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不妄动》 第2章 第二章 最好不过 翌日,晨光熹微时,南江城的新任太守约莫还有七日的脚程抵达南江,在其抵达南江之前,城中一派事务,皆由谢诏瞳代为处理。 值守的护卫向谢诏辞禀报时,只说她一夜未眠,眼中血丝遍布,面上却不见颓废,一双眼睛瞧起来活像个恶鬼。 可谢诏辞听着,却觉得谢诏瞳,终于有了被新帝看重的、谢家人的样子。 城东暂时歇脚的小院子里,平生叩开谢诏辞的屋门,将沧南江下游处最大的盐矿商会的名单递交至她的手上。 “主子,二小姐此番也要随我们一同前去么?” 谢诏辞摩挲着纸边,思量许久后,圈出一个正在南江城的商会,“自然是要将二小姐带去。” “主子,二小姐她……毕竟是在府中娇宠长大,您昨日又一次逼她杀了人,如今,定是恨透了您,”平生守在她跟前,为她添茶,“此番,您再将二小姐带在身边,只怕她不会愿意再听您的话。” 谢诏辞搁笔,抬眼看她,“平生,你是谁的人?” 平生垂首不敢去看她的眼睛,低声道:“平生从来不敢有二心,平生永远效忠主子,不论从前,不论现在。” “带上她。” 谢诏辞下了令,拿起桌上的梅花糕抬脚欲出门而去,却在临门一脚前回过头,轻声说:“这不是我的令,这是新帝的令。” “她恨我,最好不过。” 门外,玉安蹲在檐下咬着手,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急忙回头,“主子主子,此番又是什么事要我跑腿?” “下帖。” 谢诏辞递给他一碟梅花糕,看着他起身后,又道:“去给南江盐商薛振下帖,此后便一直跟在二小姐身边,做她的护卫。” 听到这话,玉安险些呛住,他诧异地指着自己,“我保护二小姐?” 见谢诏辞点头后,玉安虽有诧异,但并未多言,囫囵吃下最后一块梅花糕拍净手,大步出了门去。 平生跟在谢诏辞身后在心里嘀咕,“玉安保护二小姐?他能保护他自己就不错了……” “平生,你说出来了。”谢诏辞顿住脚,无奈地唤她。 平生当即缩脖子低头做鹌鹑,不再出言。 “玉安虽是文成武不成,可他在二小姐跟前,点子多,跑得快,又是谢家知根知底的人,很合适。” 谢诏辞在上马车前,和她最后说了一句话:“在谢诏瞳眼里、心里,玉安都是父亲的人,她对玉安,不会排斥。” 马车里寂静无声,谢诏辞静坐其中,昨日镇南王命玉安送来的消息在她的心里正反复地推敲。 数月以前,自灵宗皇帝驾崩时就起兵谋反的汉中起义军到割据北满建立北汉的宋文踵突然发兵大举入侵,镇北王一脉两个孩子死战不退,为镇南王拖得支援的喘息时间。 而泗水河作为皇朝的一道天险,将整个中周皇朝的版图一割两半,保护着平京皇都,而后一路汇入东北方的归儿江。 泗水河之上的西北方重兵把守,如若想直取平京,依最近的马程,只需先接连攻下四方台、泗水险关、攻占塔岭城。如此,平京便暴露在北汉的马蹄下。 但那北汉王朝,却越过归儿江直取雁北关,而后转头再去攻打四方台后,又兵分两路一路驻扎在北燕关外,一路去打看似无关紧要的嘉历关。 谢诏辞垂头反执匕首,摩挲着刀柄上的红玉,着实想不通这北汉的兵马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 雁北关,周印平。四方台,周印桐。镇北王家,最惊才绝艳的两个孩子,周印平年二十二,周印桐年二十一。还有那些死守雁北关、四方台的无数中周将士。 北汉如此狼子野心,唯有一举诛灭,收复雁北关、四方台,直取北汉皇城,才可解中周皇朝心头之恨! “主子,太守府到了。”平生的声音在外头响起。 此时正午,太守府前正在施粥,谢诏辞抬脚路过时,瞧了一眼,米多汤少,又隐隐在其中掺杂了少许砂石。 平生眼尖,瞧见了她的眼神,小步跟在她身后,轻轻地道:“主子,言生适才同属下说,这粥与昨日不一样,是二小姐命人在里头掺了些砂石,好教南江城真来取粥的百姓吃得饱些。” 言生如实将谢诏瞳的话复述与平生听,平生便如实复述与谢诏辞听。 闻言,谢诏辞笑道:“平生,我这个二妹妹,真会给我找事情做。” 谢诏瞳此人心虽软,但在权术一道,算得上是位栋梁之才。从前,在谢诏辞还在四方台时,曾不止一次听闻过在平京城里,谢家谢诏瞳的名头。 她听得出来谢诏瞳的意思,这个二妹妹,作为南江代理太守,上任半日,便查出南江城米商的把戏。这话说出来给她,是让她去查呢。 走过三个回廊,再见到谢诏瞳时,她正对着南江城中大大小小的事务焦头烂额。 大安十六年以前,城中一派事务稳定安康,十六年后,城中奸商四起,米商、盐商、石料商人、布商像是凭空出现一般,不仅搅浑城中大小买卖,也搅浑沧南江沿岸的所有商会买卖。 而这些人联合槐东等地的商会,钻了皇朝的空子,给自己取名,沧南商会。 谢诏瞳再抬头,见着谢诏辞背着光踏进来,冷哼一声,还未来得及说什么,就听谢诏辞冷声下令:“砸。” 平生和她身后一众随从当即越过谢诏瞳,直奔她身后的灰墙。 下一刻,墙体倒塌的声音混着灰尘扬起,谢诏瞳怒拍桌,指着谢诏辞厉声问:“你做什么!” 谢诏辞站在门边,平静地道:“朱昌与越长明交好,两个人又曾结拜为兄妹,越防和越姝的逃脱路线便是他一手安排。他先前又为越长明提供银钱谋反,与其叛军勾结,他手上,会没有剩下一点蛛丝马迹?” 昨日,将朱昌全家上下灭门时,暗卫就已经混在随从里,将整个太守府上上下下彻查了一番,却并未发现半点马脚,如今想来,便只有这一处,还未彻查。 谢诏瞳心里虽明白,可还是忍不住讥讽道:“你做事,当真像个土匪。” “不劳妹妹费心,来人,将二小姐带出去。” 平生动作极快,谢诏辞命人将谢诏瞳请出去后不久,再抬眼,尘土散去,就瞧见了朱昌建造的暗室。平生等人相继迈进去打探,点了烛火后,这才看见周身贴墙而放的数个较为朴素的箱子。 平生取剑,小心将箱子撬开一道缝,仔细瞧去,顿时被箱中明晃晃的银子晃瞎了眼,不由得惊叹道:“主子,朱昌一个小小太守,哪儿来这样多钱财?” “二小姐不是说了么,城中的米商,都是他的人,他便是越长明背后的富商。” 谢诏辞环顾这个不大的暗室,其中这样的箱子足有十数个,瞧起来,这朱昌,便是南江城的土皇帝,也不晓得越长明有什么本事,振臂一呼,竟迷得朱昌从一介清官,变成巨贪。 谢诏辞轻叹一声,“平生,命人清点银钱,再寻几个信得过的人,分批护送银钱回京。” 因处理公事的屋子里碎石一片,谢诏瞳只得被言生引到前堂处理。 与此,玉安已将帖子一个个送到田字商会,其商会在南面数个城池之中,只算得上小小的地头蛇,即便如此,商会中,大大小小的富商不计其数。 田字商会中,有十六位新晋富商,是经朱昌一手提拔入商会,两三年的时间,便成当地富甲一方的富商。 而就在上个月,新帝派南江河督谢诏辞彻查在灵宗皇帝病重求长生时,各地叛军一事后,就已是惴惴不安。 昨日,这位上任不过一月有余的南江河督就已将南江太守朱昌全家上下十余人尽数斩杀,如今更是惶恐不安。 这十六位富商中,有两三位早在数日收到风声前,于家中已收拾好行囊,欲连夜逃出南江时,可在城门处,却撞见四处巡守的镇南王府亲卫。这一回,顿时心知自己已是囊中之物,犹如困兽。 这个帖子,接与不接,都无关紧要,今夜在明盛楼吃酒,这个年轻的南江河督,是定要他们前去的。 玉安脚程极快,在谢诏辞回到城东小院子半个时辰后,就也匆匆回了院子。 “主子欸,您不晓得,我送帖子上门时看到那些人的脸色有多难堪!” 玉安站在院子里,一手撑着木桌,一手举着茶壶灌水,喘了两口气,突然一拍大腿,对着屋里喊:“主子!我晓得您话里的意思了!您是不是说,让我明面上在二小姐跟前做护卫,实则是替她跑腿解惑的?” 玉安向来做的便是跑腿和传话的活计,先前随镇南王前去御敌做的也是阵前喊话的活计,敞亮的嗓子一吆喝,便能震得三军耳朵生疼。 谢诏辞轻叹一气,向平生递了个眼神。 屋外,玉安没听见谢诏辞回应,他想了想,话锋一转,便对着平生和言生炫耀道:“瞧瞧,小爷如今在主子心里,也能算得上是个军师,瞧瞧瞧瞧!” 语毕,平生和言生一左一右上前,在他眼前将门轻轻合上。 半晌,平生又打开条细缝,道:“随你如何想,主子让你快些去二小姐跟前,免得教二小姐瞧出什么端倪。” 玉安轻哼一声,转身便走后。 屋内,谢诏辞抬手招来平生,“酉时便去太守府,将二小姐带去明盛楼,如若二小姐不愿,就是绑,也要将她绑过去。” 平生得了令,抬脚欲走,却突然被谢诏辞叫住,她转过头,就听谢诏辞又道:“莫要让玉安坏事,记得提前告知他。” 平生当即应下,动作迅速,眨眼便出了城东的小院,领着几个护卫直往太守府而去。 申时末,酉时初。 谢诏辞坐上前明盛楼的马车,此时,城中百姓正结伴前往太守府取粥食,日落将尽,天色将暮,有孩子大着胆子在路边替家中长辈吆喝家中亲手做的烙饼面食,城中一片祥和。 第3章 第三章 歌女芸生 酉时三刻,明盛酒楼。 田字商会三十二位富商齐坐于厢房中静等南江河督,尽管歌女小倌卖力地演奏,可这些个商会脸上,皆是虚汗连连。 吱呀一声响起,平生和言生一左一右推开门,将谢诏辞引入席中。 有离门近的富商眼尖,瞧见了门外守候的护卫皆佩刀,面上凶神恶煞,眉眼间杀气重重,似是战场上退下来的将士,登时倒抽凉气,心知今夜怕是凶多吉少。 富商之中,为首一人站起身向谢诏辞拱手道:“南江城盐商薛振,见过沧南江河督大人。” 谢诏辞点头应下后,随后在场的富商皆是齐齐起身,向她拱手问好。 薛振眼见谢诏辞并未有所动作,便唤来身边侍从,方欲开席时,就见谢诏辞身后立着的女侍卫绷着脸道:“烦请诸位再等片刻,河督说还有一人未到,暂且不得开席。” 定眼望去,这个女侍卫腰间佩刀,说话时气息平稳,应当是个练家子,薛振的眼神默不作声地扫过平生,后向谢诏辞笑道:“河督大人所言极是,我等便再候片刻。” 从进门到现在,谢诏辞从未开口,她能觉察到这个厢房内,大多数人的视线都在她的身上。 默了半晌后,薛振和同席的几位富商就见她向言生伸手,接过一面白巾,上头用红墨书写了数个人名,可又因离得远,厢房众人并未瞧得清楚。 半炷香后,门外忽地响起一阵打斗声,像是简短地比划了两下后,便没了声音,随后就有人开门而入。 谢诏瞳绷着脸被平利送进厢房中,平利下手大多都是毫不留情,此刻,言生瞥见谢诏瞳裸露在外的手腕通红一片。 适才,谢诏瞳在马车上挣扎,哪晓得这从未见过的侍女动作极快,三两下就将她的手反剪在身后,一路堪称押进明盛楼。 平利是个沉默寡言的性子,跟在谢诏瞳身后半步,为她引到谢诏辞身边的席位上落座,“二小姐,请。” 如今,谢诏瞳一瞧见谢诏辞那张同她相似的面容,就止不住地恨的牙痒,她瞪着谢诏辞看了片刻,终是冷哼一声,拂袖在她身侧坐下。 厢房中舞曲不停,正中的歌女小倌仿若并未觉察到一丝丝屋中的沉默,依然唱着曲,扭着腰肢,眼波流转间媚态横生。 谢诏辞侧目看向谢诏瞳,眼中划过一丝暗芒,“言生,为诸位斟酒。” 言生垂头应下,欲从歌女手中取来酒壶,却不小心揭下歌女的面纱,陡然瞪大眼睛,似是不可置信。 她的反应迅速,没再将视线落在歌女脸上,捧着酒壶依次向厢房中的富商走去,只是她心里,总有些不宁。 而这些富商因谢诏辞上任便查出朱昌与越长明有所勾结,下手迅速,转眼就将朱家灭门,连朱昌最小的孩子都未曾放过,眼下,自然是大气也不敢出,个个正襟危坐地等着言生斟酒。 谢诏瞳抬眼,正巧看见那去捡面纱的歌女,只一眼,眼睛也是微微瞪大,心中诧异万分,喃喃出声:“怎会…二皇女……?” 谢诏辞耳聪目明,自然是听见了她的话,顺着去瞧了一眼,又极快地收回视线,面上波澜不惊,心中却莫名烦躁起来。 很快,言生就斟完酒归来再次回到谢诏辞身后站着。 薛振与同席的富商对了个眼神,面上便堆起笑手持酒盏起身,越过歌女与小倌,走到谢诏辞跟前笑道:“薛振在此,便同诸位一起,先敬大人一杯,望大人节节高升。” “高升?”谢诏辞举杯抬眼,似笑非笑地问:“薛振,你瞧瞧本官,如今还能高升到哪儿去?又有什么法子可高升?” “大人此番多虑了,如今这天底下,高升的法子多了去了,薛振相信大人心中自有定夺,”薛振滴水不漏地接住她的话,“大人若是在这个高升的路子上,若有什么阻力,凡能用银子解决的,大人出言,薛振定鞍前马后。” 说罢,他便抢先一口饮尽杯中酒,动作利落,似是在表忠心,他身后一同举杯的富商见此,皆是有样学样。 谢诏辞见他如此畅快的模样,假作好奇地道:“你当真这样想?” “大人,实不相瞒,”薛振叹了一口气,道:“薛振儿时随爹娘出游烟洲,失足坠落沧南江,幸好那时的沧南江河督正在烟洲巡江,将薛振救上来,此后,薛振便一直对沧南江河督十分敬仰。” 闻言,谢诏辞终是忍不住笑,“如若沧南江河督需要你来表忠心,要问你一些事儿,你会如实作答?” 她说着,摊开白巾给他瞧,“你不说也无妨,你的妻女,会代你作答,你,你们,都是如此。” 白巾红字尤其刺目,只一眼,薛振面色顿时难堪起来,身子一颤,下意识向后退去,却突然意识到四周的护卫正虎视眈眈地盯着他,只得硬生生停在原地。 他咬牙半晌,又笑起来,大力地拍着自己的胸脯,“大人所问何事?薛振定知无不言!” “徐四方、崔常、荆文…都是何人?” 谢诏辞轻笑一声,缓缓地吐出十六个人名,视线一一扫过眼前这些如坐针毡的富商。 砰! 谢诏辞话音刚落,坐在薛振身后的荆文突然一脚踹翻面前的桌子,与此,厢房正中唱曲的两个歌女和三个小倌忽然摸出刀子,从不同方向直扑向谢诏辞,眼神狠厉,动作极快,力求一击毙命。 坐在旁边的谢诏瞳的注意还落在白巾上,猝不及防间眼前寒光乍现,身子被人一拽,猛地向后仰去,正巧躲过割喉的刀刃。 谢诏辞猛踹桌子,砸在刺向谢诏瞳的小倌身上,平生利落拔刀,一刀斩下扑向谢诏辞的歌女的手掌,霎时血线冲天,屋中惨叫声、尖叫声顿时响起。 门外的侍卫听见屋中响动,当即推门而入,那些个无辜的歌女小倌想要夺门而逃,却被几名留守的侍卫拦住。 而入了厢房的侍卫唰地一声,便拔剑控制住想要逃跑的徐四方等人,不过是眨眼的瞬间,三十二位富商便皆被控制在席位上不得动弹半分。 “河督大人,这是在做什么?”薛振被压着跪在谢诏辞面前,梗着脖子问道。 可他话音未落,突然喷出一大口血,急忙用手去捂嘴,含糊不清地道:“你…你何时下了毒!” 从他开始,厢房中的富商一个接一个的吐血,眸中不可置信更盛,方才是他们亲眼见着言生斟酒,短短片刻,任何动作都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根本不可能下毒。 究竟是何时下毒? 对!这个女郎去取酒壶时,曾背过身,就是那一瞬! 徐四方跪在桌子前,一手撑着身子,一手指着谢诏辞,目眦欲裂,“谢诏辞!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即便你今日杀了我,日后还有我徐氏千千万万的子孙!你杀不完的!” 脚步声轻轻,谢诏辞笑了一笑,“只有没用的人,才会寄托于鬼神。” 她缓步走去,摸出那把匕首,送进了他的心口,再转头,就见平利压着谢诏瞳一步一步地走向荆文。 在途中,谢诏瞳突然发力,挣开平利,一把夺过谢诏辞的刀,自她从被平利强硬地塞进马车里时,就知道谢诏辞的目的的是什么。 “我自己来。”她很平静,眼底话音都很平静。 只是那双持刀的手隐隐发颤,却还是坚定地送进荆文的心口,一刀穿心,荆文很快就没了生息,但那双怒目而视的眼睛,和曾经无数双眼睛叠在一起,都会永远成为她挥之不去的阴影。 谢诏辞非常满意她的利落,挥手间,侍卫利索地割开被控制住的歌女小倌的喉咙,而后越过尸体,再去划开十六个富商的喉咙,血水喷涌而出,流淌在地上,殷红的血蜿蜒似丛林毒蛇。 不过片刻,三十二人,如今只剩下十六人,这剩下的十六人瘫坐在地,愣愣地看着擦刀的侍卫,半晌发不出一言。 谢诏辞抬手让言生将解药递给这十六人,瞧见都咽下去后,道:“诸位并未与朱昌为伍,本官定是不会对诸位如何,但本官到底还是希望诸位日后能忠心皇朝。” “而这毒,一月一解,需去太守府上取药,如若诸位当中,有一人心不诚,那这解药,自然是发不到诸位手上的。” 说罢,谢诏辞耐心的候着这十六人能说出话来。 直到离她最近的一人扶着桌子爬起来,跪在地上,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开口:“李和善,感谢大人不杀之恩,日后定为皇朝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谢诏辞轻点头,“平生,命人将他送回去,一路好生照顾。” 见那李和善平平安安地出了门去,余下的人有样学样,皆是撑着力气爬起来要么向她作揖,要么跪谢。 血淋淋的厢房之中,渐渐只剩下数具尸首。 自谢诏瞳从杀完荆文后,便一直站在谢诏辞身后不发一言,她的眼睛从没一刻离开过谢诏辞的后心。 她不自觉地咬牙,握着那柄匕首的手也愈来愈紧,直到手背青筋暴起手掌开始僵硬时,谢诏辞将要转头时,谢诏瞳调转刀锋对准她的后心猛扑上前! 不承想,却被谢诏辞轻而易举的拿爪扣腕,手中的匕首顿时摔落在地发出哐当一声响。 谢诏辞攥住她手腕的手不断地收紧,冷声道:“二妹妹,我这条命,你拿走的还不是时候。平利!送二小姐回太守府!” 平利上前几步,却见谢诏瞳安静地盯着谢诏辞,不再有昨日的歇斯底里,只留下诡异的平静。 她脸色平静地说:“谢诏辞,我一定,一定会杀了你!” 此刻,在谢诏瞳眼里,她们不再是同胞姊妹,而是和朱家与谢家一样的仇敌。 平利再一次反剪谢诏瞳的手,带着她出了门去,这一次,她没在做任何反抗。 直到厢房中再没声响后,谢诏辞轻扫一眼脚边的薛振。 平生当即踢了踢她的小腿,“莫谨,都死完了,起来吧。” 从谢诏辞命玉安给薛振下帖时,莫谨便一直跟在玉安身后,在薛振临行前一炷香,摸到时机杀了他,易容成了他的样子前来赴宴。 但她毕竟不是男子,方才在谢诏辞到来之前,因身量问题,险些露馅,幸而平生与言生推门而入,打断了这些富商的猜想。 莫谨一骨碌爬起来,撕下薛振的面皮,脸色极其难堪,“主子,我昨个探到沧南商会的口风,说是在南江发现了一处盐矿,但一直都有人在那儿走私盐,卑职查到,上头的人,是礼部尚书。” “礼部尚书?曹晏?” “卑职在薛振房中,所调查到的,就是他。” 谢诏辞眯了眯眼,叹道:“我晓得了,先回去。” 可就在她抬脚欲走时,有一个一直躲在角落里的歌女猛地扑上来,临近时却踉跄几步跪在她脚边。 谢诏辞垂眼看去,是那同二皇女长得极为相似的歌女。 跪在她脚边的歌女即使怕的发抖,却依然用颤抖的手勾住她的衣裳下摆,纵然不敢抬头看她,却敢小声地乞求她:“大人…求求大人…求求大人带我走吧……” 歌女小声地啜泣着,跪在满地的血水里,乞求她的时候嗓子发紧,每吐出一个字都无比艰难,可是她紧紧地攥着谢诏辞的衣裳下摆,骨节发白。 谢诏辞抿着嘴,沉默半晌后蹲下去,替她擦干净脸上的血渍,露出漂亮的眼睛。 她看了很久,摩挲着、揉着歌女眼下一点泪痣,柔声问道:“叫什么名字?” “芸…芸生,家母盼我只是芸芸众生中一子,安稳度过一生,便给我取名芸生。”芸生不敢去看她的眼睛,只能将视线放在她的手上,小声地说。 谢诏辞眉心微蹙,“我没有问你的名字是谁给你取的,又为什么给你取这个名。” 闻言,芸生便不再敢出言,瑟缩着身子。 谢诏辞又问:“姓什么?” “……姓时。” “时芸生、时芸生……” 谢诏辞咀嚼着歌女的名,揉着她眼下泪痣的手突然下滑,迅速掐住她的脖子,强迫她看向自己,笑道:“汉中叛军里,有个女将军,也叫时芸生。” 她掐住歌女的力气其实不大,但眼神发冷,蹲在血水里,瞧起来似是地府归来的亡魂,骇人得紧,歌女被吓得愣住,半天不敢出言。 只一瞬间,歌女反应过来,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挣开谢诏辞的手,跪在她面前一下一下地磕头。 “大人!大人,小女并不是那乱臣贼子!小女冤枉!小女家住烟洲,因战乱才流落南江做歌女,小女实在是冤枉!还望大人……” 歌女的头大力的碰撞在地面上,一下一下,很快就磕出血,从她的额头流出然后混在地上的血水里。 谢诏辞瞧着,心里却溢出几丝不该有的难过。这张脸,这双眼睛,不该做出这样的事情,不该做出这样的动作。 “够了。” 谢诏辞轻声道,“你日后,就叫时芸生,现在站起来,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