中的扁鹊药物,恐撑不过今夜了!” 许栀指尖猛地一颤,手中之物“当啷”落地。 喜欢据说秦始皇是个女儿控来着请大家收藏:()据说秦始皇是个女儿控来着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五百一十一章 甘泉宫事变 “公主。”沈枝上前扶住了她。 甘泉宫台基高,立于穹顶之下,森严高大。 寒风卷起,初冬到来。风又大,侍女被突如其来的冷风吹得瑟瑟发抖。 宫人迅速通报郑璃的情况,皇后陷入昏迷,症状怎么有些耳熟……又说嬴政今日恰好在离宫,不在咸阳宫。 许栀总觉有哪里不对。 她前脚到甘泉宫,后脚就有人找到她通报。 她赫然想起在十多年前,赵姬从那道殿门奔出,失心疯地抓紧她手臂,要她快离开这儿。 “公主?”禀报的宫人催促她。 许栀看了她一眼,越想越不对劲。 她在车撵上前叫住蒙毅,近身过去,“虽父皇与母后重修旧好。但甘泉宫恩怨隔阂在三十年前已成天堑。我担心……” 她话没说完,蒙毅颔首,“臣留下,太后与长平之事,臣会查明。公主快去。” 她一怔,亲手将红箱匣交到他手中,连下几步阶,踩着灰白长阶,通向秦宫黧黑长道。 咸阳宫内,铜香炉里的安息香燃到了尾,几缕青烟蜷曲着升起,在昏暗光线下勾出皇后苍白如纸的侧脸——她唇色泛着不正常的青黑。 许栀甫一跨入殿门,咸阳宫人纷纷颔首,好像她是什么穷凶极恶的不速之客。 许栀径直往夏无且那,“母后如何?” 当下咸阳宫中,嬴政不在,消息乃密传于嬴政才是,也不知道怎么会流入嬴荷华耳中。然夏无且素知她干脆利落,倒也不瞒着,告知她了实情。 夏无且也知,那事儿是瞒不下去了,“昔年张御史出使大梁受燕人所伤,与此无二。” 许栀心一沉,原来当年的咸阳,不想让张良活着从魏国回来的远不止李斯一人。 夏无且接着说,“昔年臣赶到之时,张御史已被高渐离所救。当下之情景,还盼望公主能寻得燕人高渐离。” “高渐离?” 夏无且点头,又道,“皇后之症来势汹汹,必是有心之人故意为之。” 许栀侧身坐在帷幔之内,用手巾擦拭母亲脸上的汗水,她将随身携带的玉放在母亲身边,竟发出了莹莹白光,郑璃眼睫微颤,她欣喜地轻唤一声。 “母后?” 郑璃眼皮又动了。 许栀这才松了口气,语气放轻了,拍拍母亲的手。 许栀转而问道,“有人故意为之?” “是。此状乍看是疾病,实则不然,倒像是邪术。公主殿下若不能寻到用此邪术之人,恐怕皇后难以苏醒。” 许栀不满地看了他一眼,“你也是太医令之首,该讲求医理实际,邪术之言有失偏颇。” 夏无且顿首,“公主所言极是。公主曾也在臣这里学了医,臣将脉案给公主。不过当务之急,臣以为,高渐离乃是重要之人。” 郑璃虽然恢复了郑国王室身份,但多年为楚国公主。许栀最担心的是,有人借她母妃,而要蓄意报复她。 自从预言书的事一出,她现在平等地怀疑每一个人。“方才通报如此紧急,你现下又说要找高渐离?高渐离六年无踪,从何处寻他轨迹?” 火光把她的面容在纱帘后映得若隐若现,更显朦胧。 夏无且深吸一口气,“或许终南山上的墨柒先生能知晓。臣与其曾有照面,李斯之毒,张良昏迷之症皆被他所解。公主不如召其问询。” 这一问,许栀是知道的。但接下来的话,她就有些不解了。 夏无且这才抬起头,“皇后娘娘的事,内侍已送消息去了宫外。不知公主可还记得多年前您吐血昏迷之事?” “记得。” 夏无且点点头,“那便是了。”“臣听闻皇帝陛下召见了比臣更懂秘法之人。” “什么?” 当年,她知道她祖父死因,也知道了埋骨之地。她那是回了现代啊。那怎么能和郑璃一样? 她正要开口,夏无且续言,“有一位自言从仙山上来的仙人求见了皇帝陛下。” “谁?” 夏无且微微直身,“师法玄微大帝的道人。与让公主苏醒的楚国大巫,颇有渊源。” 她脑子懵。“仙师?徐福?” “公主殿下果然通晓。”夏无且又道,“当年知晓张良之症的还有李监察。终南山上奇人异事甚多,恩师扁鹊仙游于此。我看李监察年纪轻轻习得秦缓医术,或许也有仙缘。” 什么仙缘,是罪孽还差不多。 听到徐福的名字。 许栀眉心一沉,她深深看了一眼躺在床榻上的母亲,伏在她手边,喃喃了一句,“荷华不会让您有事。” “在公主殿下寻到高渐离之前。您也可传令李监察入宫随臣一同看顾皇后。” 她想了想,回了个好,起身离宫。 宫外的天更冷了一些。也没有一丝阳光,有种压着天,逼着人要缄默的沉闷。 她看着眼前聚拢的云,将要落下的雨,前所未有感到一种宿命的侵袭。 那只红漆匣回到她的芷兰宫中,她就明白了大概。 沈枝与蒙毅皆面色沉重。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蒙毅说了很多话,细致讲述了他是怎么踏入的宫殿,怎么在前殿等候宫人,宫人又是如何传唤,又是如何进到殿内,殿内的大惊失色的宫女怎么跑出来,灯火怎么被点燃…… 沈枝说,蒙大人踏入宫门之前,已经有宫女在同一个方向奔去了咸阳宫要将此事报给皇后。 “公主节哀,皇太后走得很安详。” 很忽然。 但又在所有人意料之中。 疯疯癫癫的太后拖着病体挣扎了这么多年,该走了。 许栀心里很空。 “有些事,上天就是不想要人知道。” 她心情很糟,她没法停止思考。 没有人知道,赵姬走之前在想什么。没有人关心,为什么她在最后关头,手里要挟一条柳枝? 她思念过去在赵国的家,思念尚是少女的自己,还是在想这一生的波折与坎坷,亦或是错误与脏污、歉疚…… 十多年里,许栀知道她的皇祖母当然是觉得愧疚嬴政的。她对这个儿子,亦或感到恐惧、害怕,更多的,她也会想起三十年前,在邯郸相依为命的时日。 不知不觉,她眼眶就这么自然滑落出来了泪水。 她懊悔,如果更早一点她哄着、安抚着赵姬写下一些字句,会不会留给嬴政的伤痛就要少一些呢? 蒙毅头一次看见她哭,他在路上就想过怎么安抚她的措辞。嬴荷华这种性格,听到皇祖母薨逝,她该嚎啕大哭一通,或者要着急赶赴章台宫去见嬴政。 但事实却与他想象中不一样,完全不同。 天下人皆知,皇太后曾犯过重罪,差点被嬴政幽静一生。那么又有多少人是真心要为这样一个有罪之人哭一场的呢? 嬴荷华一遍遍抚摸那只红漆匣,喃喃,“在原来,皇祖母也走得这么无声无息吗?” 真正的悲伤,大多没有声响。 这当真让他无措起来。 她复将目光投在那箱子上。 原先许栀不想打开箱子,因为她不想接受现实。 这个世上最紧密联系,拥着对方最多秘密的三个人,只剩下两个。 而她和李贤,在最后结局到来之前,是分别站在天平的两端,还是增加同一侧的砝码? —— 晚些时候,嬴政疾驰回了咸阳宫。 等着他的不止是妻子突发恶疾,还有母亲的死讯。 喜欢据说秦始皇是个女儿控来着请大家收藏:()据说秦始皇是个女儿控来着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五百一十二章 沈枝是陛下的眼睛 咸阳宫中各个宫殿之间相距甚远,甘泉宫又在主要宫殿之外。最先到甘泉宫的是乘参车来的不是后宫,反而是朝官们。 宗正、接着是奉常,郎中令,接着的还有博士史官,卜官。 十年间,没来过甘泉宫的人,好像在这天傍晚,全部到齐了。 太后与皇帝关系不合,稍有资历的朝臣心照不宣,此番薨逝,是左是右难以估量,不论如何,为防止生变,郎中令冯去疾迅速调集了守备,将甘泉宫四周围得严严实实,并安排当依律来各级官员。 他们还不知道皇后昏迷之事。宫中秘闻,多少人记着的还是帝后的陈年旧闻。 “不若往秋月殿中去请胡夫人?”博士官道。 “不妥。”有人打断。 章邯顺势道:“胡夫人从不涉及此类事,公子胡亥不过幼童,怎能涉丧葬之事。” “章少府此言差矣。胡夫人的位份仅在皇后之下,此间,长公子、丞相在外……” 奉常看了眼冯去疾,两人交换眼神,达成某种协议。奉常请而向嬴腾拜道:“大宗正是当下资历最深,又为皇帝陛下之叔父。下官以为,丧仪之事还请宗正定夺。” 嬴腾素知葬礼之备存着何种棘手——是要大办赵太后丧仪,还是从简……在嬴政恰好不在宫中的情况下,他不敢触碰皇帝封闭近二十年的往事。 其他的官员未必不知这一点。 众臣正在首推嬴腾,左右推脱之际,一个气质非凡,着一身黛色长袍的女官在长阶尽头出现。 她腰际垂挂朱色单绶…… “沈女使?”朝官们面面相觑,又瞬间意识到了什么。他们差点忘了,永安公主从楚地回到了咸阳。只是她还被禁足期间,非令不得出宫,更不可擅自与会朝臣。 奉常欲再提胡夫人。 奉常乃九卿之首,他职用不多,一旦有婚丧嫁娶,整个流程之中,他尤为重要。奉常对永安公主非常抵触,乃因为十年前,张良差点在这个位置上一直坐下去。但后来,张家受昌平君牵连出事,连带着奉常与御史,一度都成了烫手山芋。 气氛焦灼,一时难分。 沈枝见到了眼下这位经由李斯举荐任职的奉常。正直小殓,远远能看到身穿大袍之人招魂仪式。常年服侍太后的宫人在殿前屏声静气。 “皇太后溘然薨逝,殿下伤怀之至。” “公主殿下尚在禁足,何以出面至此?” 沈枝反问,“然诸位大人聚集于殿前,可曾担忧惊扰太后?” 冯去疾闻声,这才出了偏殿,他看到沈枝手里一枚纽印……这才惊悚,难道沈枝背后的人不是永安公主? 他肃然道,“女使此言差异。皇帝陛下回宫还尚时日,皇后娘娘却不曾现身主持祭礼。此下小殓已尽,皇帝陛下前为我王时,曾通告臣等以言。臣等皆是密行于此,绝非擅自前来。” “大人可知时过境迁,当下的境况与二十年前不同了。”她扫视一周,“大人们在此聚集,难道不怕陛下不快?” “……”奉常顿了顿,“那依你之见……” 沈枝收起手心纽印:“公主殿下回咸阳已有三月,皇帝陛下未曾多责。丞相与廷尉问询之后也别无异样,公主曾在王贲回朝之日于城门接风,不若去芷兰宫请公主到甘泉宫。” 奉常正思索着。 博士官忽然插话道:“如此说来,永安殿下的确可担当重任。”随后,跟着不少附和之声。 在不远处,蒙毅车内,听到这些的许栀纹丝不动。 蒙毅知道嬴政实际上对赵姬的情感很是复杂,绝不是表面上的疏离憎恨。博士官欲图要嬴荷华担责之言。 他当正要起身下车,被她按住了手臂。 她快松开手,“还不是时候。” 蒙毅疑惑,他看着她,“你知道吗,那枚纽印,非禁内密阁之人不得。” 她没回答。 “你相信沈枝?” “我相信父皇。”她弯起眉梢,“如果是父皇要沈枝来我身边,那也不算件坏事。” 蒙毅怔愣,他直白道出了多年前在古霞口那桩往事……“那时候皇帝陛下已知意吕泽与赵嘉之事,沈枝是吕泽未过门的妻子,皇帝陛下早就知晓。包括当初怀清来秦随行之人有与成娇之间的联系……说来,若非李由说,你当初在博浪沙宁可自己坠马也要一同救下沈枝……她护你不力,皇帝陛下早就并夷其三族。” “我救了她。这样不是很好?”她拨动手上那只很宽的珊瑚玛瑙镯,自问自答,“她为父皇做事和为我做事都是为秦国做事罢了。她能活下来,那就很好。” 蒙毅怔住。“公主既然知晓……那为何当初你在楚地,你要沈枝先回秦?” 她诚恳道,“其实我也是见那奉常官反应才确信阿枝果真是父皇的人。说来什么要她先回秦,我要瞒过赵高在楚地还带着一些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就想将计就计也是个好办法。” “只为了设计赵高,宁可兜这么大个圈子?”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她在下车之前回过头,正色,“蒙毅,他是一个很狡猾的人,稍有差池,我们全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他忽然之间感觉全身发麻。 她看他满脸不可置信,“六国余孽是祸根,父皇在时,他们不过跳梁小丑。可你看,赵高一出手,欲借昭蓉之手杀我,又重伤李贤,接着太后病逝,母后重病。恐怕,对父皇来说,这才是直白插入人心的尖刀。内里外里不可一齐涌上来啊。” 她说罢,忽觉蒙毅那张常年不待见她的脸,竟多了种让人愉快的错愕。 “若如公主所言,你出面,不是正中他下怀?” “甘泉宫骤然出事,赵高身世成谜,说出去也没几个人相信。不过有的事,说给别人听是理解不了的。必得要他亲眼见一见才能知晓真相。” 许栀说完,便要矮身掀帘。 “永安……” 蒙毅意外地叫住了她。 “?”许栀回头。 蒙毅的声音如常低沉,可不似往日那般审慎。 “若公主所言属实,臣绝不会放任此等奸恶之人横行于此。” “蒙毅?” 他握上身侧的佩剑,先嬴荷华一步下了车。 听她以身入局,他心里下意识不舒服。 他只是不愿意见到和古霞口一样的场景。他认为根本用不着演戏才能揭发罪恶。 蒙毅侧过身,阳光投射在他山纹官服之上,如有山雾浮动。 “皇帝陛下尚未回宫,甘泉宫前朝臣却已聚会于此。太后此事本就棘手,当下皇后重病,公主为皇后之女,当在长公子在外时,尽孝于榻前。浑水不要趟。不应出面就不要出面。” “臣曾与故韩旧臣对弈,听得一赠言,举棋之人当在棋面之上,坐观风云,从容淡静。公主既受教于此人,必然明白其中之意。” “可我宁为局中之人,又该何解?” 蒙毅微怔。也不知道是淳于越还是张良把她教坏了,让她早年跟着韩非所学的都被她忘光。这哪里是君主之道?分明是做辅相的材料…… 他道,“那臣只能告诉公主。臣当年可以此人检举入狱,如今臣身为廷尉,便更不忘初心。” “有了蒙大人这句话。我觉得就算你再告诉我说,父皇让你留在咸阳是来监视我的,我也觉得很值当了。” 蒙毅真的是个很忠直的人,毕竟他说起真话伤害人,也从不掩饰。 “公主所言不假,事实如此。” 他话音未落,挥手让车往前。 蒙毅望着驶向咸阳宫的车撵,他觉得坐在里面的人一定在骂他。 他好像看到她那不多的良心中仅存的固执,以至于昆仑山巅的冰终于松动。 喜欢据说秦始皇是个女儿控来着请大家收藏:()据说秦始皇是个女儿控来着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五百一十三章 咄咄逼人!悬壶济世 章台宫 青铜鉴中浮着未燃尽的兰膏,幽蓝的火光映得四壁的云纹壁画忽明忽暗。 章台宫人原以为皇帝定会先去甘泉宫或者椒房殿,他们在看到嬴政身影出现那一刻,瞬间呼吸要作止,在嬴政踏入宫殿更早之前,乌泱泱跪伏一片。 很安静,安静得有些过分了。 殿角的铜漏滴答作响,每一声都像砸在冰冷的石砖上。 皇帝身后紧跟着的是李斯、王贲。两人面色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万籁俱寂之际,殿外通传,“郎中令冯去疾求见皇帝陛下。” 声音久久晃荡出去,又在空阔的殿内返回。 嬴政指间夹着一卷竹简,墨迹已被指腹摩挲得发晕,却半晌未翻动。他忽然猛地攥紧竹简,指节碾过竹片的棱角,发出细微的“咔嚓”声。 赵姬在雍城离宫病逝的消息传来,他在撵中观舆图,朱笔猛地戳破竹简,墨点溅在“邯郸”二字上,洇成一片深褐。 顷刻之间,他心里深处,那荒废了三十年的地方被一种莫须有的痛苦瞬间填满。 他迅速下了车撵,在李斯与王贲错愕之下,策马疾驰。 邯郸、吕不韦、长平、嫪毐、成娇,这些人和事搅和在一起,飞速擦过。 官道旁的白杨树早脱尽了叶子,光裸的枝桠如枯骨般刺向灰蒙的天,每一次风过,都发出“呜呜”的悲鸣,似有魂魄在枝桠间穿梭。 他往的是甘泉宫的方向。 但甘泉宫乃是离宫,中间隔着上林苑,还有一条渭水。 上林苑这地方仿佛注定要他不得安宁,上天好像偏在这一天要他知道什么叫天命残忍。 第二道密令出现。 随行在侧的李斯心一沉,不敢开口说一句话,径直跪了下来。 “旧伤复发,沉疴不起?”嬴政顿住,一秒之后,太阳穴骤发剧痛,眼前猛地一黑,将要坠马。 “陛下!” “陛下!陛下保重龙体啊!” 越过山海,帝王之威在生老病死前,竟似琉璃盏般脆弱。 如果没有母亲与妻子,他不可能从赵国的围剿下爬出邯郸。 母亲的爱吗?雍城那两个小孩叫着要杀了他,也要当秦王的时候,一切早已在他心里坍塌。 他能相信什么呢? 他找回了记忆的妻子,他好不容求来的美好,如今也在濒临死亡。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帝,是这开天辟地的第一人,但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听夏无且颤抖地说什么‘臣死且请寻扁鹊良药’。 十二岁即位起,多少事都在一遍遍告诉他人定胜天。 他自诩自己是个绝对信奉现实的人。 但偏偏要在他刚刚志满天下之际,就在泰山封禅的第二年,要他知道,一定有什么东西是——天命胜过人事。 他感觉到冬天的冷。刀子一样锋利,一寸一寸,一刀又一刀划在他身上,脸上。 上天不让他凭他意志留住任何东西。 就在这时候,一个自称仙师的人请东渡仙道,徐福声称,他能求得起死回生,长生不老的仙法。 他还能再相信什么?他又能留住什么?上天要给他什么? 方才李斯手尚伸出要扶皇帝,但李斯哪能比得过武功高强的赵高。 赵高及时扶住,又极巧妙地绕开李斯,立刻凑上前对嬴政道,“陛下,陛下莫不是忘了。扁鹊之药就在宫中。当初丞相大人之子曾奉上此物以成韩非之局,交给了陛下两颗屏息之物。” 短短一句话,杀人不见血。 李斯表情肉眼可见僵住。韩非下狱,他欲自杀之时,李贤尚未加冠。难道那时,他这个儿子已为嬴政做事?李斯轰然后背发凉。 嬴政提出立即交此物给夏无且。 赵高眼睛一压,垂首恭顺道,“陛下,那一颗药丸一直放在少府之中。只是李监察前日取走。” “仆臣这便速速派人去取。” 铅灰色的冻云低低压着咸阳城头,将最后一丝日光绞碎成齑粉。 许栀并没有像蒙毅预计那样被车撵带回芷兰宫。 赵高笑着复述了说给嬴政的话。 “殿下。莫怪仆不曾提醒过你。俗话说人死不能复生。帝太后薨逝,皇帝陛下也不曾至甘泉宫。你莫要辜负蒙大人违了律法放你出宫的心啊。” “你什么意思?” 赵高选留在这条巷子就是有意让她看到章邯被押送的场景。 “章少府负责宫廷供应、皇室用度等诸多事务,这般关头竟然遗失宝物。陛下迁他至边疆戍守。” “怎么,少府之事也是府令的手笔?” 赵高听她语调还算从容,角帘掀开,见她着了素衣秦袍,该是去过甘泉宫。 不过,她还真能沉得住气,眉宇之间比李斯还要冷静。 他颇有些欣赏。 于是,赵高笑道:“公主殿下自幼颇得皇帝陛下宠爱,又一贯伶牙俐齿。仆臣从来都希望公主能好好当一个公主……仆臣以为,殿下当务之急,该要关心活着的人啊。” 许栀蹙眉。“你对我母后做了什么?”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怎敢。夏无且说过皇后之症与当年张少傅之状无二,如何不是燕人的手法?公主当务之急不当与我争论,您该要快快去寻少府遗失之物。” 许栀这才渐渐发觉宿命的真相。 她拿着结局回到开头,这条路上植被不同,可山峦依旧。她捏着上一次的答案顺序,好不容易灭国之战的A卷通过,可B卷难度呈现指数升级。 “仆臣以为李大人医术高明,或是要借鉴扁鹊药法,以治眼伤。” 赵高的确是秦朝的隐患,但出题的却不是他一个人。 此话,他要么是在离间她和李贤,要么他就是在假惺惺提醒她李贤不可信。 许栀兀自发笑,难怪当年李贤不要她触及赵高,搅天下之乱者,其心力可见一斑。 李贤从来就不是个善角。他为了回到咸阳能在蜀地忍好几年,为了灭掉韩国半路抛下她的事也能做出来,更别说设计张良,利用王绾。 他甚至连造反的事情都想过。在许栀看来,他好像就没有什么底线,故而再离谱的事,她好像也能消化得了。 她看了赵高一眼,赵高脸上平静如水,见不到任何怨毒之色。 面临一片冬日寒风,她竟生出了些凛然对抗风霜的毅力。 “呵呵,多谢府令提醒。” 赵高显然对她的笑有诸多不解。 下一秒,她嘴角的弧度还没放下来,眸中却是寒冷无声,“李贤那里我会自己去问。不过,不日前,我且曾偶然听说了许多你的罪责,还请府令好自为之。” 她说罢,独身迈向章台宫。 她推开殿门,望向王座上,打碎威严深沉的黑暗。 —— 大概李贤只有发觉他是个大夫,还能悬壶济世的时候,才会记着一些道德底线。 刘邦诧异,李贤不是普通人,他是秦国高官,且是不近人情那种。他在会稽九死一生,他俩相互扶持支撑到了扶苏的军队来援助,也没能让李贤放弃追责他手上那韩国贵族横死途中的罪名。 还好因为嬴荷华,那所谓楚地匪贼承担不少。 然而当下,李贤竟然亲自登门了 他在门口跪,刘邦不是绝不乱占便宜的人,就算听到儿子嗷嗷地哭喊。 他还是打算在李贤施展吕泽口中绝无仅有的医术之前,先问清楚这个李大人为什么大发善心。 刘盈见到了舅舅口中所言的“神医”,他顿时哭得更大声了,想要乱舞他的手脚,可身体动弹不得。 少年因痛而发出的呻吟。 这时,一个小女孩儿抓住了他的袖子。 他看不见,只听到女孩儿的声音。 “阿椿求你救救我弟弟。我求求你,救救他。” 救救他。 救她…… 一旦他决定要做一个医生,救人,必定尽心尽力,绝不偏移。 那颗药丸被刘盈咽下之后只能堪堪保住他的性命。 他取出银针在灯上炙烤,摸骨捏按,找准膈俞、脾俞几处穴位。 汗水涔涔,李贤丝毫没停。 他不曾娶妻,更不曾有子孙后代。 他父亲能在临终前恍然大悟的东西,他感受不到。 他腐朽的灵魂之中,居然触碰到了一点半点曾经向往不得的酸楚。 “你既是公主看重的人,我对令郎出手相助又有何难?” 刘邦最初没明白这个前因后果。不过看见儿子脸色转而红润,大大松了一口气,他又想了想听到那句话,完全赞同吕泽所言,和嬴荷华沾点边可以保命。 屋内的血污,药味就这么混杂在一起。 ? ?刑事重罚与特殊考量 ? 类比盗罪:秦律将“隐匿公物”视同盗窃。若官员故意销毁记录或伪造账目以掩盖遗失,将按《盗律》论处,可能面临“黥为城旦”(面部刺字并服苦役)甚至死刑。 ? 特殊物品加重处罚:若遗失的是象征皇权的玉玺、兵符等“重器”,可能援引“大不敬”罪,适用“弃市”或“腰斩”等极刑。 喜欢据说秦始皇是个女儿控来着请大家收藏:()据说秦始皇是个女儿控来着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五百一十四章 嬴政往事,赵高之局 从章台宫出来已入夜。 蒙毅随行车夫立即迎了上来,立在阶下。 “公主殿下,蒙大人说甘泉宫诸事已了,冯去疾大人主持责令奉常请宗正持祭,冯大人秉公持正请公主放心。” 她松了口气,此时天边暮云聚拢到了一处,再远处火把聚集着,涌向了甘泉宫,她便知道,嬴政最终还是去了。 她命人去备马。随从跟了上去,“永安殿下。皇帝陛下已往甘泉宫,此间多事之秋,公主尚在禁足。若公主不嫌,可乘大人的车回殿下宫中。” 她摆手,“你告诉蒙毅,我已向父皇请命拿回扁鹊之药,若他信我,请他定要思量我所言。……好了,宫中也还有个人等着要给我一份解释。当下宫中无人注意我,倒也无妨。” 说了,许栀走下阶梯。也没多看那人欲言又止的支吾,自然更没看到不远处的蒙毅。 黑灰色中涌出了橘黄色,驱散了黑。 蒙毅望向嬴荷华的身影,“竟能让陛下在如此心境之下松口。只是,那扁鹊的药丸她又往何处寻?” 蒙毅话音刚落,身侧随从道:“大人若担心永安殿下横生事端,不若属下往芷兰宫那边再多派些人手?” 蒙毅不曾否定,但又说皇帝既允公主出宫,那便不用再监视。半点没表露别的意思。 永安身影彻底融入咸阳宫庞大的架构,此时天已沉黑。 蒙毅再次回到甘泉宫,方正备脱履卸剑向嬴政复命。 正碰到赵高从殿内出来,他看到蒙毅的第一秒,脸上即刻转圜了震惊,“蒙大人为何一人在此?” “赵大人有何见教?” 赵高看了他一眼,故作姿态的望了四周,“怎么不见永安殿下?长公子已至咸阳,陛下正等公主殿下呢!” 这下。 蒙毅才算明白了赵高所言不假。 一个时辰前,赵高目睹了一个奇迹。 嬴政独坐高台,又是漆黑一片,这与二十年前那一幕尤为相似。 只不过,在二十年前,嬴政面临的是武力上绝对的胜利——他在大郑宫看到母亲的背叛,秦王恨意汹涌,直接下令杀死两个假弟,用囊扑。 “政儿!政儿不要!” 赵高亲眼见到麻布之中渗出血浆、模糊一片,残忍血腥之甚,没人敢直视。 四周充斥着赵太后尖锐凄厉的哭喊。 “你不是我儿子!你不是!!” 二十二岁的秦王一言不发…… 冬风彻寒之中,见到这一幕的人不多,除了赵高,只有蔡泽、李斯两个人。 突然,他逼近他的母亲,势要将麻布之中的两个血肉模糊的东西拿到她的眼前。“他们才是,对吗?”他问。 秦王竟将腰侧长剑拔出。 “大王,大王不可!!”李斯奔了上去。 年迈的蔡泽浑身发颤,火把烧灼的焦味灌入他鼻息,人当即就昏了。 玄黑衣裳,血液鲜红。刹那间,还有一道白光。 李斯这才看到,惨淡夜色之下,秦王死死握住了一把匕首——雪白的刃冲他腰部挥去。 他脸上浮现一种怪异的哭笑不得,一字一句,满腔破碎,“母亲,你要杀,我?” 没人听到这句话中含混着怒意,与最深切的悲伤。 赵姬却大笑了起来,“你和你父王一样……从没为我想过分毫,一点儿都不曾……” 赵姬环视一圈,看着大片的火光,乌泱泱的朝臣,里面还有吕不韦的门生,吕不韦……她笑了笑,撑着自己的身体,再不跪着了,站了起来,指着嬴政,指着这一大群朝臣,“……说到底啊,男人啊,男人,皇图霸业是你们生命的全部,为了这些东西……有什么舍不出去?……你却还想渴求什么?” 火焰燃烧,发出声响。 “可母亲,” “你不是一般人。” “你是太后。秦国的太后……” 黑夜风大,他陡然顿住,后面的内容顿时消散,包括这个若字,一个音节也都没说出口。 没有人知道嬴政是怎么从雍城回到咸阳的。 很快,六国口诛笔伐便统统指向了他——秦王残暴不仁,苛待囚禁生母。 二十年前的结局收束。 而这一次,暴力再也不能证明什么了。因为他根本没来得及与他的母亲说再见。 章台宫内灯一盏没点,赵高听到有人进了殿,碰到了地上的琉璃。 紧接着,一抹亮色刹那伴随着初雪从殿门刮入。 她层层叠叠的裙摆如黑水里一尾红鱼。 嬴荷华跪在偌大的池水前,声音坚决有力,如赵高期许的那样。 嬴荷华她领了旨意,出宫去找那颗早就被用掉了的药丸。 赵高熟稔人心,他想,至此,但凡郑璃有个三长两短,横在他和自己的女儿之间的就是死亡铸成的天堑——但凡嬴政见到嬴荷华,他必会想起生母与妻子带给他绝望的这一天。 赵高出了章台宫,一眼看出了随行宫女的不同。 “阿月公主又穿上了宫婢的服饰?” “赵大人。”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赵高笑了笑,“你来晚了。” “嬴荷华她,” “算算时间,她这会儿该回芷兰宫了,也有可能去找李贤了。总之,你放心,”他压低了声音,“阿月公主想要的报仇雪恨很快就能实现。” 燕月微怔。 “赵大人胸有成竹,令我等侧目。” 她是刚从芷兰宫出来,混入的章台宫,这一路多是禁军之中有所排查,宫人很少问询,燕月感到心惊,没有十数年铺陈,绝对办不到,且办事的人要何等的沉稳谨慎才可以做到? 燕月还发现……嬴荷华身边那个姓沈的女使自请跪在殿门露天角落。 一门之隔才是嬴荷华常去的地方。 沈枝衣衫单薄,手呈印鉴,现在天已下了雪,纵然她也是习武之人,若再过几个时辰,定然承受不住。 燕月见赵高俨然云淡风轻,才知昭蓉所言不假。赵高才是他们最深的那一颗棋。 “我方才见那沈枝……她的身份,难道也是赵大人推波助澜?” 赵高毫不在意摆摆手,“蜀地之行,随手之事罢了。她做了陛下的眼睛,何尝不是一种幸事?” “……当年李监察在蜀地赈灾,大人竟然略过了他。” 他沉笑,“李贤?呵呵,嬴荷华?他们还算不上我赵高的对手。” 李贤。呵呵,连他的父亲都曾是他的手下败将。 他怎么敢与他斗?他拿什么和他斗? —— 许栀乘着风雪来到刘邦家中。 人还挺多。 喜欢据说秦始皇是个女儿控来着请大家收藏:()据说秦始皇是个女儿控来着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五百一十五章 无厌贪嗔 沈枝被她从芷兰宫带来南郑郡的汉中之地,一路上,嬴荷华与她策马并行,她忘不了一个时辰前的情景。 嬴荷华踏着一地落叶而来,地上湿漉漉的,是没凝结在地的雪。她步调很快,但更快的是嬴荷华还没走到她面前,一个暖壶被宫女塞在了她的手心。 “公主,”她诧异。 两双眼睛相对,沈枝从她的公主眼中看到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决。 “你并未做过任何对不起秦国的事。若说唯一的错,那便是因你的隐瞒,让我浪费了很多时间。若你可以坦诚相待,说不定,我们的路可以更走得更容易一些。” 她说着,不再纠结,麻利地换去了公主服饰,穿上便装,带了几个暗卫,就要离开。 沈枝在她翻身上马之际拦住了她。 “让开。” 沈枝当即慌了,“陛下从未通过我要过任何关于公主的消息。陛下只是太关心公主,不希望公主受到任何伤害。” “你是要拿这个来威胁我吗?”她蹙眉,依稀可见她眼中一抹疲惫的叹息。 她攥紧了缰绳,语气急切,“太医令之言,公主不可不听。您该在宫中静养。一路颠簸,如何能受得了?” “父皇也知道了?” “不,不是。公主说了要我不要告诉任何人的事,我可对天发誓没有告诉第三人。” “我愿为公主带回公主所要之物。若做不到,愿以性命相抵。” “性命何其珍贵之物,莫要轻口允诺。”嬴荷华轻抚马的鬃毛,“我最难过的不是你是父皇的人。我最难过的是,事到如今,我仍旧对很多事一无所知。铺陈多年,到今天发现,原来我要的东西其实还是在别人手中。我要去将东西取回,需要绕好大一个圈。” “沈枝。你知道人生有多少个十年吗?”她顿了顿,“对有的人来说,只有三个,两个,或者一个。我与天命相争,能争几个十年出来呢?” 很长一段时间,沈枝都不曾听懂嬴荷华话中之意。 这个智慧过人的公主,总是将一种深切的悲伤刻进了骨血。仿佛没有什么事,能让她停下来。又到底是什么,让她无法停下来? 再转眼,她就马不停蹄的来到了汉中。 “公主还愿信我?” “你不愿意?” “不。”她望着她,奉上可调动南郑郡密阁的印鉴,“自公主在博浪沙将我从车上救下。沈枝毕生心愿便是辅佐公主,死生不悔。” 沈枝跟着嬴荷华刚到汉中,她们径直去了刘邦家中,而吕泽竟然出现,这种巧合让沈枝觉得事情不会那么简单。 刘邦家里比一般人家要好些,但中室不大。东头垒着半人高的柴垛,苫着的茅草被风吹得翘起角,露出底下码得齐整的松木柴。 刘母一听说是李大夫的朋友,张罗着开始烧饭,但些微抱怨说此处的松木不比芒砀山的桑木经烧。 沈枝发现嬴荷华在听到‘芒砀山’三个字的时候,注意力从李贤那里顷刻回过了头。 命运的嘲弄就是如此简单。 唯一剩下的那颗药被刘邦的儿子吃了。 许栀浑身气得发抖,扬起马鞭的手都在颤。 “你要我来此,只是要我亲眼看到章邯遗失宝物的理由?” 多年前赵高阴恻恻的声音就在李贤脑海中回荡——“既然预言书的结局你我心知肚明。比起被肢解弃于骊山,总不会太差。李大人啊,你明白的,你一直明白,以我一己之力断不能铸成那个结局啊。你明白原因。你一定明白……” 何以秦亡之骤? 那是个更深的、比赵高更加骇人的答案。 诛心之论再加上足够分量摧垮人意志的威胁,足以拖他坠入深渊。 “别说她将她父皇奉为圭臬。我换句话说,李大人也算能人异士,栋梁之才。如果李大人膝盖没这么硬,顺我心意。那么嬴荷华还是嬴荷华。不然,你知道,我就算死,也从来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彻底碾碎敌人给我陪葬的机会。” 很快,她果然从咸阳来到了汉中。 她只能听他垂着头,用比冬日还冷的声音说:“你说我故技重施也罢。我就是这样一个人,永远没办法改变。” “李贤,若我不能带回丹药,我母后便要缠绵病榻。我以为我们心照不宣,可你竟然不与我商量……” 心照不宣……他是不是也可以理解成她与他这是另一个程度上的心心相印。 只不过他们看见的都是对方最残忍血腥的丑陋一面,背负着过去的重担,要在这泥地之中走出条路,那这能算作‘惺惺相惜’吗? 李贤喉间腥甜翻涌,却扯出一抹比灯芯更冷的笑,他打断她:“心照不宣吗?阿栀啊。你我何时不是活在囚笼之中。” 月光从雕花窗棂斜切进来,照亮他灰暗眼底翻涌的暗潮。 “……或许赵高说得很对,这些年你我这样一直提防着、算计着、纠缠着不好吗?” 她嘴唇发颤,脸色青白,难以置信的望着他,“你要自甘堕落我管不着。甚至你想造反我都能理解你……可你分明知道那是什么结局。你知道……你知道你父亲当年是什么下场,你与他同流合污?”她不可思议的看着他,好似他是什么怪物,“你疯了?” 月光将他垂落的发丝染成霜色。 “我父亲?”他唇角上扬被讥诮覆盖,“公主提到了父亲。其实我早想说,既然他已经决定了要矫诏,那他就不该留有一丝一毫的心软,留下那么多祸患,好比公子高,子婴之类,又或者是胡亥,他的罪犯得不够彻底,这才是父亲失败的原因。” 她不懂他,从来不明白。 她觉得自己是何其可笑。 即便是看不见,他也极快握住了她扬起的手腕。 她手里有利器。 几番不算打斗的缠斗下,他压她在墙,用指腹蹭过她颤抖的唇瓣,扣住她腰身的手也丝毫没给她挣扎的机会。 他漠视掌心被利刃划破的血迹,笑得发狠。 “其实我与父亲何其相似。荷华,我下意识还是会这样叫你。阿栀,咸阳宫初见开始,我们说好了不是?你是高高在上的公主,我是向你赎罪的罪臣。不论如何,你是嬴荷华,是公主。我恨张良,恨他生生从我身边将你抢走。可事到如今,我居然更恨那墨柒,恨他为何要将你指认,一次又一次将你剥离……或许对我来说,我没有杀了这两个人,也是我失败的原因。” 喜欢据说秦始皇是个女儿控来着请大家收藏:()据说秦始皇是个女儿控来着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五百一十六章 遗落之爱,宿命对面 “是啊。你是觉得我是谁连自己都搞不清楚吗?十二年……我在坚持什么?你觉得我在坚持什么?我以为,你会明白。” 他的手动了又动,话还是没能忍住。 “阿栀。这条路血腥残忍如斯,容不得善良与纯粹,不值得你付出全部。” 她扬起头,注视他灰暗的眼睛,“我和你说过,我很害怕。但其实不是几个月前,在七年前魏国关隘,我就觉得我是要下地狱的了。” 药炉冒出了咕噜声响,浓厚药味覆盖过来,却救不了任何过去。 “我常听你们这些学法家的,也还有现在的我,言说利益交换的道理。三千换二十万,不亏。只是你同样看重的结果,我却不敢说保证得了什么。还是说,你害怕了?” 李贤的声音不知道怎么就忽然缓和了下来,“我胆小如鼠,卑劣如昨,自是,” 我怕这样的结果会危及你性命。这句话,他说不出口。 她感到收束的力度在她腰间变小,于是想乘机将他推远些,“难怪墨柒用尽说辞也想要我放弃。难怪他在这个节骨眼上去云游四海,原来你也一直都不相信……” “所谓良药治世。可公主所为至今,顿弱已死,姚贾失势,齐楚不平,臣不曾见到什么疗效。” “赵嘉归秦,项氏臣服,李左车如今更是你阿弟,这些你都看不见?” 只见他寻了个座案,坐了下来,头侧着一边,声调抬高,“公主的成效自然是有。你决心要赴楚守寡,你我知道那不是个太平之地。如此,臣为自保将蜀作为回折之地,如何不可?” 说到这里,冬日寒气无限度侵袭,连四周的药味变淡了许多。 她眼神从不忍到质疑,最后徒留冰冷。 “你看着我说,你做这些只为自保,绝无难言之隐。” 他显然顿住,三年后,一切尘埃落定,上蔡孤冢荒草丛生,她便会明白,今日决绝的含义。 片刻,他说:“我一个眼盲之人,公主何苦强人所难?昔年用在韩非身上那颗屏息,又用给了谁,公主不会不明白。” 刘盈用掉了那颗药,刘邦就隔着这间房。 吕泽与沈枝从蜀地而来…… 她感觉眼前穿黑袍的人是如此面目可憎。 许栀最后一点的耐心被耗尽。 她何苦要将这可怜微薄的希望寄托在这么一个本就邪恶的人身上?三番四次的背叛,若有若无的忠诚。 是啊。 她看了眼外面的天,麻木伴着冬风,觉得这一切早该结束了。 杀了他吧,一了百了,再也不用算计着秘密,提心吊胆、担惊受怕过活。 她不愿再与他多说。 “药我会再寻,你,好自为之。” 寒风入户,他手背一凉,冰凉温润的玉触过。 李贤忽觉不甘心。 上一世,他后悔在最后关头专营权势。 这一世,他后悔在一开始出现时表现得太过真诚。 如果她在最开始能算计着靠近他,会否要比信任来得更好? 权力、忠诚、孝道、盟誓,没有一样在生命最后他拥有。 河图洛书也罢,扁鹊的药也罢,甚至墨柒,长平之战……这世上太多的秘密要被他带进坟墓。 他最不甘心的。还是她。 只可惜,创伤应激过度,还要赵高提醒,他才敢去回忆——他亏欠的、爱上的,一直都是她而已。 他幻想过下辈子,只不过这一世都是他偷来的,何谈有来世…… 他倏尔抓了她的袖。 许栀心事重重,一边思索着怎么让屋外的杀手下手快一点,一边安抚着自己……很简单的不是吗?只需要看着他在自己面前咽气,那么赵高必断一臂膀,那么这个世上她身份的秘密再没有人知道。 她不曾想到自己居然也如此虚伪,可她不容许背叛,她再也经受不住任何的背叛,接二连三反水,该她杀他杀得心安理得…… 早该如此。 她再次提醒自己。 她这么想着,走着,却根本没来得及迈出门,猝不及防被他这么一拽,男人的下颚就这样抵在了她颈窝,她这么顺势坐到了他膝上…… 要他性命之前,允许临终关怀。她想,便没在第一时间推开他。 哪知李贤会在她即将说话前一秒,立即扣住她后颈。 那双狐狸样的眼在她眼前骤然放大,她清晰看见他眼仁,灰色的,暗淡的,坠浮死气,了无生机…… 她不曾细问过他,为什么过了快三个月,黄石公也找了问过了,眼睛怎么会变成这样。她都决定要杀他了,还管得了这个……? 窗页拍动,仿佛多年前的雪风忽从古霞口悬崖之上吹来。 那时他紧紧拽住她说,“你不能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 她心脏某处传来一阵痉挛,痛?是痛么? 不。不会。 他呼吸碾上去,将她全部的话都封住,唇齿之间,蔓延开铁锈味,又裹挟着百转千回的情绪。 他唇角毫不掩饰见了血。 门外撞见这样有损仪容的李大人,沈枝略微一愣。嬴荷华在入屋说,“若我一人出屋,或是我有所重语,便是李贤叛我。叛我者,即杀之。”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李贤被沈枝摔在灰墙上,前襟的山纹刺绣被水浸透,而一旁的炉子中噼里啪啦燃烧着竹子,发出了声响,像极了当年六国反秦而燃起的那把火。 “够了。”嬴荷华说。 沈枝不知道李贤做这种以下犯上的事不是头一回。这得多为非作歹,她才会扇他这么重的巴掌以至于将嘴角打破。 她以为嬴荷华要大发雷霆。 岂料,她没多看李贤一眼,语调极淡漠。 以不义之事开始,必以罪恶加以巩固。若伤害无以复加,最后剩下的就只有毁灭。 许栀迈出门,一个小女儿扯住了她的袖子,“阿椿谢谢夫人。” 刘椿么?约摸十岁的小丫头。 当下许栀没心情和她说话,她已是极力把语气放缓,“你父亲没和你说不要乱跑乱说话么?” “您不是医仙哥哥的妻子么?”她追问。 “不是。” 小丫头看了看许栀束起的头发,“您发钗上的宝石真美……为什么您梳着和娘亲一样的发髻?” 她从头发拨下那支绿玉钗,“喜欢?” 刘椿忽然想起来什么,立即摇头。 “不敢要?” “拿着吧。”许栀将玉钗放在她手里,然后起身,收拾疲态,要去再寻他人关于药丸的解法。 “……”刘椿这会儿支支吾吾起来,“我隐约听到您和医仙哥哥的争吵。阿弟吐血多日,母亲与父亲还有舅舅很是着急……舅舅请了医仙哥哥,阿弟才得以活命。阿椿希望您不要责怪哥哥……我听舅舅问得一个人,那人说,血也可以救人。然后舅舅就立即启程了。” “什么血?” “……好像是什么人的血。” “这有何用,如何用?” “我好像是要什么相互递合之法……我听舅舅说,好像……这药是血里面提炼出来……” 血清。 这是血清的意思吗?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几乎破涕为笑。 她喃喃,“既然七年前,我已丧夫为寡。如今无论如何,我不能再失去母亲。” —— 许栀离开后,李贤剧烈咳嗽起来,仿佛要咳出他的灵魂。 “李监察,即便事实如监察所说……公主不会感激你。”沈枝想了想,“即便皇帝陛下知晓此事,只消……” 李贤抬手止住她,“事情没那么简单。当务之急在赵高。她可有说皇后的病,有何打算?” “监察救阿盈,吕泽过意不去,几日来一直在追查另外一颗药丸流落之事。据说当年是被墨柒带走。” 沈枝续言,“公主动用了暗卫索查,现已单骑去寻吕泽。” —— 在离开咸阳的时候,许栀避开了所有人的眼睛,召回卢衡。 卢衡很快拿到了之前追踪黄石公的踪迹。 她甚至开始感激,失忆的不是她,她记得张良和她说过的每一句话。 他深谙的安全绝不是隐居山林,而是在天下半数人要想杀他时,他会选一个最危险的地方做他栖身之所。 她就这么到了咸阳城郊,一个叫扶风的地方。 典雅的居所在宁静僻静之处。 她取了锦绣宝钗,衣袍换成了庶人的黄白。 寒风之中,她在苑门之前,整整两个时辰。 她披了长发,额覆白布,身前安放一柄匕首。 过往的人们看不见女子长什么样,只当这是秦初年,战国时代里,最寻常的恩怨仇杀戏码。 举国混战之中,尤其贵族里面,谁杀了谁,谁又被谁抢劫,太司空见惯。 “韩亡十年。” “我明白先生一直想要什么。” “今辅以霜风,投石问路,求先生现身,愿以至诚换取先生至宝。” 喜欢据说秦始皇是个女儿控来着请大家收藏:()据说秦始皇是个女儿控来着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