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e民国]戏辞》 第1章 谁~是我滴新娘~~噔噔噔 在辉煌而又腐朽的年代里,颂城是一个传奇,颂城人是一个传奇。 颂城人爱花,爱戏,爱品茶逗鸟,虽有三教九流之分,却又殊途同归。北靠守护了这片土地千万年的衍江,他们在割据混战中保留了亭台楼阁,在兵荒马乱中护下了半城花海,在西方新潮思想纷纷涌进之时仍将老祖宗留下的东西代代相传,生生不息。 刚出正月十五,青砖黛瓦上的白雪才消了没几天,赵府后院的红玉兰就冒了尖,嫩红色的那一点包在生满绒毛的叶里,活像裹着黑色大裘的富家小姐。 红玉兰极稀少,整个颂城也就赵府养了几棵,这天,卖菜的李婶借着送菜的机会带儿子来瞧瞧。 “小毛,这树好看不?” “没乔三爷院里的大花好看!那花有我脑袋一样大呢!” 李婶听见这话便赶紧捂上了自家儿子的嘴:“嘘,别说了。” 在这颂城,有谁不知道赵家和那倒霉催的乔家有仇呢?乔家是没了,可乔三爷还在,飞云醉还在啊! 靠着赵家吃饭的人哪敢去提个“乔”或是“周”啊! 恰巧这时管家从账上取了钱来,看着李婶一脸惊慌地将自己儿子的腮帮子都捂得发了白,便赶紧上前把那孩子救下来:“哎呦呦,怎得这般折腾孩子呢!” 李婶怕极了,脸急得通红,双手合上一个劲作揖:“赵管家,对不起啊。小孩子不懂事说错了话,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就饶了我们这回吧。以后我再也不带这孩子出来,碍老太爷的眼,碍您的眼了。” “小孩子没轻没重几句倒也罢了。您以后只要管住自己的嘴,赵府不会亏待的。” 十多年前那档子事儿颂城人有几个不知道的,关上门各种版本的饭后谈资多了去了,赵管家此刻也不必与一个小孩子计较。 李婶双手伸过去接了钱,连声道谢。 “对了,二少爷从今儿个起就去上任了,吃饭都在外头,以后那些专门准备的洋玩意就不用了。” “哎,好嘞,祝二少爷前途无量。” 李婶把钱收好,将碎发别到耳后,挑起担子牵了孩子就从侧门走了。 赵管家望了望那枝头的红玉兰骨朵儿,眼睛微眯:当年谁能想到,一个外来的乔家能引起那么多的祸事呢。 感慨一句倒也罢了。 赵管家出了厨院,揣着手向北再向东,一路挟着微冷的风拐进一所院落。 “老太爷。”赵管家恭敬地向赵老太爷行了礼。 赵天咏将左手背在身后,右手拿着根签子逗黄鹂:“嗯。” “按您的吩咐,少爷习惯的那些西洋菜都停了。” “嗯。这孩子也是娇气,在外边待了几年,回来自家都住不惯。周家那呢?” “周家码头那刚过了一批军统的货,没细查,还亲自派人护送进了大帅府,看来也是在那套近乎呢。” “哼,帅府,好大的口气!他胡仁以为我赵家是送了个质子吗?要不是赵启那小子非得从军不从商,我至于派人出去盯梢?” 自乔家没落后,赵周两家曾一度闹到水火不容的地步,也就周三小姐嫁与赵二老爷后,关系才有所缓和。周三过世多年,也未留一子,两家关系也就这样不远不近地凑活着,倒也不算差。 赵管家没说话,就毕恭毕敬地在旁站着。 “今天太阳倒是不错,是个好日子。子兴那怎么样?上任第一天,中午不得请那些酒囊饭袋吃一顿?” 赵天咏又走到鱼池边抓了把鱼食撒进去,管家赶紧利索地掏了手帕给他擦手。 “派出去盯着少爷的人也该回来了。” 正巧,刚说完,下人回来了。 “少爷现在在哪呢?”赵天咏问。 那下人跪在地上低着头,没敢说话。 赵天咏瞪大了眼,突然明白了什么。他这孙子从绿毛龟那学了一堆臭毛病,回来就整天吃喝玩乐,不务正业。他背着全城的猜疑拉着老脸去胡仁那给孙子谋得一职,这才第一天,人就跑了? 赵天咏声音低沉,一字一句地问:“少爷去哪了。” “飞……飞云醉……” 赵府里有几个敢提和乔家有关系的地方和人的!那下人刚颤抖地说完这三个字,就赶紧把脑壳子磕到了地上。 赵天咏眯了眯眼,继续问:“他去那干什么,那些个睁眼瞎还有听戏的爱好不成?” “是,是少爷自己一个人去的……少爷说要去寻唱《贵妃醉酒》的那位妙人……”那下人趴在地上,大气不敢喘。 贵妃醉酒?乔三! 正月十六日。华盛酒店。 新上任的副参领大人在这里宴请同僚。 “鄙人姓赵,名启,字子兴。承祖父喜爱,在西洋待过几年,甚惭愧,没灌几口洋墨水。子兴无帮承家业之意,只愿披挂上阵,跟随胡大帅成一代枭雄。从今往后,愿与诸位袍泽同仇敌忾,共建大丈夫伟业!” 赵启在桌前端起一碗酒,人模人样地煽情后一口闷下。那其余的人哪敢不给新上司面子,就冲着他是赵老太爷最疼爱的孙子也得好好巴结着。 “参领大人,本应是属下为您接风洗尘,怎好意思让您破费呢?” 赵启也看不出来这是个什么职位上的人,只知道今儿个在这披了黄绿皮的他都得把毛给捋顺了,免得日后有个变数被这帮人插一刀。 “哎,今天只要来的就是给我赵某人面子,一碗酒喝下去大家就都是兄弟!” 重情重义的形象倒是立的挺好,这顿酒钱没白花。 这帮当兵的倒没敢喝多少,毕竟是上司请酒,怎敢喝成烂泥?意思到了就赶紧滚回了大帅府。 整个二楼就剩赵启一人靠在窗边打嗝。 喝过洋酒的人怎么可能被这种白水灌倒?除了撑得慌也没别的感觉。 看见楼上的客人都陆陆续续地下来了,吧台便麻利地喊了人上楼收拾桌子。 那几个服务生一边收着盘子一边聊:“听说今天下午飞云醉挂的贵妃醉酒呢,这可是三爷今年的头一出!” “可我们下午还得上班呢。”一人忍不住叹了口气。 赵启在旁边好像听到了什么“贵妃醉酒”,“今年的头一出”…… 也不知是哪句话不对,他猛得抓住身边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的手腕:“你刚刚说贵妃醉酒?” 那小姑娘被这穿着军装戴着白手套的高大男子吓了一跳,瞪大了眼睛满是惊慌地看着赵启。 “官爷……” “啊,啊对不起。”赵启自觉失态,赶紧松开了那小姑娘。 “我是想问,现在飞云醉还在唱贵妃醉酒呢?” 赵启这话问出来竟有一些紧张。 “当然了!乔三爷的醉酒,整个颂城有几个不想听的?就算是能远远地望上一眼,或者是挤在角落听上那么几句也是好的!” 赵启垂下了眼,好像是想到了什么事情,突然浅笑了一下:“贵妃醉酒自然是好的。你刚刚说,乔三爷?” “是啊,乔三爷!乔知乔无文嘛!乔三爷的贵妃无人可比,那一颦一笑,一步一顿,都是绝妙!”说道乔三爷,那小姑娘仿佛忘记了刚才的紧张,一脸桃红地给这位军爷讲乔三爷的传奇。 “不对,不是他……”赵启心想。 他并未细听那小姑娘滔滔不绝的赞美之词,只是六年前的那位贵妃身材娇小,杨柳细腰,婀娜多姿,眉目传情,声如鹂莺,怎么可能是一个男人呢? “在乔三爷之前还有谁唱过贵妃醉酒吗?” “嗯我想想……我记得我小时候唱醉酒的是位女子……对了,是乔三爷的师姐苏堇!” 在接下来的一刻钟里,赵启向这小姑娘细细打听了苏堇。但这小姑娘心不在苏堇,说着说着就会偏到夸乔三爷上去,搞得赵启不禁腹诽:这男人到底谁!抢了贵妃姐姐的戏,还把这小姑娘的魂都给勾走了! 赵启没再听下去,不管人家小姑娘怎么把乔知夸得天仙下凡,他脑子里都是个穿花袄络腮胡半脸胭脂手挥罗帕的魁梧男子。 “罢了,高低一会儿得去看看的。”赵启想。 他谢了那姑娘,去卫生间放水,然后对着大镜子整了整衣领皮带和帽子,又重新把手套戴上。 幸好这厮没旷工的打算。他慢悠悠的走回了帅府,打算把今天该签的该戳的都糊弄完,交代交代就去那飞云醉走一趟。 酒店那小姑娘说,苏堇从小就和老班主唯一的孙子定了娃娃亲,去年老班主在临终前让二人拜天地。 赵启心里说不出来是个什么滋味,手里的钢笔在纸上划过的声音越来越狠,几乎要把桌面捅个窟窿。 那是他心心念念了六年的玉环,支撑着他从贫民区回到赵家又远渡重洋的玉环。 他曾经幻想过,当有一天他漂洋过海重回故土,带着留洋的浪漫和高门少爷的风度坐在戏台子下再看一场醉酒,那镶满了金玉的履历能否稍微续得六年前那一瞥的缘? 但如今想来,那是他与杨玉环的缘,不是他与她的缘。 赵启飞速处理完了公务,披上外衣就出了帅府,在花店为苏堇订了束花后就向飞云醉去了。 飞云醉落在一条名为万禧的忙碌市井街的十字路口处,十四年前乔家在此处建了这座专卖北平菜的饭店,几年后又收留了鸿兴班。乔岸离世,乔家覆灭,飞云醉被一秦姓商人买下改为戏楼,收乔氏孤儿寡母于鸿兴班。 “飞云醉”因酒得名,春梅夏药秋棠冬雪,入四时之花,品四时之味。观席高座,饮应时之琥珀,赏丝竹绕梁唱念做打,此乃颂城一大雅。 正月十六,乔三爷新年的第一出戏便定了他19岁头次登台便名动颂城的那出贵妃醉酒。 由那传了半条街的凄美幽怨引着,赵启竟有些不知身在何夕,顾不得什么了,直接推开飞云醉的大门循声而去。 是她! 赵启远远地就被那台上婀娜的妙人勾了魂。那人手中折扇轻翻,脚下碎步翩婉,头上珠玉摇曳,身上月华为帔。一分清冷,两分妖娆,三分娇纵,五分华贵。 他浑身发抖,向前缓缓地走出了几步,有些站不住脚。 一双垂眸从扇后怜惜地瞧出来,抬眼间竟染上了几分荤色酒气,恰巧对上了赵启的目光。 贵妃像是看到了什么,竟有一时的移不开眼,倏然莞尔一笑,略带娇羞地转了头。 一颦一笑皆灵动,举手投足尽风华。 这就是六年前的那位呐! 眼前这幕竟与六年前的那场醉酒重合了。 那时他就是个破破烂烂的小孩,台上的贵妃娘娘真就是那下凡的仙子,浑身都散发着梦幻的光芒。他站在台下抬头望着戏台上的人,也是小扇后的这一瞧,贵妃娘娘对着他笑了。 热泪不知何时流了出来,入口竟有一丝甘甜。赵启抬起右手,将眼角的泪抹去。 这时,台下才有人发现了他:“军统的人?他们什么时候也来看三爷的戏了?” 赵启听到这话有些迷茫:“三爷?台上的是乔知?!” 赵启感觉脑子被糊住了,怎么也绕不清贵妃娘娘到底是哪位,他现在急需冷静冷静。 飞云醉门口就停了几辆黄包车,赵启随便找了一辆,说是要去帅府。他刚坐上车,用拇指抵着那突突往外蹦的太阳穴,车夫问了句:“乔三爷的戏还没完呢,您怎么就出来了?” “有急事……“ 一进办公室,赵启解开衣服最上头那两颗扣,整个人都瘫在了椅子里,还不得劲,又把两条大长腿搁在了办公桌上。 贵妃娘娘怎么会是乔知呢?还是个男的! 这时,外面响起了敲门声。 “进。“ 赵启赶紧把腿放下来,扫下了一地纸页,又手忙脚乱地系上了扣子。 来人是秘书老马。 “您这是?” 老马看着桌上地上到处乱七八糟的,对这位新上司有些惊异。以前那些虽然也大多是尸位素餐,但好歹还知道架个面子工程,这位是连面子也不要了。 赵启愣了一下,便赶紧蹲下去捡,老马也开始帮他整理这些胡乱摆放的文件。 正当赵启从桌底爬起来的时候,只听一声闷响,桌底传来吃痛的惨叫:“哎呦!” “您可悠着点呐!”老马赶紧放下手里的东西,把捂着脑袋的赵启小心扶了起来。 “没事没事。” 赵启脑壳子还是往里钻得疼,但他在这怎能表现得如此幼稚,便硬着头皮把手放下来,端正的坐在椅子上。 “这点儿也差不多了,我来拿您今天签好的文件。” 赵启皱了皱眉,捻了捻桌上并不厚的纸页。一共七份文件,仅有两份签字审批,剩下五份都是知阅性的。其中没有一份能看出点兵力部署军武定制的消息,净是些鸡毛蒜皮不痛不痒的小事。 “把这点破事写得又臭又长,是欺负我吃了几年洋人的软饭,自家的硌牙呢!” 赵启话里多有不满,吓得老马连忙解释:“这就是想让您看着舒服…” “看着舒服?呵,只要是天灾**,怎么写都看不舒服!” 老马一言不发低下了头,这位跟以前那些是不太一样。 “这些东西都谁写的,让他回家再学两年!” 赵启指了指桌上的废纸,让老马拿着赶紧走。 老马知趣地拿了文件就向外退。 “等等。” 老马赶紧站住,向赵启微微鞠躬。 赵启换了个较轻松的语气问道:“我很久没在颂城待过了,城里什么地方最热闹?” 赵启换了便衣站在一红帐高阁前。 “这都什么名啊,叫飞云醉的是戏楼,叫星月阁的是青楼!” 进去,不进去,进去,不进去…… 正纠结着,来了些穿旗袍的姑娘就给迎进去了。 一问飞云醉、乔无文,星月阁那帮女的就两眼放光,比华盛那小姑娘还离谱。 人都道戏娼皆为九流之列,这鸿兴班地位却是极高的,不仅军统,连他赵家都不去惹事。还有不少人家想送孩子去学戏,但都被拒之门外了。 周家码头。 二三十个穿着黑褂衩的人乖乖地听着穿洋西装的老大训话。 “今晚有大风,船上的货都看紧了。”那老大身材修长,双手揣着裤兜,头上打了发胶,脚下蹬着皮靴。 “是。” “大哥!” 远处又跑来一个穿便衣的人:“大哥,他去了星月阁,约莫一刻钟就出来了,又去了冯记。” “呵,一刻钟,这人不行啊。” 这位老大转过身来,皮肤极白,浓眉,深眼窝,高鼻梁,薄嘴唇,竟是个中俄混血,美得雌雄莫辨。 “继续盯着他。” “是。” 赵启又到了城西冯记酒家。 幸好,这冯记是个正经地方。虽然位置偏僻,但环境干净,菜品廉美,南来北往的有不少人在这歇脚。 这种地方才适合打探消息! 赵启进去刚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就有人麻利地过来招待:“您来点儿什么?” “我不是很饿,你们店的招牌随便来点儿吧。” “好嘞!”那人马上向厨里吆喝到,“茶酥鸭一份,好酒一壶!” 赵启看了看周围,掏出一沓厚钞票塞给那人。 “哟,这位爷,这委实太多了,小店受不起啊!” “不多,这是来向你买消息的。” 那人想了想,赶紧把那些票子揣兜里:“小的定知无不言!” “关于飞云醉,你知道点什么?” 那人正要开口,赵启又补了一句:“诶,说点和别人不一样的。” 那人眼珠子转了转,飞云醉的美名整个颂城无人不知,这位客官如此问,定是想知道点秘闻了。 他神神秘秘地坐到了赵启旁边,趴在他耳边偷偷说道:“听说,那地方吃人!” 赵启皱了皱眉:“怎么说?” 那人舔了舔嘴唇,准备开始长篇大论。 “前些年城里断断续续进了些不少北边来的流民,有些想去那儿讨口饭吃的,后来那些人全不见了,只有一对小姐妹被鸿兴班收了,乔三爷赐名‘朝云暮雨’。你说说,就那么大点地方,前后五十来口人呢,都能去哪了?” “这人有这般能耐不去说书真是可惜了,但有人消失不见,这也不能凭空捏造吧。”赵启想。 “嗐,那地方哪是我们这些小人敢议论的,您这么一问,小的也就这么一答。” 茶酥鸭和酒上来了。那鸭子确实好,肉厚油少,香辛入味,淡茶解腻。可惜他喝惯了烈的,这酒还是没滋味。 赵启撕下根鸭腿,一边吃一边问道:“再说点关于乔知的。” 其实他就是想全面了解一下这位乔三爷,没想到那人接着上一问的思路继续了。 “据说飞云醉腰板儿硬是因为背后有周家。” 赵启疑惑,这乔家的遗孤怎会和周家扯上关系? “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那乔三爷被周家老大周泠包养了呗……” 这人的眼神和语气越来越不正经,盯得赵启浑身发毛。手里的鸭腿突然不香了,赵启随意扔到了盘里,拿纸擦了擦手。 “你刚刚说,周泠?那不是个小姑娘吗?” 赵启依稀记得小时候见过这个周泠,小姑娘穿一身碎花裙子,头上别着大蝴蝶结,还时髦地卷了个头发。 “是啊,女的,啧,比爷们都狠。十九岁就从她爷爷那拿了周家码头的权,估计以后就是周家的当家人了。这位老大,只要鸿兴班开唱,十有**她都在二楼固定雅间坐着。人家高门大户的,这些个风流事哪是咱们能想的……” 赵启越来越听不下去了,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再好的美食也无心享受。 “不行,我得再去看看。” 也不知这人是犯的哪门子操心。 乔知:到底都是谁在传这些谣言……[化了][化了][化了 二编:啊啊啊啊啊啊朋友们我刷xhs说一章统一按3k字来算,但我每一章都小6k,需要重新分一分吗还是这样就行???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谁~是我滴新娘~~噔噔噔 第2章 你完啦你坠入爱河啦 飞云醉。 “少爷,您可真是个财神爷!” 老板秦昭激动地给乔知递上水润喉。 正在卸妆的美人放下毛巾,接过茶水,朱唇轻启,稍微抿了一小口,然后冷静地送上了两个字:“财迷。” “我从吴老板那听说郊外一处大宅不错,就是远了些,我想给少爷买下来,您看怎样?” 秦昭名为飞云醉的老板,其实随乔知一起长大,是乔知身边的俾人。 财神爷召来了不少金子,可他自己一点兴趣都没有,怎样都是无所谓的。没什么是必需的,也没什么是舍不掉的。 “随便。” 乔知又想起来今天来的那个军统的,看品阶不低,倒是傻头傻脑的:“阿昭,今儿个来的那个绿王八是什么来头?” “没见过啊,可能是新来的吧。” 房门被推开,一个穿皮靴的人走了进来,竟带了些海水的味道。 “他就是新上任的副参领,赵家的二少爷,赵启,赵子兴。” 来人正是先前在周家码头差人盯着赵启的周家大老爷独女,周泠。 “进屋敲门。”这时乔知已卸完了妆,全然不像台上贵妃模样,一张脸倒是长得硬气,睫毛很长,右眉眉尾处还有一颗小痣。 “敲门了你还让进么?” 周泠揣着兜,想随便找个地儿坐下。寻得一处正弯下腰,发觉竟是大衣箱,顿了一下又站起来。 “算了,还是不触这唱戏的霉头了。”周泠想。 “不让。”乔知依旧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 “切,那你这是说的什么屁话。” 乔知一点都不觉得赵启只是来听戏那么简单。穿着那身绿皮半场破门而入,是赵家的人也是军统的人,怎么想都让他膈应。 “我当时是疯了吗?竟然对着他笑!”乔知想到这不禁瞪大了眼。 就在这时,鸿兴班的大师兄郭鸿及妻子苏堇也来找乔知,苏堇手里还抱着一大束万寿菊。 “这花也不知道是谁送的,就莫名其妙写了句:太真仙姿永驻。确实是我的名字,可我这都不唱青衣多少年了呀……” 正当所有人都在纳闷的时候,周泠突然大笑起来。 等她笑完后乔知说:“别卖官司了。” 周泠拿过鲜花上贴着的标签,看了看那“太真”二字:“这应该也是那赵二少爷的杰作。” 乔知的眉毛拧到了一起,这姓赵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下午开戏的时候我在二楼看见他了,赵家进了军统的孙子我肯定要提前调查,只是没想到他会来这儿。他出了戏院以后我就让人跟着,去了星月阁,还去了冯记酒家。” 乔知一脸嫌弃,金银细软里就是好生蛀虫,吃喝嫖赌不务正业,除了张脸还能看看当真是一无是处。 “不过这赵子兴还真是有趣,去那青楼不是享乐的,而是打听乔三爷您的。” 周泠歪着头打量着乔知,想看看这位平时就百般挑剔的爷脸还能拉多长。 乔知挑了一下眉,垂着眼,什么都没说。 “他几年前看过一场醉酒,估计是当成苏堇姐了,这才去找人证实。” “这么说……这人是他的戏迷?” 乔知细细想去,竟发现那人的眼睛像琉璃一般剔透,就好像他19岁头回登场那次看到的那个狼狈的小孩。 那小孩……其实该感谢他…… “乔三爷,你想不想知道那赵子兴在冯记都听了些什么去?”周泠饶有趣味地抛出这钩子。 即是戏迷,也不过就是寻些他在外的虚名罢了。 乔知拿起桌上的茶,用杯盖撇了撇浮叶,悠哉地喝了一口:“还能听什么?大抵也就是那些落了俗套的奉承话。” “那您可就想错了。哎呀,我都不知道自己还有包养您乔三爷的能耐呢?看来在这街头巷尾本人还是有点地位的。” 乔知那张白净的脸可见的黑了下去。原来在这等着他呢…… 他将茶杯用力地扣在桌上:“我说了,那些人不能给你。” 周泠相信,要不是她以包场的价格每年365天订着二楼正中间的雅座,此刻乔知就会把她轰出去。但从这个方向来看,别说乔知了,飞云醉都是她养着的吧? 见两人僵持着,苏堇将那束万寿菊轻轻放在桌子上,和郭鸿秦昭一起出去了。 “安逸日子过久了他们就废了!你能养这些吃白饭的一辈子?” 周泠有些生气,她看着如今脸上没有一丝生机的乔知,觉得他也要废了。 “可我不能让他们跟你去送死,他们已经苦了半辈子了。” 周泠走过去,猛得将双手拍到桌子上,那滚烫的茶水飞溅到她手上也不觉。她瞪着乔知:“你如今这般混吃等死,对得起榕姨么?” 母亲的名字揭开了乔知那微微结痂的伤口,他的睫毛微微颤动,几次张口却又发不出声。 周泠站起来缓了缓,背对着乔知:“颂城撑不了多久了,北岸的情况你比我清楚,胡仁也不是什么好东西。”说完便离开了。 “我只想,保全飞云醉里的所有人……再多了…能力有限。” 他把那束万寿菊埋在了后院的一个角落里。 这花纹纸包的鲜花整虽洁美观,终归是失了根不能长久,不像这满园的花,虽娇嫩难养,但有实根扎在土里便是安心的,到底如何就要看人怎么侍奉了。 有根无根,这也不是侍奉的人能说了算的。 “少爷,赵启说想包您的场,您看……” 秦昭有些为难,虽说飞云醉有禁止为一人包场的规矩,可这赵启背后有赵家和军统,确实得罪不起。 “还是按规矩来,别说是个没长全的小屁孩,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别指望能在飞云醉霸场。” 乔知捻了捻芍药的叶子,微微有些蹙眉,这个年过得太冷了。 “差人买点不透风的料子回来,把这片芍药都围住了,这花要是开不出来,今年的夏品可就不好了。” 被拒绝了赵启也不生气,他本来也不是从赵家本家长大的,没那少爷的命,更没那少爷的病。 “既然不能包场,那就打听好他何时再登场,到时再来便是。” 真的便是真的,既然各方面打听都说当年的那位贵妃娘娘就是乔知,他也就不会一直抓着当年的幻想不放。只是他现在很好奇,一个男人怎能演出那般的媚骨柔情呢?那浓妆艳抹之下会藏着一张怎样的脸? 乔三爷下次登台是五天后。 赵启知道现在可能有多方势力在监视自己,周家与飞云醉交好倒不必顾虑,但军统的人……他可不想给人家惹一场无妄之灾。 这厮唯一想到的办法就是每天去那街上溜达几圈,看看在乔无文下次登场前能不能堵到他。 次日清晨,赵启前脚刚进办公室,老马就跟了进来,一脸谄媚:“昨个惹您生气的酸秀才已经让他滚蛋了,咱们大帅亲自颁布了政令,在全城内重金寻求有才之人。” 赵启随便扯了个笑,拉开凳子坐下:“大帅如此重视,作为下属真是受宠若惊。倒不必千金求贤,来个满口之乎者也的我也看不懂,找个家世简单的代笔便好。” 老马得了令,留下今日份糊弄小孩的“军务”便退了。 赵启突然觉得很累,闭上眼,越是想放松的向后靠在凳子上,肩上仿佛就越重。 “你得去把那胡仁踢下来,你得为颂城开创一代清明,你得成为这世上的第一等人!” 又想到母亲当年的话了。那是他见到母亲疯得最厉害的一次,面部狰狞,瞪着一双大眼,那双骨感的手几乎要把他的肩膀捏碎了。还没等到母亲精神恢复正常来哄他,便是此生相离。 睁开眼,竟失了几分光泽,是无底的黑洞。 他必须得在部下那儿立个威,还得在胡仁那儿立个事儿多的废物饭桶的样儿。 他听从着母亲的教诲,在西洋时改商学为军事管理学,回来后顶着外界的猜疑和爷爷的不满坚持进了军统……可走到这一步后,他却有些迷茫。 哪怕是被推着做一些事情,只要你答应了,定了计划,忙时倒也没什么,不过是当个实施机器;可一旦时间线被拉长,目标变得零碎,要你漫长的等待,孤寂与懈怠便油然而生。因为你是被推着走的,不是自己用腿走出来的。 赵启拿起一旁的钢笔,抱着练字的想法,工工整整地签完了今日份的文件。 换了便服,就逛游着去了万禧大街。 “三爷,赵家二少爷在咱门口逛了四五趟了,往屋里瞥就是不进来。” “三爷,赵家二少爷连着在咱门口逛了四天了……” 赵启在飞云醉门口溜达了五天后,乔知的第二场戏到了。 今儿个唱的女起解,比不得贵妃那身行头华贵庄重,但乔知扮谁就是谁,孤苦受冤的苏三也是极符合的,与那搭戏的一比身形还小一些。 赵启穿着衬衫背带裤坐在人群中本不起眼,但他实在是太投入了,上身前倾,双手握拳,眉头紧锁,一脸纠结地看着台上的苏三。 乔知猜到他今天会来,但瞥到他这副模样,竟是有些发愣。 大戏唱完,观众也都陆续离场,赵启在人流中踮着脚远远地望着乔知的背影有些着急:哎,怎么就走了呢! 他赶紧跑着跟去了后台。 “等等!乔三爷!” 赵启没想到乔知竟然真的停下脚步,还转头看向了他,就是脸色贼臭。 这么近距离地和自己挂念了六年的贵妃娘娘说话,赵启喉咙一紧,竟不知道说什么。 眼看着乔知没了耐心扭头就要走,这没出息的憋出来了句:“姑娘你长得好高哇!” 这真的不能全怪赵启!乔知这扮相实在是衣冠楚楚,我见犹怜呐!竟一时让他误以为面前站着的是个姑娘。 这句话也不是他瞎编的! 刚刚看着约摸也就五尺,走近一看竟与他差不多高!总不能这鸿兴班都是身材魁梧之人吧! 乔知觉得自己停下来就是个错误,轻蔑一哼,送了对方一个白眼扭头就走。 “哎等等!” 这男声一出,赵启知道自己犯了错,一时心急,习惯性地伸手向前抓去,一下子抓到了乔知束起的那绺头发 。 这竟是真发! 乔知猛地被迫停了脚步,头皮扯的生疼。 “放手!”乔知咬牙切齿。 赵启吓得赶紧撒了手。 不少鸿兴班的弟子听到这声吼叫也吓得迅速噤了声。 四下里瞬间安静下来,大家都偷偷看着乔知和赵启。 竟拖带着他在这么多人面前丢人现眼! 优雅自持的乔三爷稳了那么多年,一时竟被这毛头小子惹恼了。 乔知气愤地甩了下袖子扭头就走,赵启哪敢再追上去。 他站在原地捻了捻手指,那发丝滑滑的,又想到那双愤怒的眼睛格外灵动,连吊起来的柳叶眉都是可爱的。想着想着耳根子竟然生了一抹红。 虽然被吼了吧,但心情还是不错的,赵启有些害羞地抿着嘴笑了笑,回办公室签个字都干劲十足。 那天以后,赵启每天都得在飞云醉门口溜达几回,惹得乔知不敢出门,周泠也不愿和他撞上。 乔知倒是无所谓不出门,他本就不爱热闹,待在院里养养花唱唱戏也不错。 天气转暖,芍药渐渐恢复了,那束万寿菊也早零落成泥了。 乔知正在院里给花浇水,后头突然扑上来一只小白兔。 “三哥哥三哥哥!我什么时候能上台呀!” 鸿兴班最小的弟子邢暮雨他后头跳来跳去的。 ”乔知放下水壶,笑着捏了捏她的鼻尖:“板眼都找不准,你还想上台?” 邢暮雨撅着小嘴抱怨到:“整个班子里就你和姐姐唱旦角,你不教我唱,姐姐不教我打……人家也想扮刀马旦嘛!” “那基本功都是一样的,叫你跟着杨晔练,你就是偷懒,人家小杰就练的很好了。” 一提到杨晔,邢暮雨就像是见了鬼一样:“别,你可别提四师姐了,她一唱生的还总是嫌我不够柔,上次还说要去星月阁寻个姐姐来教我。” “师兄,我哥有事找你!”来人是秦昭的弟弟秦杰,专唱丑角。 乔知找到秦昭的时候,秦昭正坐在桌子旁拿着一沓子银票发呆。 “哟,又发财了啊。” 可是财迷老板一点都不开心。 “少爷,这钱是军统的人送来的,拿得不踏实。” 乔知对军统这两个字过敏,军统那帮俗人也不大来惹事,这事还得谢谢周泠。 “刚刚胡仁的秘书来了,说胡仁将要招待西洋来的客人,思来想去也就咱们飞云醉能博得那洋人一笑了。我说这不符规矩,那人非得把钱塞来,说这是为了整个颂城。” “西洋来的客人?” 秦昭小声说道:“拿枪的……” 原来如此。 自倭人控制了北岸以后,胡仁脱离了上头的管控就想在颂城当个土皇帝,赵天咏把孙子送去以后,更以为是得到了赵家的支持,索性直接称帅。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西洋人和倭人不合,不论是对外防着北岸还是对内防着赵周两家,胡仁讨好西洋人这一步都没错。 “要不咱找周家帮忙?” “不行,不能把周家牵扯进来。” 胡仁这是要巩固“君权”呐。乔知想。 如果胡仁真的得了西洋人的帮忙,第一个就会拿周家开刀;如果他拒绝,哪怕和洋人的合作不成,胡仁拿飞云醉给周家一个教训也未尝不可。 真是奇了怪了,怎么所有人都觉得他背后有周家撑腰呢? “老班主留下的规矩是,不得专人霸场。那就告诉胡仁,只要能保证座无虚席,我们就卖帅府个面子,让仁善好施的胡大帅请颂城百姓免费听戏。” 乔知不知道这算不算是钻了师傅的空子,但他必须得保护好他的戏班子,希望他老人家不会半夜回来逼着他练踩跷吧。 直到西洋“贵宾”进了颂城,胡仁这老狐狸才通知了赵启,还是直接拉他去了华盛酒店陪酒,整得赵家措手不及。这明摆了是告诉洋人他胡仁有赵家的支持,和他合作稳妥的很。 胡仁带来的翻译水平一般,赵启忍着不去在乎那些言不达意。 洋人在华盛与胡仁签订了协约。 洋人提出要颂城免了他们国家进口产品的关税,胡仁答应了;洋人提出要颂城每年向他们国家免费提供三百吨小麦,胡仁答应了;洋人提出要在颂城划立属于他们自己的使用区域,胡仁答应了。 胡仁想着,只要洋人肯帮忙,周家的码头烟馆赌场舞厅赵家的商铺庄园地皮那就都可以是他的,让给洋人点东西又如何。他胃口大得很,不怕自己被撑死。 送走了那帮洋人后,他还冠冕堂皇地向赵启请求:自家的地盘岂容外族践踏,愿颂城内部安定后,赵家能帮他除掉洋人。 赵启心里暗笑道:“呵,你不作死就挺安定的。”面上还是装成个傻子,发誓一定为大帅分忧。 那赵老爷子怎甘心赵家和孙儿被如此利用,恨不得派人去砍了那些蓝眼珠,还是赵启拦住了自家爷爷,倒不敢告诉赵天咏在华盛签订协约的事,怕他更暴躁,只说是那洋人最多受受气也就回去了,不如趁这个机会刮刮胡仁的油水。 那些个洋人就住在华盛,赵天咏以最大股东的身份强行将他们的住宿伙食费提高了四倍,反正是大帅府掏钱! 赵启非常主动地请求招待西方“贵宾”。他在等一个机会,一个靠西洋人拿到实际军权的机会。 第3章 飞云醉竟是翻斗乐园 胡仁怎愿与颂城里那些愚民一起看戏?为了填满飞云醉里的座位,按职位从上往下排,还有几个儿子姑娘姨太太的,他直接把整个帅府里所有有点体面身份的人全搬了来。 本来胡仁想让合作伙伴看到在他统治下的颂城的最好风貌,可乔知坚决不扮贵妃,无奈点了《穆柯寨》、《击鼓骂曹》和《锁麟囊》。 扮穆桂英的是邢暮雨的姐姐邢朝云,两姐妹是从北岸逃难来的,在颂城走失,又分别在同一天的早晚被飞云醉收留,故得名“朝云暮雨”,由于根骨不错便一起收进了鸿兴班。 朝云天赋极佳,又勤学苦练,刀马旦扮得是英姿飒爽,趟马流畅干脆,十七八的年纪便能稳住场子。 那几个洋人倒是惊讶于东方女人也能如此勇武,十分赞赏台上这位小姑娘。 不过有些人就没这么单纯的心思了,胡仁的二儿子胡德一脸猥琐地看着台上那位的葱指柳腰,心里不知道打着什么鬼算盘。 赵启在旁边注意到了这位公子哥,皱了皱眉,担心地望向台上的邢朝云。 “要是有机会,得去告诉乔知让这姑娘小心点。” 看穆桂英倒是看得很愉快,可到了第二出《击鼓骂曹》就出了事。 那洋人中国话学的也不利索,听戏也跟不上趟,也就是靠着翻译讲一下故事大概,然后便看个热闹罢了。 也不知是洋人自己也觉得昨天签的那协约太欺负人了,还是这戏的节奏较快不对他们的胃口了,那领头的人越听脸色越不好,频繁扭头与翻译交流。 最后竟拍桌而起,那领头的操着一口听不懂的西洋话指指台上,又对着胡仁骂骂咧咧,吓得一众人等看了过来。 那翻译真是谁也得罪不起,但也只能硬着头皮告诉胡仁:“大人说我们用这戏来讽刺他们……让赶紧停下……” 可这戏一旦唱起来哪有停下的道理呢? 胡仁有些不明白这蓝眼珠子怎么突然气性这么大,要是他真逼停了戏,洋人不一定开心,周家也得得罪了! 大锣高亢一声从台上炸开,那用力之猛像是在狠狠抽着洋人的脸。 炸毛洋人气急败坏,掏出枪对准了台上扮祢衡的杨晔! 一段念白差了最后一句,京胡还在继续,杨晔也还能台上硬撑着,但不敢开口,冷汗直流。 这时,那被骂的曹操故意提了声调,决眦怒吼道:“你有此狂言,有何德能?”正是鸿兴班的大弟子郭鸿。 大师兄平稳地圆了场,着实给杨晔吃了颗定心丸,便也深吸一口气继续唱下去。 眼看要出事,赵启赶紧站起来直接用洋文和那蓝眼珠子交流:“大人,戏一旦开场不能停是传了千百年的规矩,请您谅解,若您实在是心烦,就请随我到雅间歇息吧。” 胡仁赶紧说道:“对对对我们不听了,不听了!” 赵启就近找了个雅间,引着那几位洋人进去坐下,胡仁和几个手下也赶紧进去讨好盟友。 秦昭上了二楼去给那洋人赔罪:“不知是哪里做的不好恼了贵人。” 那翻译想着把水都泼给飞云醉,说不定自己的命和胡大帅的面子都能保下呢:“贵人难得有听戏的心情,秦老板,你们怎敢定《击鼓骂曹》呢!” 一提到这出戏,那蓝眼珠子瞪得老圆,眉毛都要飞了起来,这不是明摆着骂他们借合作的名义欺压本地么! 若不是心里有鬼,一个半知半解的外国人怎会这么想? 枪几乎要抵到了秦昭的脑门子上了。 砰! 门砰得一声被跺开,吓得那洋人又把枪口对准了门口闯进来的那人。 竟是位着大红色褶子的女子,双眉微蹙,朱唇轻抿,头戴一朵红花,可惜踹门的姿势不太美观。 正是接下来要扮薛湘灵的乔知。 乔知丝毫不怕对准了自己的枪口,从容地整了整闺袖,缓缓走向拿枪指着自己的洋人。 眼看着那洋人眼越瞪越大,赵启想都没想就跑过去挡在乔知前头。 乔知倒是神态自若地看着那洋人,第一句话却是对赵启说的:“给我翻译。” 赵启愣了一下,又迅速地反应过来:“好。” “我们只是唱戏的,可没能耐自己选曲儿,您可得好好问问身边这位全程细心招待的胡大帅,怎么不给您挑出打打闹闹的图个乐呵呢。” 赵启尽量把乔知这话里骂他没文化的刺都给择了,用较为舒心的话将原意转述给了那蓝眼珠子。 那蓝眼珠立刻瞪向了胡仁,把原先的那翻译晾在了一边,也开始让赵启给他翻译。 大概是赵启长得更顺眼些。 赵启可算是抓到机会了,干脆直接与那蓝眼珠交流:“是刚才那位翻译能力不足,害您会错了意。这《击鼓骂曹》是名士祢衡讽刺当时实握大权的奸臣曹操不错,但我们选这出戏是为了让贵国相信我们胡大帅抵御北岸倭人的决心! “那些人利用北岸的军队建立起伪权,不时向我衍江以南的颂城施压,但我们胡大帅高风亮节,绝不会向他们低头。” 有了这么个能言会道沟通顺畅的人在中间协调,可算是让那多疑的蓝眼珠子消了气,知道这位上任不久的副参领还是从他们国家留学归来以后便更加赞赏了,还用他那蹩脚的中文夸了句:“人才。” 有乔知在,这第三场《锁麟囊》必然精彩。 赵启在洋人旁边努力压着向上飞的嘴角对台上这位乔三爷是一阵狂赞,还吹了句:“这锁麟囊是展示了我们自古以来友好互助的品德,我们民族兼具勇武和仁德。” 蓝眼珠子才不管胡仁军队内部什么样,他自己开心了就好,并且表示,希望以后与他国所有的合作往来都由赵启负责。 胡仁虽得到了外援,可这外交权跑到了赵启手里,简直是如鲠在喉,但也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还得给那帮洋人挤个笑脸开心开心。 好不容易把那几个洋人祖宗送走了,胡仁精疲力竭地带着姨太太和儿子们回帅府了。赵启回去换了身便装,却又回了飞云醉。 可惜选的时间有些不巧,他刚进门就碰见戏班子的和在飞云醉干活的一帮人围坐了三四桌正要吃饭。 那些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都和他大眼瞪小眼。有些人见过他穿拽乔知的头发,有些人见过他穿绿王八装,还有些小孩纯粹觉得这个傻大个有些搞笑。 “哥哥,我们这个点不唱戏了,要是想听就明天来吧。” 开口的是邢暮雨。她一手托腮,一手抓着筷子,正恼这人耽误她吃饭呢。 赵启扭头看了看,愣是没看到个熟人:“额……秦老板呢?” 他本是想找乔知的,但是忽略老板总归是不太好。 “后厨呢。”杨晔夹了一筷子花生米扔嘴里嚼,也不去看赵启一眼。 “啊?” 赵启有些震惊,老板给这一大院子的员工做饭? “有什么可啊的,他就是喜欢做饭。” 一个非常稳重淡雅的男声伴随着下楼梯的声音从二楼传来。 赵启寻声看去,那是一个穿着水蓝色长衫的男人,一头乌黑的过腰长发,星眸低垂,薄唇微抿。竟像是古画中的人物。 哪怕他仅见过上着妆的乔知,但那双眼睛的感觉是不会变的。那杨玉环、玉堂春、薛湘灵的浓妆艳抹之下竟是这样的面容! 乔知下了楼,优雅地整了衣衫,抬起一双桃花眼,面无表情地站在赵启面前。 如此近的距离,赵启能数清他每一根发丝和睫毛,右眉眉尾处的那颗小痣更是活泼生动。 赵启深吸一口气,竟又紧张地说不出话来了。 他不自在地动动喉咙,小心翼翼地问:“胡仁没再找你们麻烦吧?” “呦,参领大人胆子不小,还敢直呼上司名讳。” 乔知一脸无所谓,就和下午差点被崩的不是自己似的。 “三爷还会在乎这种小事么?” 乔知觉得这问题根本没必要回答,便坐回自己的位子上,整个大厅里只有赵启一个人站着。 “看来他还是记恨我拽他头发啊……可谁能想到,那么长的头发竟然是真的……”赵启心里有些懊恼,却还是忍不住去瞥乔知那一头长发。发丝细软顺滑,看上去很好摸。 “汤来了!”秦昭及时地端着一大盆鱼汤到了前厅,赵启背后那竖起来的汗毛刚刚累得不行,现在可算是能躺一躺了。 “秦老板,胡仁没再找事吧?” “赵少爷放心,一切安好,今天多谢赵少爷为我飞云醉解围。” 秦昭像模像样地拱拱手,左看右看不知找点什么来表示感谢,就盛了碗汤递给了赵启。 郭鸿和杨晔不约而同地转头瞧了瞧他们黑着脸一言不发的老三,知道他也不会真的赶人走,便站起来各向赵启敬了一杯酒以表感谢。 “二位临危不惧,能将这出戏精彩地唱完,赵某佩服!”说罢,便一饮而尽。 乔知在一旁忍不住又翻了个白眼,腹诽道:“又一个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东西。” 赵启咂了一下嘴,这传说中的飞云醉也并未有想象中那般回味无穷,在他尝来也算是白水了,但当然人家的面也不好评判,只道:“以后有机会,定拿来西洋的烈酒邀各位共饮。” 这话说的,是当成了飞云醉,嫌酒不好呢! 那可是他母亲娘家的传家方,怎容这姓赵的看不起! 正打算呛回去,周泠来了。 “赵副参领何时与飞云醉如此熟络了?” 周泠依旧揣着裤兜,和回了自己家似的,随便拿脚钩了个凳子过来坐下。 这般娴熟,看得赵启心里有点不得劲。 “泠姐姐!”这邢暮雨竟是个看脸的,不是贴乔知就是贴周泠。 “你最近怎么没去读书?”周泠严肃地看着邢暮雨。 吓得邢暮雨停下了冲向她的动作,乖乖坐了回去。 官家的孩子进官学,有钱人家的孩子请先生,普通家境的孩子大都在慈善学堂里浑浑噩噩地长到十三四岁,识了几个大字便要开始卖体力分担家庭压力了。 周泠掌权以前,周家是纯纯粹粹走□□的,整天带着帮刺了纹身凶神恶煞的小弟为了利益和别家砍来砍去,虽不像军统对民众那般压榨,但也不能算什么好东西。 周泠在16岁那年接手了父亲管理的赌场。一个16岁的小姑娘,上台第一天便砍了一个卖妻赌徒的右手。她不是好人,杀人走私都干过,但她不会把不想干的人拖下水。19岁,她接过了周家最大的产业——码头。招劳工建私塾,办义诊,周泠花了三年的时间,得到了寻常人家对周家第一声真挚的“谢谢”。 邢暮雨读书的地方便是周家私塾。 “与我当初一起上学的同学都辍学上工去了,现在班上大多数都是七八岁的孩子,老师讲课就得都依着他们来,那些东西我都学了好几遍了……”邢暮雨垂头丧气地说道。 周家私塾收的都是些家境贫寒、社会地位不高的人家的孩子,到了邢暮雨这般年纪的,家里人都让出去赚钱了。 周泠叹了口气,她能为这些孩子提供免费的教育,可各家各户的思想观念和经济现状却是真的无能为力。 不知怎的,乔知竟一句话都没说,就低着头吃自己的饭。 “不去就不去吧,能识几个字,读过几本书,我们也该知足了。”邢朝云轻轻地摸了摸妹妹的头发。 周围的人都一言不发。他们也都觉得可惜,但也只限于可惜了,并无争取之意。在这世道里,能有一安身之所,能饱口腹之欲,就该知足了。 又是一处我没见过的颂城……赵启想。 “要不,让她去我家学堂读书吧……” 在一片寂静中,赵启这话说得小心翼翼。 见没人应,只有邢暮雨抬起眼来怀着希望地看着他,赵启便继续说道:“赵氏学堂孩子多,都是按年龄分班,读到十七八岁都可以的。” 主意不错,但是一想到暮雨要去到那帮眼高手低的赵氏子弟中去,乔知的眉就渐渐拧了起来。 “赵少爷,你见过被家猫欺负的流浪猫么?如果代价是要暮雨一辈子在乎门户之见,一辈子低看自己,那我情愿她这辈子都没文化。” 乔知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他一贯不笑不恼的,好像永远都是一副板着脸的认真样,但赵启透过他的眼底,看到了秋波下的暗涌。 为什么他会气愤呢?为什么他会痛苦呢? 乔知躲开了赵启的眼神,他没必要和这种永远感受不到真实的高门子弟说什么。 “赵少爷,你有这么好心?”周泠抱着胳膊歪着头,打量着这位今年突然冒出来的赵二少爷。 赵启警惕地望向周边,伙计们都低着头一言不发地吃着饭。 “放心,他们听不见,也不会说话。” 不知怎得,赵启又想起了在冯记听到的那句话:那地方吃人! 他吞吞口水,硬着头皮说:“你想知道什么,问吧。” 就他所知,这代周家当家是个明事理的,赵周两家这几年也没什么积怨,他一味的隐瞒反而会引起周家的猜疑。 “赵老爷子野心不小啊,手都伸到大帅府了。” “不是我爷爷安排的,纯粹是我不想和赵家人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赵家孩子这么多,缺我一个不少,那几间破铺子谁来管都一样。” 说完,赵启又咂了几下嘴:“还有鱼汤吗?” “有有有!” 秦昭的厨艺得到肯定,乐呵地又去给他盛了碗汤。 颂城上的了台面的铺子良田里,有一半都是赵家的,到他那就成了几间破铺子,他真能这么洒脱? 周泠疑惑,不禁讽刺到:“赵少爷,这鱼可不是从市场买来的,是小孩子从城西那条水沟里捉来的无名野鱼,您还是别将就了。” 没想到听了这话后,赵启睁圆了眼睛更开心了:“野鱼好啊!我在西洋那几年也经常和朋友偷偷下河摸鱼呢!” “在国外还能摸鱼呢?”秦杰抱着个饭碗,露出头发剃得极短的小脑袋。 在他的观念里,国外道德规范森严,不够有礼貌的人是要被抓起来的哩! “那帮黄头发的是挺不屑于干这事的,但咱们就是觉得好玩啊。而且那些半生不熟的洋东西吃多了,再尝一口家里的味道,我就总是想到在林家巷子里的那几年。” 林家巷子?那不是城西贫民区么。原来赵启流落在外的那些年都是住在那里。难不成这厮真是个没心眼子的? 乔知和周泠交换了个眼神。 “林家巷子!我知道!那里有个荒废了的院子,门口有棵樱桃树,那树结的樱桃可甜了!” 秦杰比邢暮雨大几个月,但不喜读书,也就随了他的愿,除了在内院练功就跑出去玩。 邢暮雨不愿意了,小脸皱在一起:“有樱桃你不叫我!” “哎呀,那树一结了樱桃街坊邻里的都巴不得赶紧拿出去卖就那几串还是李家阿毛爬树顶上摘的……” “你好好练功,过几个月就给你买樱桃!” 杨晔在旁面无表情地夹了根菜放进嘴里,吊颗蜜枣激励小师妹。 听到林家巷子里的那棵樱桃树,赵启竟有一时的失神。 “既然没事,那我先走了……”思及旧事,不免有些难过。 “别啊赵少爷,我还没问完呢。” 周泠眼神凌厉不容拒绝,赵启也就又坐了回去。 “你接近飞云醉到底是为什么?” 未等赵启回答,乔知又问道:“你现在面对周家,代表的是个人态度还是整个赵家的态度?” 完了,这在姓赵的眼里就是相互保护啊! 赵启心里有些酸,他抬眼瞄了下乔知……算了还是看周泠吧…… “我,我就是……”他不想骗人,可他不能说自己看上人家乔三爷了吧! “快说,别婆妈!” 周泠想不明白,一个在洋人面前力挽狂澜,又不屑于赵家产业的人,问句话怎么还能着急脸红成这样。 “诶呀!我十四岁那年闹离家出走,跑到这里正好看了场贵妃醉酒……然,然后……” 他朝向苏堇鞠了一躬:“对不起啊,我没打听好就贸然送花……唐突了郭夫人。” 赵启又瞥了眼乔知,乔知竟然有些惊讶地盯着他的眼睛。 他看见乔知那张脸都能气血上头没法好好说话,现在乔知还盯着他看,这还怎么了的! 赵启赶紧背过身去不再看乔知,仍觉得后背一片滚烫。 “你……你是那个小破烂孩?” 都说民国爱情十有九悲,我偏要让他们得个圆满! 大家放心看,已存全稿! 每晚9点更新~喜欢的宝宝请多多支持谢谢[狗头叼玫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飞云醉竟是翻斗乐园 第4章 赵启快乐向前冲加油,拿个大冰箱回来 六年前的一个春日,19岁的乔知穿着母亲唯一留下的一身大红贴金彩绣蟒登上了台。台下人都在等着落魄少爷出丑,台上人心中滋味千万。 “母亲,您说戏不是什么好东西,害了您大半辈子,可如今儿子也只能饮鸩止渴了。” 苏师姐曾说,贵妃醉酒,以醉带神,以醉引情。愤恨不平,郁结于心,乔知和杨玉环是有共鸣的。他生的聪慧,又衷于戏曲,如何模仿女子之姿倒并非难事,只是少了一份杨玉环那恃宠而骄的底气。杨玉环可以任性撒娇,醉酒后大闹一场,可他不行,他得以双肩扛起倾倒了大半的乔家,没人给过他任性的权利。 乔知就按照以前练习的那般,也全然不去看台下的人。唱腔规整,招式略拘束,无错亦无彩。 乔知知道自己面上表情太假,可他总是琢磨不透,相约百花亭那里杨玉环的期待之情,可能是他没什么期待吧。 “皓月当空”四字一出,乔知抬眼向前一望,竟看到一个穿着破烂,手无所适从地抓着衣角的小孩站在台前望着他,澄澈的眼中燃着漫天大雪里的烈火。 乔知从那小孩的眼中看到自己笑了。 大概是这小孩可怜巴巴的样子着实可笑,也可能是这么个不是来看笑话的小观众勉强给了他点信心,可能他想安慰一下这狼狈的小孩,可能他在那双乌溜溜的眼里看到了不一样的自己。 杨玉环如一朵娇艳的牡丹绽放,傲立群芳,走进了台下一众人的心里,也走了那个小破烂孩的心里。 从此,一曲贵妃醉酒名动颂城,来了飞云醉,都得尊一声乔三爷。 乔知眯着眼,望着赵启的后背。小破烂孩都长这么高了啊,那时候还一鼻头的黑灰呢。 想着想着竟突然笑了出来。 周围一众人相互看了看,不约而同地低头扒饭,一言不发。这俩人……怎么看都不对劲啊…… 赵启被戳穿了小时候的狼狈事,总觉得乔知那笑是在笑话他:“反正……就是想来看看你……” 说完,便像个被调戏了的小媳妇似的赶紧逃了。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乔知不禁大笑,这人小时候还有点灵气,长大了怎么就呆头呆脑的了。 周泠坐在一旁歪着头看他:“喂。” 乔知不理她,还在看着门外。 “诶!”周泠冲着他大吼一声。 乔知这次反应过来,整个大厅的师兄弟们都在假装眼瞎耳聋,便赶紧收了笑,又回到平时疏离的状态。 “那什么,我见过他小时候……”乔知有些尴尬地解释到。 “哦,我也见过啊。”周泠不打算给他台阶下。 从这位颓废神脸上能一次性看到这么多表情,周泠觉得稀奇极了。 “啧,上楼。” 说罢,乔知整了整衣袖便头也不回地上了三楼,周泠也就跟在后头进了乔知的房间。 乔知住在楼梯左边的第三间,一开门,幽淡的茉莉味缓缓渗入鼻中。 已经是最背阳的屋子了,却还严严实实地拉着两层落地窗帘,一层是深红色厚缎,一层是黑色镂空银丝网纱。 乔知早就习惯屋内的布置了,即使外边的阳光被堵了个严实也能熟练地坐在桌边,又倒了两杯茶。 可周泠来了几次,还是得摸索着坐下。她也不恼,只说道:“屋里还是得透透气的,据说阳光能消毒。” “我不在的时候自然有人会做这些……只是不想一个人待在亮堂的地方罢了。” 一个人待着,越亮就越沉默越孤寂。 乔知将一口茉莉茶送入,不知怎的,环境暗了,眼睛看不见了,这茶的后味儿好像也绵延开了。入口稍涩,转而清苦,苦味散去是淡薄的香,由齿入鼻,沁人心脾,竟能嗅到一丝甜味。 “这芽尖可不便宜,冲两回也就没味了,不值,不值。” 周泠一仰头将杯中茶一气饮下,舔了舔嘴唇也感到甚无滋味。 “真不愧是做生意的,够精明,够理性。” 乔知和周泠不同。周泠得通过理性而残酷的决定顺手用暴力来宣泄,而乔知只能将其切成无数个碎片,用尽生活中一点一滴的享受去磨掉刺痛的棱角。 “哪有,就是血腥味闻多了,就闻不出花香了。” 周泠这话里倒是有些自嘲,但这是她自己心甘情愿选的路。 “这几天,你二叔那里的要货不太对劲。” 乔知的二叔,乔崇一脉还留在衍江北岸,目前受毛子操纵。 “怎么?” “以前从来都是三米七麦,这段时间成了五米五麦,总量还多了些。” 衍江北岸多年来频繁发水灾,大片的田地沦为荒地,只能从南边买粮食。虽说周家也不喜欢毛子,可那些普通民众得吃饭,也只能和乔崇合作,由周家通过漕道从苏湖将粮食北运。 毛子是吃面包的,本地人口和饮食习惯也不能突然变了。 唯一的解释就是北岸进了批能得到毛子特别招待且常吃米的人。 他们可不觉得毛子能热情款待关外涌进的流民。 “如果真是倭人想来分一杯羹……北岸什么情况就得靠你查了。” 乔知皱起了眉:“周泠,你整天又是盯着赵家和胡仁,又是对北岸这么上心,当真只是为了你父亲?” 他实在是疑惑,周家又不愁吃喝,要只是为了找个让老的舒舒服服颐享天年的地方,实在是不必将方圆十里的枯枝杂草全都拔了,野生鸟兔全都猎了。 “我骗你干什么?要是真打算骗你不得找个说服力更强的理由。” 周泠用食指一点,把茶杯往乔知处推去:“再来点。” 乔知嘴里说着暴殄天物,手上却也又给她添了茶。 “不容有误,哪怕是有一点威胁到他安全的可能性,我都不允许出现。” 乔知抬眼看她,在昏暗的环境中也看不真切,每个人都有自己想要的东西,能够执着,痴狂,也是一种幸福。 “乔崇那的情况我会派人去查,但也仅限于此,你别指望……” 周泠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了他:“行,知道了,命大于天,乔家大少爷阔绰的很,不仅本宗祖二百七十四人养得起,呦,您那位表叔是不是又收了几房姨太太啊?那可就是二百七十六了。” 乔知不语,只低头喝他的茶。 被喊三爷太久,他以为自己真的就是兄弟姐妹排行第三了,而不是乔家的长房长孙,最被看不起,却又被扣上最高的帽子的长房长孙。 真不怪周泠说话这般阴阳怪气,实在是他乔家欺人太甚。 周家历来都是弱肉强食,能者居高位,能者决定他人的生死去处,周泠便是打败了一众叔伯姨姑成为了最年轻的掌权者。而乔家不同,这种大家族的每一个人都是绑在一起的,出身即决定地位,也决定了身上的道德枷锁有多重。若是在个鼎盛平稳之时倒还好,高位者本本分分勤勤恳恳,倒也能带着一大家子混吃等死。可乔知就是这么倒霉,碰到个兵荒马乱的年头,外族入侵,乔家分崩离析,一支南下,前任族长身死,没落于颂城,另一支留守祖宅,成为外族的傀儡。 “他们都把你逼成什么样了,不管不行吗?” 见乔知还是不回答,周泠急了,起身就要往外走:“我去杀了他们!” “阿泠!” 周泠停下身,拳头攥得咯咯作响。 “你知道台上的乔三爷比台下的乔无文傲气鲜活多少么?” 本就气得有些晕乎,在这昏暗严闷的屋子里,周泠是越发的难受:“你就继续把自己关在这么个地方吧!”说完便气冲冲地走了。 无文,无文,当归何时归? 茶凉入喉,净是艰涩。 赵家。 晚饭毕,赵启跟在赵天咏身后,一起在花园散步。 “你这小没良心的,上任一周了都不回家来看看。” 赵启赶紧跑到赵天咏身旁搀扶着他:“爷爷,我这才刚上任,肯定得勤恳一点,不能给咱赵家丢了脸不是?” 这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身倒是哄得老爷子开心。 “哼,听说你今儿个上午在那飞云醉还想给那乔知挡枪?” 赵启头皮一紧:“我,我那是怕真的惹出事来。您想想,如果我能得到洋人的信任,以后在胡仁面前也不必低眉顺眼的。” “嗯,这事做的是不错,马庆宏说以后你负责和洋人的合作?” “老马?您这是……” 赵天咏走得不快,拐杖杵在地上的声音倒是清脆,仿佛每一步都是在拨动算珠。 “一点钱的事。胡仁眼皮子底下不比家里,你得注意,多个能帮忙的也好。但是切记,不能不信,也不能全信。” 赵启点了点头。 自他被接回赵家后,亲爹都不管不问的,也就爷爷是真的疼他了。 “子兴啊,你要是真的不愿意接下咱家的担子爷爷也不逼你,但是我希望你能强大,在赵家走到悬崖尽头的时候拉一把。如果真的不成样子,即使是送给周家,也绝对不能让胡仁得逞。” 这话里的信息量有些大。爷爷是预感到赵家会有什么危机么?什么叫送给周家? “至于飞云醉,不宜离那乔知太近。你很聪明,知道躲在暗处伺机而动,可若是他将赵乔两家的恩怨都算在你头上,那孩子你斗不过。” 赵启的眉头紧紧地皱着,他越听越觉得奇怪:“爷爷……” “行了,快回去吧。” “爷爷,我母亲……”赵启担忧地看着赵天咏的眼睛稍微试探一问。 赵天咏长舒一口气,“还是没消息,放心,我会派人继续找下去。”不容赵启再问什么,便催着最心爱的孙子赶紧离开了。 “素娴呐,赵家对不起你。请你保佑子兴……” 刚过惊蛰,天还是干冷的,朔风吹起赵天咏花白的长须,峥嵘一生的老人在紫金色的天幕下站得笔直,目送老一代故事的落幕。 洋人嫌赵启品阶太低自己面子上挂不住,硬是让胡仁给他升了协都统。这上任一周就连跳两级,赵启可真是出尽了风头,也招足了嫉妒。 第二天,不知是胡仁暗示,还是个人不服,大清早的就有人来下绊子。 赵启正蹲在院里刷牙,哼着贵妃醉酒的调调,脑子里盘算着今天去飞云醉怎么挽回形象。 刚要感慨生活美好,大老远的走来个虎背熊腰的男人,一身训练服,挽着袖子,胸前的扣子都要被挤爆了。这是新兵的教官,王闯。 生活的美好止于这个短暂的清晨。 “协都统大人,您刚上任不久,可能对我们作为一名军人应有的身体素质还不是很明确,跟我们去操场练练?” 呦,这是整他来了。 赵启将漱口水猛地喷进花坛里,站起来随便抹了抹嘴:“闯啊,你看我这才刚起,饭都没吃呢……” 有盥洗室不用,这人还留洋回来的呢,怎如此大老粗…… 王闯打量着这位和他差不多高却瘦了好几个型号的协都统,不禁在心里鄙视一下资本。 他拼死拼活混了七八年才到这个位置,怎么有的饭桶一来就能坐办公室指挥他们了呢!王闯不服,几乎是提着赵启的领子揪到了操场上。 “哎呀,我牙刷还没放回去呢!” 赵启无奈,穿着睡衣踢着拖鞋拿着牙刷杯子就站在了一众新兵蛋子面前。操场上没什么遮挡物,要是有个人大老远望过来,这幅画面也是极富有特色的。 “这位是我们的协都统大人,今儿个和咱一起训练!” 赵启看了看这些新兵,尴尬地打了个招呼。 “现在,全场30圈,跟不上的一会儿别吃早饭了!” 王闯看了一眼赵启,便带着全队围着操场跑了起来。 “出风头遭人恨呐……” 赵启把袖子撸起来,也没说什么,竟真的踢着拖鞋跟在队伍后头。 他靠着一沓子花里胡哨的背景入了军籍,又动了动嘴皮子就拿到了和洋人合作的主动权,有人看不惯他也是正常,他也没必要故意很差或者故意太好。 有两三个人跟不上,刚掉队就被王闯拎去倒立了,赵启看了看身后停下来的人,还是继续紧跟大部队。 “又没有正规的军校,毛病事还挺多。训这些新兵哪够啊,得从胡仁往下,坐办公室的全都得拉来操场练练……” 这操场不很大,嘴上占占便宜,没多长时间30圈也就跑完了。 地上和下饺子似的,散散落落地坐着躺着趴着一堆新兵蛋子,活像王八集体晒太阳。 “哎呦呦不行了不行了,肺要炸了……嘶,哎呀脚上起泡了!” 王闯走过来想嘲笑赵启,却看见赵启坐在地上抱着左脚吱呀乱叫:“王教官呀,你看我坚持跑下来了,脚都成这样儿了,就可怜可怜我,放我去吃饭呗……” 王闯是靠硬实力走到今天的,若想让他心服就不能当花架子,可适时的装弱退让也是必要的,免得又被人当是出了风头。 见赵启被折腾成这样,王闯心里那点不平衡的气也就消了。如果这人以后能担起一个高级军官的职责,他也没什么不服气的,若是烂泥扶不上墙混吃等死,他就敢继续折磨他直到哭着打道回府。 赵启回去换了衣服便去吃饭,可还没缓多久,就又被拉着去障碍跑。 他在国外是瞒着赵家考去的军校,这里所有的人都以为他是个拿笔杆子的文弱书生。赵启和王闯比未必能行,可军事训练和演习他是专业的,那可是必修课。 总归得让一些人消气,也能让手下的人看看他赵启倒不至于是个草包。他不在乎多耗些体力,毕竟王闯还算行得正坐得端,总比一些阴险的家伙要好。 还是和早晨跑圈一样的策略,不突出也不差劲,他还故意在翻最后一个障碍的时候摔了下来,借着受伤的理由又回去坐办公室了。 王闯是不再找赵启麻烦了,可是大清早穿着睡衣跑30圈这等新鲜事有谁能错过呢?刚过了午休的时间,就有人来叫赵启,说是正参领约他上靶场。 赵启睡得有点懵,挠头想了半天正参领又是哪位……哦,是胡仁的儿子胡德啊,昨天还是他上司,今天就成他小弟了,找他麻烦,正常。 “我这胳膊上午刚摔了,今儿个只能拂了胡少爷的美意了。” “哎,又没让您打枪,不碍事的。” 这人倒是会说话,赵启也只得去了靶场。今个不让胡德闹一出,以后指不定怎么整他呢! 靶场里除了胡德,旁边站着一排兵,据说那都是胡德的“亲卫兵”。 “嚯,排场不小啊。”赵启大老远地就看见了胡德那喷了发胶的大背头在阳关底下反光得刺眼。 “呦呼,赵兄来了呀!胳膊没事吧?”胡德寒暄地让赵启有点浑身发毛。 “哎不敢不敢,胡兄的邀约,我赵子兴就是腿断了也得爬来啊。” 赵启打量着比他矮了半个头的胡德。这人长得倒也不算差劲,就是品味不大好。这大背头没乔知那一头长发好看,这眯眯眼也更是不如乔知那双桃花眼,这背还有点驼,更是和乔知那身段没得比了! “嗐!这人怎么能和乔知比呢!” 赵启深觉自己无药可医,什么时候见人相貌都要评判一番了,便赶紧回了回神。 “子兴就是一死读书的,也没摸过枪,不知胡兄叫我来这靶场是想玩点什么?” 这胡德好像没什么心眼子,随便挑了些他爹的体面玩意儿拿出来充面子,有比较笨重的老式,也有新型德式。这不禁让赵启心里一紧,胡仁勾搭上的可不止前几天那批洋人,这批德式比他在学校里见过的还要新! “兄弟,咱这些肩上带章的,跑圈可以不行,翻障碍可以不行,这枪杆子可得拿稳了啊。” “选一把!”胡德和个阔少似的大手一挥。 赵启装作听不懂他的话中话,装作仔细地看了看那些枪,规规矩矩选了把倒不算很重的老式:“那些大的我现在也拿不动,那边那几个一看就太高级……” 这个选择倒是让胡德挺满意,便摆了副大哥的样儿就要教赵启。 赵启就继续装愚笨,理论听了不少,过了大半天一枪也不敢打。 胡德渐渐没了兴致,眼睛低着,又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他歪嘴一笑,竟掰斜了准星,猛得把枪口朝向了赵启。 “砰!” 后山群鸟惊起,一阵嘲哳之声。 其实是旧文新发()大一写的 无文是药材当归的别称,表示了乔家想要返回晏城的梦想,但这帮贪婪蛀虫不该把这些都寄托在乔知一个人身上,他本人并不想回去 “血腥味闻多了,就闻不出花香了”救命我当时这么中二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赵启快乐向前冲加油,拿个大冰箱回来 第5章 表白了表白了表白了!!! 赵启走在万禧大街上,周围全是喧嚣的叫卖、自行车的车铃还有轿车电车的笛声,十分热闹,可他却觉得自己是个游离在别处的。 他并不认为自己是个多高明多有能力的人,一天熬下来也是精疲力竭。 就今天下午和胡德接触来看,那些枪并不只是这军二代拿出来吓他的。这人并不蠢,处处都在试探他,那脱离准星的一枪贴着他的左胳膊就擦过去了。 擦伤事小,可那枪子儿正中他身后人的心脏。自己的亲卫兵,一枪毙命,胡德却轻飘飘地一句“走火了”就将一条人命送给了阎王。 赵启微颤地抬起右手,小心碰了碰他那上午摔伤下午挨枪子儿的倒霉胳膊。 每当遇到这些破事的时候,他总是想甩手走人。何必呢,他妈也不知道他现在什么样。若是整天待在赵家,有一堆妈子丫头伺候,馋了就去冯记吃只茶酥鸭,没事就去飞云醉听唱戏,说不定还能谈个恋爱…… 可万一他母亲有一天真的回来了呢?他该怎么去捧起一颗伤透了的心。 而且胡仁手里的那些新德式…… 他实在是放心不下。 抬眼望望飞云醉那块巨大的金字门匾,竟有些亲切之感。现在也就只有这地方能聊以慰藉他心中劳苦了吧。 赵启整了整自己的衣服,走了进去。 已是又到了晚饭的时间,大堂里却不见秦昭和乔知,邢暮雨在和一个矮胖的男子争执,周边几个打杂的不太敢过去招惹那男子。 那男子背对着赵启,只见他后脑勺有条一寸长的疤,二月初的天气竟穿着黑色紧身背心,一整条右胳膊都刺着花臂。 怎么看都不是好人啊! 眼见那男子要对着邢暮雨抬起了胳膊,赵启赶紧冲过去把她挡在了身后,用力抓住了那男子的胳膊:“你要干什么!” 那男子被赵启吓了一跳,一双豆豆眼眨了几眨,赵启这才发现这人长了副大胡子,但其实并不凶悍,甚至有些憨厚。 “子兴哥,这大胡子要买飞云醉。三哥哥和阿昭哥都不在,他非得自己去搬,上次就打碎了一坛,这次我哪敢再让他进酒窖啊!” 大胡子气得胡子都要飞起来了:“喂,你这小妮子可别告状了,俺周家帮正经付了钱的。要是今儿个来的是俺大哥,俺看你卖不卖!” 邢暮雨躲在赵启身后,抓着他的袖子探出身来:“哼!就是不想卖给你,你知道飞云醉多贵吗,这酒得细品,像你这样大碗干,暴殄天物!” 赵启这才明白过来,是小姑娘收了钱却反悔了。 他赶紧松开大胡子的手,向后退了一步作揖到:“兄台对不住,是我误会您了。啊这样吧,由我出钱请您喝酒如何?” 说完便回头给了邢暮雨些钱:“人家给你的钱你自己就留着当零花钱吧,这些算是我买的。” 那大胡子也是个性情直爽的人,不与赵启推诿,两人便随着邢暮雨一起到了后院。 赵老爷子的小院已是栽种了些名贵的花,没想到这飞云醉的后院品种更多,还有一些本地难以成活的,甚至有些是赵启叫不上来名字的。 酒窖一开,一股清新而不甜腻的花香扑鼻而来,混着地下的凉气,惊得赵启每个毛孔都在打颤。 邢暮雨站在旁边抱着胳膊,朝那入口撇了撇嘴:“你们自己下去拿吧,只能拿三坛啊!小心点!” 赵启和大胡子下了酒窖,里边空间很大,靠近入口的是擦拭干净的酒坛,往里还有包裹着干土的。 “哇,这真的是酒?这么香!” 大胡子蹲下身子,开始仔细辨别那酒坛贴的红纸上都写的啥:“兄弟,你不会没喝过飞云醉吧?这酒就是用花酿的,春品用梅花,夏品用芍药,秋品用棣棠,冬品用雪花。不过俺到现在都不知道这用雪花是咋个意思,反正还是觉得夏品比较香嘿嘿。” 大胡子抱起一坛子来问赵启:“兄弟,这是写的夏品不?” 赵启走过去看了看,这有些褪色的红纸上是用行楷写着“夏品”两字,下有一行小字:“芍药花开出旧栏”。 “嗯,是夏品。” 大胡子欣喜:“那就好,再搬一坛!”说完便按照手里这坛再去寻那相同的字样。 赵启向前去看那些酒坛上的字,慢慢地走进了酒窖深处。那些红纸上的字皆出自一人之手,不似寻常行楷那般工整,倒是更有些潇洒孤傲之感。 越往里那浓郁的花香味越淡,但赵启更喜欢这个清冷的味道,他蹲下身搬起一坛酒,扫扫表面的泥土,红纸上隐约可见“冬品”二字,下有小字“松枝压细雪”。 再仔细一闻,原来冬品里是松香啊! 虽然赵启不太清楚酿造工艺,但他对松木的味道太熟悉了。颂城山上多松树,在林家巷子的那些年,冬天他和母亲就是去山里拾松枝取暖的。 他心中一喜,当即抱着这灰头土脸的坛子随大胡子一起出了酒窖。 两人在大堂里随便找了个桌子坐下就开喝了。 大胡子向邢暮雨要了两只海碗,邢暮雨噘着嘴不情不愿地给他了。 赵启摸了摸她的头:“乖,喝酒就是为了尽兴,何必在乎怎样喝呢?” 大胡子没见过几个如此有文化还脾气好对他胃口的人,当即兴奋起来,表示要和赵启不醉不归。 这飞云醉不愧是立店之本,与普通烧酒不同,入口还是有辛辣之感,但缓缓流入喉中却清凉无比,少了些冲鼻,多了几分沉积在琼浆玉液中的厚重感。 这是赵启在国内喝过的最美的酒,比那些洋酒更有品的滋味。 喝得尽兴,一时醉迷,两人完全不记得乔知回来后发生的事了。 乔知和秦昭从乔家暗部回来,本来心情就有些低沉,见大堂里躺了俩醉汉更是有些糟心。 “武励怎么和赵启喝起来了?去叫周泠把他拎回去!” 这大胡子名为武励,是周泠的得力助手,道上人送外号“小李逵”。 周泠派了三四个人把武励抬走了,赵启还抱着酒坛子趴在桌子上。 乔知撇了他一眼:“呵,不是洋酒好喝么?”又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再定睛一看,那坛子酒竟然是他藏起来的冬品! “赵子兴!” 乔知瞪着眼睛,揪着赵启的领子就要把他拽起来。 “哎呀,怎么都揪我领子啊……” 赵启被揪起身来,依旧闭着眼,有些委屈又带了点撒娇,嘟嘟囔囔地又趴了回去。 乔知这才发现,赵启的脸上有擦伤,左胳膊上还在微微地向外渗血。 怎么长大了,有家里庇护了,还能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 “阿昭!” 乔知喊来了秦昭,又叫来几个人一起把赵启抬到楼上厢房。 秦昭将赵启轻轻放在床上,命人退下,又见他家少爷对这人爱搭不理的,不禁出声提醒:“少爷,他这伤……” “脱。” “啊?”他家少爷这是让他扒人衣服? 行,少爷说啥就是啥! 秦昭撸了撸袖子就开始扒赵启的上衣。 “啧。”这场面实在是奇怪而又不美观,乔知捂着眼转过身去。 过了一会,“少爷,扒完了。你要看么?” 乔知转过身来瞪了秦昭一眼。 都是男的有什么可忌讳的,真是的,像什么样子! 乔知向前挪了一步,眼神缓缓向上移,瞄到赵启胳膊上的擦伤怎么也不肯再往上瞥了。 他蹲在床边,揭开了那块被血浸透的纱布。 “枪伤。” 乔知皱着眉。他这是被谁盯上了? 乔知直起身来给赵启拽过被子。 “我去拿药。阿昭,加强整座楼的盯靠,这几天别让小杰和暮雨往外跑了。” 这赵启是故意给他找事呢!惹火上身还得大老远跑来往他身上贴!呸! 乔知翻了个白眼,还是去找苏堇拿药了。 他心里骂骂咧咧地给赵启上药包扎好,又回到了大堂,极为糟心地拿起那空坛子。 就剩了这么三四坛冬品,还被这厮糟蹋了一坛! 乔知注意到,他写上的那句小诗被划去改成了:“细雪压松枝”。 是用钢笔改的,字抖得奇丑无比,应该是赵启喝醉后的杰作。 “傻逼。” 乔知又翻了个白眼,将那红纸撕去,收了坛子。 赵启是被饿醒的,坐起来打量着周围并不熟悉的环境,又透过窗户向外一望,竟是万禧大街。想必他是在飞云醉的某间厢房了。 再一看身上,穿着紧绷的白衫,左胳膊上的伤口也被重新包扎了。 这时邢朝云端了碗白粥推门进来,见赵启醒了,赶紧将碗放在桌子上:“你醒了呀,饿了吧?先吃着,我这就去叫三师兄!” 未等赵启开口,邢朝云就跑去找乔知了。 “哎……” 赵启深觉自己现在这狼狈样不能让乔知看见,翻了半天也不知道昨天的衣服去哪了,只能硬着头皮裹紧被子凑在床前喝粥了。 他实在是太饿了,昨天过得胆战心惊,两顿没吃还喝了那么一大坛酒……不过这飞云醉当真是极品,易醉却不昏,他一觉醒来没有任何头疼反胃的感觉。 乔知推门进来正好看到满脸呆滞包成粽子捧着碗白粥吸溜的赵启,活像是在坐月子。 “呦,白白糟蹋我一坛好酒,还给你喝傻了?” 赵启见他进来,赶紧把碗放到桌上:“给你们添麻烦了……” 乔知只站在他面前,严肃地睥睨这个定时炸弹:“我不问你到底有什么算计,要是敢把你自己的祸事惹到飞云醉任何一个人身上来,管你是赵家的还是军统的,我一定弄死你!” 说完便扭头就走。 “我没什么算计,我只是喜欢你!” 赵启冲着门外就喊。 乔知的脚步一滞。 “我就是,想来看看你……” 这句话里满是离家漂泊多年的游子对家庭的留恋和眷念,竟听得乔知有些揪心。 他稳住了稳心绪,不紧不慢地说道:“我是晏城乔氏第八十七代长房长孙,乔知,乔无文,不是你那贵妃娘娘。” 乔知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自己卧房的。那房间和他的卧房隔大堂相对,是整座楼里采光最好的一间,于他却是太刺眼了。 秦昭给赵启送去了新买的衣服。他块头太大,郭鸿秦昭的衣服都穿不了,身上那件还是乔知最宽松的中衣。 一听身上这衣服是乔知的,赵启紧张得颤颤抖抖地换了衣服,又颤颤抖抖地仔细叠起来。 秦昭又说他的伤是乔知包的,衣服也是乔知让去买的。 其实他真没表面上那么冷酷无情。 赵启仿佛忘了刚刚乔知不给他好脸子看,睡饱吃好后又充满了斗志。 喜欢,那就追咯! 突然间,赵启觉得天是蓝的地是绿的乔无文的白眼是可爱的。 秦昭刚走,邢暮雨就扒在门外瞧瞧地往里瞄。 “暮雨,有事吗?” 邢暮雨瞧见走廊里没人,神神秘秘地关了门,凑到赵启身边:“子兴哥,你没告诉三哥哥我收了胖李逵钱的事吧……” “胖李逵?” “就是昨天跟你喝酒的那个啊。他是泠姐姐手下的,叫武励,人称小李逵,可我觉得他叫胖李逵更合适。” 那位兄弟竟然是周泠的人,不过这倒也没什么,只要周泠不多想就行。 “放心,没说。” 邢暮雨见赵启还在整那件衣服,不由得问道:“子兴哥……你真的喜欢我三哥哥?” 赵启突得就脸红了:“你,你怎么知道……” “刚刚在外面听到你喊了。” 他感觉自己像是被扒光了扔到大街上供人观赏:“啊!那其他人听到没?” “嗯……应该没吧。” 邢暮雨嘟了嘟嘴,上下打量着赵启精彩的表情。 这个十三四的小姑娘到底懂些什么他心里是真的没谱。 邢暮雨笑着卖足了关子,良久才发话:“三哥哥喜欢安静喜欢养花喜欢穿素净的长衫喜欢喝茉莉喜欢好吃的,不喜欢麻烦的人对飞云醉有害的人外露显摆的人勾心斗角的人还有丑的人。” 赵启愣着眨了眨眼,才反应过来,这小姑娘是要帮他啊! “再说再说,他还喜欢什么!” “三哥哥其实很孤独,很累,很没有安全感。你应该知道他是乔家的长房长孙吧,自从乔家没落以后,那帮没用的姓乔的老泥鳅就总是欺负他!这些年他还接收了很多的流民,底子好的,像我和姐姐,就留在了鸿兴班,资质差的也给另安排了去处。一直都是他在护着我们……” 小姑娘说着说着就开始掉金豆子,赵启手忙脚乱地拽着袖子给她擦眼泪。 这便是飞云醉“吃人”的真相了吧。 他没想到,乔知的身上竟然有这么重的担子。一头是飞云醉,一头是乔家,他独自一人夹在中间,背着不知道多少人的希望踽踽独行。 赵启又想起了乔知离开前最后的那句话:我是晏城乔氏第八十七代长房长孙,乔知,乔无文,不是你那贵妃娘娘。 他越想越心疼。这样的一个人,是怎么在台上开怀大笑的啊。 “你是希望我和你三哥哥在一起吗?”赵启望着邢暮雨的眼睛问。 “嗯。”邢暮雨点点头,“三哥哥平时不笑也不生气,常常自己在屋里头一坐就是一天,泠姐姐都怕他哪一天长睡不醒了……也就你在的时候,他怒过,也笑过,才更像是个活生生的人。” “昨晚三哥哥从你房间出来以后就让阿昭哥加强了飞云醉的防护,也不让我和小杰出去玩了。子兴哥,我觉得你不是坏人,你能多陪陪三哥哥吗?” 定是他的枪伤让乔知以为他给飞云醉惹来了危险……这得是多敏感多警惕啊…… 赵启安慰好了邢暮雨,又向秦昭道谢,便走着回了大帅府。云梦泽虽好,可现在形势不明,终究不到常待的时候。 没想到仅离开半天,洋人那就出了事。 有些地方组织趁着蓝眼珠不在发动了好几次暴乱,整个国家都乱了套,蓝眼珠刚回国就遭了埋伏,被炸的尸首零件都凑不齐。 屋漏偏逢连夜雨,洋人那受了灾便要求胡仁赶紧将协议中谈好的粮食送去。胡仁哪还乐意帮那些自顾不暇的“盟友”呢!可一旦撕破脸皮,让北岸知道他胡仁失了盟友,别说是毛子了,王大帅都不能饶过他自立门户的罪过。要是洋人挺过了这一劫,也放不了他。胡仁想了半天,就借口将这倒霉差事推给了赵启,偏偏赵启还就是靠着洋人的赏识高升,这事真推脱不了。 听老马说完后赵启简直一个头两个大。 “我已经问过大帅了,这粮食该从哪拨。他说今年军费紧张,想请您出面找赵老爷子帮忙……” 老马也是一脸的无奈。 “要是让我爷爷知道签了这么个协约,他得先打死我,再和胡仁拼命。” 当初签订这个狗屁协约的时候,赵启就打算生效时从中破坏。颂城人都吃不饱呢,洋人又不是颂城人的儿子,凭什么养着!却没想到洋人国内的灾祸催化了这一天的到来,快到他还来不及给自己铺点路。 “那怎么办啊?总不能找周家吧!要是让他们知道了,他们巴不得把大帅府和赵家一起毁了呢!” 周家……倒未必行不通! 赵启突然站了起来:“走,去周家,找周泠!” 第6章 谁能看得惯诡秘的男朋友 赵启带着老马寻了好几处地方,最终找到了周家的一处仓库。 “大哥,赵启要见您,在门口等着呢,还带了个人。” 周泠没应,她皱着眉抱着膀子,抬头对二层查烟土箱子的武励喊道:“老黑,严格把控分到各堂和烟馆的量,要是再出现倒卖私烟的事,你的脑袋别想要了。” “大哥,赵……”进来报信的小弟又提了一遍。 “不急。” 周泠单挑了下眉,一脸玩味的笑。有什么大事能让协都统赵二少爷屈尊降贵地来找她?她可不觉得赵启是来找武励喝酒的。 约摸过了半个小时后,周泠才想起来门外有人:“他还在门外?” “在呢。” 恰巧武励也分完货下了一层。 周泠接过分货单,仔细核对以后又递回给武励:“走吧,去见见你的酒肉兄弟。” “啊?”武励眨着他那双豆豆眼,跟着周泠出了仓库。 太阳已半落山头,北风从西伯利亚而来,透过赵启的呢子大衣钻进骨头缝。 “失策啊,今天只喝了碗白粥。”赵启心想。他咬紧后槽牙,防止自己抖得太厉害。 武励一看到冻得鼻头发红的赵启赶紧上前:“呀兄弟你咋来了!咋冻成这样了!” “老黑,能耐啊,能和赵家二少称兄道弟。” 周泠倒想看看赵启被拆穿后的表情,没想到他毫不避讳地打了招呼:“武兄弟,我叫赵启,你可以喊我子兴!” 周泠又挑了下眉。这人是赵家的么?和他那爷爷大伯爹的,都不像啊…… 武励也没因赵启的身份而有所顾忌,反而更加兴奋:“哎呀,子兴兄弟不仅是有文化啊!喃老黑能有个这么牛的兄弟,喃也牛! “这位是?”武励看了看鼻尖通红的老马,他那头上的简直不像是白发而是结的冰霜。 “我的秘书,马庆宏。” 老马分别向周泠和武励轻轻鞠躬:“周当家,武先生。” “秘书也厉害!” 武励说着便要去抱抱赵启,却摸到赵启的外衣凉得扎手:“哎呦,大冷天的咋在这站着呢!有啥事屋里说吧!” 周泠见自家兄弟向她投来商量的目光,要是再不让人进屋显得也太没气量了,就和她周泠多不喜欢赵家人似的。 “走吧,进屋说。” 赵启和老马进屋后缓了一会儿,便向周泠说明了来意。 “跟我周家借粮,可是有高额利息的。” 周泠冷眼瞥向赵启,恨不得下一秒就能把他剁碎喂狗。倒不是她抠门不想帮忙,而是赵启没有阻止且履行了这份不平等的协议。 “我怎么可能真的把粮食送给洋人!来找周大当家,是希望周大当家能同我一起演出戏。” “我凭什么帮你?” “真惹恼了洋人或者毛子,整个颂城都得遭殃。” “好处。” “你想要什么?” 周泠有些提防地看了看老马,得到赵启的示意后说道:“我要知道胡仁的全部经济来源。” 赵启有些疑惑,但他又想到那支新款德式。颂城内外的大财大都被赵周两家敛了去,自从胡仁脱离了北岸的控制,明面上所能看到的收入仅有各类税收,那点钱哪够胡仁养姨太太和装备队伍。 “给你提个醒,每年春秋两季,胡仁都少一队亲卫兵,但具体去了哪,查不到,现在我只能排除北岸。” 考虑到自己也要去追查那批新款德式,赵启点头到:“好,我帮你查。” 赵启和周泠谈好了暂时的合作,正准备离开,过来凶神恶煞一人恭敬地走到周泠面前:“大哥,乔三爷给您来了电话,说邢暮雨小姐要吃冯记的茶酥鸭。还,还说……”那人在自家大哥面前怂的要死,深吸一口气才说下去,“快到吃饭的点了,让您赶紧送去……” 周泠眨眨眼,愣了半刻:“他乔无文面子大啊!敢指使我送吃的?” “乔三爷说飞云醉现在一个人都不能出去。” 那人话传到了,赶紧低着头向后退了一步,没敢再说话。 周泠皱起了眉,乔知封了飞云醉必定是有危险。 她严肃地凝视着赵启:“你昨天在飞云醉喝完酒又干什么了?” 赵启被她瞪得浑身发毛:“我喝得不省人事,今天下午才醒过来,能干什么啊?” 周泠一字一句地说道:“乔知上次封飞云醉是因为军统的人当街闹事,打死了飞云醉的一个杂役。”她的眼神里全都是警惕,仿佛在看个扫把星,“跟你们军统的人扯上就没好事。” 赵启的呼吸有些凝滞,他又想起了邢暮雨今天的话,果然,乔知以为他惹上了仇家,若是再与乔知走得太近,飞云醉迟早得受牵连。 “周泠,不管你怎么想,我喜欢他,我会陪他一起照看好飞云醉。” “你有没有想过乔知需不需要!为什么你们都这么自以为是!你能耐多大啊,真以为自己的保护能万无一失吗!” 一个两个都这样,多有本事啊,好自信啊!若是真有万无一失的事,何至于把她那记不清长相的俄国妈给吓跑了! 周泠情绪非常激动,眼角通红,喊得嗓子都有些破音。她声音有些抽噎,缓了好一会儿才继续说道:“别把你那玩闹的喜欢挂在嘴边。你想出什么招,我周泠都接着,但是别和乔知开这种玩笑,他经不起折腾。” “我没开玩笑。我想帮他摘掉乔家的重枷锁,我想让他不再有任何的无可奈何,我想让他上台的每一次笑都是发自内心的,我想让他过得轻松恣意,我想让他每天醒来都能做点自己喜欢的事情。” 他以前只觉得自己这些年过得苦,有缘得贵妃娘娘一笑已是上天给的最大怜悯。可为什么贵妃娘娘手是被绑着的,每一步都走在刀刃上?台上人笑靥如牡丹,台下人脸色苍白,双眼无神。赵启心疼啊,他多么希望自己也能给他带去哪怕一分的慰藉。 “呵,当年我爹也是这么和我妈保证的。” 周泠冷笑,目光发散,脖子像是没上好弦,头稍微歪一点就要顿一下。 “周泠,军统是你的眼中钉,也是我的肉中刺。胡仁霸道横行,联合外族压榨颂城百姓,我还发现他存有新式□□,说不定就和你查的有关系。 “赵家铺子多,但人手不足,周家肯定也不会随便存储大量军火,要是真等到他有能力当土皇帝的那天,我们的敌人说不定就不是北岸的毛子了。 周泠好像明白赵天咏把孙子送进军统的迷惑操作了:“你进军统是为了架空胡仁?” 赵启噎了一下,这话说的他可真不怀好意。虽然难听了点,但好像没毛病:“……算是吧。” “赵天咏让你去的?”周泠比赵启仅长了两岁,但言行举止满是上位者气质。她小小年纪就掌了权,别说在同龄人面前,就算是在赵老爷子面前也能保持当家人的风范。 “赵家的人都不知道,这是我自己决定的。” 周泠挑了下眉,抱着胳膊打量着赵启:“有点意思哈……” 这放养在外的孩子和那些小心眼子的老狐狸是不太一样。 “周当家是个识大体眼光高的人。不光是为了飞云醉,为了周赵两家,还有整个颂城的命运……” “行了,别跟我扯这些道貌岸然的。你买了茶酥鸭送去吧,我没工夫。” 见周泠要撵人,赵启也并不再多话:“多谢。还有,我与周当家的合作仅限于我自己,不代表整个赵家,还请周当家遇到赵家人时谨慎行事。” “呵,借着赵家的势给我忽悠上船,还以为能成多大的事,合着空手套白狼呢。” 话虽如此,周泠倒无一丝后悔愤怒之意,赵启说的没错,属于颂城的东西,洋人碰不得,胡仁也碰不得。 “飞云醉那里,还请您多操心,我会尽快拔除隐患。” “滚吧,爷比你亲!” 赵启带着老马出了仓库,打算在门口分开。 “你回去吧,我买点东西去趟飞云醉。” 一出门北方就吹个不停,赵启拢了拢衣领,也没什么特别的吩咐。 老马看赵启的眼神有些迟疑,喉咙滚了几下,犹豫地问道:“您不怕我告诉老太爷或者胡仁么?” “用人不疑。老马,你是聪明人,知道怎么做才能平安稳定地拿双份工资过日子。” 赵启笑着拍了拍老马的肩膀,扭头朝冯记酒家的方向去了。 “我的小姑奶奶啊,快吃饭吧,你阿昭哥做饭有这么难吃吗?”秦昭劝到。 邢暮雨趴在桌上,无精打采地抓着筷子捅面前盘中的花生米。 “一顿不吃饿不死。”杨晔凶巴巴地撕了一大块馒头塞进了嘴里。 邢朝云有些无奈,整个飞云醉的人都太宠这个老小了,她又性格内向不喜强硬争执,便糊弄到:“明天姐姐就给你去买茶酥鸭好不好?” 邢暮雨抬眼看了看姐姐,又低下眼趴了回去。 乔知扭头看看钟表,心想着周泠怎么还没捎鸭子来。 “无文呐,是不是你太谨慎了,赵家少爷毕竟是军统的人,有个训练行动的,受点伤也正常。我看他性格随和也不摆架子,不像是能惹上仇家的样儿啊。”大师兄郭鸿发话到。 乔知深吸一口气,还未开口,就听见后院传来“哎呦”一声。 大堂的人都往后院的方向看去,乔知格外地警惕:“都别动,我和伯瑜和大师兄去看看。” 乔知、秦昭、郭鸿三人到了后院,借着昏暗的灯光看到了个刚从地下爬起来的黑影。是个男人,拍了拍身上的灰从地上提起了点东西。 乔知眯着眼看不清那人,从右腿上摸出个冰凉的东西,缓缓地放到后腰处,“咔嚓”一声上了膛。 那人从暗处一瘸一拐地走了出来。 “哎,是赵二少爷!”秦昭赶紧按住乔知的手,以免他真的没看清就一枪把人给崩了。 此人正是翻墙进来的赵启。 乔知皱着眉打量着这位从他家后墙滚下来摔了一身土的大少爷:“你怎么又来了。” 赵启忍着膝盖上的痛站直了腰,又向乔知抬了抬左手的袋子,露出个傻乎乎的笑容:“茶酥鸭。” 乔知不解,来送鸭子的为什么是这人而不是周泠,这人为什么总是在他们吃晚饭的时候出现,每次出现还总得把他气个半死。 但看在赵启手里那几个袋子的份上,也只能把他放进来了。 苏堇勤快地搬了椅子,又添了双碗筷。 赵启不仅每桌都送了只茶酥鸭,还整来了樱桃,看得邢暮雨和秦杰是两眼发光。 切,这就开始收买人心了。乔知想。 赵启有些惭愧:“这反季的樱桃也不知道好不好吃……” “没事没事!子兴哥你太厉害了!秦大杰,快吃快吃!” 邢暮雨笑得两个酒窝都要被挤掉了,她撸起袖子拆了茶酥鸭外边的包装,推到了秦杰跟前。 两个孩子毫不留情地把一整只鸭子撕得七零八碎。 “也不知道让让我们。”杨晔一脑瓜就打到了秦杰头上。 “哎呦!师姐,您吃,您吃……”秦杰向杨晔奉上了狗撕鸭。 邢暮雨丝毫不怵,对着杨晔就是个鬼脸:“师姐!秦大杰还得长个呢,你怎么跟小孩子抢吃的!略略略。” “啊没事,还有还有!” 赵启不知又从哪里边出来了第四包茶酥鸭,打开一看竟是切好了的。 他将鸭子放得离乔知很近:“大家快吃快吃。” “那就不客气了!” 杨晔和秦昭毫无顾忌地伸了筷,其他人也就跟着开动了,只有乔知犹豫半天也没拿起筷子。 眼看着鸭腿没了一根,赵启有点着急地瞄了乔知一眼,直接拿起乔知的筷子把另一根鸭腿夹到了乔知碟里。 “这家鸭子做的真的很好吃,你……尝尝……” 赵启细声细气地对乔知说道,他双手给乔知递了筷子,眼睛一直盯着乔知那张冷冰冰的脸,生怕又惹他生气了。 “你这是来报恩的?”乔知瞥了一眼那碗里的酥皮外撒了层孜然的鸭腿,没接过筷子。 “也不全是……” 虽然赵启一点都不避讳自己想追求乔知这件事,但经邢暮雨和周泠的提点,他不敢让乔知感觉到自己有一点的不正经不安稳,倒不如少说多做了。 “你去见周泠了。” “嗯,谈了点合作。” 赵启不愿把乔知牵扯进和军统的对抗,免得真的给飞云醉带来危险,便赶紧转了话题:“哎呀,你就尝尝嘛,真的很好吃。”这份是我专门给你准备的! “太油,不吃。” 乔三爷平时精致的很。长衫得在前一晚上挂好防止起皱,每天起床后必须喝杯蜂蜜水,用不烫手的温水敷脸,京华牌的精油梳头,一日三餐定时定类定量。 “你要想让他在晚上吃一口炸货,得去学催眠!”杨晔塞得满嘴都是,今晚吃得有些太欢乐,不禁打趣不懂得及时行乐的三师兄。 赵启那满怀期待的眼神可见地暗了下去,他慢吞吞地把筷子放回乔知的碟上:“下次不等这么晚了,我早点下班,去排点清淡的……” 赵启这么一说乔知才意识到,这么晚了他是怎么去冯记买到热乎的鸭子的?还买到了这个季节没有的樱桃。 他看了眼赵启,心里埋怨了声“麻烦”,还是拿起筷子尝了一小口。 赵启的眼睛瞪得老圆,激动得有些口吃:“是,是不是,很,很好吃!” 乔知没抬头,他淡定地咂了下嘴,然后又咬了一口:“……还行,能吃。” 周围一圈人都相互大眼瞪小眼,乔知竟然吃不健康食品了! 邢暮雨看得门儿清,她不怀好意地看了看她那啃鸭腿啃得很欢乐的三哥哥,再瞧瞧旁边笑得如同春风拂面的赵子兴,憋着笑赶紧低头扒饭。 “秦老板,天色不早,子兴告辞。” 赵启和秦昭几人站在门口寒暄。 “别这么见外,叫我伯瑜就好。子兴兄为人谦逊实诚,不同于其他富家子弟,是我飞云醉的贵客亦是好友。” “子兴哥,以后有好玩的好吃的可别忘了我嘿嘿。” 邢暮雨这话听起来也就是馋猫心性,可赵启知道,她这是想把乔知卖给他换吃的玩的,便带有些警告地捏了捏邢暮雨的小鼻子。 就要走了,赵启瞥了眼坐在大堂里毫无来送送他的想法的乔知,轻叹一声:“子兴告辞。” 秦昭见他意在乔知,竟胆大地朝大堂问了句:“三爷,不来送送?” 乔知突然被叫到,心中竟一惊。 若是肯忽视他倒也罢了,可就这么喊了他……还真是吃人嘴短! 乔知不得不抬头正视门前的两人,才发现门外竟飘起了雪。 “送送送。” 乔知不情愿地推开凳子走到了门口,烦闷地瞄了赵启一眼就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就是让他来门口说两句,咋还直接送君千里了? 秦昭有些懵,可赵启却是高兴坏了,和秦昭道了别便匆匆地追了出去。 两人并排走在路灯下,这灯光将眼前的一些都洗得发白,是不同于白天的繁华大道。路灯的灯罩是按照亭阁的样式建造的,与身后真正的砖瓦房檐一起都积上了薄雪,在一片祥和安谧中,像极了大人国和小人国和谐相处。雪刚下不久,一脚踩上去竟也感受到了一丝松软,像是毛绒毯子拂过脚心。 两人都在想着不同的经历,却都是一样的感慨:有多久没有见过雪夜白灯下的颂城了! 赵启的鼻尖上落下一片雪花,凉凉的,很快消融了。他扭头看看乔知,竟也没穿个厚外套就出来了,便赶紧脱了大衣给乔知披上。 乔知本在仰头看灯下的飘雪,突得感觉身上压了层东西,便转头,一下子看到了赵启垂眸给自己披了层衣服。 他怔了片刻,喉咙几经滚动,问道:“干什么。” 赵启想了想,回到:“我燥热。” 乔知独自抗了那么多事情也没想过寻求周家的帮忙,必是骄傲极了,他可不能去说什么“我怕你冷”、“我比你格冻”这种否认他能力的话。 见乔知眉头粘了片雪花,赵启伸手去捏,竟鬼使神差地用拇指顺着那眉从眉头抚到了眉尾。 乔知无端地心里发慌,连忙闭起眼。 “哎,你这眉尾,还有颗痣呢!” 赵启细细地观察了一番,和那人的眉目还真的挺像……哎对啊,她姓乔,她哥肯定也姓乔啊! “看够没。”乔知紧闭着双眼,也不知道赵启搞什么名堂,忍了良久,拳头都攥的发白了。 “啊够了够了……嗯……赵某人在这里向三爷承诺件事,等事成之后,赵某可要讨赏。”赵启关子卖得十足。 这人又突然犯什么病了?乔知想。 “乔某没什么需要赵少爷承诺的,赵少爷若能少光顾几趟飞云醉,乔某定能延年益寿,长命百岁。” 乔知也不欲与犯病之人扯皮,冲赵启翻个白眼,扭头就往前走。 “哎,三爷,这件事您一定会满意的,到时候别忘了给小的点儿赏就是了。” 赵启倒是挺自信,也开始和乔知打趣了,可乔知只觉得这人被雪花冻坏了脑袋,满嘴胡话。 “那就拭目以待了。” 赵启停下步子,看着前边乔知悠闲的背影:“三爷是打算把我送到帅府?” 乔知顿了一下,转过身子,“如此奇景,乔某不能随性闲逛了?协都统大人还要立个宵禁不成?” 噗,赵启实在是装不下去了,这还是他俩第一次这么正经地拽酸文,虽然明嘲暗讽的,但在这广阔无人的雪夜中与佳人斗嘴也是酣畅淋漓。 “好了好了,子兴不敢。”说着,便拱手向乔知拜了拜,“快回去吧,好梦。” 雪越下越大,乔知看着赵启迈着轻快的步伐远去,不由得轻笑一声,这白雪竟渐渐洗刷去了他对这人的重重疑虑。 最后,乔知披着赵启的外衣回了飞云醉,见大堂无人,便赶紧脱下外衣抱在怀里悄悄进了屋。 损失一件旧里衣,换来一件国外的呢子大衣,也不知他是赚了还是赔了。 封周泠泠为世界顶级好诡秘;封秦昭、邢暮雨为红娘组销冠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谁能看得惯诡秘的男朋友 第7章 嘻嘻穿上媳妇的衣服了 老天爷心眼忒小,一整个冬里都没下一场雪,快临近春分才吝啬地在夜里散了场薄雪。北岸因为洪涝已经颗粒无收两三年,南方多方势力分庭抗礼,农业收入成为维系组织发展的重要经济来源,处在交通枢纽处的颂城要是再因旱灾损了点什么,这座还算独立平静的小城可就真的是虎狼环伺了。 天灾不由人,凡人也只能掺和掺和人间的事。 这是赵启第二次到胡仁的办公室。第一次来是入职那天,胡仁随便搪塞几句就把他打发走了,后来他捧着高级军官的饭碗混吃等死,胡仁也心安理得地晾着他。 “大帅,我赵家一时也拿不出这么些粮,不过周家当家的人美心善,已经从南方协调了足数的粮食,您是想再亲自检查一下呢还是直接就从南方走海运去西洋了。” 赵启话说得还算恭敬。 胡仁倚在红木太师椅里,双手微微交叉,端庄地搁在大肚腩上,用缓慢周正的语气说道:“运来帅府,本帅得亲自检查。” “是。那我一会儿就去找财务报销运费。” 胡仁的眼好像睁得大了些,他总觉得赵启那张笑脸有些不怀好意,好像下一秒太师椅底下就能蹦出个炸弹似的。 “啊……本帅也事务繁忙,那就请赵协都统代本帅前去监察,本帅信得过你,只要你看得过关,直接发去西洋就是。” 赵启微眯了下眼,笑着说道:“多谢胡大帅信任。”说完便打了个不标准的军礼退了出来。 刚关上门转身,赵启脸上强提起来的笑瞬间崩断。办的好洋人那也没赏,办不好错全都是他自己的!老狐狸! 大概是受乔知影响,他竟也翻了个白眼。 赵启穿着军装高调地带了老马出帅府去寻周泠,得知周泠去了飞云醉,便让老马先回,他自己又去翻了后墙。 裹着这身绿皮子不方便,他竟然比上次还笨重,直接滚进了灌丛,引得在园中浇水的秦杰和邢暮雨跑了过来。 秦杰眼尖,大老远就看到那身绿皮,赶紧指给邢暮雨看:“看!绿王八!” 邢暮雨往秦杰指的方向一看,大呼到:“三哥哥的棣棠啊!是哪个不怕死的!”说着便抄起洒水壶泼了过去。 干土瞬间变稀泥,王八在泥里滚得很不舒服。 “呀!子兴哥!” 乔知和周泠正在房内谈北岸的事,果然有狗皮膏药入了晏城,但似乎和毛子没谈拢,还在僵持中。 “咚咚,咚。” 乔知听出敲门的是秦昭,便起身去开了门:“怎么了。” “子兴在后院粘了一身的泥,现在洗澡呢,我来问问少爷这换洗的衣服……” 乔知眉头紧蹙,这人怎么回事?每次来他这儿都要讹走一身衣服吗? “他在后院干什么?” 秦昭有些难以启齿:“他翻墙进来的,跌棣棠丛里了,暮雨又给他濩了一身的水,就成泥了……” “哦?赵家少爷还有翻墙这爱好?”周泠说道。 “我问了,他说走正门怕赵家和军统的人瞧见,再让少爷您担心飞云醉的安全。” 乔知默然。 “这赵子兴,真不知道是该说他聪明还是笨呢,还不让我告诉你合作的事,怕把你这柔弱的清寂美人拖下水呢。”周泠抱着胳膊歪着头调侃到。 “再笨也是你选的盟友,不服忍着。” 说完,乔知示意秦昭进来,他便转身去拉开窗帘找衣服了。 三层厚的窗帘拉开,阳光忽的挤满了整个房间,周泠有些不适应地眯了眯眼睛,终于瞧见了这个屋子的全貌。 从圆桌雕窗梳妆台,再到衣柜架子床,一水的黄花梨,都雕着八宝祥云纹。地上铺的是暗红黑金纹地毯,床幔上挂的是拿金丝绣了百鸟朝凤的红纱,梳妆台旁边的架子上是一身有些年岁的行头,凤冠云肩蟒袍马面裙,正是杨玉环的那身。 整个屋子的色调都由黑、红、金三色组成,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大男人的房间。 周泠歪头盯着乔知在衣橱前翻东西的背影,透过那背影看到的却是乔知母亲那双幽怨的眼神。 眼看着她被乔家折磨得失了血肉,眼看着她烧毁了自己全部的戏服,眼看着她在那戏台子上“醉酒”后倒地而亡。 这戏疯子对戏的情感哪是个喜欢或是厌恶就能够的?爱恨交织缠绵,虬根深扎心底,以心头血喂养出一片遮蔽乔家和飞云醉的荫,这荫是黑红色的,别人看不见。 乔知还是接过了他母亲的那身蟒袍,他上台宣的不是杨贵妃的情,而是他泡在尘世的冷水中唯一的那点怜悯的挣扎。 周泠叹了口气,乔知母亲去世的那年,她自己也才十二三的年纪,只记得那时候很怕她,周家的牛鬼蛇神再多也没她那么吓人,简直像是被鬼榨干了的一身人皮。 乔知还在翻找衣服,他爱整洁,衣服都是抽一件叠一件,嘴里还絮絮叨叨地,活像个老妈子,竟添了些烟火气儿。 周泠倒是觉得新奇,乔疯子遇上赵傻子,有意思。 乔知有些恼了,那傻子比他高不了多少,上次那件旧衫都要被他撑裂了,上哪去找能给他换的衣服! “诶,我凭什么要给他我的衣服?”乔知这才反应过来。 他直起身子,砰地关了衣橱门,连带上让他去送赵启那回儿的气一块反给了秦昭:“没衣服就去买一身啊,你多大年纪了,这种事都要问我,啊?秦老板!” 秦昭对着乔知无辜地眨了眨眼,难道少爷和子兴不是好朋友?是他会错了意? “那买衣服的钱……”秦昭见自家少爷发火了,吓得腿肚子有些抽抽。 “你先垫上,回头跟赵子兴要!” “诶,好嘞……”说完,秦昭缩着头赶紧跑了。 茶也凉了,周泠看完这出好戏也不欲多待:“行了,我走了,你快去看看那面糊王八吧,下回儿告诉我好不好吃。” 周泠一个普通的笑却给乔知看出了深意,吓得简直要跳起来:“你说什么呢!” 周泠停下身来转头一脸无辜地看着他,“我说什么了?你反应这么大干嘛?挂了面糊不正好炸了么?”她看见乔知这反应有些好奇,想到了一个词,“娇羞”,这俩人不会真有点事吧?“你要是不想油炸,生吃也成。” 说完,未等乔知再发作,周泠便笑着赶紧溜了。 周泠走了以后,乔知倚在门框上寻思着:还是去看看吧,毕竟是被暮雨整得这么惨的。 乔知关门去了后院,见邢暮雨坐在澡堂子门口。 “他在里边呢?” 邢暮雨自觉犯了错,低着头不敢吱声,稍微点了点头。 “说话,怎么了。” 邢暮雨低着头指了指墙头那丛被砸得稀巴烂的棣棠。 乔知看见自己细心养活的花成了一堆柴火,气得要七窍生烟:“这谁干的!” 邢暮雨又低着头指了指澡堂子的门。 乔知双眼瞪得恨不得在那门上戳俩窟窿,刚忍住冲进去狠狠踢那人屁股的冲动,就听见里边喊到:“暮雨啊,随便给件你三哥哥的旧衣就成,咋还出去买了呢?你子兴哥快要冻死了。” “呸,活该冻死当花肥!”乔知在外咒骂到。 只听见屋里“啊”的一声,接着是一排衣架子倒地的响声。 翻个墙倒不至于把命葬这儿,要是赵家二少爷死在他飞云醉的澡堂子里,他飞云醉以后还怎么做生意! 乔知赶紧去推门,却发现这人挺要脸,还把门锁了。 “麻烦。”乔知掀开长衫下摆,一脚踹开了门。 一进门,刚瞥到赵启在哪,乔知就赶紧刹住了脚步,差点绊倒自己。他发现赵启裸身坐在地上,五官都挤在了一起,双手还掰着脚丫子。 赵启也被乔知踹门进来吓到了,他看着乔知那张要吃人的脸,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抽,抽筋了……” 屋外传来邢暮雨的声音:“三哥哥,子兴哥没事吧?” 乔知拿手揉了揉眼,叹了口气对邢暮雨喊到:“没事,你先回去吧。” 听见邢暮雨走了,乔知硬着头皮朝赵启走去,心里道:“要是去叫别人来那不是太刻意了么……” 赵启和被扒光了扔街上众人围观似的,见乔知走过来赶紧蜷缩紧了身子,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埋了。 乔知淡定地扶起了衣架子,把毛巾扔赵启头上,没管地上那堆裹了泥的王八壳。 “擦擦。” 赵启拽下毛巾赶紧把自己擦干净,抬头一瞄,乔知正背对着他脱衣服。 幸好乔知只脱了外衫,里衣薄而雪白,细腰长腿一览无余,看得赵启眼睛都要掉下来了。 他赶紧别过头去:“你这是干嘛……” 乔知对着他就是个白眼:“穿上。” 赵启刚犹豫地接过长衫,乔知就过来扶他站起来。 “诶诶诶!” “闭嘴!” 赵启赶紧闭上嘴开始套衣服。 他还没到穿长衫的年纪就被母亲带走到处流亡,粗布短衣十一年,后来回到赵家,还没穿几天长衫就被扔去西洋套了洋壳子。 赵启是真的不太会穿长衫。 手哆哆嗦嗦系了老半天扣子还给系错了,看得乔知心里不舒服,赶紧拍掉他那双笨手亲自给他系扣子。一边系一边还讽刺到:“连扣子都系不上,你这双手不要也罢。” 赵启低头能清晰地看到乔知的眼睫毛,很长很密,在这水气充足的澡堂里挂了层小水珠,一眨一眨地,扫得他心痒痒。 “以前在西洋,被炸弹炸的,冷了就容易抖。”赵启倒是毫不在意。 乔知一愣,刚刚就发现他胸口有些不规则的疤,竟是炸弹么…… 勉勉强强能系上扣子,乔知抬头问:“能走么?” 今天乔知来这么一出,赵启整个人都是在云里飘着的,哪还能走得动道:“走不动……” 乔知微皱了下眉,心想这大傻子也不太能骗人,便将长发顺着脖子捋到前头,一只胳膊架着另一只扶着就把赵启往外搀。 大堂里还在唱着戏,京胡声绕梁不绝,所有人都在忙着。乔知就从后院的楼梯把他往三楼上扶,赵启也还挺配合,一瘸一拐地蹦台阶。 一路上乔知都心惊胆战的,他现在也没法去柜上拿别的房间的钥匙,只能把赵启扔他屋里。他房间还在正对大堂的那面,虽然隔了雅座,若是有人往楼上瞄一瞄,也有可能看到两个穿衣不整走路奇怪的人。 想到别人有可能看到自己这副狼狈样,乔知加快了脚步。 赵启看见乔知的头发乱了,鼻尖上也微微生了汗:“你要是累了咱就慢点吧……我冷点没事……” 乔知咬牙切齿地吼道:“闭嘴!” 赵启便乖乖闭了嘴,也加快了蹦跶的速度。 好不容易进了屋,乔知毫不犹豫地把赵启甩床上。 “啊!”赵启还瘸着,一下子跌到了床上,他比乔知高点但是壮不少,那倒霉的前胸扣子直接撕了,大胸脯子暴露在空气里。 没脸看,是真没脸看,这动作,这衣服,实在是太不雅观了! 乔知赶紧过去掀开了被子把赵启整个人都盖了起来,又坐到圆桌旁休息了一会儿。 赵启扒开被子,把自己裹好后看了看周围的环境,好奇地问道:“这是你的房间?好看!” 乔知有些发愣,也顺着赵启的目光打量了下这个房间。他竟有些庆幸刚刚找衣服的时候拉开了床帘,不然一进来黑咕隆咚的,会吓到他吧…… 乔知又冲了壶茉莉,这会儿小心翼翼地放在了赵启的手上:“慢点喝,别给我卒瓦(cei)了。” 手上这青花瓷杯小巧可爱,捧在手心里很暖和,和乔知身上一样的茉莉味。 赵启见乔知一趟趟的给他递茶水辛劳,自以为很贴心地裹着被子坐到了乔知对面。 乔知见他光着脚从地毯上留下一串黑印才意识到,这货从澡堂出来就没穿鞋! 地毯棣棠一坛冬品两件衣服的仇的记忆此刻苏醒了。 “赵子兴!” 秦昭买了衣服回来,听邢暮雨说赵启在乔知屋内,便战战兢兢地敲了乔知的房门。 “少爷……衣服……” 乔知已经换上了别的衣服,他没说什么,侧了身让秦昭进去。 只见赵启裹着被子蹲在椅子上,嘴抿得老紧,活像刚被家长抽了的熊孩子,就差个鼻涕泡了。 “子兴兄这是?” “伯瑜……有鞋么……” 待赵启穿戴整齐,他将那件被自己撕坏的长衫叠了起来,尴尬地对乔知说道:“这衣服你肯定也不稀的要了……等我以后买件赔你……”他搓了搓手上的面料,“这也太薄了,怎么不穿棉的呀。” 乔知咽了口茶说道:“丑。” 见两人之间的空气都要凝固了,秦昭赶紧问赵启:“子兴兄今天翻墙进来是为了?” 赵启这才想起来正事:“我是来找周泠的,听说她在飞云醉,又不想给你们惹麻烦,就翻的墙。” “你真打算去南方一趟?那儿可不太平。”乔知说。 赵启微愣,周泠这是告诉他了? “呵,你是把自己看的太高还是把我想的太弱啊?单枪匹马的也敢和周家作赌,赵二少爷好大的本事啊。” 赵启赶紧解释到:“我不觉得你弱,你很了不起!但我不能因为自己的事牵扯到飞云醉。” “你已经和飞云醉牵扯上了,让我知道提前做好准备才是最好的选择。” 乔知的语气里有些厌恶,像是在责怪他自私,明知道自己要闯的是险境,还是忍不住因为个人私欲牵连无辜,这是把刀都悬在了他们的头上啊。 赵启一直很矛盾,他也曾想过,等夺了胡仁的权,等赶走了洋人毛子,等四海升平之时,就回来卖身给他,在飞云醉当个供他驱使的奴隶。可现实是,他等不了那么久,希望和绝望是成正比的,爬高一分,粉身碎骨的概率也就多一分。 人好像不自觉间就硬要和自己在乎的人和事扯上点关系,甚至是没事找事,不过是害怕“我在乎的与我无关”罢了。 每次都给飞云醉惹麻烦,赵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乔知。 乔知自觉话说得太重伤了人心:“南方你不用去,在城内躲几天就是了,让周泠去胡仁那闹个事就成。” 他知道这俩人想做什么,要是一出祸水东引就能摆脱洋人还从军统里挖到实权,胡仁就不必在这位置上坐了这么多年了。 “周家的支持只能是辅助,太明显了还会引得你家里怀疑,关键还是得靠你去想想怎么挖空胡仁下边的人。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啊。” 乔知这怎么都像是给他收拾烂摊子啊,那就是没怨他不反感他咯! 赵启看乔知的眼神都亮了不少:“那我这几天能住在飞云醉吗!” 乔知顿了一下,有些后悔刚刚说了这么多,这人根本没心,怎么可能伤的到!但是一想,在城里躲着那些酒店人多眼杂,总归不是好去处,赵府也回不得,去周家周泠也得把他塞飞云醉里来。 “按华盛的标准交食宿费,地毯和衣服也赶紧赔。” 赵启得了好,乐呵地回帅府和兄弟们告别,敲锣打鼓地带着老马两个人上了周家的船,去了南方。 两个小时后,赵启转入周家另一辆货运车,绕道城西回了飞云醉。 刚一进门,秦昭就招呼着他一起用晚饭:“呦,子兴兄这时间挑得好啊,每次都能赶上晚饭。” 邢暮雨瞧见他来了,赶紧跑到门口拉他到大堂:“子兴哥你回来了!快吃饭!” 赵启扭头看看旁边的两桌,都是些稍陌生且朴实温和的面孔,见他投来目光都以微笑回应。 走到桌前,才发现他的碗筷早就准备好了,苏堇热情地问道:“吃馍馍还是米?”这就要拿了他的碗去盛饭。 “我自己来就行……”赵启赶紧笑着摆手。 此刻发生的都有些不真实,赵府平时是不在一起吃饭的,到了节日里各房才聚在一起,不知是都太遵守食不言的规矩还是本身就无话可谈,静静地吃了饭用了茶听老太爷教导一番也就各回各院了。 他在林家巷子那些年,每天下学回家,也没能得到母亲一句:“回来了。” 赵启鼻子有些泛酸。 乔知一见他抿嘴的样就知道这人待哭,赶紧调侃到:“周家的车船可还好坐啊?” 赵启瞪了他一眼:“好的很,还带按摩呢。”颠得他现在都反胃。 乔知有些幸灾乐祸,但好歹不能见死不救,便伸手将两碟子往赵启那推了推:“我最近胃口也不好,让伯瑜做了点开胃小菜。” 一道拌黄瓜丝,一道糖拌柿子。 “你们去哪买到的……” “比樱桃好买。” 见赵启又开始抿嘴了,乔知吼到:“啧,吃饭!什么德行。” 赵启这顿吃得很舒坦,一碗热汤下肚除了过去几个小时海陆颠簸的不适。他正帮着一起收桌,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人从外边半跑着到了他面前,摘下围巾竟是老马。 “不是让你回赵家待着么?” 赵启提前和赵老爷子说了下运粮的事,赵老爷子年轻时也是个热血青年,必然不反对他的计划,便留了老马在家。 “老爷子要我一定叫你回家一趟,听说他老人家挺生气的。” 老马看起来也很着急。 “行吧。” 赵启跟众人打了个招呼,便跟着老马匆忙回去了。 飞云醉真的是一个很温暖亲切的集体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嘻嘻穿上媳妇的衣服了 第8章 年下怎么了年下特别好 一进赵家,丫头直接领着赵启进了祠堂。 堂哥赵旭和一着丫头服饰的女子拉着手跪在老爷子面前,旁边他大爷赵书同和大娘王氏坐立不安,再旁边站着大房的两位妹妹。 他老爹不问家事整天修道,没在场倒也正常。 赵启上前问好:“爷爷,大爷,大娘,大哥。” 赵天咏气得直喘粗气,那三位都低着头没敢说话。 赵启扭头看了看两位妹妹,用眼神询问这什么情况。 两位也都吓得不行,急得脸通红,手上用力地绞着帕子发抖。 赵旭一头磕到了地上:“爷爷!” 赵天咏气得把拐杖往地上使劲一杵:“违背礼法伦常的是你们!怎么敢在列祖列宗面前威胁我这个老头子!” 赵旭直起身喊到:“没有父母之过,哪有孙儿今日之悲痛!” 赵启在旁边听了一会儿明白了。赵旭小时候在外头遇到一发着高烧浑身是伤的小姑娘,带回赵府做了丫头,后来两人走到了一起,连孩子都生了。本想让老太爷乐呵乐呵,一查可不得了,天意弄人,这小姑娘竟是赵书同庶出女儿!正室善妒,那些小妾孩子都迫害致死,只剩下这小姑娘被她娘拼死送了出去,可又被她同父异母的大哥捡回来当了媳妇儿! 嚯,戏本子都不敢这么写。 “爷爷,您把我逐出赵家吧,我带妙妙和孩子走,不丢您的脸。” 赵旭一向是个软弱没主意的,此刻竟选择放弃锦衣玉食,带着妻儿远走他乡,倒不像他爹那般花花。 “你现在跪的不是我!是赵家的列祖列宗!子成!你可是长房长孙啊!” 赵启一听见“长房长孙”这词就烦,都是一个家的孩子,凭什么早两年蹦出来就得受这么多的罪!这谁定的规矩! 那姑娘脸色苍白,双眼无神。也是,遇到这种事,不哭闹抓狂就算好的了。她松开了赵旭的手,双手抬至额间,俯身给赵老太爷磕了三个头:“全凭老太爷处置。” “哼!老大!你说!怎么处置!”赵天咏拿拐杖戳了戳在旁边缩着的赵书同。 要是赵大老爷或者赵大少爷能有个担事的,也就不会任由王氏横行霸道了。这赵书同悄悄瞧了自家老婆的眼色,叹了口气说道:“旭儿在祠堂禁闭半月,这女人和孩子……沉塘。” “不行!”赵启看向赵书同,“大爷,咱赵家是颂城有名的大户,怎么能随意决定他人性命?如果您执意如此,那侄儿只能请您去法监管办公室坐坐了。” 赵启从不与赵家人起冲突,更从不谈起军统中事,赵家能忘了有他这么个人最好。可他怎能为了躲些自己不必要的麻烦就选择高坐旁观呢?整件事中最哭最痛的是赵旭和陈妙妙啊,两人背负着的不只是自己的罪责,还有对父母的怨恨,对祖宗的不敬,对孩子的愧疚。 赵启的立场已经很明确了,赵天咏可不想家人相互残害再折进个孙子去,便自己当了这个恶人吧:“赵旭,你带他俩走,再也别回来!” 王氏自然不愿意,听见老爷子这话马上瞪大了眼,捏着嗓子就大喊:“我儿子不能走!我儿子是赵家的长房长孙!逐出家门这算什么事?赵家以后在这颂城还怎么混下去!” “你闭嘴!”赵天咏又抄起他那拐杖往地上猛戳,“要不是你们两口子造的孽,孩子能走到今天这步吗?”又扭回头但不去看跪在地上的大孙子,摆了摆手,“走吧!” 赵旭欣喜若狂地站起身来,又伸手去扶陈妙妙。陈妙妙并不愿他搀扶,躲着他的手自己站了起来。 陈妙妙脸色苍白得像鬼,下巴脖子处的青筋明显可见,她转向右侧,双眼通红地低声道:“王桂芝,赵书同,你们以为放过了我,我就会感恩戴德么?我跟你们没完。” 说完,竟冲着赵书同身边的柱子撞了过去,当即血溅祠堂。 她就是要让赵家的祖宗都看看自己那端良的好子孙、好媳妇,看不清那就用她的血去擦拭吧。 赵启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的飞云醉,还没见着陈妙妙的尸体从祠堂抬出去,赵天咏就催着他赶紧走。赵启有点不太明白今天叫他回去是什么意思。 这出闹剧折腾到不早,整座楼的电灯都已经灭了,只有一盏煤油灯闪闪弱弱,用昏暗的光填满整个大厅。 煤油灯旁是正在低头算账的乔知,眯着眼微蹙着眉,在这昏黄的灯火下算盘打的啪啦响,竟有些操持家计的味道。 “乔老板,净赚几何啊?” 赵启坐到了乔知对面,双臂撑在桌子上,身体微微前倾,笑眯眯地看着乔知。 “我就是一唱戏的,本分唱戏拿钱,多赚也是伯瑜多赚。”乔知头也不抬,谎话倒是编得很自然。 “可别了,哪有老板在员工面前低声下气的,其实你才是飞云醉的老板吧?” 乔知慢下手里的动作点了点头:“还没笨死。” “见多了都能看出来。可我不明白,为什么要大费周折将飞云醉转给秦伯瑜呢?这不本来就是乔家的产业么?” 乔知合上了手里的账本,抬头对赵启说:“我可以说,只怕你不敢听。” “有啥不敢的?说就是。” “你在外边是听人怎么说我入了鸿兴班的?” 这话实在是不好听,赵启不想说。 乔知倒毫不避讳:“乔老爷暴毙,乔家破产,孤儿寡母被卖到戏班……” “其实我师傅本就对我母亲有一日恩师之缘,十几年前南方暴乱四起,鸿兴班北上来了颂城,我母亲就将整个戏班安顿在了飞云醉,‘卖’字只是刻意自降身份,乔家破产后,我母亲还是用她的嫁妆保住了飞云醉。” 当一个人从高处跌下,若想免受他人奚落,留得最后一点尊严,就得自己忍痛卑微进尘埃里,反正不能再低了,一切只能变好,不能再变坏。 “为什么突然会破产?据我所知乔家主要是做瓷器的吧?” 赵启不大懂这些做生意的事,想不到当家人身死和破产有什么关联。 “你大爷的杰作。” 赵启脑子转不过来:“你怎么还骂人呢?” “啧,我是说,你大爷赵书同。” “啊?” 赵书同一向软弱无能,他爹的本事没得几分,养花养鸟倒添进去不少。今天陈妙妙这事可算是让赵启对他大爷刮目相看,要是他再和乔家破产扯上关系,那这人可真是藏的不浅。 乔知看见赵启那不可置信的表情,顿时没了兴趣,赵书同这闲废人形象立得可真成功啊。 不过赵启很快接受了他大爷的两副面孔,较严肃地说:“你说就行。” “乔家还没迁来颂城的时候,就一直和赵家有商业往来,后来我父亲带着全家到了颂城,必然也要倚靠赵家扶持,我小时候还去拜访过你爷爷呢!” “啊?我怎么不记得?”就乔知这长相,他要是小时候见过,都不至于等到这个年纪。 “你那时候牙都没扎呢吧?”乔知嘲讽到。 可别提了,比乔知年纪小这事总是让赵启懊恼。 “哎呀……”赵启低头扒了扒头发。 “乔家瓷行有损一赔十的规矩。赵书同在我父亲去世以后匿名订购了一大批瓷器,又派人去厂里制造意外,伤了工人砸了货,光是赔偿款和工伤费就够倾家荡产了。” 怪不到周泠说他家都是老狐狸,可赵书同藏了这么久,总不可能是敲锣打鼓地舞着赵家大旗去砸场子:“你怎么确定是他做的?” “当年乔家来到颂城,算是跟着赵家混的,周家和军统恐慌,盯得我们很紧。我家出事后,赵书同把脏水泼给周家,周泠管事以后帮我查的。” “我爷爷不知道?就没管么?” “管什么?为帮孤儿寡母损了自家么?我父亲身死,乔家早没了价值,赵老爷子又不是做慈善的。 “哦对了,为了给赵书同擦屁股,赵老爷子还强迫你爹娶了周三儿。你妈不会是因为这个带你跑的吧?” 赵启沉默了。他妈是个观念很先进的穷学生,当初带着相同的信念和他爹走到了一起。他不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只知道他妈和他爹大吵一架,红着眼眶收拾了些衣服,拽着他就离开了。 他那时才六岁,突然离了那么多人的大院子,跟着瘦小的母亲搬进了拥挤吵闹的林家巷子。那整个巷子都是水泥色的,道路很窄,两边架起高高的竹竿,每天都飞舞着洗的发白发硬的粗布短衫,搞得他曾经一度害怕衣架上飘着的衣服。他母亲也不高,就没有那种失去了阳光的恐慌和绝望吗? “赵书同已经受到惩罚了。”赵启情绪有些低落。 “什么罚?” “我大哥和他同父异母的妹妹搞在一起还有了孩子,今天叫我回去就是因为这件事……大嫂在祠堂里直接撞墙死了,孩子身体不好,不知道还能撑多久……” 虽有血缘之亲,但赵启不愿称陈妙妙为堂妹,一声大嫂算是对她最后的尊敬和悼念吧。 赵启有些疲惫地给乔知讲了今晚这出丑事,而乔知却很不以为然:“你觉得这是对赵书同的惩罚?家有悍妻他忍了,小妾孩子都死绝他也忍了,只要刀没架在自己脖子上,你觉得他会在意么?” 乔知说的对。他不愿待在赵家就是因为那座大宅里没有温度,每个人都声称要维护宗族兴盛团结,可每个人都独自抱着金银绸缎取暖,只要刀不架在自己脖子上,怎样都行。 “行了,时候不早了,去睡吧。”乔知瞧见赵启累出了三层眼皮,便赶紧催他去休息。 赵启这才发觉,飞云醉的人都休息了,只有乔知守在大堂里,还开着大门吹着冷风:“诶?怎么就你一个人在这儿?” “这不是算账么。” “在房里也能算,还不冷。” 乔知没应答。 赵启对着他呆呆地眨了两下眼,突然意识到,乔知这是在等他回来呢! “你是不是等我回来呢!” 被猜中心思,乔知有些不自然,赶紧收了账本,拿着那盏油灯就往楼上走:“我那是怕你又翻墙把我花压死了!” 赵启跟在他后头偷着乐,勤快地去给乔知打了盆热乎的洗脚水,虽然乔知接过水后就让他滚了。 第二天赵启起了个大早,站走廊里四下瞧了瞧,也没什么人,下了一楼后只见到个打杂的在擦桌子。 赵启想着做顿早饭给乔知送屋里去,等一睁眼就有热乎的饭吃,这多得劲。 还是得跟人家说一声的,便去问那擦桌子的男子:“兄弟,厨房在哪啊?我能用一下么?” 那男子也很是友好,很明显得瞪大眼睛顿了一下,但并未说话,指向后院,又指着向左拐,比了个二的手势。 想来这人应该是哑巴,赵启便笑着道谢去了厨房。 等他熬上粥,秦昭也到了厨房,两人清早打一照面也挺心情愉悦,竟聊了半晌做菜的事。 赵启悄悄问道:“乔知喜欢吃什么呀……我看他吃得挺清淡的,也没什么挑剔的。” “无文确实没什么特别喜欢的,只是不喜油腻辛辣。很多年以前,他总是借着我的名义去买糖葫芦吃,后来……他以前应该是喜欢甜食的吧。所以啊,别看暮雨闹腾要这要那,他都宠着,一概都给,也是我那弟弟不争气,还得靠小姑娘撑腰。”秦昭低着头切大白菜,好似唠家常似的。 “他得什么时候起来啊?我看这天也不是很早了。” 赵启搅了搅冒着热气的粥,担心再熬久了米就得粉了。 秦昭皱了下眉,说:“也该起了吧,平时他也不睡懒觉的,要不你去看看?” “行。” 赵启关了火,去涮了白瓷碗和瓷勺,盛好粥后还拿纸顺着碗沿擦干净,用托盘端好便去前厅上了三楼。 他轻轻叩了几下门,没人应,又趴门缝听了听也是没动静,有些担心,去找秦昭拿了备用钥匙开了门。 赵启端好粥轻步走进了乔知的房间。 屋里窗帘拉得死死的,稍微透着黑红色的光,简直像是进了什么修罗道,那些精雕细琢的装饰竟变得有些扭曲可怕起来。明明是同样的摆设,却和上次见到的是完全不同的感觉。 赵启将托盘轻轻放在了桌上,摸着黑去给窗帘拉开道小口子,屋里稍微进了些阳光,又瞧了瞧乔知那边,确保不会刺眼。 他走到床边蹲下,看着乔知的睡颜。 乔知闭上眼睛就完全没了平时的疏离感和攻击性,他严严实实地裹着大被子,双腿蜷缩着,连后脑勺和脖颈子都要塞好。 “真可爱。”赵启心想。 他有些不忍心叫醒他了。 赵启凑近了一步,听着乔知的呼吸声不太对劲,时浅时深,时快时慢。他赶紧上手一试,鼻息微弱且颤抖,额头滚烫。 不会是昨晚在大堂里吹了凉风吧? 他又歪头看了看衣架上那薄外衫,心里是又怨自己又怪他的。 赵启又给乔知塞了塞被子,赶紧下楼,见众人都在大堂围着,热气腾腾地吃着饭,便过去说道:“乔知好像发烧了,我出去找个医生。”说完便要往外跑。 秦昭正吸溜着炝锅面,听见乔知病了赶紧抬起头:“啊?他怎么还能发烧了?哎,你别去!” “我去拿药,你先去老三那等我吧。”苏堇放下手里的咸菜疙瘩,便要起身回屋里拿药。 赵启也就提了壶热水去乔知屋里等着,又摆开了几个杯子都倒上水凉着。 “无文,无文……”赵启皱着眉,轻轻推了推乔知,乔知本能地躲开他的手,却仍旧醒不过来。 “无文,你发烧了,先把药吃了好不好?”赵启低声哄到,见他还是不应,便上手托住脖子扶他起来,又从苏堇手里拿过水小心喂了一口。 乔知微微睁开了眼,嘴里嘟囔着:“头疼……” “乖,吃了药再睡。” “头……抬不起来……”乔知几乎是用了自己最大的劲,挤出来的几声气音都得停一停喘一喘的。 赵启赶紧坐到床上,让乔知倚着他,又抬起右手托着乔知的下巴。乔知缓了一会儿,勉强喘了几口气。 苏堇把叠好的纸包打开,里边是白色的药面子,正要给乔知喂上,赵启接了过来:“我来吧。” 乔知尽力很配合地张嘴吃了药,可这药面子贴在舌面上,被水一冲简直是从舌尖一路苦到肚子里,乔知整张脸都要挤到一块了。 “老三从小就怕苦,再给他喂点水吧。”苏堇转身从桌上拿了杯水,又从赵启手里接过空杯子。 乔知勉强又进了杯水,也不知道那苦味解了没有,就昏昏沉沉的又睡了过去。 “您这药得吃几次啊?确定不用去找个医生看看么?”赵启又摸了摸乔知的额头,还是滚烫的,有些着急。 苏堇不禁笑这小少爷没经验:“哪能吃了药接着就好啊。这医馆里的医生不比私家的,小病小痛的,犯不着花一堆钱去那折腾一趟。” 是啊,有更多的人是生了大病都没资格去折腾一趟,赵启感慨到。 “您先去吃饭吧,我在这儿看着就行了。” 苏堇见他照顾乔知这架势挺细法,倒也不太担心,就离开了。 赵启挪开身,想让乔知再平躺下来,可他现在正浑身害冷,哪肯放过这么个大火炉,竟上手扒着赵启不放了。 乔知现在不清醒,力气却不小,拽的赵启抬不起头来,还一个劲往他身上蹭。燥热的鼻息一股又一股地撒在他脖子上,惹得他喉结忍不住颤了再颤。 “诶……无文呐……”赵启一时不知将双手往哪放,胡乱摸着旁边的被子就往乔知身上盖,还仔细地把他的脸露出来,又将鼻尖的冷汗擦去,就着这个姿势就不敢动了。 赵启被压得浑身发麻也不敢动弹,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有人轻轻敲了两下门后推门进来了。 “子兴哥……”邢暮雨向屋里喊了两声,放下一壶热水后悄悄走了进去。 “嘶……”邢暮雨看见她那清冷孤傲的三哥哥像捕猎似的紧紧地扒着满脸通红的赵启,好像下一秒就该被一口吞了,便赶紧捂着眼转了身。 “诶……先别走……”赵启冲着邢暮雨小声喊着。 “桌上那碗粥拿回厨房,让伯瑜帮忙加点水再热上。” 赵启也像在遭罪似的,额间的青筋都在向外震动。 “你这……要不把他放下来?”邢暮雨想帮忙把乔知扒下来,赵启却阻止了,“就这样吧,先去把粥热上,等他醒了就能吃了。” “好嘞。”邢暮雨端了粥就出去了。 乔知受着病痛起起伏伏翻来覆去熬了千万遍,赵启也陪着他熬了千万遍。他在梦里又一次淌过了那二十几年的苦水,那水冰凉刺骨,没过了他的膝盖,水里全是脸,肥肉横飞反着油光的脸,涂满了脂粉烫着大波浪的脸,那都是乔家人的脸。 乔知嗓子里灼得发痛,呜咽几声后醒了,扒着赵启的手也松了下来。 “无文,无文!”赵启喊道。 “水……” 赵启赶紧扶他坐好去倒了水。 他脸色苍白,乌黑的发丝乱糟糟地贴在额角,双手捧着杯子颤巍巍地往嘴里送。 “慢点……” 乔知急吞了一杯水,坐在床上缓了会儿,听见大堂的戏已经开唱了,沙哑地问道:“几点了。” 赵启忙活了一大早,也不知道几点了,扭头找了找墙上的钟表:“快十一点了。” 他回头瞥见乔知裹着被子双眼发呆的样儿竟觉得有些可怜,伸出手给他捋一捋沾湿的发丝。乔知也没反抗,就抬眼瞧着他和哄小孩似的伸过来一只大手。 两人都没再说话,过了半晌,乔知悄默默地说了一句:“饿了。” “诶,我早晨煮了粥,去给你拿!”赵启赶紧跑去厨房找那碗回锅粥。 秦昭挺靠谱,给那粥加了些水倒回锅里偎着,又让邢暮雨一直盯着,过了几个小时倒没太耽误,等这粥进了乔知口中,也还是温热香糯的。 “这什么粥?”乔知发了高烧,舌头也不太好用,嚼了又嚼也辨不出粥里加了些什么,只觉得有些咸鲜。 赵启憨憨地笑了笑,又给他喂了一口:“这是我自创的,煮了白粥,又加上的小白菜香菇和猪肉丁,不过你不喜欢辛辣,就没放胡椒。”见乔知一大口一大口地往下吞,他又问道:“好吃么?” 乔知倒是诚实:“尝不出来。” “行吧,以后还有机会。” 一碗热粥下肚,身上发了汗,也不再觉得冷了,乔知就要闹腾着把厚被子都掀了:“我要洗澡。” 赵启赶紧拦住他:“你现在只能洗凉水澡。” “凭什么?”乔知脑袋恢复了清醒,又回到了平时棱角分明的样子。 “你这是发的高烧,再洗热水澡身上更热,这把年纪了温度再下不来会烧出事儿的,只能用比体温低四五度的水。” 这都是他在洋人那学来的。有次冬天野外实战,他晚上发了高烧,只能跳进旁边的湖里降温,打着哆嗦回帐篷换身衣服睡一觉,第二天起来继续训练。 赵启没觉得自己这话说得有什么不对,就是很认真地在关心乔知,可乔知却火了:“这把年纪?我什么年纪啊? “赵少爷年轻力壮活力无限的,自是我这种往三十上贴的人比不得的。” 赵启说不过他,就下楼去准备洗澡水,试了好一会儿的温度才把乔知连被子带人搀了过去,又给他备好衣服,自己从后门出去了。 喜欢喝咸粥的可以自己试试!嘿嘿是俺自己研究的:小叶香菇、春笋(冬笋更好但太贵了也不好买)、猪里脊切丁焯水,喜欢的菜比如小白菜油菜生菜的切丝,煮好的白粥倒入以上材料,再加适量盐和白胡椒提味(记得白胡椒一定要买质量好的哦)搅拌搅拌出锅!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章 年下怎么了年下特别好 第9章 清露 赵启拢了拢大衣领子,坐电梯进了华盛顶层经理的办公室:“有消息么?” 经理很是恭敬:“少爷,西洋那边早就乱了套了,还是联系不到,只能等着了。” “行吧,有消息了马上通知我,辛苦了!”赵启拍了拍经理的肩膀,也不多留,下了楼又去了冯记酒家。 洋人那动荡不断,小姑姑肯定得想尽办法把她送回来,她走的时候才六岁,也不知道回来颂城还记不记得道儿,只能广撒网了。 “呦,爷,今儿个还要鸭子?”冯记的店小二可是记住这位大晚上买鸭子千金换消息的爷了。 “今天不吃鸭子,我问的人,有消息么?” “还没呢,这段时间外来的人都是流民,南来的北往的都有,您要找的那从西洋回来的姑娘可未必会到我们这种小店啊。” 赵启叹了口气,这事也急不得,只能靠着运气慢慢等了。 “行,您先忙,我改天再来。” “要不您留个地址电话什么的,也方便我们通知您。”店小二说。 这地方有钱就能买到消息,来买消息的人也能被当成消息卖出去,无论是赵家还是军统都不合适。“不了,我五天后再来。 “哎对了,这附近有卖糖葫芦的么?” 赵启买了支糖葫芦,又揣了包山楂糖丸子回了飞云醉。 上午场的戏已经散了,赵启刚上了三楼就听见秦昭被乔知赶了出来。 “你不吃上药怎么好啊?明天让他们看笑话么!”秦昭向屋里喊到。 “哎呀不吃!” 秦昭无奈,刚转过头就看见了赵启向他走来。 “咋了这是……”赵启问。 “药苦,他不吃。”秦昭愁着挠挠脑袋。 赵启抬了抬手里的纸包:“我买了山楂糖丸子。” “你来你来。”秦昭赶紧把手里的药包塞给他,正想火速溜之大吉,走之前又添了一句,“刚刚周家派人来说船已经到苏湖了,明早周泠就会带人去找胡仁讨说法。” “好,麻烦了。”赵启点头道谢。 他把药包和吃的都倒腾到左手上,空出右手来敲了敲门。 屋里闷闷地传来了一声:“哎呀我说了不吃!” “是我,我出去给你买吃的了。”赵启隔着门对里面喊到。 过了半晌,乔知犹豫地给赵启开了门。 赵启神神秘秘地反手从背后摸了半天,猛得掏出来一串红红的大山楂:“看!糖葫芦!” 乔知愣了一下,眼睛盯着那晶莹的糖稀眨了眨,伸出手去接过了那串糖葫芦。 “我还买了山楂糖丸子,解苦的。” 他还记得今早见乔知吞个药粉苦得五官皱在一起的模样,他舍不得他如此遭罪。 “你当我小孩呢!”乔知气得咬掉了一颗山楂,嚼得糖稀咯嘣咯嘣地响。 “那你就把药吃了。”赵启把攥在手心里的纸药包递给他。 乔知硬着头皮接过了药包,慢吞吞地吃完了糖葫芦,又给自己凉好了温水,拆开纸包,看了看那白花花的药面子,猛得吞了下口水,问道:“山楂丸子呢?给我……” 赵启坐在旁边拆开了包装:“你吃完药我接着给你。” 乔知一手拿药一手拿水,深吸一口气,迅速地把药和水吞了,又补了一碗水:“糖……” 他刚张开嘴,赵启捏着个糖丸子就塞进了他唇齿间。酸甜的味道在舌尖蔓延开,渐渐占据了药物的苦涩,他又伸手去抓了几颗塞到了嘴里。 “甜吗!”赵启兴奋地问道。这山楂糖丸子是将煮熟的山楂捣碎了团成丸子又裹了层白砂糖做的,能放些时候,他打算多给乔知备点。 “还行吧……”乔知含糊地答。 “你打算什么时候走?” 乔知灌下一杯水,冲了冲嘴里的甜味。算算时候,那船也该到地方了,他总不能整天待在这里净做些不正经的事。 “这就赶我走啊……乔无文,你这也太狠了,你自己瞅瞅。”说着赵启就扯开自己的领子,把脖子伸过去,让乔知去看早晨他自己挠出来的红印子。“也没谁这么会伺候人了吧?三爷考虑一下,把我买了,以后给您端茶倒水呗。” 乔知也不知道这人脑子怎么突然又灵光了,嘴还挺能叭叭,只觉得是他忙里忙外照顾自己了一上午,自己这番话说得着实是委屈了他:“行……你愿住就住吧……但是赵家少爷我可买不起……” 殊不知,这本就是赵启最没出息,在心里念叨了千万遍的的愿望。 下午四五点钟,今年的第一场雨来了,淅淅沥沥地下了一夜,到第二天早晨还没停。这天是清明,这雨倒挺符意境,悄无声息地冲刷出新绿,送走过往的尘埃。 清明,晏城乔氏是要祭祖的。随乔岸迁入颂城的全部乔家人都要到衍江岸边眺望北方的故乡,向老祖宗们谢罪,请求宽恕和保佑。 乔知身上的病痛还未完全消去,但他这天起得很早,身着玄色长袍,将头发半束起,右手拇指上还戴着一块白玉扳指。 “这雨下得太久,土地都要泡软了,马车估计过不去西郊林子,拉车的也不愿意接。”秦昭说。 “给周泠打电话借车,我们开车过去。”乔知透过窗子去看外边乌蒙蒙的天空,那雨砸到玻璃窗上让他的视线瞬间模糊。雨拍的不是窗子,是他锁住了的乔家的那扇门,带着各种狂笑嘶吼揶揄,一拨又一拨地往乔知耳朵眼里钻,让他直犯恶心。 “少爷,周家当家的说,她手下的三辆小洋车,一辆前几天撞废了,另一辆陷在泥里现在还没拖出来,还一辆她自己今天也要用。爱莫能助。” 赵启下了楼梯,见这两人都穿了一身黑,不禁止步问道:“你俩这是?” “祭祖。” 乔知扭头看了看赵启,迟疑一会儿后问道:“你,有车么?” 半个时辰后,赵启从赵家提了车,载着乔知和秦昭平稳地穿过了全是泥巴的西郊林子。今早有不少车在这里出了事故,路两边有许多报废的车辆和撑着伞等待支援的老爷夫人们。 “技术不错。”乔知语气平淡地夸道。 “在西洋那几年都是开越野满山头凹地撞,这驾驶环境算是不错的了。”赵启说。 他又试着问道:“飞云醉应该不缺买辆车的钱吧?” 乔知解释道:“颂城里的车一共就这么些,一上了牌子就太容易被确认追踪了。” 赵启点了点头。 秦昭问:“子兴,你当初为什么要转去军学院啊?那得多苦啊。” 赵启入神想了片刻:“国破城荒,流离失所,在这乱世之中,到处都是求不到一砖一米的人,我去学来那些花架子又有什么用呢?单靠赵家那几间小铺子,靠颂城这座小城市,何时才能盼到真正的安宁啊。” 他从后视镜中对上了乔知的目光,两人心里各装着自己沉甸甸的东西。 乔知先低了眼,翻开了手中的账本。 “哎,这不是你前几天算的那本账么?” 乔知没理他。赵启想,这应该是烧给乔家祖宗的吧,算是汇报这一年来的工作,可真厚。 车向西北驶出了颂城,周围视野渐渐开阔,风和雨也大了起来。衍江在这片土地上生息了千万年,在下游形成了一段地上河,两岸筑起了千里长堤,拼命将滚滚江水围起来送入海中。 两岸的人对这条江的感情很是复杂,衍江提供了生活生产用水,沟通东西商贸,也阻隔了毛子向南侵略。但同时衍江雨季多发爆洪,一旦冲破堤坝,就是毁天灭地式的灾难。 赵启将车停在了长堤外的路边,刚一熄火,后座上的乔知睁开了眼睛。他整了整衣服说道:“你在车上等着。 “阿昭。” 副驾驶上的秦昭推开车门,迎着风打开一把纯黑的伞,走到后车门接出了乔知。 “等等!” 赵启冒着雨跑了出来,塞给乔知一个纸包:“你病还没好,早晨也没吃饭。” 乔知捏了捏,是两颗山楂丸子。他那有些苍白的嘴唇稍微动了一下,终究是什么也没说,只将那纸包紧紧攥在手中,向大堤上另一堆黑压压的伞走去了。 人好像不自觉间就硬要和自己在乎的人和事扯上点关系,甚至是没事找事,不过是害怕“我在乎的与我无关”罢了。 赵启扭头,看着乔知的背影:“什么时候,我也能站在他旁边撑起一把大伞,这些风啊雨的,都沾不到他身上。” 堤上风很大,今年还带了雨,焚香自然不可能顺利,还没烧到一半就灭了,但底下没人敢说这是不祥之兆。 乔知站在最前头,眯着眼望着前头一片灰。香烟是灰的,衍江水是灰的,天空也是灰的。祭祖仪式年年简化,他身后的这帮人啊,有几个是真的来缅怀先祖的,不过都是觊觎他手里的账本罢了。 这账本里记录着乔家立业至今人口和资产的变动情况,事无巨细,皆由族长亲笔记录。当年乔岸去世乔知年幼,留在北岸的乔崇成了族长,可账本随乔岸南下,终究是回不到乔崇手中,到了乔知这里,已经记到倒数第二页了。 他那有名无权的二叔啊,就今年这个天气,还不知道有没有机会来抢账本了。 乔知看着天上的厚云冷笑一声,他转身向各位亲人送去亲切问候的眼神:“诸位叔伯当年随我父南下背井离乡,我二叔留守晏城忍辱负重,南城北岸,皆是我乔家的好儿郎!无文年少位卑,十之有二传授家册,每每心忧惭愧,在这衍江岸旁远望家乡。无文自知难比先父功业,然各位叔伯寄予大任,为隔了这滚滚江水的归乡情,为这些未拜祭过祖祠的孩子们,为我乔氏之复兴,我乔无文舍了此身亦无怨!” 风由北向南吹去,挟着乔知的声音落入赵启的耳朵里。赵启总觉得,那不是乔知。 乔知的声音永远都是毫不在意,有时又嘲讽扎人的,你看他坐那喝茶,站那赏花,都是逍遥仙。病着了又是个黏人撒娇的小奶猫。可眼前这位,肃穆端庄,中气十足,一呼百应。 一个人处在不同的交往环境中真的能有如此大的区别么? 赵启见了这么多个乔知,竟有些迷茫,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他?赵启一时分辨不出。但他知道,今天这位是刀架在脖子上推上去的,底下净是扒皮拆骨饮血的蛀虫,乔知哪会为了这帮人当大善人! 远处的集会还未结束,乔知一边翻着那账本一边和周围人交谈,赵启没听清说的什么。只见乔知顿了一下,合了账本,盯着眼前那人不动了。那人擦着冷汗,不敢再多说。 “五叔,是谁,同意乔延回晏城了。” 周围人见乔知待发火,纷纷低了头不敢说话。 被称为五叔的人是乔知的一个表叔,当初是他的老父亲坚持跟着乔岸南下,后来老人死了,他就只能附着乔知混吃混喝。幸好有个儿子乔延还能干些事情,乔知甚至将南岸仅存的产业全交与乔延打理。 五叔眼珠转了几转,答到:“这孩子没出息,对那位定了娃娃亲的实在是念得紧,瞒着我和他母亲就回了晏城。等他回来了,无文呐,一定让阿延向你赔罪。” 乔延还要长乔知几岁,可在掌权者面前,别说他,就是他老子也得低眉顺眼的。 “哼,回来,他还回得来么?” 乔知的脸色很不好,仿佛对这件事非常生气。可偏有个不怕死的,笑得满脸的褶子都挤到了一起,想在这节骨眼上把乔延手里的东西抢过来:“无文呐,你看你表弟也到了年纪为咱家做些事情了,阿延没回来之前,要不就让他试试?” 乔知没理他,他转头走回到秦昭旁边,贴到秦昭的耳边吩咐了几句,便草草地要离开:“各位叔伯,无文有些紧急私事要处理,接下来的具体事宜我会让阿昭详细告知。告辞。” 说完,也不管那些老头子什么反应,便冒着雨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乔知挟着半卷烟云细雨缓缓地向赵启走来,赵启有些发愣,怎得他自己提前回来了?便连忙拿了伞跑出几步去接他过来。 走近一看,乔知的头发被雨打湿,像水蛇一般在额头双颊处蜿蜒,本就气色不好的脸在玄色长衫的衬托下更加苍白。 “没事吧?”赵启问道。 还不及他去搀扶乔知,乔知已经猛得抓住了他的胳膊,乔知的手一直在颤,他粗喘了几口气说道:“走,回车上。” 赵启上手一摸,他又发烧了,赶紧扶着乔知回了车上。 “非得这么在乎形象做什么?你都病成这样了,多穿点衣服不行?”赵启气个半死。 “车……开出去两里,藏好……等阿昭……” 乔知烧得都有些迷迷糊糊的,硬是撑到现在才开始双颊发红,语无伦次。 赵启听他的,开着车缓慢地驶了一段路,还不停地从后视镜里看乔知,生怕来个刹车坑洼的就磕到他。 看着距离差不多了,赵启把车停到了一片林子里,下车从后备箱里拽出了一张毯子,一壶热水,一方毛巾,一个瓷杯,甚至还有茶叶。他打开后车门给乔知裹上毯子,冲了茶,又拿着毛巾给他擦去身上的雨水。 乔知领子处早已湿透了,湿漉漉的贴在脖子上,头发上的水也顺着往胸口后背上淋。赵启给他解了扣子,见那水珠顺着玉颈子划到锁骨也没心思多想,赶紧拿毛巾蘸去,又去擦乔知的头发。 “你怎么……带这么多东西……”乔知半眯着眼,瞧着忙前忙后的赵启。 “有备无患。谁知道还真患了……”赵启低着头继续搓着乔知的头发,乔知倒是没工夫跟他计较这样擦头发损伤发质了。 赵启拿过白瓷杯,又从兜里掏出了药包拆开:“张嘴。” 乔知抬头看看他,不忘记赶紧把攥在手里的两颗糖丸子拿出来准备好。 “今早出门急,我随便抓了把茶叶就来了,不比你那茉莉,别嫌弃,好歹有点茶叶味儿。” 乔知双手捧着杯子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热茶。 一杯热茶下肚,乔知抓紧了毯子又陷入了昏睡,却总是睡不安稳,双眉紧蹙,鼻尖一个劲冒冷汗。赵启也赶紧坐到了后排,让乔知枕在他的腿上,双臂紧紧地环着乔知。 感受到热源,乔知也不自觉地往赵启身边靠,终于安分了。 “不是……细雪……”乔知小声梦呓到。 “什么?”赵启弯腰贴近了乔知,听清了他的话。 “就是松枝压细雪,不是细雪压松枝。” 赵启直起腰来,听见外面雨滴打得叶子啪啦作响,好像明白了写在冬品坛子上的这句诗。 躺在地上无忧无虑的人看着的是细雪压在松枝之上,可细雪保佑了松枝,细雪又得到了什么呢? 松枝是乔家人,细雪是他乔无文呐。 “咱不做细雪,咱做一滴清露,好不好?” 赵启趴在乔知耳边轻轻说道。 三爷,有这么温柔贤淑会照顾人的赵启,赶紧娶回家吧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清露 第10章 天空一声巨响!团宠这章登场! 就在乔知到衍江岸祭祖的这个早晨,大帅府炸了锅。俗话说下雨天睡觉天,可周泠一大早就带着堆弟兄拜访了胡大帅,吓得胡仁赶紧从温柔乡里爬起来哆嗦着换了衣服。 胡仁从后院的小洋房快步走到办公部,见他办公室过道两边站满了晒得黝黑穿着黑褂衩的男人,顿时觉得太阳穴突突得疼。以前周老爷子管事的时候他还能得几分薄面,可这小姑娘仗着自己年轻不讲理,蛮横的很,咬住了就绝不松开,凡是和周家有利益牵扯的,他就没得到过好处。 进门就见那周泠摆弄他架子上那些小铜马小铜瓶的,他作为长辈又不能计较,便故意咳了几声,待周泠放下他那些宝贝转头看他,他才慢吞吞地坐回了太师椅。 “周当家的来我这是为了?” 周泠不急不慢地拉开椅子,坐下后还翘起了二郎腿:“大帅定购的那批粮食已经发货了。” “多谢周当家的帮忙解了这燃眉之急,我帅府和赵家铭记于心。”胡仁非常不走心地拱了拱手。 “您对周家的谢我接受了,可赵家的谢我可不敢收。”周泠笑到。 “怎么说?” 周泠放下腿,神神秘秘地向胡仁倾了下身子,小声说道:“赵家二少爷,丢了。” 胡仁猛地一抬头,对上了周泠看戏般的眼神,他沉了沉喉咙问道:“怎么回事……” “南方乱呀,今天游行示威明天砍头的,人家小少爷哪经历过这种事。胡大帅,您也是真放心让他带个秘书就去了。” 胡仁哑口无言,当初的确是他自己舍不得花钱便让赵启代为操办。本想着这笔账推到赵启头上,毕竟赵天咏还欠他个人情,哪怕小伙子自己做不成,赵家人也会出来给他擦屁股,可哪成想这都要闹出人命了呢!他怎么跟赵家交代! 胡仁狠狠地打了个哆嗦,眼看着周泠又从兜里掏出来了张字据。 “胡大帅,这是赵启借粮的欠条。我想着吧,他是为您借的,出了事还是得先来找您,只要他这条命丢不了,赵家那儿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了,您说是吧。”周泠将那张白纸小心展开,推到了胡仁面前。 “是,那是,阿泠啊,就不要惊动赵家了……”胡仁颤巍巍地接过那张纸,上边明确写了是“为军务”而借粮,他胡仁怎样都脱不了责任。 见胡仁开始和她套近乎,周泠也就接着了:“侄女怎敢让胡叔难办,知道这消息就赶紧来找您借人手去找赵家少爷呢。不管是生是死,只要人到了赵老太爷面前,您总不会太难看。” 胡仁吓得了不得,万一赵启真死了那可得了。又不敢光明正大地派兵南下找人,想了又想对周泠说道:“好侄女啊,你先派人去找找,我这里还得再等个两天,就两天!两天后我马上派人去和你的人回合!” 周泠假装斟酌片刻,应到:“侄女尽力压住消息吧,等您抽出了人手就直接送去码头,我会安排好他们去南边的。” “哎哎哎好的没问题。”胡仁卑微地笑着把周泠送到了楼下,见那姓周的出了门不免松了一口气,“这都是什么事啊!”他又扭头对一旁的助手说道:“让那些人加快速度,两天内必须回来!” 助手一愣,问道:“您要让他们去找那姓赵的?” “要不然呢!要敲锣打鼓地把手底下的兵送过去吗!”胡仁气急败坏地吼道。 这边周泠出了帅府,冒雨去了飞云醉,竟被告知赵启随乔知去祭祖了。 她有些不可置信地问道:“哥,你是说,乔知去祭祖,把赵子兴也带上了?” “额,可以这么说吧。”郭鸿回道。 好家伙,她和乔知认识合作了这么多年,也算是挺好的哥们了,都没和她透露过一点乔家的事,这赵启黏才糊了他几天,就被带去见亲戚了 周泠越想越觉得这俩人不对劲。 “那行,哥我先走了,等他们回来再说吧。” “好,慢点。” 郭鸿作为大师兄,却从未管过他的三师弟都在干什么。他自认不是什么聪明人,从不主动去听去问,乔知要做的很多事情都是他不懂的,他只能力所能及保护着这座小楼,将鸿兴班发扬下去。 乔家那些屁窝窝在围着账本念叨了一个多小时后终于肯散场放秦昭走了。秦昭本以为乔知会叫赵启回来接应他,可他往回走了好久愣是没找到人,无奈只能打着伞往城里逛,路上搭了个老黄牛车又几经辗转回了飞云醉。 没想到乔知回来的比他们还晚。 他正喝着姜汤披着大袄呢,就见门口停了辆车,赵启着急地从后座抱出了乔知,急得车门都是给踹上的。 这时大堂里已经进了不少客人,幸好赵启跑得飞快,倒是没被看到脸,不过乔三爷被一个男人抱回房这件事那可是有目共睹的,传到冯记那里少不了又是一番编排。 秦昭也顾不得这些戏迷的反应,拽紧了大袄也跟着上楼了。 赵启一进门就发现屋里黑咕隆的,差点抱着乔知一块被桌子腿绊倒。但他也没工夫去拉窗帘,小心探着路终于摸索到了床边。 “咋还又严重了呢?”秦昭说。 赵启小心翼翼地把乔知放到床上,给他脱了鞋盖上被子又去拉开窗帘,便转头打开衣柜翻衣服。 “诶,你怎么敢翻少爷的衣柜啊!” “凡事都得有个轻重缓急,他浑身都湿透了,得赶紧换身干衣服。”赵启这人简直不能再糙,找个衣服简直就是翻江倒海,看得秦昭觉得等乔知一醒这人脑袋就得没了。 秦昭在后头小声问道:“你翻什么呢……” “里衣啊。”赵启回到。 “白的那不就是么。”秦昭说。 赵启回头看了他一眼,又指了指衣柜里那一堆淡色的衣服:“都是这么淡的颜色,你来找个试试。” 真不怪赵启,乔知日常都是浅色薄衫,在这阴雨天里难以区分颜色也正常。 最后,赵启努力地靠着摸面料找到了一套里衣。刚走到床边,正要掀开被子,他突然一顿,又看向了秦昭。 “怎么了。”秦昭问。 “我给他换衣服。” “你换啊。” “要不你先出去一下?” 秦昭出去了,门刚关才意识到,他秦伯瑜是这飞云醉的老板,赵子兴才是客人。 乔知还在发烧害冷,光着身子就往他身上贴,这是个什么灾难。他突然摸到乔知背后有一道很长的突起顿时愣住了,伸头一看竟是条早已长好的刀疤,在那白皙的皮肤上格外地扎眼恐怖。不是近期的伤赵启也就没多计较,给他重新换好了衣服,终于松了一口气,也不忍得离开半步,便也躺床上隔着被子抱紧了乔知。他看着乔知那张烧得通红的脸,竟有些庆幸这层厚被子的存在,看着看着,他也精疲力竭地睡着了。 赵启是被踹门的声音吓醒的。他惊得差点滚下床,扭头就看见周泠张目结舌地看着他躺在乔知的床上搂着乔知。 “赵子兴!你!”周泠瞪着眼指着他,这人竟然敢趁人之危! 赵启赶紧起身,却发现乔知还拽着他的袖子。他慢慢地松开了乔知的手,又摸了摸他的额头,烧退了,便安心的给乔知盖好了被子。 周泠拉开凳子坐下,又架起了二郎腿。想到时乔知先带着人家去祭祖的,这俩人怎么看都像是有点事。 赵启也走到桌边坐下:“胡仁那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他敢不去救你么?”周泠见桌上有个纸包,便拆开来看,里边是些白色粉末,她凑近一闻便皱着眉头放下了。药么,她倒是很多年没吃过了。 “那我明天就回去?” “还不行,他不敢让明面上的人去,怕你失踪的消息传到你爷爷耳朵里,说是两天后才能派人去。”接着,周泠神神秘秘地往前凑了一步,“你猜他这只不能见光的队伍是哪来的?” “就是你说的一年中会突然消失一段时间的那些人?” “我怎么知道,试试运气咯。”说完,周泠又瞥了眼躺在床上的乔知,“你还得在这儿多待几天了,开心么?” 赵启不语。现在乔知生病他可开心不起来,能再多照顾他几天已经很不错了。 “还行吧……” 周泠走后,赵启倒了杯热水拆开药包,又要去找糖丸子,动作却突然顿住了,这水和药是在他俩睡着后送来的。 有人来过。有人来过! 周泠从飞云醉出来,照例去码头看看,却查到一艘从西洋偷渡来的船,七八个小伙子扶着个严重晕船的小姑娘从舱底走上了岸。见岸上净是些凶神恶煞,那几个小伙子只说自己是留洋的学生,是逃命回来的。周泠知道国外局势不稳,排查后也不欲为难他们,一问却只有那个晕的不省人事的小姑娘是本地人,便差人将他们送去冯记酒家暂住。 花香味? 周泠只道是太累出现了幻觉。 这只有泥土和海鲜味的码头,上哪摸鲜花去。 “等等。”周泠喊住了他们,将手中的伞递给了扶着那姑娘的人,又将身上的西装外套脱给了那小姑娘。 这姑娘在雨里淋得本就烫了的卷发更卷了,糊在脸上也看不清模样。周泠也没敢上手给她整理一下头发。 “这小姑娘还晕着呢,一个个的这么糙,小心以后讨不到媳妇!” “谢谢大哥谢谢大哥!”怂学生们打量了一下这位还算文明有礼的大哥,小心翼翼地跟在一个大汉后头,坐车去了冯记。 乔知零零碎碎做了很多梦,一层叠一层的。一会儿是梦见他爹给他取字为无文,一会儿又是梦见赵启是来套他底细的,一会儿是鸿兴班老班主咿咿呀呀的声音……这些倒记不真切了,只记得半梦半醒中,赵启挡在他前头,和他爹对着破口大骂。 乔知渐渐回了意识,见一人正站在他衣橱前,可不就是和他梦见的那个背影么! “你干什么?”乔知气若游丝地说。 赵启扭头,见他醒了,便赶紧叠好了手中的衣服放进橱子里,又走到桌前倒了杯水拿到床前。 “你可醒了,吓死我了。头还疼吗?身上难受吗?饿不饿?先喝点水吧。” 还来不及生气,乔知就被一杯温水灭了火。 “那帮老头子没为难阿昭吧。”乔知靠在床头问道。 “不清楚,没等到他,他自己回来的,比咱们还早。” 乔知诧异到:“不是让你回去等他么?” “你都烧成那样了,让我怎么把你一个人扔在车上?” “那你就能让他自己回来了?”乔知有些生气。 “我顾不上他!”赵启自知理亏,又泄了气嘟囔了一句:“我一会儿就去向他道歉……” 乔知缓了一会儿,硬是要让赵启扶他下楼找秦昭,不料刚掀开被子看见自己身上不同于早晨的那件里衣,整个人就愣住了。 他过了半晌才问道:“这谁给我换的。” “我啊。”赵启答到。 乔知眼睛瞪得老大,也不知脸颊上那抹绯色是烧出来的还是羞出来的。 “你饿吗?”赵启问。 乔知很快答到:“饿。” “行,我去给你做点吃的,等我啊。” 听见赵启关门出去了,乔知猛得把自己裹进了被子里,在有限的黑暗里抓紧了那里衣的扣子,静静听着自己满是慌乱燥热的呼吸,心里满是两个字:完了。 他闷了一会儿又突然掀开被子,发丝乱七八糟的也无暇顾及,随便找了件长袍穿上,用手理了理头发,也不管赵启让他在屋里待着,就下楼去寻秦昭了。 往常这些观众老爷们见了他也得笑嘻嘻地打声招呼喊声“乔三爷”,可今天这些人见了他表情生硬,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儿,打量得他不是很舒服。乔知只道是今天形象不太好,罢了,他可不想单独和赵启呆在屋里。 好巧不巧,秦昭就坐在厨房的小板凳上看着赵启做饭,乔知找到秦昭的时候也不得不面对赵启了。 见乔知推门进来,赵启吓了一跳,“哎呀你怎么起来了!”又转头问秦昭,“你好点了么?” “啊?”见赵启来拽他身上的袄,秦昭也就莫名其妙地交了出去。 赵启拎着大袄的领子抖了抖,连忙给乔知披上:“刚退烧怎么这么不上心?” 乔知看了看自己身上绣了黄花纹的浅绿色的袄,虽然俗了些,好歹颜色不丑,也就没拒绝。 乔知清了下嗓子,有些不自然地说道:“我来找阿昭……” 秦昭赶紧把揣在怀里的账本递给了乔知。 “怎么还揣起来了?” “我从衍江岸边打着伞自己走回来的,幸好半路遇到个驾牛车的老汉……账本没湿……” 秦昭有些委屈,那幽怨的小眼神在无声地控诉主子把自己丢下这件事。他自小跟着乔知,两人早已有了默契,这还是第一次出了岔子。 乔知抬手摸了摸秦昭的头:“我错了好不好,以后一定带你一块走。”又趁着秦昭低头,狠狠地瞪了赵启两眼。 “是我见他烧得厉害放心不下,就没去找你,你别怪他。” 秦昭不是小心眼的人,点了点头这事也就过去了。 “行了。那帮老油子又想要什么了?”乔知问。 “无非就是争争蝇头小利,算盘都打到晏城去了。哦对,还有个催婚的。”秦昭说。 “谁?”乔知问。 “七叔。”秦昭说。 赵启听见这个话题心里一紧,但他站在乔知后头,不知道乔知是个什么表情。 “他们说您也老大不小了,乔家需要个当家主母为您分忧,您也该要个孩……”秦昭看着乔知的眼睛,声音越来越小。 乔知一时没什么反应,赵启刚上前一步,还来不及说点什么就被他吓了一跳。 “滚他娘的当家主母!现在可有理由把那些胭脂俗粉塞过来了是吧?这帮混蛋玩意可真是为我乔无文操碎了心啊,我供他们吃供他们喝,还敢管到我头上来了!艹!” 吼完,便将身上的袄甩到地上,踹开门就气冲冲的走了。 这是赵启第一次见乔知发这么大的火,还说了脏话,有些担心地问:“他……” “好几年前有个乔家的外亲胆子不小,让自己闺女大晚上的脱光了躺少爷床上……那时候老爷去世没多久,少爷才十五岁,本就压力不小,气得少爷把那女的打得皮开肉绽,直接断了给那一家子的供养。”秦昭把地上的袄捡起来拍了拍上边的土。 赵启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只是回身挑了个好看的碗盛上粥,送去了乔知房里。 敲了敲门,没人应。 又敲了敲门,过了好一会儿屋里传来一声:“你烦不烦!进!” 赵启推开门,见屋里又是一片黑暗,不由得皱起了眉。但也能猜中几分,自然不去触乔知的霉头。 赵启摸黑探路,好歹将托盘放在了桌上。乔知也不出声,他只能往里走走。 地上铺着厚重的地毯,埋去了脚步的声音。赵启撞到了个东西,好像要被他撞倒了,便赶紧伸手揽回来,抱住了才发现,哪是撞到了什么东西,是人!是乔知! 乔知也被吓了一跳,不禁向后缩,可赵启把他抱得很紧,竟能分担他这副病体的重量。乔知颤巍巍地伸出手,抓住了赵启的衣裳,将头靠到了他的肩膀上。 赵启摸了摸乔知的后脑勺,温柔地说:“你不愿做的事,我们就不去做,好不好?” 过了半晌,从赵启肩头闷闷地传来一声:“嗯……” 乔知一口气吃完了整碗银耳莲子羹,许是觉得甜腻了些,或是病后胃口大开,咂了咂嘴,对赵启说道:“我想吃茶酥鸭。” “你还生着病呢,茶酥鸭太油了。” “茶酥鸭……” 乔知嗓子还有些沙哑,赵启怎么都听出了几分撒娇,听得他浑身发麻,又仿佛在黑暗中还能看见他那双含情脉脉的眼。 “嘶……买!” “偷偷去,别让邢暮雨知道了。” 邢暮雨:我这么真诚这么尽职敬业的小红娘!你俩竟然瞒着我吃茶酥鸭!!!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0章 天空一声巨响!团宠这章登场! 第11章 全世界都知道他爱你 清明时节雨纷纷,雨过天晴,也该揉揉眼睛醒醒神继续向前走了。 屋檐上积的雨水顺着黛瓦尖溜下,一颗一颗地拍打在青石板上,滋润了缝隙中的小嫩草。阳光正好,打在身上暖暖的,赵启抬起头眯着眼去看天上那光热,真好!西洋是见不到这样的光的。 他刚走进冯记,店小二就连忙迎了上来:“爷,今儿个周家当家的派人来安顿了几位留学生,其中有一位小姐,好像就是您要找的人。” “周家当家带来的?”赵启问道。 “嗯,说是让这些学生们暂时歇歇脚,等都休息好了再决定日后往哪里去。” 西洋一乱套,往国内跑的学生也不少,要是找错了反而是件麻烦事:“你确定是我要找的人么?” “额这个不确定……那位小姐来的时候是昏迷着的,头发挺长盖着脸。”店小二无奈地说道。 赵启叹了口气:“行吧,先给我拿只鸭子,不要太肥的,切好了包起来。” “好嘞,您稍等。” 赵启找了个位置刚坐下,就看见楼上走下来两个穿西装的小伙子。“还真是他们!”赵启心想。 “延年!益之!”赵启喊到。 两个小伙子循声看去,这不是当年的传奇转学生么! “子兴!” “我们刚想着怎么联系你呢,结果你就出现了!” 老同学相见倒是很激动,不过赵启现在满心都是乔知许诺给他的那个赏。 赵启问道:“大盆呢?” 这三个字可真是伤了两个小伙子的心。 吴延年噘着嘴很是不满:“一见面就问乔婉,要不是你总是絮叨你那贵妃娘娘,我们都要以为你喜欢乔婉了!” “她晕船晕得厉害,现在还在楼上休息呢,多亏了码头的那位大哥指了个落脚点,不然我们这些个外地人还真不知道怎么办呢。”潘益之有些惭愧地说。 “西洋那边的事我知道些,预料到了你们应该会回来。但是国内局势也不明朗,自王大帅去世后,衍江以北一直被毛子操纵着,这几年南方也乱,多方势力你方唱罢我登场,恨不得划成上百个势力区。你们……可能很难回家。” 七八个小伙子南北方的都有,那偷渡船进了内海后只敢从颂城这儿停,他们便跟着乔婉来到了颂城。 见吴延年和潘益之生了思乡愁绪,赵启赶紧拍了拍两位的肩膀:“再看看吧,不着急,你们就在这儿安心的住下,我请客! “对了,小姑姑怎么样?” 赵启所说的“小姑姑”是乔婉的亲姑姑乔霂,但只比她大了10岁。乔婉6岁那年随姑姑和准姑父到了西洋,长大后入军校学医,和赵启成了好哥们。两个孩子都是从颂城背井离乡而来,又谈得好,乔霂便想着撮合一下,常叫着赵启一块出去吃个饭玩一玩。赵启和乔婉两人绕了好长时间才意识到这个问题,便赶紧向乔霂解释,乔霂倒也不固执己见,也就把赵启当个干儿子养着了。 “这么一乱,别说瓷行了,整个承汉商会都受到了很大的影响,但霂姨挺乐观的,身体和精神都没什么问题。可是梁叔作为商会会长,承汉还是和洋人政府签了协议的,他俩根本回不来,就让我们强行拽着乔婉回来了。”潘益之说。 承汉商会聚集了一大半的外国产业链条,有着很大的影响力,哪个势力占了上风不得巴结巴结,两位长辈的人身安全短期内应该还是可以保证的。赵启盘算着,乔婉刚和小姑姑分开心里肯定难受,又经长途跋涉到现在还晕睡不醒,不如等过几天再接她去飞云醉了。 正巧店小二包好了鸭子出来。 “行,我还有点事,大盆这边就拜托你们多照顾了,等她好点了我再来。” 赵启回了飞云醉,窗帘已经被完全拉开,乔知趴在桌子上又睡着了。 “这么不知道照顾好自己,可真让人操心!”赵启心道。不过这份操心让他上瘾。 乔知不喜欢别人动他的衣橱,赵启便脱下自己的外套给他披上。乔知很警惕,当即被吓醒了,眼中狠戾一闪而过。 乔知见赵启正在他身旁蹲着看着他,脸上有些慌乱,像是要隐藏什么似的,赶紧转过头拽了拽身上的外套:“你,你回来了……” “嗯……”见乔知这幅样子,赵启满是心疼。 乔知能将自己最狼狈最脆弱的一面毫无顾虑地暴露在他面前,但他怕他看到心底那道又长又深的沟壑,那里照不进一束光,满是血腥和罪恶。 赵启将包装拆开推到乔知面前,里边还是热乎的茶酥鸭:“困了怎么不去床上睡?” “本来没打算睡,坐在这儿等你太无聊了,也不想去管那些破事,就困着了……”乔知也懒得去洗手拿筷子,伸出两根手指捏了块肉就往嘴里塞。 一句“等你”听得赵启心里发甜,不禁打趣道:“呦,是谁不吃油腻的东西来着?” 乔知这次倒像个泼皮无赖:“病人多吃点怎么了?这都跟我计较!” “没怎么,多吃点好!”赵启也下手捏了块鸭肉递给乔知,乔知想也没想,竟身体前倾离了凳子直接咬走了赵启手里的鸭肉。 赵启有些发愣,耳尖悄悄溜上了一抹红,他的手指上仿佛还留着乔知嘴唇湿软的触觉。 乔知心脏砰砰地跳,但只当毫不在意,又坐回去继续埋头努力。 “啧,是有些放肆了……”乔知心想。 晚上胡家围着一桌吃饭的时候,胡仁催促胡德让那批人赶紧返回。 胡德正背地里和他爹的小老婆搞事情,那摸着姨太太裹着丝绸的细腰的手突然一顿,他抬起眼来问道:“您觉得让他们南下合适么?一旦被人看到,这些人就全废了。” “那还能怎样!派正统军去么?还没上船赵家就该找过来了!”胡仁手底下这些裹着绿皮子的嘴未必严实,赵启必须得由他亲自带回,亲自向赵老太爷请罪。 “您势力大了有面儿了高高在上了,就该把这些黑影子全都除了是吧?这些人哪个不是身上背了十几条人命!一旦露了脸,让周家知道是我给藏起来了……您会不会把我一块也除了啊?”胡德眯着他那本就小的眼,看着胡仁冷笑。 胡德十几岁的时候也在外混帮会,那时候赵周胡三家关系紧张,他就各种挑唆找周家的事,动不动就提着斧子上门,闹出了不少人命。后来周三嫁入了赵家,赵周两家有了利益牵扯,便请胡仁以上层管理者的身份整治不法群体,看他怎么处理自己的儿子。胡仁面子戏做的挺足,实际上冒险将那些混混藏了起来收为己用。 “傻孩子,你大哥去得早,你就是家里的长子,我哪能对你下手啊!但是到了咱们这个位置啊,就必须得学会取舍,有的时候,冷血也是必要的。”胡仁笑着伸筷给自己的好儿子夹了块鱼肉。 “行,让他们去,不仅他们去,我亲自带队,替您把赵启带回来。” 胡德话说得挺好,但他心里有气,摸着身边那姨太太的屁股就是使劲一捏。 “哎哟!” 胡仁被吓了一跳:“你这婆娘!瞎叫什么呢!” 那女的看了看胡德的眼神不敢多说,只道是看见了老鼠。 饭毕,胡德回了自己的小洋楼,叫来助手吩咐到:“这次拿回来的东西全都扣着,他们下了南方也不必回来了。” 两天后,乔三爷再次登台,座无虚席,幸好赵启一早就找秦昭给他留出了两个位置。 秦昭见赵启领来一个穿着驼色呢子大衣,烫了大波浪的时髦小姐,以为是他的恋爱对象,也就没多去打扰。 乔婉瞧了瞧周围的布置,是个很规矩的戏院,想起了那些年赵启一喝醉就和她絮叨的梦中情人:“赵子兴,我这才刚回来,你不帮我找我哥,先带我看你的贵妃娘娘?你昏了头吧!” 赵启笑得有些神秘:“你先看看呗。” 台上贵妃刚亮相,乔婉就惊得舍不得眨眼:“哇,这也太漂亮了吧,怪不得让你念了这么多年……” 赵启更是不肯错过每一场乔知的戏,他被台上的人深深吸引着,嘴里却是对乔婉说的,又像是在自言自语:“你知道观众都尊称台上这位角儿什么吗?” “什么?” “乔三爷。” 乔婉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了,她有些不可置信地扭头看向赵启:“你说……他姓什么?” “他姓乔,名知,字无文。” 乔婉凝视着台上的人,看了很久,连声音都有些转调:“哥……” 乔知知道,他的每一场戏赵启一定都在看,只是这次找到他,他的身边还有个女孩子,眼睛水汪汪的,一个劲地落泪,哭得鼻子通红。 这什么意思?乔知的心瞬间悬了起来,但他无暇去管。 乔知刚退场,乔婉就迫不及待地要往后台跑,赵启赶紧拉住了她:“你等等,等他卸完了妆我就带你去见他。” “见自己妹妹还讲究这么多干什么!”乔婉提起裙子就要跑。 “等等。”赵启还是拦下了她,他想了想,说道,“一会儿别太多问题,你哥这些年很不容易,要是有什么想知道的,以后我告诉你。” 乔婉一双大眼望着赵启,这话说得,她哥得遭了多少罪啊!一想到这儿,大小姐的金豆子又止不住了。 “姑奶奶啊别哭了,你让他省点心吧。”赵启劝到。 乔婉咬着嘴唇点了点头,尽力把泪憋了回去。自她6岁离家,第一年好歹能和哥哥有些书信往来,后来听说乔氏衰微,从此竟是再也没了联系。她那只存在于小时的记忆和书信中的哥哥,现在和她离得很近。 赵启让乔婉在大堂等着,他自己也算是这里的熟人了,进个后台还是可以的。 见乔知快要卸完妆,赵启忍不住催促到:“快快快,我带你去见个人!” 乔知想到刚刚那位姑娘,手上动作一顿,随即又慢悠悠地拿了毛巾擦拭脸颊:“我见你女朋友做什么?可别让我个唱戏的,拉低了赵少爷的档次。” “什么呀她不是我女朋友!”怎得这些人总觉得他和乔婉有点事呢?不过乔知的确是有段时间没嘲讽他了,“哎,你是不是吃醋了?” “放你娘的狗屁!”乔知吼道。 赵启看着乔知那微怒的双眸不禁笑出了声:“哎呀她真的不是……无文,你就去看看吧……” 也不等乔知说什么,赵启就搭着他的双肩将他推着走了出去。 大堂里的观众老爷们早散尽了,但飞云醉有许多伙计围在一起。 “都在这儿站着做什么?”乔知向大堂走来。 乔婉听见声音,马上起身转了头,两边的人也都纷纷撤开。 这会儿离得近了,乔知看清了这姑娘的右眉尾上方有一颗朱红色的小痣,与他的那颗如出一辙。 “三哥哥,这位姐姐说她是你的妹妹哎,三哥哥你还有妹妹吗?”邢暮雨问。 “这位小姐,恕在下冒昧……”乔知几乎是一步一步地挪了过去,声音也有些发颤。 乔婉答应了不哭,但当乔知走到了她的面前,她再也忍不住了,哭得落花流水:“我姓乔名婉,今年二十岁,晏城乔氏人。我哥哥比我大六岁,名为乔知……” “婉婉……”乔知唤道。 当年乔氏在整个颂城的注视下迁入,趁着各家关系还未僵持便赶紧送了小女儿出国。后来乔氏衰弱,那些个合作伙伴都换了嘴脸,手难以伸到国外,乔霂家为躲避同行恶性竞争也几次暗中搬迁。两个地方的兵荒马乱,让乔知错过了自己妹妹14年的人生。 当晚,乔知在华盛为归国的学生们接风洗尘。这几位都是赵启和乔婉的同学,见乔知是个性情温顺易相处的,又听说在码头帮他们的大哥也和乔知是好友,吃饱喝足后便放开聊些在校的糗事。 “赵子兴啊,那可是我们学校的传奇人物。为了转学院硬是砸钱给学校修了两栋楼。他插班的时候我们都训了半个多学期了,就他自己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但这小子对自己是真狠,也够鸡贼,整天惹教官生气,好给他加训,到了第二学期就没人打得过他了。”吴延年往自己嘴里扔了颗花生米,拍了拍身边赵启的胳膊肘子,“嗯不错,回来当大少爷也没懈怠!” 赵启听了这话不高兴了:“谁回来当大少爷了,我可是领军饷的,整天早晨给拉操场上去,还得防着一些故意掰斜准星的人。” 都是无话不谈的好兄弟,而且他们也和颂城没什么牵扯,赵启倒是不介意和吴延年聊聊军统的破事。 “你既不缺钱也有事要干,那干嘛赖在我哥这儿不走?”乔婉噘着嘴问道。 “赖着?就我跟你哥这交情……嘶……”不等赵启说完,乔知眼疾手快地就往他大腿上掐了一把。 赵启的脸憋的通红,硬是没敢往下说。 潘益之关心到:“子兴,你怎么了?” “没事……抽筋了……”赵启咬着牙,挤出了个无奈的笑容。 乔婉倒是看得清清楚楚,这俩人谋划什么呢还不告诉她。便继续低头摆她吃干净的鸡骨头。 乔知在一旁看着自己妹妹拼拼凑凑,问道:“婉婉,你为什么选择学医?不害怕么?”他这妹妹小时候胆子小的很,斗篷都会害怕。 乔婉放下筷子,不再拼骨头:“你怎么看出来的?” “你手上有茧子,应该是拿手术刀磨得吧。” 乔婉赶紧抱住手藏了那些茧子,也不去看乔知,一咬牙喊到:“我就是喜欢当医生,你反对也没用!” 乔知一愣,不明白她怎么就会觉得自己要反对了。 “大盆一直很害怕,如果有一天回国了会不会就要脱掉那身白大褂,会不会要按照长辈给她定好的命运往下走。”赵启解释到。 不知怎的,乔知想到了他们的母亲,当年也是,命不由己啊。他怎么忍心再让妹妹走上那样一条肝肠寸断的路呢? “不会,你喜欢做什么就做什么,哥永远支持。”乔知伸手摸了摸乔婉的头。 “嗯……” “乔大盆,吃!”赵启可太知道怎么安慰乔婉了,把大肘子转到了她面前,又拿过碗盛了四五个肉丸子。 “为什么要叫大盆?”乔知皱起了眉。他妹妹这么好听的名字,怎么就得了个如此笨拙毫无美感的外号呢? “洋人哪里懂女字旁的婉,以为她是海碗的碗。”潘益之说。 “但是呢,我们乔婉小姐饭量实在是异于常人,子兴都吃不过她,就叫大盆了。”吴延年补充道。 赵启有些心虚,要是早知道乔婉是他妹妹,他哪敢开这种玩笑?早当神仙供起来了! 乔知倒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提筷又给乔婉夹了一大块肘子:“多吃点,不够咱再点……” 晚上乔婉跟着乔知回了飞云醉,剩下那些学生嫌华盛太奢侈,就由赵启把他们送回冯记暂住了。 乔知哄了妹妹睡着,刚走出房间关了门,就见赵启正倚在墙边等他。 “都送回去了?”乔知问。 “嗯。” 乔知也打算回房休息了,却发现赵启还在跟着他:“跟着我干嘛。” 赵启轻叹了口气:“无文,差不多到火候了,我明天就得回帅府……” 乔知微怔,这些天他都习惯赵启像个老妈子似的跟在他后头絮叨了。现在一听他要走了,乔知心里有些烦躁:“嗯,赶紧走吧。” 赵启又追了上去:“我刚刚在路上和延年商量了一下。他不打算回南方了,明天他会作为我的救命恩人一起回去,以后就留在军统了。” “嗯,你不用和我说。”乔知加快了脚步。 “诶。”赵启快步上去拽住了乔知的胳膊,“说好有赏的呢!” “什么?” “我把你妹妹给你找回来了啊。这件事办的,三爷不满意吗?” 乔知对着他就是个白眼,就算是没有赵启,只要是乔婉回了颂城,他也能把妹妹给找回来。但他这次没再呛赵启,而是问道:“你想要什么赏?” 赵启上前一步,贴在乔知耳朵上说道:“单为我一人唱一次贵妃醉酒可好?” 乔知眯起眼睛打量着赵启,想起刚刚在饭桌上吴延年说他鸡贼,没错了,以前是他看走了眼,怎么会觉得这人脑子不好使呢? “你做梦吧。”乔知笑嘻嘻地说道。 “无文……等我从帅府回来,你就唱给我听,好不好……” 这么大块头的老爷们撒起娇来真是搞得乔知有些无措,他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甩开赵启的手就回屋了。 深夜,乔知翻来覆去睡不着,见赵启也没睡,乔三爷便放下身段请姓赵的喝酒。 两人搬上坛冬品,又拿了俩白玉杯,披着外套就爬上了屋顶。 “你有什么非常想要实现的愿望吗?破釜沉舟,粉身碎骨都要实现的那种。” 在寂静的夜晚里是很容易怀念过去的,吹着小风喝着小酒,也就敞开了心扉。 “小时候都盼望着一个酷酷的结局,却不甘于结局前枯燥艰难的过程,我也是。我妈总是逼我做这做那,成什么第一等人。完全没兴趣,又不想让她失望,整天昏昏沉沉的。在那种情况下,我看到了你。明艳,傲人,光彩夺目。你对着我笑,呵,我就想啊,什么时候我也能任性妄为一回,也总想着再看看贵妃娘娘,再看看。带着这两个奔头,我熬过了和我妈相依为命的十一年,熬过了独自在国外的三年,可算是,又回到你的面前了。”赵启歪头看了看乔知的侧脸,在月光下更显超凡脱俗。 “没想到赵小少爷还挺叛逆。” “小什么小!我20了!”赵启略微有些醉了,这点事都要斤斤计较。 乔知向后一倚,抬头望见那绕了层纱的圆月:“你比我小七岁,叫你声少爷算给你面子了。” 赵启抱着酒坛子眯着眼说道:“诶?不是6岁么……” “你十一月我四月的。”乔知从赵启手里夺过酒坛,也不再用杯,直接仰头倒入嘴中。 “你怎么知道……” 乔知正等着下文呢,身边却没了动静,他扭头一看,赵启已经醉倒了。 乔知又喝了一大口,对着赵启翻了个白眼:“垃圾。” 赵启所有的同学都知道这位传奇转学生心里有一位贵妃娘娘,嘘,别让三爷知道,不然他要羞得钻地下去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章 全世界都知道他爱你 第12章 下腰吻!!! 乔知也不知道自己烦的什么,总之是一晚没睡好,大清早的就坐在楼下喝茶。没想到赵启起得更早,硬是给他做好了早饭。 “记着了,空腹喝茶伤胃,还是早晨,太容易犯低血糖了。我今早熬的红糖薏米粥,又出去买了几个包子。你嫌煮的蛋黄噎人,我就煎了鸡蛋拿花椒水泡着,不油的,一天一个别忘了。明天让伯瑜再开开锅。只要你不太馋,差不多能吃到我回来……快趁热吃饭吧,我们得走了。” 赵启嘱咐了一大串,听得旁边的吴延年张目结舌。 乔知看了看摆满桌子的食物,又抬头看见赵启故意穿得脏兮兮的,脸上抹着灰,身上还有血迹和淤青。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你这些伤……”说着就要上手。 赵启赶紧躲开:“没事,就是看着哄人,我哪能真把自己打出事来啊。” 乔知又转向吴延年,拱起手来微微一拜:“拜托了。” 他话没说全,意思也模糊,但总归就是让吴延年看好赵启。 “等我回来……”赵启又趴到乔知耳边提醒他的赏赐。 “哎呀赶紧滚吧!”乔知猛得把赵启推开,转过了身子不再去看他。 赵启和吴延年出发了,两人的脚步越来越远。乔知正要回头,只听见吴延年的声音:“哎,你不是要追你的贵妃娘娘么?兄弟我不傻,你对无文兄这可好的过头了啊。赵子兴我告诉你,做男人不能这么花花……” “是啊,可真花花。”乔知想。 赵启由吴延年搀着,一副逃亡回来的模样,倒在了大帅府的正门口,门前来往的人都看着这俩“乞丐”指指点点的。胆子不小啊,要饭敢要到姓胡的头上!这些路人都在等着看出来几个绿皮子给这俩人轰走,却没想到等了半天,等到胡大帅亲自出来将那倒在地上的人迎了回去。 帅府的人听说赵协都统回来了,不管好心眼坏心眼的都手忙脚乱起来。 胡仁昨天刚把儿子送去南方,今天赵启就自己回来了。虽然不是他胡家把赵启捞回来的,但索性有惊无险,赵家这小少爷受伤不重,赵老太爷那总算是能过得去。 赵启在当天下午缓缓醒来,守卫当即去叫了胡仁。 “哎呦,可醒了,我的赵少爷呦!”胡仁快步走了进来,一身肥肉都在不停地颤抖。 赵启正要掀开被子下床,胡仁赶紧制止了他:“不用不用,你可得好好养伤啊!” “大帅,子兴无能,让您费心了。”赵启精神头还不是很好,说话也有些虚弱。 “能平安回来就好!周家当家刚带回你失踪的消息的时候我都要急死了哇!胡叔这里走不开,就马上派阿德亲自带人去找你了,幸好,什么都没命重要啊,你说是吧!”胡仁皱着眉头,像是真的在心疼赵启似的。他本想占赵家个便宜,没想到差点把人家的宝贝孙子赔进去,早知如此,他就是花钱支了这批粮食也不敢冒这险啊!幸好啊,幸好! 周泠听说赵启回来了,也赶来“探望”,顺便给刚松了弦的胡大帅带来了新的坏消息:那批粮食刚下南洋就被当地的海盗给截了。 胡仁当即气得背了气。费了这么大的功夫和洋人结盟是为了啥呢!惹来一堆麻烦! 他头脑一热,当场撕毁了与洋人签的那份协约。去他娘的吧,自己都管不住了还敢来命令老子呢!呸! 为了安抚遭罪的赵少爷,他将吴延年留下来做了赵启的副手,又拨了两支小队供赵启全权差使。 胡仁也是哑巴吃黄连,一场闹剧下来,最后轻松得了便宜的竟只有赵启一人! 赵启装作没心眼的样子,说自己离家太久了想回去看看爷爷。胡仁哪能让他这副样子回去?好说歹说让他再休息三天,然后给他批个长假。赵启欣然接受。 赵启不知怎得,一到了晚上就馋冬品,想着等回了飞云醉一定得和乔知爬上房顶赏月,痛饮几坛。 三天后赵启恢复得差不多了,胡仁主动差人开车将他送回了赵府。 前几天偷偷回来一趟,却遇上那种荒唐而又悲剧的事情。赵启站在家门前,抬头望着那小叶紫檀木的大牌匾,不知这立了七八十年的“赵府”两字还能在此荣耀多久。 何时回家赵启没说过,只是一进了门,赵管家见了他也未吱声,赶紧领着绕了小道去到赵老太爷的小院。 赵天咏正在院子里练字。也不铺上生宣就墨,而是拿一缝了棉布包的长竹竿蘸水在地上书写。 “爷爷,这是怎么个意思?”赵启问道。 “你现在觉得,你大爷是个怎样的人?”赵天咏也不抬头,继续背着手写他的字。 赵启想了想,既然老爷子说了“现在”两字,必然是考虑了上次祠堂的事:“大爷为人随和亲切,兴趣高雅,但……性格软弱,有些不负责了。” “那你大娘呢?”赵天咏继续问道。 “大娘精悍能干,八面玲珑,疼惜亲子,但是自私贪婪,心狠手辣。”赵启答到。 “赵旭已经带着孩子离开了。”赵天咏说得很平静。 赵启瞪大了眼:“大嫂已经去世了,您现在让他走,还有谁能帮他?” 赵天咏终于停了下来,他将那柄长毛笔扔给了管家,回头对赵启说道:“他不走,接下来死的就是你!” 透过那有些浑浊的眼珠,赵启瞧见了老爷子的算盘。 哪怕赵旭没错,他既然敢认,就失去了总管赵家的资格。自己的儿子毁了前途,大房能眼睁睁瞧着赵启继承家业?赵旭经此一事已对父母冷了心,倒不如由他这个老头子当了坏人,给赵启保驾护航。 “您让大哥回来吧,这担子我不接。”赵启犹记爷爷曾说绝不逼他,这才过了多久?为了扶他上位,另一个孙子的死活都不管了么? “子兴,这座宅子里住了太多姓赵的人,都躲在墙后踮着脚,伸着脖子往里头看。没人会在乎赵书同造了什么孽,但所有人都会看着赵旭,哪怕是一个小错误,都能被戳脊梁骨戳死,唾沫星子淹死。子兴啊,子成已经废了,这不是爷爷一人能决定的了的,你能明白么?” 赵启看着赵天咏那无奈而又心痛的表情,想起了当初他还感慨怎么会有乔家这种食人血肉的家族!他总是心疼乔知,心疼他疲惫的样子,心疼他单薄的背影。乔知太高尚了,他就不能亏欠良心一次,不管那些人吗?可直到现在他才明白,“身不由己”这四个字的后头拖着千斤重。 “您让我想想吧……” 赵启陪着老太爷用完午饭就离开了,他走着去了东海大道,去拿几天前定制的贵妃行头,又买了些时蔬。一手抱着大箱子,另一手提着满满的,从飞云醉的后门进了院里。 赵启想着把菜放到厨房里,却发现秦昭正在厨房外弯腰透过缝隙向里看。 赵启将箱子放在一旁,上前拍了拍秦昭:“伯瑜,你在这儿看什么呢?” 秦昭吓得猛一回头,一看是赵启,竟有些欲哭无泪,直接抱住了赵启的腰:“子兴啊你可回来了!赶紧救救我吧!” “怎么了?” “你不在的这几天,少爷整天都熬粥,还不让我们插手。问题是……那粥实在是难以下咽……他自己都不愿意喝,却借着不能浪费粮食的理由逼迫我……” 堂堂飞云醉的老板,见过的精明者不少,早该练了副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出来。而此刻提到乔知熬的粥却是面部扭曲吓得腿软。 “行行行,我去看看,要是不好吃我替你喝了!”赵启心里简直要开了小粉花,乔知喜欢他做的粥! 赵启推门进去,见乔知正抱着盐罐子估计放多少盐下去。 本以为他回来了,乔知就会把这锅粥交给他来处理,没想到成了试验品二号。 赵启高估了自己的能耐。刚刚还信誓旦旦地要替秦昭全喝了,可这锅粥的威力实在是不小,香菇是用的干的还没有提前泡开,肉丁大大小小,还放了一堆油爆炒,菜叶没切断一口下去还拉丝,也不知道是怎么做到米没熟就糊锅的…… 乔知带有期待的表情渐渐消失,他夺过赵启手中的勺子,端起碗来就往泔水桶里一泼:“别喝了。这破锅,这破刀,都给我换了!” 赵启忍俊不禁,乔三爷没了面子就要赖锅和刀不好,怎么不直接踢了灶王爷呢! “好了别生气了,我教你。”赵启安慰到。 乔知没理他,低着头刷碗。 “我教你,你再做给我吃,好不好?” 乔三爷决定进行他这辈子在厨房里的最后一次尝试。 “肉丁要切得整齐,慢慢来……” “不要用太大的火热油,要不然外边糊了里头都不一定能熟……” “哎哎哎别搅别搅……” “熬粥扔什么淀粉啊还是干的……” 赵启将箱子搬到了乔知屋里,一进门见里头是亮着的,不由心喜。 乔知坐下喝粥,盯着那大箱子问道:“这是什么?” “给你置办的新行头。” 箱子打开,里头是五凤点翠珍珠冠,绣着凤穿牡丹的蓝色滚边红团凤女蟒,玉带云肩在侧,底下还有粉彩裤、兰彩鞋、绣花荷包和金扇。 乔知定睛一看不免笑出了声:“拿着你家的钱往我这儿砸,论败家啊,与你一比,赵书同那可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哪有,这是我自己攒了老多年的钱了,去跟老板讲了好几次价,算上这月刚发的工资才勉强够的。” “那你现在没钱了?”乔知问。 “没了,刚刚买菜回来还剩最后俩子儿。”赵启诚实答道。 乔知将碗放下:“行,看在你这么惨的份上,今晚吃完饭别人都出去逛庙会,你就留下来刷碗还钱吧。” 天气转暖,又到了一年一度祭拜女衍娘娘的时候了。连续九天,城内祠庙香火不断,衍江岸边灯火通明。白天有环城游行演出,晚上各类商贩沿着城中几条主干道绵延而去。 乔知照例给飞云醉的人放了晚假,今年却是越发态度强硬,吃完晚饭竟将所有人都撵了出去,连刚回来的乔婉也叫杨晔给拽走了。 待整座楼都清了场,四下里安静了下来。赵启独自在大堂里收桌,心里还有些委屈。只听身后的台子上有脚步声,踩在木板上很是轻巧。他回头一看,乔知穿着那身新行头扮上了杨贵妃,正抬手掀开布帘,微微低头,从那“出相”处走出。 那凤冠上的大珍珠微微摇动,将灯光都映在了贵妃的脸上,眼中闪着细碎的钻,衬着红唇像是缀了露水的牡丹,新制的蟒袍流光溢彩,尽显奢华。 赵启这才明白,乔知脸皮薄,把所有人都支出去是为了给他单独唱一曲贵妃醉酒啊! 不必他人配戏,也不需文武场,只台上一人足矣。 赵启仰头望着台上的杨贵妃。当年那个破烂小孩长大了,几经波折又回了飞云醉;而当年的贵妃容颜未变,举手投足之间更显雍懒华贵。 踱步、转身、掩面。一瞥孤傲,一笑明丽。 破烂小孩长大了,不仅生得高大帅气,还带着军人的气质和留过洋的风度。可那眼神,乔知心想,怎么还是这么呆。 “你在憋笑吗?杨玉环哪有笑得这么开心了。”赵启说。 “切。” 乔知缓缓踱到桌前,转身,下腰,丹唇轻启,衔起那桌上的金酒杯,顺势一饮而尽。 未等他起身,赵启跳上台来,抬手移开那酒杯,心里一横,就这么亲了上去。 乔知吓了一跳,顿时卸了力气,但赵启稳稳地扶住了他的腰。 乔知脑子很乱,想点什么呢?他想到了母亲去世的那个晚上,也是扮作了贵妃。他偷偷趴在三楼的栏杆处,见母亲饮下了这杯酒,但那半生的压力折了她的腰,她没能再站起来,摔得冠上的珠子撒满了戏台。 “娘,您看,有人扶住我了。”乔知心想。 他闭上了眼,一滴泪珠滑入鬓角。 但这份情很快就被他自己压了下去,他快速地推开赵启要下台去,但赵启从背后抱住了他。 “当年,你对着我笑,这一笑,我记了十年。在国外的时候,乔婉总是调侃我在等一个等不到的人,一回国我就迫不及待地来看一场贵妃醉酒……我很清醒,在台子上光芒无限的人,是你乔无文。贵妃虽美,但我也只能远望,而脱下戏服的乔无文让我心疼,总想着能为他做点什么。” 乔知能清楚地感受到身后人狂烈的心跳声。 赵启贴到乔知耳边轻声道:“痴于贵妃一抹笑,衷于无文一白眼。” 乔知从来没遭遇过这种事,甚至“心疼”二字都是头一回听见用在自己身上。他不敢去看赵启,说他翻白眼这么过分的事都忘了还回去。 “乔无文,我喜欢你。” 一定是赵启抱得太紧,乔知竟一时头晕,喉咙有些烫,上下翻滚半天也只得发出气声。 “我,我是个男人……” “我知道。”赵启答得毫不迟疑,答得异常坚定。 “我,我没你想得那么美好……” “我也知道。” “我……” 乔知犹豫了片刻,但在转身的一刹那就想好了。他将下巴靠在赵启肩上,缓缓抬起出了冷汗的右手,攥紧了赵启背后的衣服:“是你,先来招惹我的。” 赵启听见这话,忍住兴奋到上天的心情,将怀里的人抱得更紧了:“以后我要是惹你不痛快了,你可得把我绑起来,拿飞云醉灌死我。” “想得美,飞云醉一坛这么贵。” 就让我放肆一次吧,就这一次。乔知心想。 赵启牵着乔知的手回后台卸妆。他真的太激动了,时时刻刻都想与乔知黏在一起。乔知卸下蟒袍他就赶紧给放好,乔知要毛巾他就赶紧拧到半湿递过去。 见他这副模样,乔知可算是知道那种一直以来说不上来的动物是什么了。 狗。 可不就是狗么!在外人面前再伶俐,回来了也是蠢蠢憨憨的。乔知觉得自己养了只大型犬类动物。 乔知卸好了妆,正要起身去穿长衫,见赵启还蹲在一旁看着他。他一皱眉,拿起毛巾蘸了些水,身体前倾,抱着赵启的脑袋,仔细擦去唇印。 赵启心里其实是不想将这唇印擦掉的,但还是乖乖抬着头任由乔知处理。 乔知的脸离得很近,他眨了眨眼,正盘算着再偷亲一下,就听见门口一个女声传来:“哇!” 赵启一扭头,看到乔婉正站在门口。 乔婉随杨晔出去逛庙会,听说了她的好哥哥就是赵启的贵妃娘娘这件事。也不知小姑娘怎么想的,总觉得这两位会打起来,实在是不放心,便赶紧跑回来看看。 是,打起来了,打完就好了,这不是还互相处理伤口呢么! “赵子兴你竟然敢打我哥!”乔婉气冲冲地上前去拽蹲着的赵启,直接将他拽倒在地。 乔知吓了一跳,连忙站起来去扶赵启。 “哥你别拦着!就算是他赵启也不能欺负你!”说着就要撸袖子攥起了拳头。 乔知不知道乔婉这是闹得哪出,问道:“你从哪儿看出来我们俩打架了?” 乔婉放下胳膊打量着面前的两人,她哥刚卸完妆,她兄弟也穿戴整齐。 “你刚刚不是在给他处理伤口?”乔婉冲着赵启的嘴角看去,那里还有一丝红,倒不像是血迹。“啥呀……”未等赵启躲开,乔婉便用拇指抹了过来。 她用手指捻了捻,“口红?” 目光刚瞟到赵启,赵启竟捂着脸转过了头。再看乔知,也是一脸尴尬。 “你,你们?”乔婉指了指她哥和她兄弟,看这样是猜得大差不离了。 “妙啊!”乔婉拍手叫好。 过了一会儿,飞云醉的人都陆陆续续地回来了,赵启心里有鬼,一大早就躲回了屋里。乔婉一路跟着乔知上了三楼,嘴里还一直念叨着赵子兴是个多么优秀靠谱的人。 “我们学校追他的人可多了,但他就光知道贵妃娘娘,遇到那些大胸脯子的金发女郎都绕道走。我那时候还嫌他榆木脑袋,现在想想,嘿嘿,哥哥才是最好的,是他赵子兴有福气!” 乔知走得飞快,还是甩不掉这个小尾巴。虽说乔婉保证了不把两人的事说出去,但乔知还是不太信任自己这傻妹妹的智商。 “婉婉,行了,你再说下去全世界都要知道了……” “哦哦,好好好。”乔婉笑着捂住了自己的嘴,又悄悄问道,“哥,那你也帮我个忙呗……” “说,只要不偷不抢不害人,你想干什么哥都答应。” 乔婉眨巴着大眼睛说道:“我回来的那天,在码头,有人给我披上了西装外套,还送了把伞……那人是不是就是周家当家啊?” “怎么,你找她有事?”乔知皱起了眉,乔婉这反应怎么看都像个怀春少女啊。 “我这不是想着,得把人家的衣服和伞还回去么……”乔婉一脸娇羞,心里的算盘打得啪啪作响,乔知都要听到了。 虽说乔婉和周泠都是他非常重要的人,但平心而论,他不希望两人有什么交集。 “东西放我这儿,有空了就替你送去。”乔知态度冷淡,摆明了不想让她去见周泠。 乔婉的脸瞬间就垮下来了。 “听话,哥哥不希望你知道太多,简单平淡便是幸福啊。”乔知抬手摸了摸乔婉的后脑勺,哄着妹妹回去睡觉了。 “大哥,胡德回来了。”武励向倚在黑皮座椅上的周泠微微弯腰。 周泠睁开了眼,眼底有些发青:“那些人怎么样?” “都很小心,全程蒙着脸。但是我们有兄弟说挺像当年闹事的那帮,看来胡仁并没有处决他们啊。” 周泠抬起食指敲了敲桌子,考虑一会儿说道:“让赵启注意点,别声张。” 胡德刚到南方还未歇脚就又收到了赵启平安回去的消息。冒了险却无功而返本就让他暴躁,又听说胡仁冲动之下撕毁了盟约,他一到帅府就直接和他老子大吵一架。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但胡德毕竟干不过自己老爹,就去庙会散了散心,回来后竟是满面春光。他双手揣兜,嘴里还哼着小曲,身后跑来一个慌张的亲卫兵:“少爷……那,那丫头,是飞云醉的人啊……” 花椒水泡煎蛋是肽爹的秘方,非常香,适合懒人早餐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2章 下腰吻!!! 第13章 我带头支持你俩生一个 乔婉刚回国,许多地方都想去走走看看。飞云醉忙起来是没有闲人的,她也不可能找赵启陪她去,毕竟赵启知道了她哥也就知道了。 再去哪呢……那必然是赌场妓院啊…… 乔婉在包里放了个小钢锤出门了。 离着飞云醉最近的是星月阁。小姑娘想得挺风流,进去逛逛也深觉无趣,蹲在路对面满脑子都是那码头大哥。她问了问旁边也蹲在地上等着拉车的:“大哥,这附近有什么大赌场吗?” 这拉车的上下打量这个洋气小姑娘,算了,她想干什么与自己无关,还是赚钱重要:“你坐我的车,我送你去。” 乔婉倒是干脆利落地上了车。黄包车跑得飞快,不一会儿就停到了一座高大的建筑门口。 乔婉下车抬头一看,门口是用大理石板和汉白玉装修的,正中挂“炎凉”二字,也不知是不是赌场的名字。向下有幅对联,右写“杠上开花百般喜”;左立“海底捞月一命亡”;横批:“乐极生悲”。 怎么会有这么晦气的赌场?乔婉心想。 拉车的颠了颠手里钱,说:“姑娘,以后独自出门还是得小心点,不是每个人都像我这么老实。” “他是觉得我人傻钱多吗?真以为我不懂物价呢!”乔婉抓紧了包中的小钢锤,对着他挤出个笑容,倒也不必戳穿。 见乔婉穿着就知道是个富家小姐,门口穿着黑褂的便没有阻拦。 走进大厅,到处都挤满了在喊叫着的人们,但并没有想象中的乌烟瘴气。乔婉正踮脚过去凑热闹,一个微胖盘着头,身着旗袍戴珍珠项链的女士走了过来:“小姐,这儿可不是您这种人该来的地方啊。” 乔婉扭头一看,这位大姐生了双丹凤眼,细眉,红唇,眼线微微上挑,别有一番风韵。 “我这不是没见过么……就来看看,不玩的。”乔婉说。 “行,那你注意安全啊。我叫洪曼,都叫我曼姐,有问题找曼姐。”洪曼既热情又得体,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又扭着去招待其他客人了。 “诶诶好嘞,谢谢曼姐!”乔婉笑着点了点头。 乔婉往左看看,有一人面无表情地摇骰子,桌前围满了攥着筹码喊着大小的人;向右瞧瞧,是一穿大红旗袍的女子,一副扑克牌在纤纤玉手中上下翻转。 乔婉踮着脚伸着脖子,却只看见一片黑压压的后脑勺,还不及凑到前头,就感觉到一只手顺着屁股揽上她的腰。 乔婉顿了一下,很明显这可不是意外撞到的。 果然,接下来有个满身烟酒味的男人从她身后凑了过来:“这位小姐,敢来这里玩儿是得付出点代价的,要不跟我去玩玩?今儿个赢了算你的,输了都算我的。” 乔婉往旁边躲了一步,笑嘻嘻地对那男人说:“好啊,这里太挤了,咱们出去说。” 说完便从人群中挤了出去,那男人没想到这小妮子这么干脆,也紧随其后向外走。 刚出了人群,那男人就迫不及待地伸手来搂乔婉的肩膀。 只见乔婉转身抓住了那男人的手腕,从包里拿出那小钢锤,照着他的胳膊快速敲了几处地方。那男人的胳膊瞬间脱臼,疼得嗷嗷大叫:“艹,你这b子!” 乔婉也上了脾气,“骂谁呢!”便又往他的右胳膊敲去。 这回男人长了记性,伸手抓住了那把小钢锤。乔婉力气自然比不得他,被往门口拽去,她猛得往那男人的□□一踹。 这下子,大厅的人楼上的人都闻声看来,议论纷纷。这小姑娘眼生但看样子家境不错,怎么跑来这里惹上这暴发户,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男人的仆从赶紧将他扶了起来,满脸通红地指着乔婉破口大骂:“妈的,今天你这贱人别想出这道门!” 洪曼站在人群里眯眼看那男人,也该找个由头把这人废了,于是对旁边的黑褂说道:“去把阿泠叫下来,快去。” 乔婉攥着她那把小钢锤,扫了眼周边围观的人,这才感到大事不好。 那男人让两个仆人把乔婉抓住,乔婉正硬着头皮拿小钢锤指着上前的人,只听见身后楼梯响起了脚步声。 那两个仆人抬头看了一眼,竟又退了回去。那醉酒的男人也不敢喘大气。 “都干什么呢?”周泠揣着兜从楼上不紧不慢地走下来,“这么安静啊?要是大伙没了兴致,今儿个就赶紧散了吧。” 周家当家的发话了,那些人哪还敢看戏,麻利地收了东西赶紧滚蛋了。 乔婉回头一看,整个人都惊在了原地。她那梦想中的七分东方三分西方的混血男朋友不就该长这个样子么! 周泠一瞥楼下的小姑娘,这不就是在码头晕船的那个么? 周泠从乔婉身边走过,趁乔婉不注意顺走了小钢锤。她一挑眉,说道:“小姑娘家家的,怎么拿这种东西玩?” “专打一肚子坏水的。”乔婉回了神,冲着对面那男人挥了挥拳头。 周泠坐到沙发上,翘着二郎腿问道:“两位,这事闹得我赌场一天都开不了业,这亏损算谁的?” 来玩儿的都是客不错,可谁知道点这么背,闹事偏挑了老大在的这天!周家哪是他惹得起的!那男人早被吓得醒了酒,此刻哪还敢放肆。 倒是乔婉很是奇怪:“人是你赶跑的,也不能都怪我们吧?而且是这人先动手动脚的,我这是自卫行为,要赔钱也是他赔,也得赔给我!” “小姑娘胆子不小啊。”周泠眯着眼冷笑。 “哼,别以为你长得帅就可以不讲理,锤子还我!”乔婉上前夺过了那把小钢锤。 周泠坐直收了笑,这姑娘八成是来看个热闹,也没什么心眼,有点防身的本身就天不怕地不怕的。不过这人么……她抬头俯视着那快要跪到地上去的男人。 周泠站了起来,向那男人走去:“说说,你干什么了。” 那男人冷汗直流,这男人婆没理由不给她打抱不平啊。 “我这,就,就喝醉了……摸了她屁股……”男人声音逐渐小了下去。 乔婉很是激动,从国外回来的也不知避讳,大声喊到:“还有腰!你还想把我拽出去开f!” “咳咳……”洪曼在一旁尴尬地咳了两下,提醒她公共场合要注意。 “可,可她也没吃亏啊!我这胳膊都给她卸了!”男人抱着脱臼的左胳膊欲哭无泪。 周泠蹲下来看了看他的胳膊,又回头瞄了一眼那把小钢锤,觉得甚是有趣,她笑着问乔婉:“怎么做到的?” 乔婉不以为然:“我是医生,很难吗?”还把小锤子冲向周泠,颇有威胁的意味。 “哦,”周泠上手看了看那男人的肩膀,轻松地说,“能治。” 刚说完,只听连续的咔吧几声,那男人的肩关节被活活捏碎了,痛得他满脸通红,额头和脖子上的青筋暴起,却是一声也喊不出来。 乔婉被吓了一跳,刚才的蛮横样全无,抓着身前的小包不敢说话了。 “看,这不就成了,你再也不用担心这条胳膊用不上劲了。”周泠站起来,转动了一下刚刚捏碎人骨的手。 “把你轰出去了这么多次,怎么就不长记性呢?真以为换件衣服就认不出了?”周泠又坐回了沙发上。 那男人还在抱着胳膊躺在地上。他这种暴发户没什么靠山,如今惹上周家也是自讨苦吃,赶紧用另一只胳膊拽了拽身边人的裤腿,让人送去了医院。 整个大厅里只剩下乔婉,坐在沙发上的周泠和她身后的一帮手下了,刚刚站不下脚的地方如今变得空旷地有些可怕。 乔婉低着头,反光的瓷砖上映着沙发上那人冰冷的笑容,吓得她不禁一抖,紧紧闭上了眼。 “小姑娘,看在你刚回国的份上,这次我不跟你计较。国内不比你那自由地,说话做事三思而后行。以后别来了!” 乔婉心里明了,原来他就是在码头给她披上了西装送了伞,被称为“大哥”的那位啊。 “不了,以后不敢了……” 周泠自觉吓到了人家小姑娘,便问道:“你叫什么,家哪的,我让人送你回去。” “乔婉……”乔婉小声嘀咕到。 周泠正襟危坐,抬头瞧这姑娘的脸,问:“你和乔知什么关系?” “他是我哥。” 半小时后,赵启开车带乔知赶到了赌场。 乔知快步进来,仔细检查确认乔婉身上没受伤,便拽着她就要往外走。 “无文呐,刚见面就要走么?”周泠从沙发上站起来,整了整外套,“你这妹妹还真不省心啊。” 乔婉听说了这帅哥和自家哥哥是非常好的朋友,不禁趴在乔知耳边说:“哥!你怎么不告诉我你俩是好哥们啊!他好帅啊呜呜!” 怕什么来什么,乔知只能用胳膊把乔婉搂过来,也趴在她耳边说道:“帅什么帅,人家也是个姑娘……” 乔婉眼睛瞪得老圆,推开乔知,走到周泠面前伸手和她比身高:“姐姐,你好高啊……” 周泠挑眉,眼睛却盯着乔知。 乔知语塞,面对周泠的嘲笑他也只能忍着。 “行了,我以后会管好她的,你说,赔多少。”乔知说。 周泠继续和他开着玩笑:“呦呦呦,可不敢让乔三爷赔,显得我周泠多小气似的。” “可不就是小气。”乔知腹诽道。 他又问:“赵启在外头呢,我叫他进来?” “我找他做什么?赶紧走吧,看见你俩就眼疼。”周泠嫌弃地摆了摆手,示意这对让人操心死的兄妹快点消失。 赵启开车,乔知坐副驾驶,乔婉在后排喋喋不休,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哥哥生气了。 乔婉心情极好:“哥,你干嘛故意不让我见她嘛!差点就让你妹妹错过了……” “错过什么错过!这是你运气好,要是去的是什么不正经的地方,你还有命坐在这儿犯花痴吗?”乔知吼道。 平时脾气越好的人,发起火来越恐怖。乔婉透过后视镜看到那双喷火的眼,马上闭嘴不敢说话了。 赵启赶紧出来缓和气氛:“哎呀她这不是刚回来好奇么。而且幸好是碰到了周泠,没大事的。” 乔知马上回到:“没什么大事?你跟周泠很熟吗?” 赵启哑口无言。他的确和周泠不熟,目前大家也都是揣着试探为了共同利益暂时合作罢了。 乔知稳了稳情绪,回头对乔婉说道:“乔婉,你也不是小孩子了,与人交往的理由有很多,不是说相处得舒服就够了的。有些人你再喜欢也不能靠近,有些人你不喜欢也得忍着,任何决定的做出都得权衡利弊。你看这颂城祥和、安定,那都是表面现象。说句不好听的,想在这世道上苟活,那都得把真心藏起来。你看着周家好像很威风很霸气的样子,但他们家是土匪发家,早些年那都是拿着斧头砍刀混饭吃的,什么人都敢收,哥实在是不想让你和周家扯上关系。 “周泠这个人,如果只看这个人,她对真正的朋友那都是掏心掏肺的好,可她不仅是周泠,还是周家的大当家,她喜怒无常杀过的人多了去了。如果你见到她浑身沾满别人的血的样子,你还敢多看她一眼么?” 乔婉将头靠在车窗上,一句话也没说。她看着路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突然觉得这地方一点也不好,在这金砖玉瓦之下还不知道埋着多少不能见人的东西呢! 她不知天高地厚么?是有点吧……可是不让她闯闯,她怎么知道天到底高几许?地到底厚几何?可这代价到底多大,她自己也不知道。很多时候不能怪一个人畏首畏尾,只是没必要往南墙去撞个头破血流罢了。 乔婉回去后心情一直不好,晚饭没吃就睡了。苏堇想给她送点吃的也被乔知拦住了。 赵启知乔知心中矛盾,便拽着他去逛庙会了。 乔知穿着赵启送他的驼色呢子大衣,扎了个低马尾,在人群中倒不显眼。 见前头有卖糖葫芦的,赵启问道:“吃不吃糖葫芦?” 乔知摇了摇头。 赵启也不管他,只跑过去买了串糖葫芦,递给了乔知。 乔知接了过来,咬了一小口糖稀,问道:“不是没钱了么?” “对啊,就俩子儿了,不过买串糖葫芦还是够的。” 两人沿着河慢慢散步,那一串串花灯在河水中跳跃,映的也是人面桃花。 “你今天和大盆说,得把真心藏起来……”赵启犹豫地问道,“我看到你的真心了没?” 乔知如此激动地和乔婉说了那些话,指的绝不只是周泠。他和周泠在某些方面很像,背后都拖着个大包袱,一个是头压得人喘不上气的贪婪大肥猪,另一个是獠牙随时刺进脖子里的野狼。他说周泠喜怒无常,说她满身鲜血,他自己又能好到哪去呢? “你想看到什么?”乔知淡然地咬下一颗山楂。 这态度让赵启心里不好受。即使乔知已经答应和他在一起了,可他还是紧绷着精神,仿佛只有在生病不清醒的时候才能稍微触碰到“依赖”这个词。 赵启没有回答,他拉过乔知捏着糖葫芦的手,猛得拽下来一颗山楂,送进嘴里嘎嘣嘎嘣地嚼着。 乔知愣了一下,问:“你怎么还抢我糖葫芦呢!” “我买的,我还不能吃了?”赵启的语气有些委屈,恶狠狠地又吃了一口。 乔知皱着眉头控诉道:“都给你吃完了!再赔我一串!” 两人不约而同地过了这个话题。乔知找各种理由讨债,赵启用自己最后的一点钱博美人一笑。 他看见有打靶送东西的摊子,想着以自己的水平总能捞点,便兴致勃勃得拉着乔知过去了。 “看我给你赢点小玩意儿玩玩!”赵启往上撸了撸袖子,拿过旁边的枪。 乔知也不说话,就抱臂在一旁看孔雀开屏。老板是个机灵人,相比于轰这位神枪手走,不如借此作为表演赛吸引更多人。 赵启20发全中,正低着头挑小东西,乔知见周围的人越来越多,生怕被认出来,便赶紧催着赵启走了。 出了人群一看,这姓赵的都拿了些什么啊!虎头帽,拨浪鼓,鸟哨,假的白玉扳指,还有一把高粱饴。 乔知看了一圈下来,问:“你这是打算要个小孩?” 赵启胆子突然一大:“跟你生?” 乔知翻了个白眼,扭头就走。 赵启赶紧追上,说:“这种小摊哪能有什么好东西,这已经是往好看里挑了。吃块糖呗?” 乔知见他抱着一堆东西,还笨拙地伸手给他递糖,便接过来扒开纸皮扔进了嘴里。这高粱饴味道不错,就是粘了点,往常他根本不吃。 “好吃么?”赵启问。 乔知点了点头,专心嚼这粘牙的糖。 “给我吃块。”赵启又递给他一块。 乔知拆了糖纸,将糖扔进赵启嘴里后赶紧收回了手。 逛到大半的商贩都收摊了,两人才慢慢地往回走。见路上几乎没什么人,赵启将那些小玩意塞进自己口袋中,腾出一只手悄悄抓住了乔知的手。 “等以后太平了,我就带你去西洋逛逛,那边其实也挺有特色的,建筑服饰饮食歌舞,你想跟他们比一比都行!” 赵启看着乔知,盘算着未来的日子,眼里闪着星星。 乔知浅笑了一下没有说话。谁知道是太平来的更早,还是他俩分开的更早呢?都是没必要想的问题。 “哎,问你点事,我观察好几次了,怎么一楼干活的那几位都不会说话啊?”赵启问。 乔知身上顿时出了层冷汗,他喉咙几经滚动,犹豫地说道:“巧合吧……你这糖真粘牙……” 飞云醉的人都睡下了,还剩下郭鸿和苏堇在等他们回来。乔知从赵启兜里掏出了那虎头帽拨浪鼓和鸟哨,催着他俩赶紧要个娃。 苏堇欲言又止,拖拖拉拉地,她让郭鸿先回屋,自己问乔知点事。 “师姐,怎么了。”乔知问。 “你和赵家少爷……”苏堇说,“上次你发高烧,他忙前忙后急得不行,祭祖那天也是他抱你回来的,我去给你送药,见他躺在你床上抱着你……” 乔知并不知道这些事,他低着头,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苏堇:“姐……” 长兄如父,长嫂如母。乔知母亲去世后,所有人都要仰仗着他过日子,只有郭鸿和苏堇还记得他还是个孩子,只有郭鸿和苏堇见过他做噩梦吓哭,被师父打哭的样子。也是为了帮乔知撑起飞云醉这个家,两人至今也没要孩子。 “姐不是什么看不开的人,赵家少爷人真的挺好的。不管是谁,只要能走到你的身边,走进你的心里,姐都乐意。小知,别把什么事都往自己肩上扛,你对不起的不是我们,是你自己。” 苏堇的一番话让乔知红了眼圈,说话也变得吞吞吐吐:“我,我没敢告诉他……算了,以后什么样谁知道呢。他要是以后真的娶了个姑娘,成亲吃面满月酒孩子高中我都给他包个大红包!” 苏堇笑到:“从小就这样,一不甘心了就开始胡说八道!”她拍了拍乔知的头,说,“行了,快睡觉去吧。” 乔知一边上楼一边想,如果赵启知道了他做的那些狠事……他可不就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少爷么! 第14章 她是你未来老婆那我是谁? 又过了几天,乔婉沉默了许多,但还是每天都往外跑,乔知也不多问。他该讲的都讲了,到底怎么选择是她自己的事情。 这天飞云醉一众人在大堂准备吃晚饭,乔知扫了一眼问苏堇:“暮雨呢?得好几天没见着她了。” 苏堇正低头摆碗筷,她抬头望了望邢朝云和邢暮雨的房间,说:“朝云说她从庙会上回来受凉了,前几天还去我那拿了一堆药,这次应该是病得不轻啊。” 乔知也抬头望去,正好邢朝云从房间出来,转身关了门,走下了楼。 “朝云,要不你带暮雨赶紧去医院看看吧,这都几天了还不见好么?”乔知问。 “师姐,我能去看看她吗?”秦杰问。 “朝云,有事就说,我们谁不心疼暮雨啊。”郭鸿说。 邢朝云有些失魂落魄,微微抬了眼,扯了个笑:“没事,她已经吃了几天药了,可能是是副作用吧,总是想睡觉,我拽都拽不起来呢。” “真没事?”杨晔盯着邢朝云的脸问道。 “真没事。哎呀大家快吃饭吧!”邢朝云赶紧坐下来催着大家吃饭。 还未等拿起筷子,后院又起了点响声。 满桌人皆是一顿。 “赵子兴应该和老秦在厨房吧……”众人心里皆是觉得赵家少爷又翻墙了,只有杨晔委婉地问了出来。 乔知起身,刚进后院了,只见一个人从墙根处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 “娘的,你是有多怕,连墙上都做手脚?”周泠摔得半个身子都是干土,鼻头也沾上了些。 乔知看到如此狼狈的周家大当家,不由得笑出了声。 “笑个屁啊。”周泠使劲拿袖子搓了搓自己的鼻子。 乔知也不回她,径直去了后院周泠摔下来的地方,那处曾经有一片棣棠,被一个翻墙进来的傻子砸死了。乔知抬头看那处的瓦说道:“以前赵子兴也从那摔进来过,估计是瓦片松动了。” 周泠见他心情不错,说道:“原来乔三爷喜欢傻的。” 乔知也不避讳,扭头看着她说:“周家大当家的翻个墙也能摔下来,是不是也和他一样傻?” 当真是重色轻友!“你行!” “哎,你怎么也开始不走正门了?”乔知问。 难得在周泠脸上看到害怕的表情:“躲你妹呢……” 乔知微皱起眉,问:“她又去找你了?” “一整天,我去哪她去哪,也不上来说话,就在后头跟着。”周泠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每天不知道有多少人想杀我,再这样下去怕是她也会有危险。 “你就不说说她?小闺女儿不懂事,你还不懂么。” “该说的我都说了。她是个大人,该有自己的判断力,也要承受选择的后果。我这妹妹啊,叛逆得很,越不让她做什么就越要干什么,我可管不住。” 秦昭手里端了两碟小菜从厨房里出来了:“周当家来了啊,一块吃饭吗?” 赵启留在后头用脚踢上了厨房的门,捧着一大盆豆腐汤往这边来了:“那些人查到了?” 周泠话到嘴边又改了:“我先吃饭,吃完再说。”说完就大摇大摆地往大堂里去。 “我妹还在里边。”乔知说。 周泠的脚步瞬间卡住了,她回头走到秦昭面前,伸手捏了段西芹塞进嘴里:“那就说完了你们再吃。” “那我先去把汤放下……”赵启说。 乔知上手去端过那瓷盆:“我拿过去吧,聊完了就赶紧回来吃饭。” “行,小心烫。”赵启用抹布裹好盆沿,小心交到了乔知的手上。 周泠看着乔知离去的背影不禁啧啧叹道:“赵子兴你好有本事啊。”一副小媳妇儿样!这还是当年那个与她一起夜袭安煜仓的人么? “在下不才,只能靠软磨硬泡供个媳妇儿回家。”赵启的表情可一点都没有“不才”的样,那分明就是在向周泠呼喊“看我多棒!能找个这么好的媳妇儿!” “行了说正事。胡德带人去了南方以后,我让人假扮你留了点痕迹,又差人盯着他带来的人。差不多能确定那些人的身份了,都是胡仁扣下来给自己办私事的死刑犯,家里没什么人。藏匿的地点在西郊,应该是有地道,通往哪不知道,只能靠你在内部查查看了。” “我去账务看过了,账做的很漂亮,军需购入也很规矩,老马说……”赵启突然一顿。 “遭了,老马!”赵启心里一紧,看向了周泠。 “怎么了?” “我让老马回赵府躲着,便没再和他联系。自我放了长假以后他也回老家看看了,可是我从南方流亡回来,他怎会没跟着? “我回来那天没有人向我问老马,我不确定胡仁有没有发现这个问题……大意了……”赵启扒了扒头发,为自己的粗心懊恼不已。 谎话的网越撒越大,总有一天会漏的。 “明天你去帅府一趟,直接问老马怎么还没回来,就当是你们当时走散他提前回了颂城,但是家里有急事,来不及复命就回去了。等他回来也不免受点皮肉之苦,你多劝着点。现在只能这样说,他在胡仁手底下干了这么多年,不能随便造个假死撤出来。希望为时未晚吧。” 赵启点了点头。 “你看看你,可别被感情冲昏了头!要是因为你的失误拉我下水,我就先把你剐了!”周泠威胁到。 赵启问:“你打算怎么处理乔婉的问题?” 凉风微动,周泠抬手拨了拨额前的碎发,嘴角轻扯了个凉薄的笑,说:“她就是图个一时新鲜罢了,过几天也就那样。告诉乔知,我会派人看好她的。” “嗯,好。” 送走了周泠,赵启盘算着怎么尽力亡羊补牢,晚饭也吃得不多。 收完桌后,乔知将他拉到一边问:“你怎么了?饭都不好好吃了。” 赵启如实回答。 “脑子不好使还敢耍计策呢?”乔知嫌弃到。但嫌弃完了,烂摊子该收还是得收:“现在得咬死你们分开了,不管是什么理由,你一直在逃难,对他的去向一无所知。但是这样一来……” 赵启明白,无论怎样圆,老马没能保护好上司,没能请求支援,没有第一时间回到帅府,这是严重渎职:“是我害他受这无妄之灾,就不能保住他么?” 乔知摇了摇头:“如果这个谎没圆好,那么这次运粮出现的巧合就都不是意外了。你和周家的合作会曝光,你酒囊饭袋的形象也白装了,到时候胡仁还敢留你? “退一万步讲,就算胡仁不要他命,错在你,受罚的却是他。你们只是金钱之上的从属关系,重刑之下,他未必不会卖了你。你是错了,可你不能认。” 乔知这话说的不无道理,但是着实狠了些,赵启难以接受:“就不能让他假死,或者当个逃兵,带着一家子远走高飞么?” “你今日扔掉的鱼钩,明日也有可能被人拾到朝你扔回来。一招棋差,满盘皆输,你赌不起。” 赵启眼中满是压抑,他抬手轻抚乔知的脸,这样一个温柔的人,在这种杀伐决断的时刻会不会有一丝的犹豫和不忍呢? 乔知躲开了他的手:“别这么看着我。我说过,是你把我想的太好了,我就是这么个铁石心肠的人!” “不,你也不想……” “你知道什么!”乔知情绪很激动,瞪得眼角泛红,甚至有些魔怔了。赵启越是夸他,他就越觉得自己卑鄙狠毒,压抑了这么些天,竟想破罐子破摔:“颂城经济逐渐凋敝,可我还是将票价上调了一倍,我过不来苦日子,只要他们想来听戏就都得把钱给我留下!你不是想知道外头那些打杂的为什么都不会说话么?我告诉你,他们都是被我毒哑的,这就是他们被我乔家收留的代价!”乔知注意着赵启的反应,继续说:“哦对了还有,你不会以为我没见过真枪吧?我21岁那年为了帮周泠夺权,我们两人夜闯安煜仓,周家最大的军火库,那晚得死了五六十几个人。还有很多很多,赵小少爷,还有胆子听么?” 乔知盯着赵启的眼,等着他失落地转身离开。但意料之外,赵启上前抱住了他,还摸着他的后脑勺,一个劲地安慰着:“你说什么我都听着,但你别埋怨自己好不好?无文,你已经做的很好了,不怪你,真的不怪你……” 赵启的声音很温柔,听得乔知鼻子发酸,他费尽心思东躲西藏,还是被赵启看见了:“我无情无义,残害无辜,想来与那胡仁也没什么区别……” “我问你,如果我挡了你的财路,你会不会在我身上戳几个窟窿?” 乔知摇摇头。 “那如果我心甘情愿被乔家收留,你会毒哑我么?” 乔知摇摇头。 “再如果,我和周泠意见相左甚至走到敌对那一步,你会帮她对付我么?” 乔知摇摇头。 “那要是我联合胡仁,联合洋人,毁了飞云醉甚至整个颂城呢?” 乔知想了想,说道:“那我一定先把你毒哑,然后和周泠一块抓了你,再在你身上捅几个窟窿。” 赵启笑了,他捏了捏乔知的脸,说:“看吧,主观意识和各种内外部的因素共同影响着一个人的决定。你教给乔婉,任何决定的做出都要权衡利弊,我相信你已经在努力寻找最优解了。” 乔知不知道自己那颗早已血肉模糊的心脏能否长好,但他着实不愿再跪在漫天大雪中了。 乔知抬头望着赵启的眼睛,那里头装着的他,竟纯粹清明:“那你呢?” 有的时候还真不是你找死,而是老天爷就乐意往你头上扔堵墙。谁不愿意做个好人,美名远扬?谁不愿意百战百胜,荣耀一世?人都有私心,马革裹尸的永远不会是下棋者,因为他们得留着这条贱命苟延残喘到最后一刻。 赵启沉思良久,说:“尽人事,听天命。” “我告诉你,信什么狗屁杀身成仁的都是傻子,听到没?”他的赵小少爷这般的热血,真怕有一天会拽不住任他往火坑里去了。 如果注定此生走不出这片雪地,那就执手走下去吧,也不必给后人留什么脚印,掌心的温度彼此相知就够了。 乔知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清冷人,在认识赵启这惹事精之间都不知道每天能有这么多鸡毛蒜皮的事,可这些鸡毛蒜皮总算让他沾了些烟火味儿。 待月上中天,整个城市都沉入寂静,乔知踏着这月影到了周家赌场边一处不起眼的别院,敲响了略微残破的老木门。 轻叩木门的声音有些闷,但在这深夜中格外突兀。一男子开了门,见到乔知明显愣了一下,转而问道:“请问您找谁?” “你们大当家。” “谁?不认识不认识,你赶紧走。”那男子眼神躲避,说着就要关门。 乔知猛地推住了门,摇着头说道:“说谎都不会,周泠让你来守门,也不怕老巢被端了。” 那人默然,瞄了眼自己身上的黑褂衩,随即无奈地说:“三爷别为难小的了,大哥说今晚谁也不见。” “不为难你,你进去告诉她一声,不见我我就让乔婉整日跟着她。”乔知笑得有些狡猾。 乔知毕竟是他们老大的朋友,男子进去通报也不好意思关门,半响出来了,见乔知竟跟着进了院子,他赶紧小跑上前,欲哭无泪:“三爷啊您怎么就进来了!” 乔知问:“她怎么说?” 男子答道:“老大她说她睡了。” “哦。” 那男子自知说错了话,低下头闭了嘴。 乔知歪头瞧了瞧他身后还亮着灯光的屋子,拍了拍那男子的肩,径直进了屋。 周泠和洪曼正在屋里算着账,听见有人进来,周泠心中已了然:“曼姐,你先回去睡吧。” 洪曼起身,看了眼乔知,对周泠说:“别聊太久,明天你得回老宅,那帮人还不知道下什么绊子呢。” “行,放心吧。” 洪曼一走,周泠继续低头看起了账本,乔知也并不坐下。 “你明知道今晚我会来找你,找个脑子少根筋的拦着,有用?” 周泠笑到:“乔三爷心有七窍,可不就得脑子少根筋才对付么。” 乔知觉得她在暗讽他和赵启。 乔知不欲与她争辩:“你想办法让马庆宏全家迁走,穷点没关系,但是得找个安生点的去处。” “我为什么要帮这个忙?” “错真的都在赵启么?”乔知质问道,“他可不是个能偷懒的人,是你怕他见到周家在南方的布置,所以不让他去吧?” 周泠顿了一下,这才抬起头来,向后倚到靠背上:“没错,是我不带他去的。合作归合作,我自然得防着,总不能等着他过河拆桥吧?” “如果你放他俩南下,还会出现这样的纰漏么?” 周泠有些恼火,语气也冷了几分,她眯着眼盯着乔知,他今天是有些不讲道理了:“找你这说法,你怎么不怪我爷爷向南开拓产业,怎么不怪胡仁贪婪霸道不安好心? “乔无文,这就是你求人的态度么?” 周泠在等着高傲的乔三爷甩袖离开。 乔知考虑了片刻,说道:“你四姑在西山的那块私矿,你想要么?” 周家老四就是个小女人,没什么本事,但是嫁得好,她的丈夫靠着那大片的煤铁共生矿在周家占了一席之地。周家不惧将指挥权交给外戚,因为按规矩要二代还姓,异姓者后代不留。可这位四姑爷胃口不小,把一双儿女送到东洋后便再无顾虑,妄图让这大宅改了姓,那些不服周泠的人也纷纷附和,相互利用攀爬。 周家的黑白业务是分不开的,当初老爷子退位有些着急,明面上的工作很到位,给足了新当家权力,可那些见不得人的东西一直被那些老顽固把握着,周泠花了五年也没能完全收回,手下人的一举一动都被盯着。这块私矿一直是周泠的心头刺,但她不能大规模地派出人手。 乔知这个条件可真是太有诱惑力了。 周泠心中有些感慨,但面上仍笑道:“真的假的?这次要是出了事,可不只是躺几天留条疤那么简单了。” 当年他二人夜闯安煜仓,虽达到了目的但也身负重伤。乔知的背后被砍了条大口子,实在是丑陋,自那以后,就再也不肯跟着周泠打打杀杀了。 “死不了就行,反正有免费的劳工。” 乔知说得很随意,周泠却听得浑身起鸡皮疙瘩,就没见过这么能秀的! 乔知并未告诉赵启他和周泠达成的交易,只说是让他晚些去帅府。赵启并未多想。两天后,胡仁以“叛逃”罪抓捕马庆宏,却得到了马家得罪了不得了的人,全家被砍死的消息。胡德对此事存疑颇深,几次派人去马庆宏老家查访,但那处的村民都说是来了伙要债的,几间老屋被烧得什么也没留下,此事只能作罢。 马庆宏离开之前留下了帅府中可以策划的军官名单,乔知正想着找个理由塞给赵启,飞云醉就来了位不速之客。 乔知从不在乔家人面前外露情绪,催婚那事他也就在自己家里耍耍脾气,没想到那帮人胆子大得很,还真给他送来了个姑娘。 小姑娘拖着个大皮箱就被家里人扔到了飞云醉一楼大堂,长相清秀乖巧,梳着麻花辫,看上去比乔婉还要小几岁。飞云醉众人见自家老板没什么反应,便也各忙各的,不上前找事。 乔婉悄悄打量着手足无措的乔媛,歪头趴到秦昭耳边问道:“这姑娘要当我嫂嫂?别吧。” 秦昭无奈地回道:“谁也不乐意啊。可是七叔的两个儿子,一个腿不好,另一个脑子有问题,全指望这个义女了。前些日子你还没回来的时候,乔家内部又分了一次权,七叔借此让他闺女跟着我长长见识,谁都明白他意在沛公。也不知道那帮老爷子达成什么共识了,都逼着应下这事,这次就是少爷也推脱不了。” 楼下两人小声嘟囔,楼上两人也是熬心。 赵启蹲在乔知屋里的柜子旁边,顺手掐了段带着绿叶的枝条在手中玩弄,他低着头,委屈地问:“就不能找个理由把她弄走么……” “小姑娘的醋都吃?”乔知笑到。 赵启狠狠地揪下了片叶子,咬牙切齿道:“管她贵贱美丑年岁几许,你惹的,谁的醋我都吃。” 乔知倒是淡定,安慰道:“那帮老家伙敢先斩后奏,必定想好了一堆措辞,咱们得让她自己主动走人。 “行了,我保证想办法让她赶紧走好不好?不过你不准意气用事,不准去她面前胡闹,不准告诉她咱俩的关系,不准透露半点不该说的。她是那帮老头子插在飞云醉的一只眼。”乔知摸了摸赵启毛茸茸的大脑袋。 赵启站起身来,把乔知按进了自己怀里,情绪低落地嘟囔道:“不准就不准嘛。” 秦昭寻了个理由就赶紧溜了,乔婉见哥哥还没下来,也不好意思把人家晾着,便上前问候:“你就是七叔家的妹妹吧?叫什么呀?” 小姑娘很紧张,双手一个劲地攥在一起,低着头小声道:“姐姐好,我叫乔……乔媛……” 乔婉不着痕迹地试探到:“那以后我就叫你媛媛啦?媛媛,七叔有说让你跟着阿昭哥学习多久吗?” 乔媛明显一紧张,抓住了及膝裙:“父,父亲没说……” 她纠结地咬了几下嘴唇,最终抬起头来,双眼通红地望着乔婉,“姐姐,我知道我父亲的心思,我也不愿。可是,可是我真的不想回那个家了……”说着就一边发抖一边掀起了自己的袖子。小臂上涂满了药膏,紫青色隐约可见,再细些还能看见变成黄色较久远的伤。 这位义女不是全家的希望吗?怎么能给打成这样了! “姐姐,我能不回去么……留我在这里做工,不要工钱成吗!”这姑娘说着就要给乔婉跪下去了。 乔婉吓了一跳,赶紧将她扶起来,又搀着坐下。等乔知和臭着脸的赵启从楼上下来,见是个乳臭未干哭哭啼啼的小毛孩,均是一愣。别说打骂排挤了,就是要她去做重活也狠不下心啊,这帮老油子够狠! 乔婉见乔知下来了,赶紧凑过去低声问:“哥,那帮老头子为什么会觉得你喜欢这样的?”她加重了“这样”两字,又打量了乔媛一番,比邢暮雨大不了几岁,还胆小爱哭,营养不良,一身的伤…… “我喜欢什么样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什么样的能留下来。”乔知小声回到。 赵启最看不得女孩子抹眼泪了,刚刚在楼上灌了一肚子的坏水,这下子全都漏到腿肚子里去了。“诶,你别哭啊……”他有些手足无措地塞给乔媛几张纸,又倒了杯水递给她。 “谢谢……”乔媛双手抱过茶杯,渐渐止了抽噎。 不管来的是个怎样的人,乔知都做好了心理准备,他面上毫无波澜地说道:“你先暂时在这里住下吧,只要不添麻烦,想做什么随你。自己上去选个房间吧。”说完便转身上楼回了自己屋。 乔媛见大表哥不待见她,泪珠子这又要往下落。 “别哭别哭,他就是这么一个人,对我们都这样……”赵启连忙安慰到。“我给你搬箱子!”说完便麻利地扛了皮箱要往楼上跑,乔媛也只得跟着他上去。 “媛媛想住哪呀?”乔婉问。 乔媛欲言又止,小心翼翼地问道:“表哥住哪一间啊……” 这八成是家里那糟老头子给安排的任务。乔婉痛苦地和赵启进行了短暂的眼神交流,示意他想办法让乔媛换房间。 赵启语气淡了半分,说道:“他那个方向正冲大堂,楼下看得门儿清,你一个姑娘家的出入多有不便。住我屋旁边吧,采光好。” 他不由分说地提着箱子迈开长腿就往对面走,乔媛也只得小跑跟上。 乔婉留下帮乔媛收拾东西,赵启就先出来了。他关好了乔媛的房门,转身去了乔知的房间。 乔知正拿着抹布擦拭着窗台,听见有人进来也并未回头:“这么慢。” “唉……”赵启走过去,从背后抱住了乔知,将脑袋埋进乔知的颈窝里,“她还委屈哭了,该哭的不是我么……” “我瞧她哭起来梨花带雨的,你不会真的见之犹怜吧……”赵启心里忐忑极了,“你要是喜欢看别人哭,我就哭给你看,多哭几次总能哭好看了。” 这话惹得乔知大笑:“你说什么呢?我这么丧一人了,还要看别人哭?这日子还过不过了?我告诉你,你这张脸,要是敢耷拉下去,那就丑死了。”说完毫不留情地反手拍在了赵启脸上,又狠狠地揉了几下。 赵启点了点头,声音闷闷的:“她还想住你隔壁,哼,想得美,我让她去我隔壁了,我得看着她!” “嘶……”乔知越想越不对劲,他转身推开赵启,板着脸问道:“她哭起来很好看,你让她住你隔壁。住你隔壁干什么?近水楼台先得月啊?” 赵启连连摆手,着急地解释:“没!我得防着她!她别想单独接触你!要是把你打晕了酒里下药了绑了扒光了……” “赵子兴!想什么呢?那就是个小屁孩。而且我一个大男人,还能被她占便宜了?你是个小媳妇么!”乔知哭笑不得。 “我不管,反正只能我占你便宜。”这人脸皮厚的很,猛得把乔知推到了窗边,一只大手禁锢着他的双手,另一只手摁着他的后脑勺,眼睛一闭就啃了上去。锋利的虎牙扎进一处柔软的地方。 “王八蛋!我舌头破了!” 赵启不听,开始吮吸舌尖上的那点血腥。 “娘的!王八蛋!” 赵启不听,反正翻来覆去他也只会这几个字。 “王八蛋!我喘口气……” 7k多字,我可真是个老实人 这世间事往往都是劝得了别人劝不了自己,感性永远有理性理解不了的理由 大家安心乔媛不是恶毒女配,祸害不了小情侣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4章 她是你未来老婆那我是谁? 第15章 有删减 天气转暖,第一场短暂的雨季过去,人们卸了厚衣裳,待摘了槐花烙饼后,春花逐渐零落成泥,徒留一树绿叶高高挂着,显得单调且笨重。 选择了这条路,便能预感未来满是雨疏风骤,此时还能偷得浮生半日闲,赵启想整些闲情雅致的玩意。他瞧着飞云醉后院只剩下了深深浅浅的绿,便偷摸回家问管家要了花鸟鱼虫市场上赵家要货的那家,又顺走了老爷子好些名贵的花种。 栽种的那天阳光很是柔和,赵启卷好袖子,拿起铁锹,就开始在预留的地处刨坑。 自从乔媛来飞云醉后,乔知再也没让周泠上门,都是他主动找去。如果有一天,若真走到了穷山恶水,那几百个姓乔的都未必比这一个姓周的靠谱。乔三爷与周大当家交好是全颂城人尽皆知的事情,那帮指手画脚的乔家人也不必比寻常人家多知道些什么。 这天午后,乔知刚从码头回来,就听见后院一阵喧闹声,秦昭告诉他,赵启正在后院栽树呢。乔知想起被赵启压死的那片棣棠仍心有余悸,快步去了后院探望那些剩下的花花草草。 “你在干嘛!”乔知左右一看,地上摆了好些树苗,原来的花草还都活生生的。 周边围观的人这些日子也能猜出个七七八八,见老板来了,也就自觉地退场了。 赵启见乔知气冲冲地从外头进来,赶紧解释道:“我瞧着正是春花已败夏花未开的时候,便想寻些稀奇种来补点色彩。额……翻过黄历了,今天可以动土。” 院子里尚余一半土地未垦,乔知也曾想过再养些什么,一懒好些时日就过去了,赵启想栽就让他栽吧。 乔知蹲下来看那紫红色叶片的小树苗问道:“这是什么?” 赵启侧头一看,回道:“樱桃李。” “到底是长樱桃还是长李子……”乔知盯着那叶子看了半天,小声嘀咕到。 “哈哈,”赵启扔下手里的工具,抬胳膊随便擦了擦汗,蹲到乔知身边说,“既不长樱桃也不长李子,这是新疆过来的品种,我见它叶子的颜色不错,就想栽来几株给你瞧瞧。” “还有这个,从蒙古那移来的,说是叫……叫,珍珠梅,花期很长。这样你一年四季就都有花看了!” 乔知低下头,不敢去看赵启的笑容,他又喜又哀,有如此之人,他如何配得上呢……以后么,想来多半是无望的。 “赵少爷这次是怎么讹来这些的?不是没钱了么。”乔知搓了搓手。 “什么叫讹啊……我这就是先赊着,下月发了工资马上结账。”赵启感到蹲得有些腿麻,便站起身来,跺了跺脚,又伸手去拉乔知起来。 “哦对了,还有这些,”赵启掏了掏口袋,拿出来了几个小锦囊,“这些是小三色莲的种子,这个是杜鹃红山茶,还有这个,天女木兰……” 乔知手里被塞了一堆花花绿绿的锦囊,整个人都呆滞住了。这些花他都没见过,有的甚至没听说过,这根本都是有钱也买不到的东西啊! 乔知缓了缓神,质疑道:“你……真的不是去打家劫舍了?”这孩子要是不学好了他还真有点慌。 “没,这都是我爷爷的。”赵启说得义正言辞的。他知道乔知和他爷爷相互看不对眼,没敢说这些种子是他瞒着老太爷偷偷拿出来的。 乔知想着这人也挺惨的,好歹给点零花钱吧,又看见赵启脸上糊着已经干了的土,心里叹了声“真糙”,便让赵启继续栽树,他去拿点零钱和湿毛巾。 “无文呐,虽然我觉得你发脾气的时候也挺好看的,但是你刚刚吓跑了好多人,而且气大伤身……”赵启看见乔知回头瞪他,便渐渐撒气没了声。 让人火大的在后头。 等乔知回来的时候,发现乔媛正拿着一块雪白的毛巾递给赵启,赵启犹豫了片刻还是接过来象征性的抹了抹脸。乔媛勤快的接过来毛巾,又递过去一杯茶。瞧着旁边的托盘里还放着小点心。 “让你干活你当是度假呢!”乔知攥紧了藏到背后的滚烫的热毛巾,冲着赵启就是一顿嘲讽,“美人在侧,整个人都娇嫩了几分啊!” 他专门打了热水烫的毛巾,刚刚还不觉得手有多痛,现在在这风里一吹竟如此刺骨,都有些分不清冷热了。 “表哥你别误会,我就是看子兴哥一个人挺累的……我,我不会耽误他干活的……”这姑娘说着说着又待哭。 其实飞云醉所有人都不待见她,面上大体过得去就行。都是从生死离别处走了一遭的人,如今温饱无忧已是满足,还有什么可哭的呢?想得再多,自己没本事去改变,也不过就是空自神伤叹怜。可你还没法冲她发脾气,连平时最不顾情面的杨晔都觉得是一拳打在棉花上。 乔知一细想,自乔媛在飞云醉住下以后,最喜欢找的可就是赵启这个老好人,帮忙这事有来有往,他不能无故耍小性子吧?乔知气得牙痒痒,心里已经在盘算着怎么整治整治那帮横行霸道的老油子了。 “没,我没什么可介意的,你们继续。” 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话,乔知转身就要走,一回头却发现邢朝云扶着邢暮雨出来了。 乔知赶紧上前仔细瞧了瞧自己大病一场的小师妹,整个人都瘦了几圈,那双眼睛显得更大了,却没什么神韵,气色也不是很好,乔知心疼地说不出来话。 邢暮雨勉强扯了个笑,有气无力地说道:“三哥哥……我没事了,你让我多吃几顿,我一定能好的。” 赵启大老远的看到那小姑娘的身形有些怀疑,直到走近才确定那就是敢骗小李逵钱的那个小鬼,虽然心里惊叹,但还是赶紧换上了笑脸问道:“暮雨……你想吃什么,哥都带你去吃!” “嗯……现在还没想好,等想吃了再说,可以吗?” “好……哥随时等着……” 乔知曾多次逼问过邢朝云,邢暮雨得的到底是什么病,邢朝云纠结了大半天才松了口。是个挺严重的病,传染,还有后遗症,怕因为这事鸿兴班舍了她两姐妹,便偷偷瞒下保守治疗。现在见邢暮雨能出来走走了,应当是没什么大事了。 “暮雨,这是你乔媛姐姐,在你生病的时候来的,要在我们这里住一段时间。”邢朝云介绍到。 邢暮雨笑着礼貌地打招呼:“媛姐姐好,姐姐也姓乔啊……” 乔媛一改刚刚的凄苦像,温柔地回道:“暮雨妹妹好,无文哥是我的表哥。” “乔家的人都很好!你和婉姐姐,还有三哥哥,都长得好看!”童言无忌,听者心里却不知会扯出几分酸涩。 “她病了太久没下楼,听说赵少爷在院里栽树,我带她来看看。”邢朝云说。 乔知对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在乔媛面前不要暴露赵启的身份。邢朝云了然,便改了口:“子兴哥,你这都是种了些什么啊,能酿飞云醉吗?” 赵启将乔媛送来的点心拿给邢暮雨吃:“这都是些花树,等结了花可以试试能不能创出新品类的飞云醉。” “好的品牌在精不在多,这酿酒的方子是我母亲祖上留下来的,定是尝试了千百种花,就算是创新也不在原料上。”乔知说。 “那就酿点别的什么醉呗,玲珑醉如何?‘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刚说完,赵启就感觉到自己的后腰处被人狠狠扭了一把。 还没来得及哄哄媳妇儿,赵天咏就强制要求赵启出去跑个大商单。当初老太爷信誓旦旦地说不逼他,可这世上有什么事情能是绝对的呢?赵旭离开了,那些偏房和一表三千里的也不能指望。赵老太爷终究是把这全家的希望寄托到他身上了。 赵启实在是不想管这些买卖,可赵老太爷发话了,要是他不去,老太爷必定追究那些宝贝种子被他那瞎包孙子拿去讨好哪位姑娘了。 就这样,赵启被赶鸭子上架地赶去了隔壁省,乔知怕他被坑,还打包了个姓秦名昭的经商天才送去。 第一天,乔知硬着头皮当起了临时老板,一整天过得头昏脑涨不情不愿。 第二天,乔婉的医学履历不被认可,说白了还是看不起小姑娘,乔知气得想去医院打架。赵启寄来一封信,里边是一颗玲珑骰子,一张字条写着“入骨相思知不知”。乔知翻了个白眼,未回。 第三天,乔媛直接了当地告诉乔知她喜欢赵启,希望乔知能帮她和赵启逃去别的地方。乔知没说什么,但幸好乔媛敢说真话了,以后也不必与她虚与委蛇。赵启又寄来一封信,里头又是一颗玲珑骰子,一张字条写着“入骨相思知,不知。”后头还画了个哭脸。乔知看着那奇丑无比的哭脸,喜忧参半的心情疏解了些。回复:“入骨相思知不?知。” 第四天,赵启来信说货物质量出了些问题,需重新商谈,可能晚归,具体时间不知。信中还有一颗玲珑骰子。乔知正和周泠打谱给乔婉开家医馆,本就费了些心力在妹妹的人身安全上,乔家又传来消息说乔延回来了,望他来主持事务的再分配。 这次秦昭和赵启都不在,但他即使孤身一人也得走出当家人的气势。 乔知换上了一身玄色长袍,大褂上用密实的金红黑三色绣线绣了巨大的穷奇恶兽,从左腹处一直延伸至右肩。照例戴上夸张的大扳指。 正要出门,乔知又捎上了乔媛。既然昨天乔媛敢和他谈“私奔”的交易,他就不怕以后拿真面目示她,最起码现在,相比于乔媛的那位干爹,他要更得乔媛的信任。 乔知打扮地庄重富贵,却要求乔媛着素衣不施粉黛,像个丫头一样低声下气地跟在后头。他就是要气气那帮老头,你们挑出来的人,现在可还满意? 乔家怕人多眼杂,大型集会从不在颂城内城召开,那些蛀虫又看不惯外城的简陋,每次都要将地方约到老远的地方。这次也不例外。乔知坐在后排闭眼养神,半晌突然开口:“你喜欢他什么。” 乔媛听了先是一愣,又觉得这是在考验她的决心和诚心,便说道:“我喜欢他朝气蓬勃,阳光帅气,善良温和。最重要的是,他不会耍心眼拒绝我。呵,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飞云醉的人都不喜欢我。” 乔知略微将眼睁开一条缝,透过后视镜正好对上乔媛那双乌黑的眼,那瞳仁里闪着狼子野心。是了,她从小可是被当作继承人教导的,父亲如此,女儿再反感也会带了些同样的脾性。 乔知没说话,扭头看着窗外飞速向后奔去的景,一眼望不到头的灰,深的浅的层层叠加,闪的他眼晕,便又闭上了眼。 也不知过了多久,车停了下来,司机出声提醒到:“少爷,到地方了。” 乔知缓缓睁开了眼,整了整自己的领子和衣袖,又在下车后弯腰往下摆上一扫,也不管门外侍奉的人,瞄了乔媛一眼后,极其严肃地跨过两道门,直直走进那正对着的门口的前厅。 见外头有个身着玄色穷奇长衫的男子进来,两侧坐着的身着各色锦绣珠玉的堂亲表亲们,老的拄拐,女的靠丫头扶,小的由大人拽着,都站起来将乔知迎到了高位上。 七叔抬头瞥了一眼自己那穿着粗衣紧跟在乔知后头的闺女,心里有火不敢发,只是咬紧了后槽牙。他没想到乔知能把这事做得这么绝,当众打他的脸,这是把送去的大太太当丫鬟呢! 乔知低头抬了抬长衫的下摆,盘起二郎腿坐定后,两手搭于膝上,目视前方:“既然决定未经允许私自逃到北岸,又何必再回来腆着脸要东西呢。” 一身着西装的年轻男子从右边走了出来,站在了乔知面前。正是刚从晏城回来的乔延。他面色略有些憔悴,眼里也无神:“抱歉……我真的不能不去。但我已经解决好私人的问题了,从今往后,绝不再犯。” 乔知站起来走到乔延面前,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睛盯着他道:“表哥,你应该知道,北岸现在已经不受控制,到处都是钉子了。你要是出事,乔家二百七十四口人,我一人可怎么养活?” 这话说得充满了对乔延的期望,简直不把在场的长辈放在眼里,自然引起了不满。 “不能这么说呀,几十年前我们乔家那可是住在皇城根下的,个个都留着贵族的血,自是福大命大,也不必依靠他人苟延残喘!” “哦?听您这意思,您不需要我乔无文的嘘寒问暖,是我多事,让您在这小城里苟延残喘了呐!”乔知嘲讽到。 那些想为了孩子与乔延争上一争的人瞬间低下了头,也不知是谁惹了这位霉神,惹得他今天这般大的火气,好脾气的秦昭也不在,现在露头不是找死么。 乔知干脆利落地重分了乔家剩有的田产,那些重要的又尽数回到了乔延的手上。 “乔延私自回晏城,必须受到惩罚,他不能得到那么多!” 乔延似乎毫不在意,倒是乔知站出来替他说话:“交给你你担得起么?要是赔个血本无归,你是去卖血还是卖肾来补这些亏空?” “既然说到经营,那就不得不提孙乔氏了。”一老爷子捋着自己的羊角胡细细说道。 乔家一老爷唯一的闺女嫁给了孙家,家产就当嫁妆都陪嫁过去了,后来孙家破产,靠妻子的这点薄产吃饭。乔氏南迁,孙家也跟着到了颂城,哪怕是乔家女病死了,也依旧本分,不腆着老脸再想赖点什么。 “孙乔氏离世已久,但也是我乔家的闺女,那些东西都该收回来,决不能姓了孙去!” 乔知垂眼听着,面上没什么表情,袖下的拳头却是攥得老紧。乔家的闺女!话说的真好听!当年他小姑姑乔霂执意下嫁,这帮人是怎么说的?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从此乔霂与他晏城乔家再无关系! 原来人是远是近是亲是疏都无所谓,钱才是亲的,在手里抓着就行。 “哎呦,赶紧让妮子把孙老头带走吧……” “他那个儿子也不是什么精明人,活着也是碍事……” 两旁响起了各种人的声音,男的女的,说话快的说话慢的,声音大的声音小的,无一例外都在咒骂孙家。 乔知心中不禁冷笑道:“可真是我的好叔伯,我乔家的好儿女啊!”他完全能预想到,这些咒骂的主角也完全可以换成他自己,等他转身离开之时再被念叨一遍。 他赶紧转了话题:“七叔啊,您这女儿不错,是个当大夫人的料,可惜,我不喜欢。今天就卖个人情,让她去跟了乔延吧。” 本是一句不大不小的玩笑话,却惹得当堂惊异,那年龄最大的老人撑着拐杖带领全体,当即给乔知跪了下来。从爷爷辈的,到子侄辈的,全体都跪在了他乔无文的面前! 乔知与这帮老油子斗了好些年,却是第一次产生如此紧张的摩擦,惊得他也往后退了两步:“干什么,当我是皇帝老儿吗!” “这种玩笑开不得!让这女人做大夫人,再让乔延这小子娶了她,你乔知打得什么算盘?是嫌弃我们这些老不中用的,耽误了你乔三爷的光彩前程吗!” 乔知是有将乔家交给乔延的打算,毕竟王八斗狐狸也没什么不好,可这想法甫一露头,就受到了强烈的抵抗,还将他乔无文说得如此不堪! 三句话不离乔家的利益,他就是背负着全族希望的大少爷;稍微有了停下的念头,就成了抛弃族人的无情无义之徒。敢问他乔无文在这场漫长、宏伟的大业中究竟得到了什么?几百人的痴心妄想为什么要靠他一个人的孤军奋战来支撑? 他大概就该变成一尊金像,也不必留什么心跳意识的,感觉也不要,就拿锋利的锯条活生生地切割成一个个小块,按照地位声望什么的称上几两带走。你拿颗心,我拿只手,也不知能挥霍多久。 乔知故意舍下乔媛,自己坐车回去了,可哪怕再耻辱,乔媛也得忍着。她想尽办法回到飞云醉,找了个人少的地方截住乔知气急败坏道:“不是说好要合作吗?你这又是做什么!” “呵,我什么时候和你说好了?合作讲究利益相等,你带走赵启,我不用娶你,这买卖不划算。你真以为他们能随便主宰我的人生,我告诉你乔媛,这世上没人能逼迫我。”说罢,乔知转头来到后院下了地窖,去最里头拿了坛存了七八年最烈的飞云醉夏品。 夜在凉风的指尖上跳动,可这时的风已经撑不起这般浓厚的夜色了,一不小心将满盘浓墨泼得到处都是。染没了天上的每一颗细碎的星子。只有一个大玉盘高高挂着,撒下一地清辉,给世间万物都披了层银纱。 从前乔知也常登高望月,饮几杯小酒,吹几两小风,但他从来不喜那些“明月何时照我还”之类,他不想回去,一点也不想。他自认不是什么大善人,也不稀罕留得一世英名。事实是,乔氏早已破败,可那些人不信,充足了贵族的面子,在一针一线的分配处斤斤计较。他们一致决绝地痛骂舍弃那些阻挡他们奢靡生活的人,又把乔知推到最高位,每个人心里都敲着“挟天子以令诸侯”的算盘。这样的一群人,任谁一腔热血,最后怎能不寒了心? 就这么拖着吧,等着老一辈都逐渐离去,年轻的就不会总嚷嚷着回去了。回哪呢?谁又还认得呢?就这么拖着吧,反正他有一辈子的时间能熬死那些老油子。 乔知抱过酒坛,仰头痛饮一大口,几滴酒顺着他的嘴角向下滑入脖颈,最后隐入玄色的衣领。他想也没想,抬起衣袖擦了擦自己的脖子。甚觉痛快!优雅的乔三爷默默认可了赵启和武励这些大糙汉的不雅行为。 今晚的月亮简直要贴到脸上了,比上次震撼不少。“可惜啊……”乔知低头轻抚那酒坛的沿口,嘟哝道:“你回不来……” 满打满算才四天,可是赵启走后的这四天,他又回到了当初不温不凉不喜不哀的状态,以精明对抗乔家,用冷漠反馈贾商老板,留最后的那点力气安飞云醉众人的心。 饮进去的是琼浆玉液,吐出来的是无尽的辛酸。失而复得有多喜悦,得而复失就有多痛苦,在触到了一丝温度后,他还怎能心甘情愿回那苦寒之地?其实他心里一直和自己较真,一边告诉自己要冷静,学会放下依赖,万一有分道扬镳的一天,他也绝不能垮掉;一边又想紧紧抱住他,哪怕是用绳子绑着,也不想他离开一步。高傲如乔知,也有如此卑微魔怔的一面。 想到此处,痛苦突增了几倍,开始没完没了地往下灌酒。他酒量很好,平时喝的也都是较为清冽的小年冬品,但今晚,他想把自己灌醉,特意寻来飞云醉最烈的酒。 乔知真的醉了,迷迷糊糊的好像听见了赵启的声音。他是不是要走了……乔知双颊发烫,可身上却冷得打了个寒颤,将整个人都缩在一起,自己温暖自己。 突然,他感觉到身后有人抱住了他,熟悉的力度,熟悉的气味,熟悉的声音,温热的气流一股一股喷在他的耳朵里:“怎么喝醉了?要不是我自己提前赶回来了,你今晚可怎么办。” 酒精延迟了大脑接收信号的速度,乔知眨眼也慢了半分,眼前的赵启有好几道重影,他定睛看了许久,真的是他,他回来了。 他反身抱住了赵启的脖子,有些焦急地哭道:“你可回来了,我,我想你……” 醉酒的乔知嘟着嘴着实可爱,赵启轻笑一下,拍了拍乔知的肩膀,低声说道:“我回来了。” 乔知现在听不得什么“来去“的字眼,他愣着看了赵启几秒,随即大喊道:“不行!你不准走!”说罢,便像疯子一般抓着赵启的脑袋亲了上去。其实两人的吻技都奇差无比,以前都是赵启主动,小火慢炖,可这次乔知直接就是撕咬,活像是一匹狼肆意妄为地享受猎物,啃得赵启嘴唇发麻,牙框子磕得剧痛。 直至喘不上气,头晕眼花,乔知才呼吸紊乱地松了嘴。赵启想,这夜深露重的,闹够了该安慰安慰回去睡觉了,正打算把乔知扒拉下来,乔知又自己贴了回去,这次他顺着赵启的脖颈子从锁骨一路边舔边啃到耳后,吓得赵启不敢动弹,吞咽困难。 “不能吧……”赵启有些心慌。 还真能。 乔知抬起头来,一双含着薄雾的眼睛对着赵启微眨,那浓密的睫毛扫过的是赵启的心田,红肿的唇轻启,带着十足的**哑声撒娇道:“阿启……” 赵启哪还受得了,整个脑子里都是连串的宇宙大爆炸,他弯腰抱起喝成烂泥的人下了楼,又从后院转去乔知的卧房。 赵启好歹顾虑到了这座楼里其他人的睡眠,忍着乔知吸吮他脖子的苦,轻声轻脚地关了门,借着月光绕过许多东西,一路飞奔将乔知放到了床上。 ……【其实肽也很痛恨省略号】 “无文,我爱你。”赵启将额头抵上乔知的额头,动情地说道。 “我,也爱你。”一滴晶莹的泪珠由眼尾凝出缓缓隐入云鬓。乔知耗尽最后的力气,用这最简单的四字回答将人永远囚禁在了自己身边。 在这片砖瓦下,红帐中,一对有情人灼热的心跳足以慰藉这世间凉薄。 唉…………………………………………………………………………………………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5章 有删减 第16章 大孝子之我要你比我爷爷还富 赵启是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的。他昨晚马不停蹄地赶回来,又剧烈运动到后半夜,实在是有些累。 他先是抬了抬胳膊,发现怀里的人不见了,于是睁开眼又微微眯起,瞧见乔知正**着身子想从他身上跨过去。 赵启抓住乔知的胳膊,猛得又给扯回去压在了身下。他伸手撩开乔知那乌黑的长发,仔细观赏那雪白肌肤上他弄出来的嫩红色的痕迹,还撒娇道:“大清早的,干嘛呀。” “大清早的,你干什么!”乔知哑着嗓子喊不出什么声音来,气急败坏地瞪了赵启一眼,就抓着被子盖住了脑袋。 狗子卸了颈圈头一回啃到荤腥,撒丫子跑得贼快,可能把脸和羞耻心都给跑丢了:“哎呀,知知,小知,阿知……” 乔知扭过身子去不想理他。 赵启把他掰回来,掀开被子,望着他那红得要滴血的脸,深情地喊道:“媳妇儿……” 趁乔知呆愣着,赵启俯身下去又要亲他。就在这时,乔知的肚子非常不合时宜地传来一声“咕噜”。 乔知有些不好意思地嘟哝道:“饿了……” 赵启埋在他肩头笑了一下,接着坐起来给乔知盖好了被子:“等着,我去做饭。”转身一看,地上凄惨悲凉地躺了堆破烂,于是又支支吾吾地问道:“能再借我套衣服么……” “媳妇儿,你别不理我嘛……”赵启撒娇到。 乔知埋头嚼着香甜软糯的小圆子,不搭理他。 “媳妇儿,我错了……”赵启继续撒娇到。 乔知又盛了碗甜汤,不搭理他。 “媳妇儿……这汤好喝不?” 这回儿乔知放下了碗,问道:“你叫魂呢。” “媳妇儿……” “停!瞎喊什么。” 赵启可怜巴巴地说:“从小到大,只有你一个人喊过我‘阿启’,我以后不会让其他人这么喊,只给你喊。那我也得给你个专属称呼,刚刚都试过了,不适合,不如叫媳妇儿了。” “媳妇儿就该合适了?”乔知皱起了眉头。 赵启想都没想,激动地答道:“合适!非常合适!再合适不过了!” 乔知无语,也就这么默认了,随手递了个包子给他:“吃。” 赵启一脸花痴地接了过去,这就又要张嘴喊“媳妇儿”。 “我警告你,在别人面前不准这么喊,也不准这么看着我! ” 媳妇儿说什么就是什么,赵启只以为是他害羞了,便笑着拿着包子使劲点了点头。 他还记着昨晚乔知的反常,思索片刻,像是随便聊聊般自然地问道:“我不在的这几天,怎么样?” 乔知低头喝了口甜汤,咂咂嘴平淡地说道“挺好的……” 挺好?赵启皱起了眉头,他才不信。 赵启站起来转到乔知身后,弯腰抱住了他,将下巴搁在乔知的肩上,轻声问:“以后有什么不开心就告诉我,好不好?想哭,想闹,想怎样都可以。” 乔知鼻头有些发酸,他垂下眼,说道:“又不是小孩子……” “谁说哭闹是小孩子的专属了,只要你能好好的,在我这里怎样都行。” 赵启的慷慨让乔知觉得自己是那般的卑微自私,就凭借赵家的实力和赵老太爷的宠爱,哪怕在这混乱的世道里,赵启也能荣华富贵一世,他又为什么要把这满身光芒的小少爷与自己捆在一起拖入烂泥沼中呢? “阿启……”乔知心里打起了退堂鼓。可他还来不及说什么,轻柔温暖的一吻落在了额角,让他不忍撒手。 苦难是不能过度咀嚼的。 “吃饱没?要不要再躺会儿?” 乔知的耳尖溜上一抹红,他小声嘟哝道:“阿昭该回来了……” “他们估计得今天下午到,等他回来了我叫你。”说着便扶着乔知往床边走。“很难受么……”赵启看着他苦着脸扶着腰慢吞吞地小步挪着,小心问道。 “……要不下次你试试。”乔知送给他一个想砍人的微笑。 赵启喷笑:“你要是行那我就行。”天上仙对于情事是真的啥也不懂,除了乱啃就是乱闹。 “是,赵小少爷可会了,留洋那几年玩的不少吧。” 赵启算是发现了,乔知一吃醋就会喊他“赵小少爷”:“哪有!都,都是跟吴延年学的……他和潘益之是一对。”赵启一边说一边将乔知扶到了床上,又整好了被子和枕头让他躺下。一抬头正对上乔知的黑脸。 “是不是你们教坏我妹妹的。” 赵启深吸一口气:“哪有,她只是喜欢长得好的。” 长得好的?那应该不会长久。乔知堪堪放下心来。 “你们这些留过洋的……是不是都不会介意跟同性在一起啊……”乔知侧躺着,望着蹲在床边陪着他的赵启。 “自己管好自己的事情,为什么要去打扰别人的选择?”赵启抬头,小心试探道,“你……很介意么?” 乔知气个半死,翻了个白眼,捏着赵启的脸拽了拽:“我介意还跟你做这档子事?”这话说出来他自己也有些害羞,咳了几声后小声问道:“要不,你也上来躺会?” 赵启愣了下,将手放到床柱上,轻笑到:“床该修了。” 乔知:“……” 下午,秦昭回到飞云醉,待片刻休息后去了乔知房里。一抬头见是赵启开的门,忍不住瞪着眼往他肩上捶一拳:“做个人吧,舍我一个跟你们家那老狐狸大眼瞪小眼的。” “这不是想你们家少爷了么,兄弟,体谅体谅。” “咳。”屋里传来一声咳嗽声。 秦昭对他翻了个白眼进了屋里。向左看,不见乔知坐在八仙桌前喝茶;向右瞧,稀奇,真稀奇,他那从小不爱读书的少爷竟然在看书。 “少爷,你病了?”秦昭刚刚听着乔知声音有些哑。 乔知不自然地回道:“上火,风寒。” “啊?” “风热。”乔知糊弄到。 这季节哪门子的风热?秦昭挠了挠脑袋。 赵启给乔知倒了杯茶递过去:“喝水。” “还喝啊……”乔知难为极了,他真的不想站起来下楼跑厕所哇。 他还是伸手接过茶杯抿了一小口,对赵启说:“你先出去一下。” 赵启看了看乔知,就知道他决不会随意把秦昭派给他帮忙,一定还有别的事。“我去门外等着。“赵启淡然地给乔知调了调腰后的垫子,推门出去了。 乔知扶了扶太阳穴,稳住心里的慌张,该办正事了:“那块矿查得怎么样了。” “那矿正好在赵家交易的矿源旁边,我偷偷加了点东西,让他们第一次验货没过。后来跟着赵家去了矿源,那边的矿都很大,被各家的人严格把守,配备了些武器。有不少流民在那一片打临时工,我们去的时候起了暴乱,但很快被平息了。” “那些人关系怎么样?”乔知拿手指敲着桌子问道。 “为了方便管理和应对突发事故,虽然那些人都是竞争关系,但是矿区太大太碎杂了,不得不联合巡视。如果我们强行只对一处下手,恐怕会引来很多人。” 周泠难以派人潜入勘察,而是得靠赵家把秦昭“带过去”,矿区的管理之严格可见一斑。 “既然存在竞争,又不是唇齿之谊,就算联合起来又能有多牢固。人心不足,如果有一把火能烧掉竞争对手,他们当然乐见其成。” 说着,乔知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放心,明天我就去找周泠商量具体事宜,这几天你辛苦了,好好休息吧。” 秦昭正转身要走,乔知喊住了他:“嘶,你把赵启叫进来……” “哦,好嘞。” 秦昭出门通知了赵启便离开了。赵启刚进门就听见乔知悄悄问道:“他走了没?” “已经下楼了,怎么了?” 乔知抬起一根胳膊,瞥向赵启:“扶我去上厕所。” 乔知不让赵启抱着他,只能搀着往楼下走。赵启低头看楼梯碎碎念道:“哎你也太冲动了,搞得咱俩都遭罪,咱打个商量,下次……” “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乔知不想接受他酒后乱x的事实。 今天的晚饭时刻格外安静。赵启回赵家交差被老太爷留下,乔婉和邢暮雨两个闹腾的也各有各的心事,剩下的人怕说错什么被乔媛听了去,也大都闭口不谈。 乔知看着自家妹妹魂不守舍的样子,搁下筷子:“跟我过来。”便起身去了后院。 乔婉跟着他到了后院停下,小声地喊道:“哥。” “医馆马上就可以开业了,还是周泠帮忙张罗的,你还有什么不开心的?” “她肯帮忙是因为我是你乔无文的妹妹,要不然早就把我赶走了吧……”乔婉无奈地苦笑了一下。 乔知凝视片刻,问道:“你真的喜欢她?不是因为看脸?” “也有吧……”乔婉搓了搓手,“其实,在国外待了这么些年,我挺没安全感的,以为表面的骄傲能撑起内心的柔弱,可那都是自欺欺人,时间长了,在个陌生的地方待久了,双手都是抖的,但我看到她就觉得很踏实,从未有过的踏实。” 一谈到周泠,她的眼睛里都往外洋溢着星光,乔知知道,劝不住了。 乔知好声好气地说:“那你知道留在她身边有多危险么?周家内部的人,外头的人,想要她命的多了去了。你跟在她身后的这些天,她一直都找人暗中护着你,想着也就是一时兴起,过几天就好了。可你若是再贴近一步,我也护不住你。” “拿自己的生命安全去赌一场微乎其微的感情,值得么?”乔知问。 乔婉抬头看着乔知的眼睛,问道:“哥,如果要你为了赵启去冒险,你去还是不去?” 乔知想了想,再留几块疤好像也没什么。两双相似的眼睛中都封着一簇浓情,向彼此诠释了什么叫奋不顾身和飞蛾扑火。他这傻妹妹跟他一样死倔。 行吧……他乔无文最好的结局莫过于在胁迫夹击中全身而退,最差的结局也就是鱼死网破,要是能将乔婉托付给周泠,他也还能少一份风险,冒险一搏。 乔知抬手摸了摸妹妹的头:“那你就得做好接受各种压力的心理准备,安全、舆论、两人间的相处。她这些年过得很不容易,的确需要个能陪着她撑下去的,虽然哥也不太希望这个人是你。” “有你这么诅咒妹妹的嘛!”乔婉不满地噘起了嘴,“我听曼姐说过一些,可就是因为太危险了,我舍不得再让她自己走下去。”小姑娘又伸手拽乔知的袖子,撒娇道:“哥……” 乔知还未开口,只听身后传来一声“噫”。 那丛被压得稀巴烂的棣棠还是让乔知心有余悸,既然劝不动赵少爷翻后墙的毛病,只能把后门的钥匙给他了。 赵启关了门上了锁,从黑影里走出来:“多大年纪了还撒娇,略。” “怎么?多大年纪也是我妹妹,让你宠着了?” 媳妇儿发话了,他哪敢再反驳:“没怎么没怎么,多大年纪也是咱妹妹,我当然得宠着!” “谁是你妹妹了!”乔婉瞪了赵启一眼。眼看着这俩人又要吵起来,乔知赶紧拉住了乔婉。 “哥,看到没,我还不希望跟在你身边的是他呢!有用吗?”说完便甩手回了前厅。 小姑娘这才跟在周泠后头几天,这就学会挤兑他了!乔知摇着头笑了笑。 他转身问道:“你怎么回来了?” “赵府的床没这里的舒服呗,吃完饭就赶紧溜回来了。”狗子摇着尾巴就要往乔知身上贴。 乔知往后退了一步,伸手推住了要往他肩上靠的大脑袋:“停。” 反正媳妇儿跑不了,赵启也不生气,乐呵地问:“哦对了,你想要西山的那片矿吗?我回去跟爷爷说了矿区和流民的事,他打算直接收购一部分矿区,以后自行开采。” 乔知敏锐地捕捉到了“收购”二字。那一块可都是煤铁双生矿,是周边几省唯一的煤铁矿源。而赵家做的是布帛良田百货的生意,赵天咏花高价收购煤铁矿有什么用? “我要那矿做什么……”乔知抬起眼捕捉着赵启脸上细微的表情。 赵启对这试探全然不知,激动地说:“这是我送你的底气啊!要是以后再让我出去跑合作,挣回来的钱我就全给你,反正赵家也不缺,赚这么多干嘛。我得想办法让你比我爷爷还富,让他老人家知道,是他孙子高攀了。” 合着赵老太爷费劲找回来了个败家玩意儿。 乔知眯起眼瞧了一会儿,叹了口气:“唉,傻子。”愁人是真的,开心也是真的。 “我媳妇儿聪明就行!”说完就揽住乔知的腰,拿头蹭了蹭乔知的额角。 过了好久,乔知开口道:“赵子兴。” “嗯?” 他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让赵启去分析赵天咏买矿区的目的,几次难以开口,只好提示道:“情感不是涂料,不要让它蒙蔽了你对一个人一件事的判断。” “我相信自己信任的人。”赵启以为他还在妄自菲薄,又使劲蹭了蹭乔知的头,“别多想了,你一直都很好很好很好。” 驴唇不对马嘴。 乔知头发被蹭得起了静电,赶紧拍开了赵启的脑袋:“别贫了。王家的那块矿周泠有打算,我们……她大概在下月初要收到手里,在那之后你想买哪家想送给谁都行,成吗。” “行,怎么不行!” 还不等赵启再伸手占点便宜,秦昭一脸严肃地快步走来:“少爷!北岸传来消息,我们在晏城的联络点被抄了,抓住的线人全部以汉奸罪枪决示众。” 乔知的脑袋里轰的一声,一瞬间的慌乱从头顶快速游窜到脚底,竟一时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怎,怎么会……”一双有力的臂膀从后头扶住了他,让他堪堪站住。 那些人就是普普通通的走卒贩夫,在混乱的晏城里,只要不向军统内部伸手,怎么会被盯上? “这是最后传出来的消息。”秦昭将攥在手里的小盒子递上。 那小木盒子太重了,还未触到乔知的指尖就嘭得砸到了地上,里头的小纸条滚了出来。 赵启担忧地瞧了眼乔知,弯腰捡起了那张纸条,平摊开,放到了乔知眼前。 “目标拜见二叔,杀未婚妻全家。” 乔知将那纸条狠狠抓进手心:“阿昭,让他们全部停下来,不查了,再也不查了……” 深夜透过紧闭的窗弥漫进整个屋子,乔知借着昏黄的灯光打开了一本名册,旁边放着那张皱巴的粘着灰尘和血的纸条。 这本册子上记着这些年来从飞云醉走出去的人的名字。 逃难来颂城的人很多,他没本事接纳所有人,所有的同情都是有代价的。选择留在飞云醉接受庇护的要被毒哑嗓子,与家人一同来的,老幼留下,壮年被派出去走南闯北,延续乔家当年埋下的通讯网。 自北岸被外族控制后,便切断了与衍江以南全部的无线通讯,南迁的乔氏只能以最原始的方式监视着祖宅。说是监视,知道了情况又能怎样?看来看去也看不回自己手里。可这是乔知唯一的底牌了。 “我……我把他们一批一批地送到晏城,送到西边,还有南方……”冰凉的指尖划过那一个个普通俗气的名字,“我真的不是什么好人……” 倒不是见不得血腥,自他接手乔家后,手上沾的血也不少,他只是愧疚这些人是为了他的一己之私送了命。 这些冒险送出来的消息维持了乔知在家族中的地位,让那些虎视眈眈的老油子们都不敢轻举妄动。没人知道他在哪里插了一只眼,没人知道他手里还藏着多少实力。但实际上,他手里只有母亲留下来的这张网,靠它那微薄的力量将乔家最落魄的长房长孙伪装成最高贵的人。 不想管这二百七十四口人是真,怕辜负了地下的父母也是真。乔知在这夹缝中差强人意地打太极,到最后竟弄个一事无成,谁也对不起。 “我其实,我其实从来都不想依靠他们掌权,我也不想绞尽脑汁去控制那些老头,更不想回晏城…… “其实早该放他们走了,是我自己怕死,怕被乔家鄙视、抛弃,是我拿他们的命赌我自己的命……” 乔知缓缓抬起眼,对着赵启苦笑道:“可笑吧,我想摆脱乔家,可又怕乔家不要我了……” 那双眼里转着昏黄色的微光,像是拼尽全力护住的那一点余蜡中心的星火。 赵启抬手抱住了他,细声安慰道:“人各有命吧……就算你不收留他们,无论往哪走,都很难逃过饿死病死的结局……” 向北,是外族的肆意侮辱;向西,是建立在金钱之上的阶级压迫;向南,是各路势力你方唱罢我登场;向东,是茫茫无际的大海,不知多远处就会有炮口对着这片富饶而又荒败的土地。当活下去成为一种奢求,丧尽天良四字都失去了它本该拥有的沉重和荒唐。 乔知将那张纸条夹在了名册中,轻轻按压一下,慢慢摩挲着破旧的边角,最后还是放回了抽屉中。 希望以后不会再往这册子上添哪怕一笔一划。 他又摁下抽屉旁不起眼的一处雕饰,桌面上弹出一个小暗格。 “这是什么?”赵启问道。 乔知从中拿出来一个红木小匣子,打开,里头摆着一只半个手掌大的金色的豹子。 “算是乔家当家人的印信吧……”乔知将那表面有些暗沉的豹子拿出来看了几眼,又毫不在乎地扔到了桌上。 “其实也没什么用,就是看得高级。以前乔家吃皇粮,装模作样地养了批私兵,现在谁都自顾不暇,哪来的精力养这些个人,早就不知道跑哪去了。这就是块破铜烂铁,还没厨房里的大馍馍值钱。” 乔知又将那暗金色的小豹子抓过来,习惯性地放在指间旋转,思考着乔延灭了未婚妻全家的事,毁了他消息网的是乔延还是乔崇,或是伪政府…… 要是乔延一直隐藏着,他还怎么放心把这豹子交给乔延…… 赵启也不去催他,就站在一旁,直到乔知开口问他:“阿启,如果要你灭了自己青梅竹马的未婚妻全家,会是个什么理由?” 这话题转得太快,赵启一愣:“冤枉啊!我上哪摸未婚妻去?” “如果,假的。你就说,可能有什么理由不得不做这种事情。” 赵启见过那纸条,大概知道乔知的问题与那有关,答道:“青梅竹马……未婚妻……利益牵扯,国仇家恨,杀人封口。 “如果这个人很偏执很疯狂,他未婚妻背叛了他不愿嫁给他,也有可能痛下杀手吧。” 刘家一向洁身自好,即使家乡沦陷也不卑不亢,日子也过得紧张起来。那刘小姐温婉大方与乔延一起长大,实属良配,能有什么理由让他下这种狠手呢? 乔延是个定时炸弹,那远在晏城的乔崇也未必没藏着鬼心思。 赵启见他眉毛越皱越紧,夸张地问道:“问我这个做什么?媳妇儿,你不会想要谋杀亲夫吧……”他可怜巴巴地凑过去,用脑袋蹭了蹭乔知的额角,“我都穷得靠你养了,咱可没什么利益冲突哈……” 乔知拽了拽缠在他身上的赵启,发现这只巨型犬根本扒不开:“赵子兴,你够了。” 巨型犬有点耳背:“媳妇儿,我困了。” “滚回你屋去。” 巨型犬继续耳背:“媳妇儿,困觉困觉。”便不由分说地勾起乔知的腿窝将人抱去了床上。 黑暗的门缝里有双黑色的眼睛,见过了泛着古旧的光的金豹,见过了两心无间的紧拥。一声心安的“我在”独属于那唤着“阿启”的人,如今竟被偷听了去。带着满心的羞辱和抓狂,她裹紧衣服,手忙脚乱地逃回黑暗。 三爷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6章 大孝子之我要你比我爷爷还富 第17章 三爷是个小刺猬 第二天是医馆开张的日子,乔知不打算出面给妹妹撑场子,一大早来了也只能待在屏风后头,往外瞧两眼再低头喝口茶。 天气渐热,周泠忙完手头的事匆匆赶来,抓起桌上的小茶壶就往嘴里倒。 “来的倒挺早。”乔知眯着眼上下打量着周泠。 周泠将茶壶扣到桌上,坐到乔知对面,解开袖扣,将袖子卷到小臂上:“你真不打算出去露个脸?乔三爷的妹妹,谁敢惹?” 乔知低着眼,转了转手中的茶杯,苦笑道:“什么三爷,就是个唱戏的,我这身份只会给婉婉带来不便,还不如你,周大当家,只要你一日不倒,谁敢动这医馆的人?” 他又给周泠和自己倒了杯茶,端起茶杯和周泠碰了一下,算是以茶代酒敬亲密无间的合作伙伴。 周泠一口吞了茶水,舔了舔嘴唇,嘲笑道:“怎么整得和你妹和亲似的……” 乔知抬眼瞧她神色,没再回答。 这医馆开在林家巷子东头,不是什么繁华地段,但交通较方便,聚集了几大中下层住宅区。这是乔婉挑的地方,有钱人缺不了医生,但医生本不该让钱领路。 乔婉和潘益之在门口摆桌义诊,里头雇了几个小孩干活。乔知和周泠在屋里喝着茶,正讨论着中午让赵启买几只茶酥鸭过来,听见外头起了争执声,乔婉的声音一声比一声亮,接着就是个男人大哭的声音。 乔知放下茶杯就要往外去,刚站起身犹豫下又坐了回去:“你去看看吧。” 周泠刚一脚迈出前厅,那在地上撒泼打滚的中年男人就吓得连忙站了起来,拍了拍那深灰色粗布长衫上的土,弯下腰低着头不敢说话了。 周围是一些前来看病的人,也都惭愧地低着头。 周泠笑道:“怎么,我这张脸还能治病呢?怎么一见到我,这疯症就好了?”她斜眼瞥了那低得要把脑袋埋进地里的男人。 “大,大当家的饶命啊……要知道这是您的馆子,小的哪敢……” “您哪位。”周泠问。 那男人抖着托了托模糊的圆眼镜:“对面和善堂的……” 周泠抬头眯了眼路对面那被风吹日晒地快要裂开的招牌,大门前停着几只麻雀,显得格外荒凉。 “就算是同行也该公平竞争吧!经营各凭本事,你来我这闹事算什么!”乔婉掐着腰冲那男人喊到。 那男人也顾不得什么颜面了,坐在地上嚎啕大哭道:“什么各凭本事!没钱治病,哪里便宜去哪儿罢了!你在这义诊三天,来的都是想赌个运气,这和去城南那破庙烧香拜佛有什么区别!” 大小姐是骄傲霸道了些,但绝对不是花架子,听到别人质疑自己哪受得了:“烧香拜佛?你敢说我没本事!”说罢便要撸起袖子打架。 周泠竟是在旁边揣着兜看戏,不打算插手。 幸好赵启和吴延年及时赶到,拉开了乔婉和那撒泼的男人。 “大盆,大盆!你冷静点!”赵启喊到。 那男人直弯着腰想拿头往前拱,吴延年从后头箍住他两根胳膊,那人只得狼狈地原地乱踹:“这把年纪了你跟一小闺女争什么啊!” 那男人抱头痛哭道:“可笑我林家医学世家,到了今天竟无人可医啊!” 乔婉也停下来,厉声问道:“你行医是为了赚钱吗?这里站着的病人这么多,怎会无人可医!” “说得容易!我连自己都养活不了,怎么去管别人死活!” 乔婉哑口无言。她曾以为,医生就该带着满身的荣光济世救人。可这白大褂下的也只是一副血肉之躯,不是每个人哪怕填不饱肚子都心甘情愿去当圣人的。 “林叔……”站在一旁的赵启发话了,他抬眼望了望那狼狈低落的男人,透过那副干瘦的身躯看到了多年前那个温润沉稳的医生。 “你,你……”那男人伸出手,抖动地朝向赵启,“小启?” “是我。” 他想到从前那个经常来铺子里帮忙洗药捣药的小男孩,手泡得和身上的短衣一样发白,还是乐呵呵地一边干活一边和他闲聊。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不敢招长工,不敢进贵药材了呢? 他抬头看看面前胆战心惊地排着队的人们,都是几十年的老邻居了,那些人羞愧地不敢看他。日子都不好过,究竟是谁先放弃了谁呢? 被赵启称作林叔的男人失魂落魄地回去自己的破馆子了,继续盯着柜子里那些发了霉卖不出去的药材。 乔婉刚刚还吵地理直气壮,现在看着那干瘦的背影,心里也不是个滋味。她转头向周泠发去求助的眼神。 周泠敏锐地感觉到了这目光,她瞥了一下后立刻躲过这眼神,不自在地说:“别看我,我周家的钱不是天上掉下来的。” 昔有子贡赎人子路受牛,所谓义举并不一定就是一时的救扶。乔知高幅抬高飞云醉的票价,却留给了颂城内其他小戏班子崭露头角赚钱养家的机会;同样的,哪怕向林家医馆施舍再多的银元,又能救多少人?这不仅是和死神的博弈,更是和人心中贪欲,和这炎凉世道的博弈。 乔婉回到位子上,继续给剩下的人看病,只是再不像刚刚那般轻松自在。赵启进屋里去找乔知了,吴延年好几天未见潘益之,就站在他身后默默陪着。周泠觉得这小姑娘有点惨,也就在一旁看着,时不时出声聊两句:“哎你们医生的字不都龙飞凤舞得看不懂么”“这是个什么药,一嘟噜的字,一二三四……十二个字,你咋背过的”…… 乔婉第一次觉得她这么吵,扭头瞪了她一眼,继续工作。 好心当成驴肝肺,周泠也不自讨没趣,回屋喝茶去了。 赵启见乔知靠在窗前望着外头情形的样子,不禁说道:“你要是担心就出去看看。” 乔知收回了视线,摇摇头:“不了,她哥又不是什么有本事的人,倒给她沾一身灰。” 赵启皱眉道:“怎么会这么想?你就是个很有本事的人,值得所有人都尊敬的人,她需要你的承认。” “我不知道你们西洋怎么看待我们这类人,但在这个地方,说白了我们就是卖艺的。鸿兴班的当家角被周家大当家包养,这可是全颂城人尽皆知的秘密,要不你觉得飞云醉能傲到现在?” 乔知说完便不去看他,低着头倒有些委屈和心酸。透过这漫不经心的几句话,赵启发现了一个不一样的乔知——自卑——他没想到这两个字还会出现在光芒万丈不可一世的乔三爷身上。 赵启的声音可见地低哑了下去:“你是不是……从没想过有一天要公开咱俩的关系……” 乔知纠结了半晌,最后挤出来了句:“是我配不上你。” 赵启正要发作,周泠从外头进来,见这屋里气氛不对劲,连忙说:“赵子兴,你家的今早就跟我说想吃茶酥鸭了,买几只来?” 赵启心里再不舒服也得去给媳妇买吃的,应了声就往外走,却被乔知叫住。 乔知没看他,只递去一个沉甸甸的青绿色的钱袋:“你看着花吧。” 赵启有点愣,这是干啥?拿钱安慰他破碎的心灵?才不要! “不是没钱了么。”乔知说。 这倒是真的,工资还没发,真给人添堵…… 赵启抓了那钱袋暴躁地去了冯记。 一顿午饭,有人当庆祝当团圆来吃,也有的人心事重重,但总归没让自己的矫情打扰到他人的兴致。聘请来的账房和打杂都是就近的本分人,见老板们要谈事情,便收拾了餐桌出去了。 吴延年坐在潘益之身后,一只手不老实地在后头摸来摸去,又被潘益之不动声响地掐回去,两人神色倒很自然。乔知瞥到他俩的小动作,打笑道:“这是多少天没见了,这么着急?等谈完正事再解决你俩的问题成么?” 两人先是一愣,随即明白应该是赵启说的,吴延年倒是无所谓,伸手搂住了身边的人,倒是潘益之羞得低下了头,伸手把那只爪子从肩膀上打了下去。 “呦呵,就你有媳妇是吧?”赵启装模作样地卷了卷袖子,向旁边起了起身子,按住乔知的后脑勺,轻轻地啄了一下随即坐了回去。 乔知歪头瞪着赵启,伸出手指头点了点,旁边传来两声咳嗽:“咳咳”“咳咳”。 四人扭头看着一旁的周泠和乔婉均是一脸尴尬,马上坐好整了整衣服,谁也不贴着谁,俨然一副开大会的模样。 周泠两只手张开猛得拍到桌子上,严肃地说道:“先办正事,再有脑子不清醒的,都给我滚蛋!” 吴潘二人与周泠不是很熟,被这暴脾气下了一跳,赵启赶紧示意吴延年汇报工作。 “毕竟人生地不熟的,这些天我在胡仁眼皮子底下也不敢有什么大动作,去拜访了几位老马熟识的好友,以前也都是有头有脸的军官,可这几年在胡仁一家之强权下越过越艰难。都有反抗的想法,但我不确定他们是否有这个胆量,不敢把话说的太清楚,堪堪维持住联系罢了。” “得加把火再推推他们。”赵启说道。 “逼上梁山么?”乔知问。 赵启看了他一眼没接话,心情不是很好。 “我休假回来的第一天,撞见一个凶神恶煞的男人从胡德办公室里出来,胡德像送瘟神似的赶紧催他走。我跟着他一直到了后宅,发现有好几个和他一样满脸戾气,皮肤黝黑的强壮男人。我猜这就是胡仁私自扣下的那批死刑犯。” 听了赵启的话后,周泠一边思考一边敲了两下桌子,还是决定说出来:“再分享给你们一个信息。” “前段时间秦昭随着赵家入矿区的时候,我找了自己的人跟着,也发现了一批皮肤黝黑,凶神恶煞的男人。” 听见这话,乔知和赵启心里皆是一紧。 乔知也不知道自己的队伍里竟混进了周泠的人,又怕周泠将他派出秦昭的目的说出来,更怕赵启与周泠看上的那块矿扯上关系。 而赵启则是对这位盟友产生了一丝不信任,毕竟上次是他代表赵家谈生意,与他个人和周家的合作无关,周泠的行为让他不得不警惕,周家是否有吞并赵家的想法。 就知道说出来会是这样的反应,但周泠并不后悔:“与你们合作,是我个人向周家下的赌注,不得不谨慎,请各位谅解。也请放心,我周泠说道做到,言出必行!” 赵启还在考虑,潘益之先问道:“你的意思是,帅府的那些人和矿区的那些人是同一拨人?” 周泠点头道:“很有可能。矿区也有不少流民,混在里头可能并不起眼,但他们以前都是混帮派的,走路姿势和身上的伤疤一辈子都会跟着。” “胡仁也在盯着那矿……”乔知说,“绝不能让他拿到。” 再加上胡仁的干涉,周泠夺矿的计划又多了几分风险,别说是抢到经营权了,就算是全身而退都是个问题。 “那个……”一旁的乔婉举起了手,“我能做点什么么?给胡仁下药?把他卸了?” 乔知马上黑脸诘责到:“你卸什么卸?这和你有关系么?上次的教训还不够是么!” 知道是不想自己蹚这趟浑水,可小姑娘心气高,哪受得了被自家哥哥这般箍住。乔婉瞪大了眼睛,噘着嘴,正要吼回去,周泠连忙笑着打圆场:“要是真有一天打起来,你这医馆可就是寸金不入且焦头烂额了。”说着又有些责怪地瞥了乔知一眼。 联想到那人从胡德办公室里出来,赵启尝试问道:“你们说,这帮人到底是听胡仁的还是听胡德的?” 众人当即明白了他的意思。 周泠皱眉问道:“胡德是唯一一个能继承胡仁位置的儿子,能反得起来?” “不,只要皇帝一天不退位,太子就不得不防。胡德行事比他爹更为果断狠厉,如果他打算‘逼宫’,或许能渔翁得利。”乔知边说边给乔婉倒了杯茶递过去,算是赔罪,大小姐挺好哄,也乖乖接了茶坐在一旁听着了。 “再等等吧,这些都需要一个契机。”赵启拍了拍吴延年的肩膀,“兄弟,辛苦你了。” 有太多人盯着赵启,他只能每天坐在办公室里混吃等死,所有的重担便都落到了吴延年的肩上。 “不苦不苦,谁让我理论课成绩比你好呢!”吴延年搂过潘益之笑道,“每周末给点时间能陪陪俺媳妇儿就行。” 众人正要起哄,潘益之推开吴延年向外走去:“赶紧滚,我要继续工作了。” 吴延年直接由医馆回了帅府,赵启决定先开车将乔知送回飞云醉,两人一路无语。午后的阳光晒得他有些燥热,乔知不冷不热的态度也着实让人上火,赵启伸手拽开了脖子上的两颗扣子,又烦闷地抓了抓头发。刚关上车门一转身,只见不知从哪冲出来一堵墙,挡在了飞云醉正门前,手里还抱了束玫瑰花。 “乔,乔……三爷”那人生得五大三粗,乔知在他旁边竟显得格外娇小。 一股强烈的压迫感从头压下,乔知极不舒服地皱起了眉,还是礼貌答道:“多谢,以后还是直接交给小厮吧,我在后台会收到。”说罢便要拿了花进门。 赵启打量了那男人一眼,泛着一身醋味跟在乔知后头。 那男人见乔知会错了意,连忙小跑上前拦住解释道:“不是不是,喃,喃是想来求娶三爷的……” 听到“娶”这个字的时候,乔知的嘴角明显抽搐了一下,他觉得自己手里拿着的不是一捧鲜花,而是一坨屎粑粑。 “胆子不小。”他把花扔回给那男人,头也不回地进去了。 赵启跟在后头,也指着他说了句“胆子不小”,迈着最拽的步子进了飞云醉。 幸好还在午休的时间段里,万禧大街来往人不多,飞云醉的下午场也还未开始。 乔知一进门就四处大喊到:“阿昭!阿昭!” “诶诶诶!”秦昭听见自家少爷声音里带着火气,赶紧合上账本连滚带爬地到了乔知面前。 “门口那怎么回事!”乔知嘭的一声拽开凳子坐下,一副要严刑逼供的模样。 秦昭愣了一下,连忙小跑到门口左看右看,瞧见了蹲在墙角的那位沮丧的兄弟,心里已然明了,低着头又回到乔知面前:“都……都知道了……” 秦昭偷偷抬起头打量了乔知一眼,好像没想象中那么严重,便继续说道:“其实这段时间也有那么几个人来提……”一个亲字愣是憋不出来,“都让我们打发走了,谁知道门外这个这么顽强,还恰巧被您给碰见了……” 几个人来提亲?乔知皱起了眉,这什么情况? “怎么回事,给我说清楚了。” 秦昭为难地瞥了赵启一眼,倒是让赵启一愣,这咋还和自己有关系呢!难道他还能卖自己媳妇不成! “上次您风寒,子兴抱您回来……整个大堂的人全看见了……他们以为您和周大当家断了,又找了个相好的……” 乔知脸上显现出一丝慌乱,一看赵启,那人也知道自己错了,正向他投来一种不可名状的无奈情绪。秦昭赶紧上前一步摆摆手:“他们没看见子兴正脸,没看见,不知道他是谁!” “第一个胆子大家底厚的来了,被我们轰走了,别的人听说了,来了,又被我们轰走了……有几个老板这几天来听戏火药味都可浓了,八成是为了您……” 乔知捏了捏自己的鼻梁,多事之秋,也不欲管这些个闹剧:他沉了沉情绪,说道:“以后再来这样的人一律轰了。” 赵启跟着乔知上三楼却吃了闭门羹,屋里传来疲惫的声音:“你先回去吧,我想睡一觉。” “那天是我太着急了,考虑不周,我道歉……”赵启扒着门上镂空的花鸟却不敢用力,诚心诚意地道歉。 “不怪你。” 赵启再想开口,却听见里头的人走开了。他有些难过地向后退了一步,伫立良久,还是没再出声,转身下楼回了帅府。 屋里,乔知躺在床上,心里万般纠结。看今天这架势,胡仁是必反了。 飞云醉在颂城人眼里保持着神秘性,虽有些狂傲,但明面上并不与各家势力扯上关系,更没什么冲突,乔知求的只是能护着这座楼的人们多安稳地过几天。 可今天,赵启和周泠跑得老快,趁他还没反应过来时就回头伸来了手。他不得不跟他俩拴在一起一起往前跑,或者是说,在这般人心惶惶的时代,与可靠有能力的人捆绑在一起是一种本能。他与周泠闯安煜仓,帮赵启夺权,这些都做得心甘情愿,可前提是只是他乔无文一人。有的时候,不是当年那个顶天立地的男人没了斗志,而是在拖家带口后为了身后之人不愿再冒险了。 当年乔氏被迫迁入颂城,表面依附于赵家做着生意,背地里拉帮结伙也想着怎么吞并赵周两家,最终却是先被赵叔同搞得家破人亡。乔知和他父亲做了相反的决定。这颂城那么大,未必就只有赵家周家和帅府,不站在任何一方前头才能不被枪打中。 城中好编排他和周泠那档子子虚乌有的事,却是谁都没亲眼瞧到过二人有单独私下里的接触,真真假假的传闻又有谁去在乎?乔三爷心气儿这般高,哪会向个小姑娘低头,飞云醉也未必就属于周家是吧。 乔知从床上坐起来,缓了会儿后去对面书架子上找隔壁省矿区的地图,却瞥到书桌角上那存放着小金豹的暗格大敞着,里头空空如也。 有贼! 乔知迅速清点所有重要的东西,发现只丢了那只小金豹。看来这小贼目标很明确啊。 他将那暗格收回去,关了门下楼找到秦昭,附在耳边说了些什么,秦昭立刻正色,放下手中的活,连忙从后门出去了。 来的人必定姓乔,就看是哪方乔家了。 临近黄昏,秦昭回来了,径直去了乔知房里。 秦昭一改平时圆滑老道的模样,看上去更像个冷面特务:“查到了,外头的人看见乔媛今早一路向西逃,后来上了一辆没有车牌号的车。但奇怪的是,那车不像是前去接应的,更像是路上碰巧遇见顺便带走了,乔媛也没有反抗。” 乔知垂着眼,以手指摩挲着那暗格的边缘。要么就是有人派乔媛偷金豹,乔媛得手后反水;要么就是乔媛临时起意偷走了金豹,逃走的路上遇见了对她来说可信的人。 乔知继续想着,临时起意,什么时候她知道的这个秘密呢? 自家少爷一言不发地坐在面前,秦昭只觉得头皮发麻冷汗直流,情愿乔知骂自己一顿。 乔知一抬眼,猛得将手中的东西拍到桌上。自乔媛来到飞云醉后,他唯一一次拿出这小金豹是在赵启面前,之后两人还…… 他不确定乔媛到底看见了多少。 “东西尽量找,乔媛必须给我带回来,哪怕是尸体。” 秦昭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很明显自家主子更注重把人找回来。这乔媛犯了什么事,竟比代表身份和权力的大印还重要。 但现在他知道,不该多问,便一点头说道:“是。” 乔知的后背随着门关上的声音塌在了椅子上,他按了按太阳穴,没想到心中的忧虑竟要以这种方式大白于众。 从得知有诸多人向他示爱,再到乔媛带着一个物件一个秘密出逃,这一切都在警告着他,赵启的身份马上就要暴露。赵家未来的接班人和个男戏子混到一起,这要让别人知道了,可就不仅是饭后闲谈那么简单了。遭人唾弃事小,要是因此让赵启失了在赵家和大帅府里的机会,他乔无文耽误的哪是一个人! 他到底在慌什么?他不怕自己喜欢上赵启,不怕让别人知道这段关系,但他怕自己站在了赵启理想的对立面,怕因一己之私成了千古罪人。 赵家的小少爷只是一时贪玩掉进了这片泥淖,该送他回去了。乔知正下着他此生最心如刀绞的决定,周泠的消息到了:明天下午出发,目标西山矿区。 乔知将那纸条烧了,到衣橱最低处抽出一身干练的衣服,夹克衬衫长裤,一水儿的黑色,不似平时风格。 他稍侧头,眯眼看了看那窗外的夕阳,红得像血,刺得眼睛生疼。走过去,将那层黑纱窗帘拉住,遮了遮日薄西山的苦涩。 突然外头传来了敲门声。 乔知将那套衣服放起来,去开了门。 他皱着眉对外头的人说:“你怎么又来了。” 赵启拿出背后藏的玫瑰花,说:“我现在的钱只够买这些了,够么?” 乔知内心直呼这败家子呦,上午给了他点钱,两只鸭子一束花,又没了?他问道:“什么意思?” “你以后不要收别人送的花了。” 赵启明显还在计较下午在门口蹲点的那男人,或者说是计较所有对他心怀不轨的人。 “不收了,以后都不收了。”乔知答地很干脆,也很平淡。说罢便又要接过花去关门。 “哎,怎么还不让我进啊。”赵启欲哭无泪。 乔知没说什么,拿着花转头进去摆在了窗台边的架子上。赵启见他这次没关门,趁着乔知没反悔,赶紧溜了进去。 太阳都要下山了,拉着窗帘还不点灯,屋里一片昏暗,想起以前乔知白天都要将窗帘拉死的事,赵启不由得担忧。 他从后头抱住乔知,小心翼翼地问道:“你能不能不生气了……以后我绝对不在外头溜达,绝对不给飞云醉产生任何困扰。如果我惹了事,你就把我赶出去,让我再也见不到你,成吗?” “那如果有一天,你决定放弃我了……是不是也可以随便惹个事让我把你赶出去,然后老死不相往来?” 乔知的声音轻飘飘的,赵启听不出一点的情绪,顿时发了慌:“不不不,我哪敢,是我怕你不要我了……” 两人说的同一个意思,乔知用的“放弃我”,赵启用的“不要我”。乔知无论何时都不想让自己显得那么卑微,而赵启是打算这辈子都粘着他了。 “我不会不要你,永远不会。”乔知将自己的手放到了赵启搂着自己腰的双手上。 赵启偏头去亲他,征求意见道:“可以么?” 乔知惊讶道:“昨晚才……你这也太……” 他还对乔媛偷窥的事心有余悸,但赵启以为他是在夸自己,趁着乔知转头看了眼门口就扑了上去。 这到底是个什么品种的狗?直接把他扑倒在地!幸好地上铺了毯子。哦不,他要是狗那自己成什么了……乔知腹诽到。 还未多想,乔知感觉到自己身下被一只手隔着裤子握住,顿时不敢动弹。这人看样子是不打算去床上了。 “地毯!我的地毯!滚!”乔知一边怒吼一边用脚踹赵启。 “地毯?地毯多好,地方大。”赵启笑着又把人拖了回来。 外头是半幕火烧云,透过那黑纱照进来,洒满整个房间,乔知迷迷糊糊地抬眼,仿佛有红烛的光映在赵启的侧脸。 “阿启……”如果能平安回来,就让我再多私藏你几天好不好…… 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人总是那么矛盾,心如死灰而又死灰复燃,绝然转身却又半推半就,因为每个人都在渴望一个地久天长。 这一章小8k了!有这么良心勤恳的小作者!走过路过点个收藏谢谢!!!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7章 三爷是个小刺猬 第18章 诡秘诡秘你太偏心 第二天中午赵启本想回飞云醉蹭个饭,到地方了却被告知乔知要外出几天。 “他去哪了?是不是又和那帮老头子有关系?”赵启第一反应就是乔家那些个老不死的又给乔知添堵了。 秦昭硬着头皮答道:“算是吧……这次麻烦点,没个三五天的回不来。”乔知临走前只吩咐随便找个什么理由把赵启哄住了就行,可他面对熟人实在是发挥不了忽悠人的功力。 “子兴,你别担心,事儿不大,就是处理起来比较慢。你看,少爷这次都不用带上我,没事的。” 他一边说一边也在安慰自己。头几年乔知自己跟着周泠东奔西跑,砍了这处炸了那处的,身上不断挂彩,幸好都是些小伤。后来两人半夜闯安煜仓,地方是占下来了,乔知从鬼门关溜了一圈,背后留了老长一道疤。从那以后,周泠基本掌握住了周家大权,乔知因为那道疤也不愿再出去冒险。这回又得出去,还跑远路,人生地不熟的,近处连个接应的都没有。秦昭不知道自家少爷又和周家大当家在谋划什么,但既然如此危险两人都要去闯,他能做到的就是打理好少爷忧心顾虑的这些事情。 秦老板在商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多了,赵启盯着他半天也看不出什么不对劲,只好作罢。 那边,乔知在周家赌场旁的那处别院等周泠,周泠进门时他正躺在躺椅上捧着紫砂小茶壶晒太阳。 “嚯,挺会享受啊。”周泠调侃到。 乔知闭着眼笑了笑:“一个不小心又得去拜访阎王老爷子了,可不得再赶紧感受一下人间的温暖灿烂么。” 他换了那身纯黑的衣服,黑衬衫最上头的两颗扣子没系,领子不再像以往的长衫那么高,周泠一瞥就注意到了他白皙的脖子锁骨上几处深深浅浅嫩红色的痕迹。 “呵,三爷,您身体还成不?别还没到地方就晕了啊。这赵子兴也真是禽兽,你这可是替他还债……” “他不知道这事”,乔知睁开眼,将小茶壶搁到旁边的茶几上,又站起来将领子和袖口系好,“走吧,不会耽误你正事的。” 周泠跟在他后头笑道:“倒是我不近人情拆散热恋中的小情侣了?哎,以后在你妹面前能不能注意点,小姑娘那双眼盯着你俩,不知道脑子里净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呢!” 乔知回头看她,理直气壮地问道:“你怎么知道她盯着我们俩,你又怎么知道她脑子里净想些乱七八糟的,嗯?” 周泠心虚道:“我猜的,猜的。” 乔知意味深长地回了句:“哦。” 两人从后门上了一辆不起眼的牛车,乔知裹好衣服靠着墙就打算闭眼睡觉,却又没由来地说了一句:“赵启就是一傻逼玩意。” 乔三爷满心想着都是他那刚换了不久的波斯地毯。今天他起了个大早就为了偷偷出去扔地毯,那么大的地毯卷起来也不好处理,上面还留了两人不知道多少的子子孙孙……犹豫再三,乔知把那地毯绑好扔到了床底下,只希望打扫卫生的丫头不要那么仔细,要是真被翻出来了……他以后就可以长期住周泠的小院了。 “再傻逼也是你看上的人,不服忍着。”周泠解气一般地笑到。 乔知抬眼看了看她,总觉得这话他好像也说过……但好像是没错,他看上的,不服还能给扔了么? 两人坐牛车到了西郊,又跟着一个行商的队伍,直到晚上才抵达。在城中随便吃了点东西,便步行前往距离矿区五里处的密林,在那里提早准备了武器。 “东西呢?”乔知问。周围除了树就是草,还有座破旧的凉亭,藏不住什么东西。 “在这。”周泠揣着兜踩了踩脚下的土地。 “埋地下了?”乔知张开双手,示意周泠两人穿身衣服带张嘴就来了,问,“拿什么挖?” “下手呗。”周泠笑着从长靴和夹克里头分别拿出一把匕首,将其中一把扔给乔知,两人就蹲在地上拿着小匕首掘土。 乔知不禁感慨晚景凄惨,从前都是从仓库揣足了火药,大摇大摆地走在夜深人静的街道上,如今竟要蹲在这荒郊野岭里刨土! 两人很快找清了地下箱子的边缘处,从侧壁处拿匕首往土里一插,再沿着边缘划过去,四边划完,竟是个不小的箱子。周泠用脚把那表面的土推走,蹲下,和乔知一起抬起了那箱子厚重的盖子——里头放满了手枪,冲锋,大狙,手榴弹和炸药,还有些纱布和止疼药。 “哟,看不起谁呢,还有止疼药。”乔知拿起那药瓶一看,竟然还是注射款,底下甚至放着几支强心剂。 “这次不比在自家地盘上,近处没有人接应,不管成败与否,如果我们不能清醒的出城,那必死无疑。想好了么?你现在走还来得及。” 每次一起冒险前,周泠都会问这么一句。乔知需要依靠周家护着飞云醉,周泠需要借助乔知极准的枪法办一些不能由周家出面的事情。不到二十的年纪各自内心不安,说是暂时合作,但这“暂时”就一直延期,挨过权钱争斗,捱过枪林弹雨,这么多年下来早就是过命的交情。 “走什么走?”乔知将那把大狙拿出来,娴熟地安上了瞄准镜和消音器,“这款我还没玩过呢。” “那惨了,周家还能拿到这种货。”他一边观赏着这把狙击一边说道。 “谁惨?赵家?哎还真是重色轻友,美色误国呦。”周泠夸张地哭诉到。“这是我自己买的,没入账,就这么一把,送你了。” “贿赂我?”乔知将狙击放回原位,又去研究那□□炸弹。 “宝刀配英雄,我手下那些个大老粗玩不了这东西。”周泠迟疑了会儿继续说道,“你就当是贿赂吧,希望以后不会有你拿着它指着我头的那天,哪怕我可能到死都不知道是你干的。” 从周泠那警戒的眼神中,乔知看到了周赵两家对抗的可能性。这件事该提前想,但也不能去想。 乔知猜周泠想拉拢他,毕竟周家黑白两道混了那么多年都养不成一位狙击手,无论是公事还是私情,周泠都希望拉着他一块创造安宁。 但其实乔知并不想扯到后续的周赵之争当中去。事实上,他无意参与任何斗争,他帮周泠,是因为周泠能保住飞云醉,他斗胡仁,是因为胡仁是颗埋在飞云醉地下的炸弹。况且,他不会公开对抗帅府,只能在赵启和周泠后头出出主意。 “再说吧。先干活。” 就在这个寻常的被蚊虫骚扰的夜晚,东来的风席卷了这片无数人盯着的土地,刮得人们灰头土脸,兵荒马乱。 月没参横,一切都被黑暗吞噬,连巡逻队的狗都不敢低吠,只在每个矿洞口点着几盏苍白的灯,显得阴森可怖。一队队守卫开始疲倦,见那高台上远灯不动了,只以为是那上头的人偷懒睡着,底下的人也懒着爬上去喊他——没人注意到那扭曲的身体呈死亡的姿态。两束黑影迅速掠过广漠的矿区,分别找了掩体藏了起来。 一支五人的小组排成一列从目标矿洞后绕出,正要往洞口前空旷处走去,突然闪出一人影捂住最后那人的嘴,干脆利落地一刀。前头一人听见这细微的动静向后转头,周泠又是一刀,两人均被割开气管,竟是一声未发,倒在地上连血都没有留多少。打头三人见同伴遇害,一黑影朝后逃去,相互对视一眼后并不敢出声,赶紧给枪上了膛追了上去,最后那人刚转身就被背后一颗子弹爆了头,追去的两人也毫无例外地被一刀割喉。 乔知从瞄准镜里看去,不多时,一人影从后头走出来,将一□□埋下。周泠起身,朝乔知的方向点了下头,乔知便跟着她行走的方向调整视野。 还未等周泠靠近矿洞前为巡逻队临时搭建的棚子,乔知已经一枪一个解决了矿洞门口的两个守夜人。两人一死,周泠一掫门帘,迅速转身进了棚子,那还在睡梦中的五人毙命在短刀之下。 巡逻的队伍越来越稀松,都是各家盯各家的,半分不愿与邻家有什么交流——这也是那三人不敢出声的原因,要只是一家遭难,其他家还不得落井下石。 要在王家矿区的地盘闹个大动静,还得防止被别家一口吞掉,最好的办法就是吓得所有人都不敢轻举妄动。 周泠围着王家矿区埋了一圈的炸弹,接着就得去照顾一下隔壁了,没想到刚解决完两个小的区域,就看见旁边出来俩起夜的人。周泠迅速往旁边一躲,定睛一看竟是两个毛子!这时乔知也换了个较近的隐蔽点,看见那两个黄头发的壮汉顿时有些上头,如果不是这些人,他何至于幼年背井离乡痛丧双亲,又怎需忍着一身的伤痛去保全他人! 乔知压着扳机的手指有些发抖,周泠回头担忧地看他,但距离实在太远天也太黑,找不到人藏在了哪里,只好在暗处盯着,等着乔知下决定。 乔知抬头望了望面前延伸至密林深处的巨大矿场,还不知有多少路心怀不轨的人已经渗透进这里头了,今天见到的是毛子,明天说不定就会再来一队洋人。无论他们和王氏怎么争,和这矿场的其他老板怎么争,那都是自家的事,可若是外人想进来分一杯羹,连带着开门的人都得给轰出去!自家的宝贝哪容得蒙了一层灰,如此不明不白地流往海外! 乔知又重新从瞄准镜中看过去,那两个男人正要回去继续睡了,苍白的灯光打过他们凸起的眉骨和下凹的眼眶,显得格外阴森可怖。他深吸一口气,瞄准,射击! 远处传来一声哀嚎,那一枪竟是穿透了前头那人的左耳。两人瞬间被一身冷汗激醒,他们可不管什么同行间的厮杀,见遭了偷袭马上大呼大叫。周泠朝乔知的方向望了一眼,迅速窜起,刀刃向那两个毛子刺去。那伤了耳朵的早没了战斗力,可另一个见同伴倒地阵亡,竟是赤脚空拳地迎上了周泠的攻击。 那男人一边进攻,嘴里一边喊着听不懂的话,这动静迎来了周边巡逻的人,都靠过来躲在一旁议论着。周泠凭借较快的速度手握短刀发动猛烈的进攻,但那男人防守极佳,十余招过后也都只是些表皮伤。突然那男人双手成进攻姿势向周泠冲来,周泠借此机会想给予致命一击。 一刀刺出,那男人竟伸左手抓住了刀刃,另一手伸向周泠,周泠一时没能弃刀后撤,被那伸出的右手抓住了脖子,然后牢牢的被一只粗壮的手臂勒在身前。 那男人将左手的短刀扔在地上,紧紧箍着周泠的双臂,眼神一个劲地往刚刚那发子弹飞来的方向搜寻。 乔知见周泠因他的失误作了人质,心里懊恼不已,他迅速调整状态,试图寻找破绽。 周泠还在挣扎,她蔑视地轻笑了一声,决定冒险赌一把,过命的交情到底有多硬。心里倒数三个数,她觉得乔知准备好了,便猛得往那男人脚上一踩,趁那男人左手带伤松开了她的双臂,她双手抓住那男人的衣领,顺势向他身后翻去。就在她腾空的那一刻,一颗子弹从不远处发出,穿过那男人的眉心。 周泠刚落地,气冲冲地将那男子推倒,正准备要走,背后突然传出一声巨响,紧接着一股气浪袭来,将周泠震出几米远,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了。 乔知没想到这把新式狙击的推动力这么强,那颗子弹穿过了那男人的头颅后飞入了矿洞,好巧不巧地沿着电线擦过,电线发热起火,造成了洞内的爆炸。 刚刚那帮看热闹的人哪还敢纠结帮不帮忙,这爆炸声能引来什么人还不一定呢!于是赶紧冲过去,有的想办法救火,有的也不管对错就要抓住当场唯一昏迷了的活口去顶罪。 乔知扔下那把不靠谱的大狙,拿起身旁的冲锋,一路冲了下去。 那些人听见密集的枪声吓得连忙扔下周泠向后撤,等近了才发现来的只有一人,便多了些胆子,都聚在一起拿枪指着来人。 乔知拿着冲锋枪盯着对面的那帮人,他缓缓走到周泠身旁,蹲下,低声问道:“死没。” 地上趴着的人闻声皱起眉头,抬手捂了捂后脑勺:“要被你的枪声乱死了。” “起来。” “嘶。”一股巨痛从左小臂处传来,多半是骨折。周泠单手扶住乔知的肩膀,两人靠着站起来,周泠小声说道:“左手抬不起来,用不了枪。下次一定记得带把左轮。” 乔知稍微侧头:“还有下次么。”他见周泠揣兜里摸了摸,心里明了,又朝对面那帮人喊道:“兄弟,我们跟你们没什么仇,只是看不惯这几个毛子罢了,你们肯定也不甘心被他们压着吧?放我们走,我保证不找你们的麻烦。” 对面那些人有的开始犹豫,他们的确不喜欢这些外国人,刚刚躲在一旁看着甚至心中有一丝报仇了的快感。可是,其中一人大喊道:“你们杀了毛子,上头的惩罚难道让我们担着吗!我们是恨他们不假,那也得有命恨啊!” 一声既出,百声呼应,那稍微低下的枪口纷纷又对准了二人。 “好了没?一会儿来的人更多更走不了!”乔知小声问。 “我数一二三,你就开枪。”周泠摸着兜里的控制器说道。 两人向后缓缓退着。 “三、二、一!” 一时,四面八方接连不断地传来爆炸的声音,聚在一起的人们四处逃窜,有向前跑的均被一长串扎入土中的子弹逼停在原地。二人借助慌乱趁机向提早准备好的一条小道跑去。 “他妈的,爷的矿就这么给炸了,也不知道还能剩多少……”周泠一边跑一边心痛地吼到。 乔知正打算回呛,一想到是自己的失误造成了这样的局面,便扶好了周泠继续向前跑:“先回去再说!” 远处传来了发动机的声音,周泠喊道:“先躲一躲!” 乔知往四周瞧了瞧,这还属于矿区外缘,为了保证安全树木一律都被砍了去,只有上下起伏的土原和深扎下的石柱石块:“没地方藏!” “那就打!”周泠将身上配备的两把手枪塞给乔知,又从乔知手中夺过冲锋,跑到了路对面,找了个石柱倚着,架起骨折的左臂,想方设法将那冲锋托了起来。 来的不知是哪家的人,两人也不想多担不必要的人命。三四辆三轮挎斗摩托驶来,周泠冲着那打头阵的车前一阵扫射,激得黄土飞扬,在远光灯的照射下形成了一面屏障。乔知趁机打爆那车的轮胎。 周泠本就被那爆炸震得犯晕乎,又经这子弹出膛的声音一吵,顿时耳间一阵嗡鸣,竟向后倒了下去。 机枪扫射声消失,那摩托上的人都大胆起来,纷纷起身重新端好了枪。 乔知望着周泠翻下去的方向,一咬牙,拔了手雷的保险栓向那几辆车扔去,同时快速弯腰冲往路对面。 后头车上一人捕捉到了这一闪而过的人影,对着就是一枪,也不知打没打中,他的意识就永远停在了这一刻。 又是一场爆炸,但乔知没有那么幸运。周泠只是被较远处的气浪掀翻,而爆炸后飞起的摩托车碎片疯狂向乔知袭来。刚刚那枪打进了他的肩胛骨中,无数的金属碎片扎入他的后背,他顺着周泠消失的地方滚了下去。 那地方是一个缓坡,下头长满了灌木,因祸得福,二人暂时躲开了追捕。 周泠混混沌沌醒来之时天已起了鱼肚白,她扶着脑袋坐起,见旁边趴着乔知,又粗略打量了下环境,终于暂时放松下来,吃力地站起来向乔知走去。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稠的血腥味,粘着快要下雨的湿重感,几乎要让周泠吐出来了。她走近才发现,乔知背后扎满了大大小小的碎片,那黑色的夹克仿佛稍微一碰都会渗出一大摊血来。 周泠不敢将他翻过来,只能想法赶紧叫醒乔知,便抬手就往他脸上乎:“乔知!乔无文!醒醒!” 乔知隐隐约约听见有人在喊他,大耳刮子扇得他生气极了,但他好累,浑身上下没有哪处还能听使唤,只有粘着血污的眼睫毛还能微微颤抖。 “师傅!求求您收了我吧!”脑海深处传来小孩子清亮的声音。 接着是极为雄厚的一声:“好好当你的少爷,我们收不起!” 还未等那孩子再开口,眼前的黑暗被一场大火烧化,一滴一滴落下又凝固成不见底的深渊。 那大火里有一身着蟒袍的女子,一边狂笑一边舞着,仿佛要用这光热洗尽一生的魔障:“式微式微,胡不归……” 乔知想伸手去拽那女子的衣角,却反而被拽倒,摔到一小戏台上。那台子上只有一束白光打下,脚下的空间小得简直迈不出半步。贵妃仿佛失了血肉,像一提线木偶在台上咿咿呀呀,突然,缠在脖子上的那根线断了,他的头以一种极为诡异的方式向下垂去,活像被拧断了脖颈子。鲜血源源不断地从那细绳勒出的伤口中流出,沾湿了整身金红色的蟒袍,又向台下延伸,他自己也不介意放一片血池出来。突然,木偶发了慌,疯狂地控制自己那腐旧的肢体,双臂剧烈地颤抖着——台下站着一个穿着破烂,手里却握着一束玫瑰的小男孩。 木偶无力地嘶喊,面对那一道道血污爬上男孩的衣衫却束手无策,他用尽全身力气挣开那深入血肉的细线,那些细线随即崩断,木偶身上再无支撑和束缚,连带着那男孩一起如一摊碎屑般倒塌。 强烈的失重感瞬间将乔知拉回,他剧烈地颤抖了一下,猛得睁开了眼,后背灼烧撕裂的感觉痛得他冷汗直流。 “天快亮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查到这来,我们得赶快走了。”周泠掏出止痛针剂用牙撕开,在乔知背后寻了处还能看的皮肉刺下去。 乔知努力地转头想去看自己后背到底惨成什么样了。 “能活下去再说吧,就你这创伤面积,说不定还没回去就死了。”周泠声音冰冷地说道。 “你怎么样。”乔知低声问道。 “左小臂骨折,脑瓜子震得嗡嗡直响,别的没事。” “我口袋里还有一针止痛……” “不用了,咱俩必须有一个人保持清醒。快点吧,这天要下雨了,你这伤口淋了雨更麻烦。艹,真是倒霉。”说着就单手架起乔知,两人相互搀着,颤颤巍巍地站起来,沿着原定方向撤离。 周泠(loopy版):不~服~忍~着~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8章 诡秘诡秘你太偏心 第19章 全是小苦瓜 正是上午十点左右,空气仿佛被压在脚下躁动着,还携着一股子尘土味,一道雷声劈碎太阳,将整个世界都晕成了一汪墨池,目光所及之处俱是黑白灰的色块,让人担忧下一秒便是末日。 凌晨时矿区遭到不明身份者的入侵,波及区域广,损失惨重。连环爆炸事件引起了各家大老板的关注,纷纷派遣人手全城搜寻,还在去往各方向的城门处加大排查。 周泠被迫窝在一口棺材里,腿上趴着因伤口恶化而发高烧的乔知,她伸手摸到乔知滚烫的额头,不安地向外头问道:“大哥,我们还得等多久才能出城?我兄弟这情况真的等不及了!” 外头的男子伸头看了看前方几乎不动的出城队伍,凑向棺材小声说道:“你们闹了这么大动静,现在城门在严查。先说好了,敬你们是英雄才冒险带你们出去,要是真出了事,我就自己跑!” 周泠对这哥们送佛送到半路的行为有些恼,但人家是顺手帮忙,无论做到哪一步都应当感激:“行,真出事我们绝不拖累大哥!” 为保险起见,男子在棺材外头又套了个大箱子,这使得棺材里空气更加稀薄,浓郁的血腥味仅靠一条供呼吸的细缝根本散不掉。乔知微微睁开眼,眼前却只有一片黑暗,他颤了颤手指,周泠马上感觉到了,连忙俯下身子趴在他耳边说:“嘘,再忍忍,马上就能出城了。” 前头不知是查到了哪位不好惹的,竟在城门口大吵大闹起来,声音传得老远。周泠贴着两层木板子听着,外头又来了辆小轿车,后头紧跟着无数双皮靴跺地的声音。这地方政府早倒台了,几大矿老板就是土皇帝,手下的虾兵蟹将见到正规军队竟一时手忙脚乱。 “奉大帅命令严查出城人员,务必抓到恐怖分子!” 那声音有些耳熟却一时想不起来,周泠眯起了眼,更加警戒地听着外头的声音。 下命令的当官的带来了不少人,直接顺着出城的队伍逐一排查了过来。 “来当兵的了……还都拿着枪……”守在棺材外头的哥们小声喊到。 周泠听得出来他有些抓狂:“还没过来,你慌什么!生怕他们不知道你有问题么!” 紧接着外头不说话了,周泠什么也听不清,发麻的右手攥在腰间的匕首上,随时准备拉几个垫背的。 周泠的鼻尖逐渐起了冷汗,在这潮湿的天气里,甚至有些浑身发冷。外头响起了声音。 “军爷,我就是靠走镖混口饭吃,眼看着这天气不好,别误了时辰,您通融通融,让我过去吧,祝您财源滚滚,步步高升!” 人虽憨,说话倒还中听,这俩穿着绿皮子的人轻蔑地一笑:“别以为说话好听就能过,这些箱子,都给我打开!” 镖师明显怂了,开始从前往后一个一个开箱,开到第三个的时候,又胆战心惊地问道:“军爷,您看……这行了吧?” “继续!” 另一人喊道:“哎你这人怎么回事!是不是藏东西了?给我搜!” 这镖师拦在第四个箱子跟前死活不让,引得刚刚坐车来的头头走了过来:“怎么回事!” “报告!查验遭到抵抗!” 这头头低头在箱子上酝酿了几秒,平淡地说道:“打开。” 镖师欲哭无泪,一直解释着里头是口棺材,不吉利。但当兵的不听,镖师也不知低声骂了些什么,内心几番斗争,还是拿钥匙开了箱子,里头真是一口品相还不错的棺材。 “接着开。” 棺材板被推开一条缝,刚一见光,只见里头有两人,一人紧握匕首,如饿狼扑食般瞪着外头的人,另一人后背模糊,奄奄一息。 周泠看见那正中间穿着军装的中年人时眼神中有一丝惊讶,但终究是一句话也没说,只保持进攻的姿态,仿佛那人只要敢多说一句,下一秒就能割断他的脖子。 中年人看见箱子里这俩狼狈的人倒不惊讶,他语气照常,对身后两个手下说:“押送违禁物品,都给我带走!” 半个小时后,周泠与乔知终于出城与接应的碰头,同行的还有那位镖师,现在正坐在副驾驶上一把鼻涕一把泪。 “呜呜,完蛋了,东西全被收走了,我怎么回去交差啊!” 周泠的头还在隐隐作痛,被他吵得心烦:“闭嘴!” 镖师吓得闭上了嘴,可嗓子里还是向外挤出委委屈屈的声音。 毕竟是救命恩人,周泠耐心解释道:“唉,那些东西都是封口费,你懂不懂?那晦气棺材还是早扔早好。”她疲倦地闭上了眼,却止不住地想那中年人。 “我还是想不明白,咱为啥就这么被放出来了,那当官的就不怕他上头查么?” “那是我叔。” 周家老六,年轻时因不满周家残暴的作风而入了军籍,成为胡仁的“心腹”,等胡仁的野心暴露后已无法回头。说白了,胡仁想让他回去争夺周家掌权人的位置,但老六脱离周家脱得很干脆,死活不再与周家扯上关系,但好歹能力不错,就被派来守矿了。 “啊?你叔!你到底是谁!”镖师吓得抱紧了自己,惹得一旁开车的周泠小弟像看脑残一样看着他。 “管你屁事。”周泠本想随便打发了他,但转念一想,露出一撇不怀好意的笑容,“反正你货也丢了,回不去了,以后跟我混吧。” 脑残镖师还在吵闹,直喊悔不当初,吵得乔知都皱起了眉。 周泠见他还没完全昏过去,连忙喊道:“乔知,醒醒!他妈的你不能死!乔无文!” “啥?你说啥?他是颂城那个乔三爷?”镖师扭头问道。 周泠有些慌乱地看他一眼,接着感觉到自己的胳膊被轻轻拽了一下:“我……我得回去……”那针强心剂被塞到了她的手中。 两个小时,只有两个小时。一旦注射了强心剂,在两个小时内得不到抢救,乔知必死无疑。这是保命药,也是催命药。 周泠颤抖地拿起注射器,用嘴咬掉针帽,刺入乔知脖颈子上的静脉中:“你要是挺不过来,我就打包赵子兴去陪你,听见没!” 过了半饷,乔知才慢慢反应过来:“别……回……” 周泠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但该做的都做完了,剩下的只能听天由命。她无力地将脑袋磕在车窗上,想睡却睡不着,满脑子都是她叔告诉她的,胡仁的矿场就是毛子的矿场。 车子冒着大雨奔驰在泥泞的路上,雨滴密集地打在车顶,敲着最后的夺命曲。 车一进西城门迅速有穿黑褂衩的男子冒着大雨迎上来,周泠顾不得自己的狼狈样,冲着外头喊到:“通知乔婉和潘益之带上他们那些医疗器具回飞云醉,差人去飞云醉提前传个消息让他们赶紧清场,乔三爷受了重伤,快!” 又对司机说:“直接去飞云醉!” 周泠悬着大半天的心算是放下了一半,回到了自家地盘,就算是阎王老子来要人也得看她心情! 车刚在飞云醉后门停下,秦昭郭鸿苏堇三人打着伞赶紧跑上前。 司机和镖师小心翼翼地将乔知扶了出来。 “小知!这是怎么了啊!”苏堇看见乔知背后那一片的血肉模糊,忍不住哗哗落泪。 周泠全身几乎脱力,慢吞吞地侧开几步,让秦昭赶紧上手去扶乔知:“小婉和潘医生已经回来了,咱先把人扶进去!” 郭鸿蹲下身子将乔知背了起来,苏堇拿着两把伞,给丈夫和弟弟挡雨。 “等等!”周泠从兜里掏出两个空的药剂瓶,一个是止痛针,另一支是强心剂,“把这个给乔婉,强心剂已经打上将近两小时了,让他们抓紧。我就先回去了。” 在这危机时刻下,秦昭只得粗略打量了下周泠,面露疲惫之色,身上满是尘土和血渍,但都没伤及要害,便点了点头赶紧送着乔知回去了。 镖师看了看那位被家人背回去的乔三爷,再看看身边这位神情寡淡的不知身份的大哥大,突然觉得他有些可怜:“你伤得也不轻吧,既然里头有医生,怎么不进去看看?” 若是他俩同时带着一身伤出现在她面前,那大小姐得嗷嗷大哭吧,现在还是救她哥最重要。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但周泠有些庆幸,自己竟然没缺胳膊没少腿地站在了飞云醉的后门外,也庆幸没有和她打个照面。 “小伤,跟我走吧。”周泠转身回到了车上,她抬起抖动的右手,想抓又不敢抓地凑向骨折的左臂。镖师从后视镜看她,汗水和雨水混杂在一起,刚刚伪装得很成功。 “大哥,您真的牛逼。”镖师发出心服口服的赞叹。 “我告诉你件事,你会觉得我更牛逼。”周泠忍着痛笑到。 “啥?” “我是女的。” 镖师震惊地一时说不出话来,脑袋里绕绕了半天,喊了声:“大姐!” “啧,滚蛋,喊大哥!” “诶诶诶,哥哥哥!” 郭鸿一路将乔知背回了他自己的房间,一见到自己哥哥失了血色苍白的脸,乔婉已经是哭得坐到了地上,哪还能正常工作。潘益之主动提出操刀,并赶紧让杨晔把乔婉拉到一边去安慰。 秦昭将那两支空药瓶交给潘益之后就带着一众人退出了乔知的房间,只留苏堇在里头打下手。 “这都什么破事啊,连医院都不能去!这种条件怎么做手术!”乔婉着急地哭到。 他们毕业于军校,军医不分内外科,凡是在战场上可能遇到的紧急情况都是需要处理的,可现下工具与药品都不够,简直比战地条件还要恶劣。 潘益之手法利索,冷静地取出子弹和碎片,倒是在一旁的苏堇,一盆又一盆地换着血水,她怎么忍心看着自己养大的孩子受这种罪! 连一直养病的邢暮雨都听说了乔知受重伤的事,连忙由邢朝云扶着一起与众人在门外煎熬着。 门被着急地打开,白手套上满是血红色的潘益之大步走出来:“异物取得差不多了,但有两块碎片扎得很深,一旦取出恐怕不好止血,能去医院购买800cc的全血血袋么?” 外头的人大多没听说过输血这件事,秦昭想了想,勉强答道:“国内医院的血袋是买不到的,大多数都是为私人存储……” 乔婉站起来,擦了擦脸上的泪,说:“我去找赵子兴!他们家那么有钱,肯定在医院存了!” “我去,你进不去大帅府的。”秦昭拦下了要往外冲的乔婉,“唉这事根本瞒不住,他早晚得知道。”这话也不知道是对谁讲的,没头没尾地絮叨完,秦昭就赶紧去找赵启帮忙。 屋外的走廊里站着倚着坐着,挤了一群人,哪怕还有两位医生,现在也只能是干着急。就在这时,周泠派人送来了一堆注射性药物,潘益之瞬间觉得希望到来了,好歹他还能为乔知尽可能地续命。 乔婉一被叫回飞云醉就知道乔知和周泠出去办事了,还受了很重的伤。乔知伤成这般模样,那一个又能好到哪里去呢?她把来人送至门口,犹豫再三还是问道:“你们老大,伤得怎么样?” 那人为难地闭紧嘴巴摇了摇头,示意老大不让他说。 乔婉一想到周泠那倔脾气,就算是被炸得半身不遂她也得说自己生龙活虎吃嘛嘛香吧! “大哥,你带我去看看你们老大好不好,求求你了。”乔婉睁着一双刚哭完的水汪汪的大眼睛,搞得人家小伙子手足无措,“你要是不带我,我就是跟踪也会跟过去!求求你了大哥,你也不想让你老大受了伤还孤零零的一个人是不是?” 小伙子抓了抓头发,下定决心道:“诶呀行吧!我带你去!” “谢谢大哥!”乔婉激动地道了谢,还是有些担忧地回头望了望三楼那扇堵了一走廊人的双开黄梨花木门。这里人很多,每一个人都在记挂着床上的伤者;她一想到周泠会如何在外人面前撑着一副无敌的模样,一直到独自上药包扎再昏睡过去,心里简直像被戳了七八个窟窿。她的身边,更需要自己。 “杨晔姐,等我哥没事了差人给我个消息啊!”乔婉冲三楼喊到。 杨晔见她与周家来的小弟一起站在门口,心里明了她要去干什么,靠在栏杆上大声回应道:“放心去吧!” 外头的雨还淅淅沥沥地下着,一辆军用轿车停在飞云醉的门口,后座上那还未换下一身军装的人拎着两包血袋迅速跳下来,甩上车门,冒着雨冲进了屋里。深绿色的披风随着他狂奔上楼的步伐将挂在上头的雨珠尽数抖落,他疾步停在那满是人的走廊跟前,扫了一眼后焦急地问道:“他怎么样了!” 未等有人回答,人堆里突然冒出一声尖叫,然后是疯狂的嘶吼声。众人闻声望去,邢暮雨蹲在地上双手抱头,头发乱糟糟地遮住了她的眼睛,只见她的肤色迅速变得彤红,两行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掉,而邢朝云蹲在她身后神色慌张,竟是要伸手捂住暮雨的嘴。 “这是怎么了?!” 潘益之在屋里听见赵启来了,赶紧开门,一眼瞧去外头一片混乱,但他来不及关注发生了什么:“先把血袋给我!” 赵启这才回神,赶紧将血袋递给了潘益之。潘益之接过来又关门回了屋里。 “暮雨,暮雨?”赵启小心翼翼地朝邢暮雨走去,一周圈的人都围在邢暮雨身旁,慌张地看着赵启,怎么他一来暮雨就发疯了?这可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事情啊! “你别过来!你别过来!”邢暮雨蜷缩在墙边,声嘶力竭地喊到。 秦昭跑去帅府找赵启又跟着跑去医院领血袋,刚回来就见这小姑娘发疯,心里本就躁得很,再想想邢暮雨突如其来的大病,邢朝云的欲言又止,便心急地吼到:“朝云!这到底什么情况?” 邢朝云见自己再也控制不住妹妹发疯,便跪下哭着向赵启恳求道:“赵少爷,您能先回房把这身衣服换下来么?求您了……” 赵启见邢朝云给自己跪下,立马想上前扶她,一听见邢暮雨是受了这身衣服的刺激,只好止住脚步:“好,我这就去换衣服。”他在一片怀疑的眼光中扭头回了自己的那间屋,心里焦急且疑虑地换了身便装。乔知还生死未卜,邢暮雨又突然发疯,才一天不见怎就生了这么些事!他有些发泄地将那身衣服扔到了床边,又回了乔知门前。 邢朝云和杨晔已经陪着邢暮雨回屋去了,众人的心事又加了一重,暮雨怎么会受这么大的刺激?这好像还和当兵的有关! 赵启蹲在门外,无力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事情要一个一个解决,现在最重要的是乔知能好好的。 房门被推开,苏堇端着一盆染满了鲜血的水走了出来,赵启瞬间站了起来,看见那满盆的鲜红竟有些晕眩。他堪堪站住便赶紧跑进屋里,潘益之正趴在桌子上。 “益之!益之!”赵启赶紧将他扶起来。 潘益之面色发白,他坐起来后移开眼镜,有些虚弱地揉了揉眼:“低血糖,没事。” 赵启点了点头,望向那床铺上的人,有些害怕地问道:“他……” “暂时脱离危险了。伤的挺重,但只要醒了就没什么事了。” 赵启赶紧给救妻恩人倒了碗茶。 潘益之接过茶喝了一口,缓了过来,说:“这针强心剂打得吓死我了,幸好你及时送来了血袋。听说这边都是私家存储,你……拿的赵家的?” 绷紧的弦终于放松下来,赵启点了点头,累得一句话都不想说。 门口的人听见苏堇说乔知脱离了危险也都放下心来散了。 “你想好怎么跟家里解释了么?他这身份……不好办吧……” 赵启走到乔知跟前蹲跪下,心疼地给他捋了捋脸颊上贴着的碎发:“我哪顾得了这么多,伯瑜找到我的时候,我心脏都要窜出来了。虽然他不希望公开,但是家里知道就知道了吧,随他们怎么想,大不了我就学我哥,也离家出走。” 他转身坐在地上靠着床,对潘益之说:“你们的父母倒是想得开,巴不得让延年带你回去给他们瞧瞧呢!”语气中满是艳羡之意。 听见这话潘益之接着就不乐意了:“谁要跟着他回东北了!要回也是他跟我回江南!” 赵启笑笑不语。 目前他俩待在颂城,这件事还能勉强拖延,但总有一天,这些土地都会回到自己人的手中,全国解禁的那天也就是他俩面临最俗套却又不得不面对的事情的时候。哎,真是各家都有各家的愁哟。 “想这么多干嘛,不把这些饿狼赶出去,走到哪都不得安生!”他站起来,将那副粘了血的橡胶手套包好塞到了白大褂里,再将白大褂脱下来叠好,“行了,不在这碍你眼了,我去厨房看看有啥吃的,饿死我了。” 赵启站起来送他出门:“好,等有时间了请你和延年吃饭。谢了。” “哎对了,大盆呢?刚刚没看见她。” “我哪知道,她不是一直在外头待着来么?”潘益之想了想,说,“刚才有周家的人来送药,她是不是跟过去了。” “那没事了。哎呀,女大不中留呀。”赵启背着手,活像嫁闺女的老大爷。 “你还说人家呢,相比于无文进你赵家门,我觉得你跟他回乔家的可能性更大,你说呢,乔夫人?”潘益之打笑到。 “滚熊,吃你饭去!” 送走了潘益之,赵启关上门想,甭管谁进谁家门了,哪都不去都没事,反正他要缠着乔知一辈子。 人都走了,他又坐回乔知床边,终于清晰地看到了乔知那伤痕累累的背。天气逐渐转热,外头还下着雨,待血止住后便没有裹上厚厚的纱布,那一道深一道浅翻开的皮肉上涂了黄色的药水,完全看不出原来的白皙。 赵启以前也被炸弹碎片伤过,但那时害怕大于疼痛,除了疤痕什么也没留下。当这伤再一次出现在乔知身上,曾经那每一刀的疼痛每一滴血的流失都回来了。 乔知的背后有一道约二十公分的刀疤,他没问,每次都会刻意避开抚摸到那道惊心动魄的凸起。乔三爷那么精致爱美一人,背后留了那么长道疤,一定有什么苦衷或是不可言说的痛吧。 可这次的伤口将那道疤又碎成了好几段,伤痕叠了一层又一层,看这深度是很难不留下印子的。 赵启俯身轻啄在乔知的侧脸,像是哄小孩子入睡般说道:“我不敢保证以后能让你远离枪林弹雨,但我永远都会站在你的前头。”他轻轻牵起乔知攥着枕巾角的右手,将自己的手与他的十指相扣。所谓携手共度,度的不仅有岁月静好,还有差点失去的煎熬。 从周家老宅偷偷请来的医生刚走,周泠躺在床上,左臂被固定不能随意翻身,哪怕脑袋被冲击波震得发懵,但总不自觉得去想到胡仁可能与毛子勾结一事,竟是越放松越累。 屋门嘭的一声打开,携着一股水汽冲了进来。周泠背对着门一皱眉,真的越来越没规矩!正准备起身教训那人一番,背后响起了一个女声:“你怎么样了!” 周泠那刚从枕头上抬起的脑袋又搁了回去,心道现在装死还来得及么,便闭上眼睛装啥也没听见。 乔婉站在门口,随便拿袖子抹了抹脸上的雨水,见周泠睡着了,便放轻脚步慢慢走了过去。她不敢上手,只好仔细查看,衣服是回来换上干净的,头发梢还没干,除了被固定的左小臂和面部手部的擦伤,乔婉实在是看不出来还有什么伤了。 周泠心想:“她怎么来了?看完可以走了吧?”没想到乔婉到一旁搬了个凳子坐在了她床前。 看过了乔知那么重的伤,乔婉来的路上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幸好和司机说的差别不大,万幸! 她没哭也没闹,乖乖坐好,双手托腮,像个受了委屈的小朋友,噘着嘴轻轻说道:“你和我哥都这么大的人了,还得我这个小丫头担心吗?” 大小姐有点生气:“一个两个的,什么都不告诉我,当自己能拯救世界呢,矫情!” “上次我这么害怕,是养的小狗死了。可能对于你们来说这不算什么吧,但它真的陪了我很久。六岁那年,我爹刚去世没多久,我抱着刚出生的它就被送上了船,从晏城到西洋,我熟悉的只有它,它胆子比我大,很快就适应了新的生活。 “我是黄皮肤的孩子,从小受尽了异样的眼光,它是东方本土的品种,也总是被那些个洋人的狗看不惯。可它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我整天放它出去撒泼,后来它成了‘一方霸主’。” 周泠无奈听着她碎碎念,但听着听着这细腻纯真的声音,竟然真的熟睡了过去。 乔婉的故事还在继续:“它其实没有那么高大,是凭着眼神和叫声当了老大的,我那时就想,我一个东方去的小丫头也可以让那帮黄头发碧眼睛的人高看,后来就成了我们这届军医班里唯一的女孩子。” “但它当不了人的老大。连续两个月的暴动让街上的灾民越来越多,真的已经到了易子而食的地步,又怎会放过一条狗。小姑不敢派太多人出去,我从学校回去的时候,也只能模糊得到一个最大概率的答案。狗的寿命就那么几年,我也知道它快要离我而去了,但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乔婉起身给周泠拉上了被子,将凳子放回原处,轻轻关上屋门回了飞云醉。 如果周泠刚刚肯转身看一眼,那浑身淋透的小姑娘能否在她的心中激起一圈波痕;如果她没有这么早地睡过去,故事后半段的忧伤是否就能被分走一半。 其实写虐的真的超爽谁懂……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9章 全是小苦瓜 第20章 周泠你就该无妻秃刑 乔婉回到飞云醉换了身衣服,又擦干了头发,本想去看看乔知,穿过走廊,一拐弯,只见秦昭杨晔邢朝云三人站在邢朝云和邢暮雨的房门前。秦昭紧皱着眉头,杨晔气得手脚并用,一副要打架的模样,邢朝云靠着墙哭得眼睛红肿。 “怎么了?”乔婉走过去小心问道。 杨晔简单解释了下邢暮雨突然发疯的事。 “怎么还影响到精神了?朝云,暮雨得的到底是什么病啊?” 战战兢兢地瞒了将近两个月,邢朝云本以为自己能处理好这件事,可今天才发现,她力气太小了,甚至都控制不住发疯的妹妹。 “不是,她没有生病,没病……”邢朝云靠着墙倒在地上痛哭,口中咿咿呀呀地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杨晔叹了口气,替邢朝云说道:“你还记得你刚回来时赶上的那场女衍娘娘大祭祀么,我们在庙会第一晚都出去玩了……” 乔婉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当然记得,她发现她哥和赵子兴奸情的那天嘛。 “朝云和暮雨在庙会上遇到了危险,暮雨她……”干脆利落如杨晔,此刻也难以开口,“她才14岁! ” 乔婉听得不是很明白,但心里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都怪我,他们该找上的人是我啊!!!”邢朝云攥着拳头捶向地板,后悔地喊叫着,“我该牵着她,一步都不离的。” 三人都静静地在旁边陪着邢朝云,邢朝云哭了没多久就累了,向后倚在墙上,声音嘶哑地慢慢说道:“自从给洋人唱了那出戏开始,就总有兵痞子找我麻烦,我不想给大家惹上麻烦就一直避着。那天晚上人太多,我和暮雨被人流推散了,等我找到她的时候,她衣服被撕得粉碎,浑身都是伤……还流着血……” “当兵的干的?”杨晔的声音没有一丝的温度,硬是将个问句说得肯定。没人回答她,她微微点了点头,转身就要下楼,秦昭赶紧拦住了她。 杨晔双眼通红,连秦昭都打,秦昭只得几下擒拿把她缚住:“放开!我要去杀了那些当兵的!” “你冷静点!你知道是谁干的吗就要去砍人!”秦昭喊到。 乔婉连忙蹲下来问邢朝云:“朝云,你知道是谁干的吗?说就是,别怕,不管是谁,他必须受到惩罚。” 邢朝云颤颤巍巍地从口袋里掏出来个什么东西,放到了乔婉的手心里。乔婉接过来一看,是一颗印着花纹的铜扣,和赵启那身军装上缝着的一样的铜扣。 “暮雨怎么会认得他们是谁,我实在是不忍心让她去想当时发生了什么。找到她的时候,她手里抓着这枚扣子……” 秦昭走过去打量那颗扣子,说:“这王八蛋品阶不低,好查。” “等把那个王八蛋绑回来,我要把他大卸八块!”乔婉气得攥紧了包中的小钢锤。 “就算把他大卸八块让他不得好死又能怎样?我妹妹已经这样了!让她以后怎么活,她连孩子都有了!” 在场三人顿时吓得说不出话。 台上那个英姿飒爽的穆桂英此刻被逼得面目狰狞,眼中充斥着怨恨和悔意。乔知说她是难得一见的奇才,所以她拼命练功早日登台,以为自己的光鲜亮丽能为飞云醉招徕更多的关注和掌声,所有人都能过上更好的生活。 然而,一颗不知从何处而来尖刺深扎进了她的心里,她从内向外地开始烂了,却拼命捂着不让别人看见,可又黑又臭的脏血还是漏出来了,沾在飞云醉每个人的脚尖上。那心中曾经坚定许下的诺言碎成了渣,那些她想要感谢报答的人们又围着自己操心了。 秦昭愣了一下,额角青筋暴露,甩下一句“我现在就去查”就小跑着下楼从后院出去了。 邢朝云捂着脑袋大声冲乔婉和杨晔吼道:“别管我们了成吗!这都是我的错你们他妈的掺和什么!” 这是邢朝云第一次发脾气,第一次骂人。 杨晔气冲冲地抓住她的肩膀把她从墙角拽起来也吼道:“只能你做好人是吗?在这装什么大圣人呢!” 邢朝云猛地甩开杨晔拽着她的手,向后又磕到了墙上:“你们就一点都不怕挨枪子吗?那是当兵的!飞云醉的人要一起活着,而不是一起死!” 杨晔气得快要揍人了,乔婉赶紧拦在两人中间,好声好气地安慰道:“你说的,要一起活,我们怎么可能丢下你和暮雨?” “没必要,真的没必要为了我们俩和当兵的撕破脸皮。” “早看着他们不顺眼了!”杨晔抢先说道。 乔婉转头对着杨晔抿了抿嘴,又扭头正式地对邢朝云说:“你没有拖累我们,我们不该再惧怕躲避了。姓胡的多行不义,势必会有一场斗争,请你耐心地再等等,好不好?” 杨晔也消气了,她有些不太习惯地去说着这些安慰人的话:“朝云,乔无文留下你不是让你做丫鬟的,我们不需要你感激、报答什么,只希望我们每一个人,每一个留在这座楼里的兄弟姐妹,都能一块好好活着,你明白么?” 邢朝云望着杨晔坚定的样子,眼眶子里的泪直打转。 “好啦好啦!”乔婉抱着邢朝云拍了拍她的后背,“快别哭了,等我哥和暮雨醒了看见你哭成这样,指不定怎么笑话你呢!” 雨淅淅沥沥地打在青瓦上,又顺着屋檐流下。刚刚听着聒噪的声音此刻竟起到了静心的效果,它从刚捱过惊险和悲痛的飞云醉的每个人的身上冲刷过,冲刷出新的皮肉,势必更加坚不可摧。 乔婉在厨房找到赵启的时候,赵启正在炖排骨汤。 她在赵启身后犹豫半天不好意思开口,还是等赵启先问道:“周大当家怎么样?” 乔婉拖了个小板凳在一旁坐下,看着那烧着噼里啪啦的柴火说道:“比我哥伤轻点,左小臂骨折,轻微脑震荡,剩下的倒不是很严重。” 赵启点了点头。 “赵子兴……”乔婉可见到个能在面前不硬气的靠山了,今天乔知和邢暮雨接连出事,她的心情糟透了,但她不能跟着邢朝云一起哭。 赵启扭头去看她,那双眼睛被火光照着,里头的泪水亮到反光:“我去,你这是咋了。 “别哭啊,你哥和周泠这不都没事了么。” “不是,是暮雨……”乔婉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赵启递给她张纸,就老实待在旁边等着她哭完。 乔婉在国外的这些年饱受洋人的冷眼,但她硬是凭着自己和小姑姑家的实力长成了个嚣张跋扈的大小姐。或许她最喜欢的就是周泠身上那股肆意张扬而又潇洒的感觉,她想追随着周泠的脚步一起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可是对于邢暮雨来说,莫提嚣张跋扈,还未点醒那盏通往前路的灯,美好就破碎在这豆蔻年华之中。 “你说,她以后会好么……”乔婉抱着自己的膝盖问道。 赵启轻叹了口气说道:“不知道。这件事我也会查下去,一定能查到。”他以为自己听见这种事会气得第一时间回帅府抓人,但当他对着那小火煨着的排骨发愣时,他满脑子都是邢暮雨以前笑着蹦蹦跳跳的样子,和今天发疯嘶叫的样子……这伤捶在心底,破了个大口子,兜不住火气。 乔婉嘲讽地笑道:“就算是杀了他暮雨也回不到以前了。” “那他也必须受罚。我们不仅是为了求心安,还要让这世上的人都看着,这就是法,这就是规。贫瘠不是道德败坏的理由,乱世也不是丧心病狂的掩护,如果没有这样的规矩,那就由我来定!” 这番不经思索就脱口而出的狂言,赵启说完自己都愣了一下,但他很快就接受了自己吐露出的心思,没错,这就是他一直追寻的,缺了的那一角。 “不仅要推翻胡仁,你还要立法么?”在乔婉看来,赵启有些魔怔了,他是打算当个土皇帝么! “不是立法,是唤回良知良能。”赵启又切了几片姜扔进锅里,继续说道,“无论是漠不关心还是墙头草甚至是对立,都不利于我们对抗胡仁,不过这非一夕一朝之功,当不了先锋,只能等打下第一步后再慢慢建高楼。” “你今天怎么了,感觉整个人都不对劲。怎么我哥受伤你脑子反而更好使了呢?” 赵启垂下眼回道:“没,只是今天这些事让我觉得不能再等了,现下无论有再多的甜蜜和惬意都不会长久,我们得主动出击,以后你哥和暮雨,还有飞云醉的每个人,都不该再受伤了。” 乔婉懒得和赵启谈论这么深刻的话题,她瞧了瞧锅里问道:“排骨炖的不错,周大当家也是自己人,也不能受伤,所以,给我装一份呗?” 乔婉提着排骨汤去了周泠修养的那处小院,这次没有一个穿着黑褂衩的男人守着,只有周泠一人倚着窗子听雨。见乔婉又来了,赶紧手忙脚乱地藏起了什么东西。 乔婉进屋收了伞,瞥见周泠一脸心虚的样儿,毫不留情地揭穿了她:“行了别藏了。” 周泠狡辩道:“消毒用的。” 乔婉将那排骨汤从盒子里拿出来放到桌子上,不紧不慢地说道:“医用酒精的味道我还是挺熟悉的。”说完便上前伸手讨要那藏起来的东西。 周泠犹豫了会儿,还是别扭着从枕头底下掏出那银色的扁口小酒壶上交了。 乔婉还挺满意,把那酒壶搁在桌上,又端起排骨汤坐到床边。 “你,你干啥?”周泠往墙根里缩了缩。 “喂你喝汤啊,”大小姐还细心地吹了吹,“来,张嘴。” 周泠见那瓷勺冲着自己就过来了,赶紧伸出右手将碗夺了过来:“我自己喝就信,就不劳烦乔大小姐了。” 乔婉看着她那吊着的胳膊,嘟着嘴哼了一句:“真没情调。” 汤还是不错的,热乎乎香喷喷的,病中的人来一碗养伤也养心。周泠没有拒绝,端着碗细细品着那汤里的味道,肉的鲜香辅以淡淡的葱姜八角,又加了少许的盐。原来除了烈酒铁锈鲜血和火药,她还能尝出这般清淡的味道么。 一碗下肚,周泠咂了咂嘴,将碗递给乔婉,有些不满足地问道:“光汤吗?没肉啊!” 乔婉接过碗去,把剩下的肉和汤都盛出来,又拿起筷子慢慢抽出了那些个小肋排骨:“这是赵子兴给我哥炖的,我也没太好意思分走太多……” “你不会做饭?”周泠问。 “不会啊。”乔婉回答得理直气壮。“好了,吃吧。” 周泠接过去,说:“还是得学学的,要是以后……” “你要是想吃那我就学。”乔婉忙回道。 “……” 本想开个玩笑,“要是以后没人要了还得自己养活自己”,听乔婉还是不打算放弃,话到嘴边又变了:“以后你嫁人了,一定得挑个做饭好的,不能让大小姐不满意。” 她已经用尽了自己的委婉,但为什么听起来还是那么伤人心呢?她抬头看了眼失魂落魄的乔婉,又说道:“嗐,我在瞎想什么呢,人家肯定有钱,什么样的厨子找不到。” “你就这么想让我赶紧嫁人吗?我整天缠着你是不是真的很烦?” 乔婉那可怜巴巴的小奶音声声砸在周泠心里,她的大小姐委曲求全呢。 “不烦……”有人缠着,有人知你温饱,有人念你安危,又怎敢烦呢?但就是,她不该跟着她,不应该。周泠告诉自己,不应该。 “不烦就行,别的都是我的事,你别管!” 大小姐话都说道这份上了,周泠也真是不忍心再回拒,还是等她渐渐磨没耐心吧。 外头有动静,两人往窗外一看,武励正打着伞往院里走来,他体格太壮,被那伞全遮住还有些费事。 “下次买把大点的伞送给他。”乔婉悄悄在心里记下。 “大哥,这次事情闹得不小,报纸都已经刊登出来了。四姑爷那实在是控制不住,把矿上交给本家寻个庇护总比被同行吞了要好,他想请您出面往西山跑一趟。” 周泠仿佛早已预料到了,笑着往嘴里扔了块肉:“承蒙姑父信任,这必须得去啊,而且要马上去。” 武励点了点头,又迟疑地问道:“大哥你这胳膊,现在去会不会惹人怀疑啊?”说着还学了学周泠吊着胳膊的悲惨样。 “那也得去,去晚了煮熟的鸭子就飞了,不够迅速也会惹他人猜疑。”周泠对着自己的胳膊叹了口气,抬头问乔婉:“医生,骨裂的胳膊能暂时不固定吗?” “你想什么呢?这根胳膊还想要吗?”乔婉瞪着眼睛斥责道。 周家大当家开始耍无赖了,她拖着长腔说:“哎呀,医生,小医生!想个办法呗?现在只能靠你了。” 对峙半天,乔婉做出了最后的让步:“撤掉这根带子也行,我给你做个能穿在衣服里头的固定器。还有!你得带上我,我给你扶着。” 周泠见她一脸的严肃,倒是要真的打算跟去:“不行,你不能去。” “那你就吊着这根胳膊去吧,反正周大当家本领通天,就算是他们群起而攻之那也不是您的对手。”这回乔婉倒没纠缠,转身就去收拾带来的碗筷了,她就是吃准了周泠这次必须要她帮忙。 要真是由着他们抓到了把柄,她那四姑父趁机反了也未必……周泠有些烦躁地想了想,还是说道:“不行,我答应了你哥要保护好你的安全,你要是站在我身边在外头露了脸,那这辈子都和周家脱不了关系了。” “脱不了关系更好!我还就是要和你绑定一辈子呢!”乔婉任性道。 周泠不禁抓狂:“大小姐,跟h帮扯上关系到底有什么好的啊?你以为很风光很霸气能为所欲为吗?” 乔婉吼道:“谁管你家是不是h帮啊!我只管你是不是我喜欢的那个!” 周泠别过头去生气地说:“不是!” “是!” “不是!” “是!” 乔婉蹲下来晃着周泠的右胳膊撒娇道:“就带我去嘛,我是真的很担心你的胳膊。真的,要是再错了位以后没长好怎么办啊?我保证,我戴个口罩,不让他们知道我是谁还不行吗?” 第二天一早,周家大当家从颂城出发前往西山,令人惊奇的是,除了带着一批手下,随行的还有一个女人。 乔婉拿着镜子欲哭无泪道:“真的要画成这个样子吗?这也太丑了吧!” 今天一早,乔婉还没睡醒就被周泠拽去了洪曼那儿,对于这次的装扮,周大当家只有一个要求:往浓艳里整,爹妈不识的那种。 周泠不敢扭头去看她,只是敷衍道:“挺好的挺好的。”又瞥见乔婉身上旗袍的开叉都要开到大腿根了,正准备上手去拽,反应过来又像触电般收赶紧收回来。好像平时见曼姐她们穿着也没那么紧啊,周泠想,一定是乔婉太胖腿太短了! “怎么了?”乔婉问道。 周泠皱着眉,抬手指了指:“衣服,往下拽拽,有伤风化。” 乔婉深觉得她有些莫名其妙,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旗袍:“没问题啊。” 周泠吞了口唾沫,也没敢再多说什么。到地方一下车,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身上的皮夹克脱给乔婉挡着,从脖子到大腿,遮了个严严实实。 “你把外套给我你胳膊太容易露馅了!”乔婉担心道。 “没事,这衬衫挺厚的,还宽松。”周泠往下扯了扯袖口,尽量盖住她活动不便的手腕。 乔婉望着她的侧脸看了半天,问道:“你是不是怕又有人占我便宜?” 周老大被揭穿了也丝毫不怵,谎话编得行云流水:“这么自恋呢,我是嫌你这衣服丑。” “我才不信。”乔婉偷笑。 就这样,周家大当家的在一位美人的陪伴下到了西山矿场,那美人是穿着旗袍踩着高跟鞋来的,身上还披着周家大当家的皮夹克,两人简直是如胶似漆,每分每秒都要黏在一起。在后来很长一段时间内,周家大当家这位传奇人物究竟会嫁人还是娶人不禁让人浮想联翩,还成了些小作坊里最火的赌,不过赵老太爷办的荒唐事倒是让这些地方尽数倒闭了。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西山的雨已经停了,周泠仔细打量着昨天凌晨自己的杰作。这矿被炸药炸得粉碎,几乎没剩下什么,王家怕同行报复就赶紧向周家求救。没想到雨一停,周泠带了人往这一站,众人才发现,哪是没剩什么啊!经这炸药一炸,雨水再一冲刷,地下的矿都裸露了出来,而且竟比原勘测量还要多! 王家的人不由得倒吸几口凉气,但后悔已晚,穿着黑褂衩的人已经把这一片都围了起来。 周泠抬眼扫了圈围观的人,约摸得来了五六家,都虎视眈眈地盯着她,这还没算未到场的胡仁与毛子合作的那家。这是笔财富,也是个麻烦。但她不怕麻烦,这是老天爷给她和乔知差点丢了命的补偿,既然老天爷出手都这么大方了,无论多少她都能吞下去。 周泠脸上露出抑制不住的贪婪的笑容,她笑道:“呦,还是个不小的惊喜呢。”又转头指了指这一大片露天矿,打趣般问:“姑父,就这么给我了,当真不心疼?” “有什么可心疼的,我和你姑姑也该退休了,以后还得靠阿泠你多照顾啊。” 周泠满意地点了点头,又伸手拍了拍身边美人挽着她的手:“宝贝儿,这是你给我带来的福气。” 那美人娇羞一笑:“哪有,这是阿泠应得的。” 周泠叫来了武励,当着众人的面对这片矿区进行了严密的安排,所出的人力物力均是他家不可比拟的。 他家不敢再觊觎这块地方,但对于前天夜里突发的爆炸事件还是心有余悸,纷纷寻求周家的保护。 周家大当家想都没想,自信地说道:“放心,既然这处归我周家管了,那捣蛋鬼也就归我周家抓回来了。” 身边那美人眉头不可见地皱了一下,她感受到了周泠的胳膊已经在颤抖了,便细声细气地说道:“阿泠,人家踩着高跟在这里站着好累的,你就先陪人家回去嘛,好吗?” 周泠应下,两人很快回了车里。乔婉刚把皮夹克一甩高跟鞋一脱,却发现不是走的回颂城的路。“还要去别的地方吗?”乔婉问。 “先去城里吃个饭。”周泠稍微松了下左小臂上的固定器。 “回去吃吧,在这里太容易被别人看出来你胳膊有伤了。”乔婉担心道。 “不行,已经两顿没吃了,再往后拖晚饭还怎么吃。” 乔婉有些郁闷,她为了某些人的胳膊能浓妆艳抹还两顿饭没吃,某些人怎么就不理解呢?吃饭再重要能有胳膊重要?直到她吃上了全城最正宗的刀削面,这气才算是消了些。 忙完了这档子事,乔婉又开始想乔知的伤和邢暮雨的状况了,她在飞云醉这么危机的时刻跑出来,还真不是个东西。 “怎么了?吃得妆都花了。”周泠搁下筷子,抬手给乔婉擦了擦嘴角。 乔婉觉得有些不真实,周泠这是还没出戏还是……“阿泠!” 乔婉猛地抓住了周泠的手,没想到周泠紧锁着眉,大力地将手抽了回来,声音冷淡地提醒道:“大小姐,戏演完了。” “你干什么呀!”乔婉不可置信,这是讨厌她吗?“我承认我刚刚在他们面前说的那些话真的很讨人厌,可我本身不这样呀……你,难道你刚刚……都是演出来的吗?”乔婉说着说着就开始落泪。 这次周泠没再管她,又拿起筷子吃面,只说道:“嗯,演的。” 乔婉还记得这是在外头,紧紧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啜泣声却是更大了。 不行,必须让她赶紧离开。 周泠猛地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拍,一副隐忍了很久的样子,她凑到乔婉面前,说:“你非得让我把话说得那么明白么?” 乔婉看着周泠的眼神有些害怕,那双浅棕色瞳子仿佛在向外逸着杀气。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竟然与乔知描述的,杀人不眨眼的□□头头有一秒钟的重合。 “我根本不喜欢女的。听清楚了?” 这句话说得是极淡薄的,薄到可以化作利刃剖开心脏钻出骨髓。 乔婉觉得脑袋里有什么东西断了,她曾经每天都给自己打气,觉得总有一天,周泠一定会习惯她的存在,一定就会接受她。可如今,这些全成了笑话,自己到底是什么跳梁小丑啊! 乔婉跑出去了,穿着别扭的旗袍和高跟鞋,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跑了。 周泠坐在原地一动不动,许久,她冲着外头大声喊道:“老黑!” 武励马上搁下碗筷进来。 “找到乔婉,直接把她送回飞云醉……不,送回院子。” 武励刚刚见乔婉哭着跑了出去,又见他老大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猜到两人是吵架了:“那,那大哥你……” “不用管我,你亲自去。” 武励走了,她又碎碎念道:“应该没问题,她吃饱了……” 乔婉被武励找回来的时候,天上又下雨了。乔婉像个落汤鸡一样,被武励塞进了汽车后座。她眯着眼,穿过厚重的雨帘,瞧见周泠就站在刚刚吃饭的小店门口,面无表情地朝这边站着,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左手无力地下垂着。 乔婉想去告诉她,骨裂的胳膊不能这么耷拉着,可任凭她怎么拍窗户怎么嘶喊,这雨把一切都隔绝了,隔得严严实实的。 车越跑越快,那人影越来越远。 周泠泠你真的很直男……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0章 周泠你就该无妻秃刑 第21章 20来岁的人了你们四个别再哭了!!! 外头雨停了,西斜的太阳将最后一束暖洋洋橙红色的光顺着窗沿送入,消尽这屋里头最后的一分血腥味。乔知缓缓转醒,觉得背后一阵冰凉,他抬眼一看,赵启正小心翼翼地给他上药,还嘬着嘴轻轻吹着那结痂的伤口。 乔知舍不得移开眼,他看见赵启的半个身子都被金光围着,肩膀显得格外的宽阔,眉毛睫毛也都是分明可见的金色,而赵启的身后是曾经困着自己的牢笼,如今也都拢着一层温暖的金色。 赵启感觉到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胳膊,那胳膊上难以察觉到的一丝温暖还是他捂了一下午的结果。赵启抬头,正好对上乔知那双半眯着的眼,他赶紧把药水和棉签放到了地上,握住乔知伸来的手凑了过去。 乔知本来做好了被他絮叨的准备,但意外地,赵启一句话都没说,他抬起眼,看着乔知那失了血色的面容,眼底是舍不得流露出的诘责。又低下头,紧紧地将乔知的右手贴在脸颊上良久。 乔知浑身没有力气,也只能这样望着赵启,许久,他轻笑了一声,吐出两字:“真好。” 这俩字把赵启气得不轻,命都差点没了还好?!他放下乔知的手,给他盖好被子后转身走了。乔知有些后悔,刚刚该继续装睡。 正想着怎么安抚大狗狗,赵启又推门进来了,乔知赶紧又闭上了眼。 赵启见他又睡着了,将托盘轻轻搁在桌上,打开砂锅盖,也不叫醒乔知,悄悄地走到床边坐到地上等着。 将近两天水米未进,乔知哪受得了这排骨汤的香味,硬是他再怎么装睡,胃还是不争气地响了。 赵启就看着他偷偷攥紧了抓着被子的手,叹了口气,站起来说:“起来吃点东西吧。” 乔知刚睁开眼赵启就来扶他,乔知看这人摆着张还是不打算理他的苦瓜脸,不由得皱紧了眉头虚张声势道:“嘶。” 赵启吓了一跳,连忙停下问道:“扯到了?哪里疼?” “右肩上有枪伤……”乔知扭扭捏捏地回道。 本以为赵启好歹得出声安慰几句吧,没想到这人直接右腿跪在床上,左手扣住乔知的腰,右手托住脖颈子,要将他整个人托起来。 还没反应过来,乔知整个身子就离开了床板,他吓得大喊道:“你干什么?” “别动,扶住我肩膀。”赵启说。 待乔知刚攀住他的脖子,他就像抱小孩似的将乔知抱到了桌子旁。刚把乔知放到凳子上,又提醒了句“别乱动”,转身回床边拿来了乔知的鞋和一件轻薄的白衫,蹲跪着给他穿上鞋,又起身给他披上了衣服。 赵启问道:“这样坐着后背的伤影响吗?” “还行,不弯腰不坐直,保持这个姿势就行。”乔知吞了口口水就要伸手去拽那砂锅,却牵动了枪伤,疼痛从肩胛骨一路窜到指尖。 “你坐好就行。”赵启盛了碗排骨汤,用脚勾了个凳子到乔知旁边坐下,拿着汤勺撇了勺清汤,又吹了吹,送到了乔知唇边。 半碗排骨汤下去,赵启还是摆着张苦瓜脸,乔知这时稍微恢复了点体力,便夸道:“这汤真的好喝,功力见长。” 赵启不理他,继续给他投食。 乔知又夸道:“我发现你这样照顾人还挺帅的。” 赵启还是不理他。 乔知无奈,抿住了嘴。 “不吃了?”赵启平淡地看了他一眼,刚放下碗,就听见吃饱的那位小声嘀咕了句:“我错了。” 赵启将碗勺摆好,依旧面无表情地说道:“你没错,胆子大的很,是我不够重要罢了。你敢跟周泠同生共死,也敢让我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 赵启这回终于正眼看乔知了,乔知见他眼里全是红血丝,还闪着泪:“跟我说一句实话有那么难吗?要真是非做不可的事我还能阻止你吗?在你眼里我就这么本末倒置只顾私情吗?” “我怕你知道了嫌弃我。” “嫌弃你什么?炸了大半个矿区?杀了四十多个守卫?还是多年前不知道卷入了多少人命的安煜仓?乔无文你厉害啊,狙击手,我那天在你面前打靶可真是班门弄斧。”赵启自嘲道。 看吧,他还是嫌弃自己了。也是,为了那些利益他也不知道自己干过多少坏事杀过多少人了。但……乔知没想到,眼看就要奔三的年纪,竟然还能如此轻易地流泪。他没张嘴说话,眨眼也有些迟钝,只有眼泪在哗哗地往下流,竟然还是滚烫的。他是不是要走了?乔知想。 赵启倾身过来抱住了他,不敢碰到后背,只小心翼翼地搂住了脖颈子:“对不起,是我太幼稚,太理想了。” 秦昭告诉他,乔知是为了让马庆宏一家撤走才以矿场为条件的。 “他那么理想,那么有干劲的一个人,就不要这么早接触不必要的悲剧了,省得年纪轻轻就没了斗志,好歹还能多为自己活几年呢。”这是乔知对秦昭说的原话。他从未觉得赵启幼稚,从未觉得赵启的梦是不切实际,相反,他愿意护着赵启去实现他的愿望。 “都是我的错,但你以后别再瞒着我,别再让我一个人当傻子了成吗?我……伯瑜跑去帅府找我,说你危在旦夕需要输血,我连忙跑去医院开了赵家的血库,但前几天有家B型告急转用了赵家的。幸好我也是B型血。”哪怕危险已经过去,现在想来还是心中一颤,赵启的声音都是发抖的。 他松开乔知,卷起了自己的两只袖子,竟是两只胳膊一起抽的血,:“他们抽血太慢,我恨不得自己拿回来个注射器,从我身上抽一管接着打进你身体里,只要能救你抽多少都行……我真的怕,怕等到拿着提纯去毒的血袋回来,你已经用不上了。 “你现在这里流着我的血,就得跟我的命挂钩。”赵启将食指往乔知心口上戳了一下,咬牙切齿地说道。 乔知看着他那双臂上可怕的针孔,臂弯处由于抽血后没有正确按压而生了大片淤紫,淤紫里又带着淤红,顿时眼眶又泛了红。自己是晕过去了,还清醒着东奔西跑的得多难熬啊。他像犯错的孩子一样小声嘟哝道:“你也缺了好多血,喝点汤补补。”说着就要伸手去拿那半碗汤,无奈胳膊实在是抬不起来。 赵启把汤勺往旁边一搁,端起碗来:“我自己喝就行,你别又扯到伤口。” “那不行!”乔知想了想说,“你再喂我口。” 赵启老实地又给乔知喂了口汤,他倒也没打算因为这点血就去和乔知抢食,只不过,当他再低头撇了勺汤时,乔知主动倾身吻了过来,将那温热鲜美的排骨汤送入了他的口中。 乔知忍着后背的疼坐了回去,悄悄问道:“好喝吗?“ 赵启还没缓过神来,他紧张地吞了好几次才把那汤吞下去:“好,好喝……甜的……“ 乔知一皱眉:“嗯?甜的?你在说什么胡话?” 还未等他细想,门被人轻轻推开,秦昭伸头见乔知醒了,连忙进来又关好了门:“少爷,您没事了吧,真的,真的吓死我们了。”说着说着张开大嘴就要哭。 “停,闭嘴。”乔知说。 秦昭赶紧把嘴闭紧。 “出息!我以前又不是没受过伤,越活越倒退。”乔知嫌弃道。 秦昭扒了扒头发无奈道:“哎呀这次不是一堆倒霉事都赶到一起了吗,您还受了重伤,我哪敢自己做主啊。” “什么事?”乔知问。 秦昭接着不敢说了,乔知疑惑,转头一看,竟是赵启正皱着眉瞪着眼不让秦昭开口。 乔知把矛头又转向赵启:“你干嘛?还敢使唤我的人了?” “不是!”赵启大喊冤枉,“你这才刚醒了,不宜多费心神,先养好身体再说嘛。” 从去西山开始到现在已经将近四天了,晏城、胡仁、乔氏,这些个鳖孙还不知道又惹出什么事来了,乔知还是不放心:“不行,你直接说怎么了。” 秦昭犹豫了片刻,开始从小事拣着说:“大小姐去找周大当家了,昨晚没回来。” 乔知表情有些古怪,但还是说:“不用管,都大人了。” “可是今早她跟着周大当家去接手了西山王家矿……” 乔知皱起眉,有些着急地问道:“她跟去干嘛?周家那些人都见过她了?” “没没没,周家来的人说大小姐化了个大浓妆,认不出来的,之后的事情周大当家也安排好了。她们已经从西山回来了,现在大小姐还在周大当家的小院里,说是等大小姐自己想回来了一定给安全送回来。” 周泠办事他自然放心,倒是等这丫头回来必须得教育教育,胆子不小,还敢跟着h帮老大露面了! “还有呢?”乔知继续问。 “乔媛找到了,在城西臭水沟,人已经死了,身上有多处擦伤和枪伤,其中一颗子弹贯穿心脏,为致命伤。” “死,死了?!”赵启惊讶道。他都不知道那小丫头丢了,怎么突然就死了? “怎么,心疼了?”乔知瞥了他一眼。 “没……”只是,一个白白净净活生生的小姑娘最后竟命丧臭水沟,这任谁不得唏嘘。 “她偷了我的大印妄图结党谋反,还敢跟我谈条件。你知不知道,她让我把你卖给她。”乔知冷笑了声,“呵,咎由自取。” 秦昭继续说道:“本来那臭水沟也没人在意,但这几天雨多水位上涨,臭水泡了附近的几家,凑近去了一看还浮着一具女尸,要不是这场大雨,估计人就直接烂在里头了。但是大印不在她身上,我已经派人捞过了,沟里也没有,八成是接走她的人直接半路杀人拿走了东西。” 乔知想了会儿,说:“不对,时间不对。如果她是逃走那天就死了,也就是四天前,还没下雨。就那什么都往里倒的臭水沟,你觉得能撑到今天让你看清她的面貌和伤口么?腐烂得人畜不分都有可能。” “如果她与接走她的人事后起了争执,又偷走了大印,或者是知道了什么秘密,这才被灭口。接走她的人……”乔知想事情的时候习惯在房间里溜达,这次也一样,正双手撑膝打算站起来,一用力那后背的伤口绷了一下,“嘶……” 赵启吓了一跳,赶紧去扶他。 “扶我起来……” 乔知活像个做复健的,费了死劲才笨拙摇晃地站了起来,“哎我刚刚说到哪了……”他稍微有一秒的迷茫,又很快想起来了,“哦对,乔媛自小被七叔收养在家,外头没多少人知道她是谁,来接她的人估计也是乔家的,他们杀了乔媛以后就把大印拿走了。” 乔家有人私藏枪支,这是个很严重的问题,既然将乔媛杀人灭口,那自然也就不会有忠诚一说,大印也绝不会还回来。秦昭神情变得格外严肃,好像突然地,和各处的关系都僵持了起来:“要去审七叔一家么?” “不,不是七叔干的。杀掉乔媛代价太大,他不会这么做。” 乔知吃力地稍微挪了几步,脑中却已经差不多演算好了:“这样,把乔媛的尸体收拾好了还给七叔,看看他们家什么反应。等我伤好些了,全族一起开个祷告会,两百七十三人,一人都不能缺席。” “嗯,好。”秦昭应道。 “还有别的事么?”乔知问。 赵启又给秦昭了个眼神,但这次,秦昭不能听他的。 “还有,暮雨……” 乔知不可置信地听秦昭说完了邢暮雨遇害的事,他的手紧紧地抓着赵启的胳膊,苍白,爆着可怕的青筋,连声音都不住地颤抖:“不行,我得去看看她!” “你现在这个样子过去干什么?对她现在的状态没任何好处!”赵启赶紧拦住了他,“等你伤好一点,她情绪稳一些再去,好吗?” 乔知停住了脚步,闭上眼睛深吸了几口气,咬牙切齿道:“必须,必须查出来,我要那王八蛋下十八层地狱!“ “我已经尽力去查了,可那天晚上有太多当兵的去了庙会,哪怕靠那枚铜扣范围也只能缩减到十余人,如果不是暮雨自己指认,很难找出那个王八蛋。”秦昭无奈。 “不行,不能让暮雨指认,以后得杜绝她见到想起一切和军统有关系的东西。”赵启温柔地对乔知说,“把这件事交给我好么?我接触那些高阶军官更方便,一定给暮雨讨回个公道。相信我,嗯?” 乔知眼神空洞,迟钝许久终于点了点头。 有人觉得这片金色的夕阳壮丽且温暖,也有人觉得它刺眼,烤得头疼。 周泠一进小院,武励就连忙迎上来,有些焦急地说:“大哥,乔小姐她衣服也不换,别人说什么也不听,就在床上缩着。她脚踝扭着了,俺拿来了药酒,可她把俺赶出来了。”说完有些委屈地把那瓶药酒递给了周泠。 周泠也开始质疑自己是不是太过分了,她接过药酒:“行了交给我吧,你也赶紧回去换身干衣服吧。” 她有些疲倦地叹了口气,推门进了屋里。 乔婉还穿着那件被雨淋透的旗袍,皱皱巴巴地裹在身上,脸上的妆已经被冲掉了,特意做的发型也垮在了肩上。 周泠皱紧了眉,说:“把衣服换了。” 乔婉不理她。 周泠又打量了下她那红肿的脚踝,像个大馒头,看着就吓人,便低头单手有些笨拙地拧开了那瓶药酒:“过来,把脚上的伤处理了。” 乔婉还是不理她。 周泠有些急了,将那药酒“嘭”地一声搁到桌子上,抬手抓住乔婉的小腿就往床沿外拽。这一举动引起了乔婉激烈的抗拒,她一边胡乱往周泠身上打一边喊着:“别碰我!离我远点!” 周泠刚重新吊起来的左胳膊也被狠狠地打了一拳,疼得她向后退了一步。 周泠摔门走了,乔婉这时才真的撕心裂肺地哭起来。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她如今这样该怎么回飞云醉啊。哭得嗓子哑了,累了,就躺在床上缩成小小的一团昏睡了过去。 乔婉醒来的时候正看见洪曼在给她冷敷扭伤的脚踝,她实在是精疲力竭,竟没有发觉这冰凉的感觉。 “曼姐……”乔婉嗓子哑得已经说不出话了,她咳嗽了几声,继续说道,“我想回去……” 洪曼心疼地为她整理了下乱糟糟的刘海,说:“好,你先把衣服换了,头发擦干,曼姐陪你回去啊。” 洪曼转身把那药酒放下,又把一身崭新的衣服递给乔婉。乔婉磨磨蹭蹭地换下了衣服,无心在意那衣服正是她平时喜爱的款式。 “小婉,喝点姜汤好不好?你淋了雨太容易生病了,三爷还病着,也不能回去让他担心是不是?放了糖了,不辣的。”洪曼将一碗温热的姜汤递给乔婉,乔婉从那碗里看见了自己肿得像核桃一样的双眼。曼姐跟小姑姑好像,她想小姑姑了。乔霂虽然是个女强人,但永远都温柔耐心地对她,离开这么久,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样,承汉商会怎么样了。 乔婉的眼泪吧嗒吧嗒地往碗里掉,吓得洪曼赶紧坐下来哄她:“哎呀怎么又哭,再哭就要脱水了……”洪曼以为她还是在因为周泠的拒绝而伤心,几经为难还是说道:“阿泠也不是那么个意思……哎呀!小婉,每个人都要坚持着自己应该做的事情,你坚持追求自己的感情这很好,阿泠决定独身一人生活这也没错,但两个人在一起不能只靠一人的一厢情愿,缺了任何一方的输出都不行。她这次做的是挺伤人心的,曼姐不会劝你坚持或者是放弃,只是你要想清楚,在她这样的态度下,一次,两次,三次,你能撑多久?你还会觉得值得吗?” 乔婉止不住地抽噎,说话也断断续续:“不,不是……是,她不,不可能喜欢我……虽然,好难……但我不会,添麻烦……” 洪曼叹了口气,说:“好吧,既然你已经决定了。小婉,你是个很优秀的姑娘,永远永远,都不要妥协,不能低头,永远永远,都要自信快乐,昂首挺胸。” 在最狼狈的时候,还有这么一个人愿她骄傲地走下去,她乔婉绝不会是什么柔弱的女子,要向前看,向前看。 她趴在洪曼的怀里哭了很久,但哭完以后平静地整理好了头发衣服,坚持自己走回飞云醉。 洪曼站在门口看着小姑娘瘦弱却顽强的背影有些心酸,抬胳膊拐了旁边的周泠一下:“你这也太伤小姑娘的心了,自己不难受?” “我难受个什么,让她早点离开对所有人都好,这笔账,不亏。”周泠确信地点了点头。 洪曼轻笑了下,这俩年轻人的事她是看透却管不了:“不是所有事情都能当账来算的,账能明码标价,心可不行,随时都可能反悔。你要是不在乎,还用让我告诉她要自信快乐?别告诉我你是良心发现觉得亏欠了人家。” 周泠不敢去看洪曼那仿佛猜透一切的眼神,她沉入了思考,缓缓眨了几下眼后,也不知道是在质问谁:“我需要良心么?”说完便转头回了屋。 乔婉回去以后趁着没人溜回了屋里。先是换回了自己的衣服,又蜷在床上裹紧了被子。 什么优秀,净是些冠冕堂皇的废话,就只是不喜欢罢了。她能身披万丈光芒,能得到大部分人的认可,却唯独走不进那人的心里。 封闭的空间里充斥着药酒的味道,犹如周泠给予她的浓烈奔放却又痛苦的情感,闷到耗尽最后一口氧气,乔婉猛地掀开被子,趴在床边干呕起来。有人从外头着急地拍着门,她却无法开口应答,那人直接推门而入,见乔婉满脸通红,青筋暴起,嘴唇发白,泪水从眼角划到鼻尖。 “小婉,这是怎么了啊!”苏堇吓得连忙过去扶她。她刚刚见乔婉一瘸一拐地上楼有些担心,犹豫了一会儿便跟上来了。“怎么出去住了一天还生病了呢!” 乔婉撑起身子慢慢深呼了几口气,冲苏堇摆了摆手:“没事,就是吃的不太合适……姐,你别告诉我哥啊……” “真没事?“苏堇皱着眉头又问了一遍。乔婉这可不像是吃坏了的样子。 乔婉微微摇头,尽力抬起嘴角笑了笑:“没事。“ 送走了苏堇,乔婉在床上躺了很久,她抓着被子闭紧了眼,头脑却还是如在甲板上飘荡一般的晕眩。许久,她从床上坐起来,从柜子里翻出一支花朵早就枯萎的桃枝,一包奶糖,一张三饼,一张七万,连带着换下来的那身衣服,趁着天黑一股脑全扔进了飞云醉路对面的垃圾桶里。 调整了下状态,她敲开了乔知的房门。 “哥,你好点了没?“乔婉愧疚地小声问道。 “要是不好还能坐在这儿跟你说话?”乔知有些责怪地看了乔婉一眼,但终归还是舍不得生气,“你……没什么想跟我说的?” 乔婉魂不守舍地摇了摇头,声音沙哑地说道:“没……就是有点累。” 赵启见不得她成了这副模样,正要开口却一把被乔知拉住,低头一看,乔知带有警告意味地瞪了他一眼,赵启只得继续当哑巴。 “累了就回去休息,不管发生了什么,天大地大,吃饭睡觉最大。想得开就多吃点,想不开就多睡会,别在这耷拉个脸,诅咒你哥没几天活头呢,等你哪天有心情烦我了再过来。”说完便赶紧让赵启把乔婉推出去了。 赵启送走了乔婉,回头问道:“她不开口你就当不知道吗?真出了什么大事大盆从来都不告诉别人,与其让她憋着,还不如在她面前骂周泠一顿来得解气!” 在乔婉瘸着走回飞云醉的时候,周泠已经差人送来了亲笔道歉信,不求原谅,只希望乔知不要怪罪乔婉,耐心听乔婉诉苦,怎么骂她都行,只要人能给哄好。可没想到,乔婉压根对今天的事闭口不提。 “她不愿意告诉我我干嘛非得知道?都已经这样了,难道还需要让她知道是周泠在顾虑她的情绪吗?不如早点断了。”乔知示意赵启扶他再趴下。 赵启扶媳妇儿躺好,转念一想,也对,周泠这次做得如此决绝,就是要和乔婉断个干脆,但要他这么瞒着兄弟心里也实在是过意不去:“要不,我给她做点吃的送过去?” “都这个点了她肯定没胃口,明天吧,多给她做点好吃的。”乔知语气很平淡,就和委屈难受的不是自己妹妹似的,“不行,趴着压得胸口难受,你上来让我靠着。”说完就要去拉赵启。 “嘶,你妹都难过成那样了,我咋看你跟个没事人是的?”赵启气得笑着问道。 乔知倒觉得他奇怪:“难道离了周泠就不能活了?她再难过日子也得照样过,总得捱过这么几天。” 赵启又想起了当初在医馆吵架,乔知说没有想过他们的未来的事。他几乎是抱着自虐的心态问:“那要是有一天,你离了我呢?” 没想到乔知轻皱了下眉头,想都没想,反问道:“你会吗?”接着笑着说:“你赶紧上来,我又困了,后背疼。” 黑暗中,赵启平躺搂着乔知,乔知大半个身子都压在赵启身上。听着那清晰有力的心跳,刚刚说困的现在反而睡不着了。 赵启越想越别扭,试探道:“媳妇儿,问你个事呗,先说好了,不准生气。” “不生气,你说。”乔知心情倒是不错。 “你咋回来以后这么黏人了……诶我不是说不好,就是不太习惯你这么温柔。” 乔知倒没生气,只是习惯性地又翻了个白眼:“不习惯?不习惯那你就赶紧滚回你屋,我自己睡。”说着就把手撤回来。 赵启立马屈服:“别别别,别让我回去。”又伸手把乔知捞了回来。 沉默许久,乔知才小声说:“我只是,怕有一天自己要死了,回头一看竟然还有未了的心愿。” 赵启想了一会儿,问道:“你有什么心愿吗?” 乔知倒是很认真地想了起来:“嗯……飞云醉的人都能平平安安的,乔家不要再给我找事,周泠能坐稳那个位置,你永远都不会变。” 赵启没第一时间回复,而是仔细品味这句“永远都不会变”是什么意思。说好了要强大起来陪他保护飞云醉,倒是要让他费神处处为自己想着了。 柔软的发丝抚过胸膛和脖颈,撩拨得他心里也发痒。赵启感觉到乔知在偷偷抬头看他,有些埋怨地问:“那你这伤得什么时候才能好啊。” “怎么?” “虽说我们还有很多很多年,但是这事吧,多多益善,让你不留遗憾嘛。”说着说着,那不安分的手就要顺着腰往下滑。 赵启猜得不错,乔知真的在看着他,因为下一秒一个巴掌准确无误地亲吻了他的侧脸。 我在反思……这篇文章是好几年前写的了,所以设定了邢暮雨的故事,但现在本人非常不喜欢这个桥段,奈何牵扯后边非常多的剧情,实在无法改动……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1章 20来岁的人了你们四个别再哭了!!! 第22章 这章有8k字 经历了一连串的胆战心惊,总算是舒了一大口气,这一下子就缓过了夏至。赵启还是每天都要帅府和飞云醉两头跑,连中午一下班都要立刻换了衣服去哄乔知吃饭午休,以防他又在意那布满伤疤的后背。 乔婉也渐渐恢复了状态,平时在医馆工作,闲暇时陪陪邢暮雨。 邢暮雨对过去的事闭口不提,但就是执意留下肚里的孩子,这让众人很是担心。一个十四岁的女孩子对未来还没有那么多的想象和规划,不知人言可畏。乔知杨晔和邢朝云是主张打掉孩子的,但一提到这事邢暮雨就会发疯,任何人都不让靠近,缩在床头一呆就是一整天,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邢朝云说,她们曾经有个弟弟,但因为养不起,逃亡路上被母亲丢了,或许暮雨一直想着那个被舍掉的孩子,一直心存愧疚,便不忍再舍掉这孩子吧。 赵启和吴延年还没多拉拢和查清几个高级军官,军统里又进行了一次小规模的扩招,二人本想借这次机会多招徕些自己的力量,却得到了意外的收获。 那天下午赵启刚从飞云醉赶回来,来不及换下被汗浸透的衬衫,新上任的财务拿着购入单就登门拜访了。 新官上任三把火,这小财务刚被调去管军火库兴奋地不得了,硬是把过去半年内的军武购入都算得门清,却没想到这么一算出事了。 “长官知道您做事认真负责,可这是大事,未经证实万不能虚假错乱啊。”吴延年疑惑,他这还没上门拍马屁呢,怎么这人就主动来找事了? 这财务倒不是个难对付的:“不敢不敢,下官只是有一些疑惑,斗胆来向长官证实。”说完便拿出两张购入单,将上边那张定期汇总的一栏指给吴延年看:“您看,这条审批人的序号签的是003,也就是赵长官的编码,但这名字可不是赵长官啊。” 他又拿来下头那张更为详细的:“这张是相对应的具体的购入单,审批人却成了013,名字倒是对得上,叫刘城。应该是上任财务抄错了序号。可我又去证实了,咱们没有编号为013的长官啊……” 吴延年比对了下那两张购入单,不禁皱紧了眉。他将单子拿给了正从内间换衣服的赵启,两人仔细看完那条购入内容后明了:做假账。吴延年点了下头,转身去了外间,三两句把那脑子一根筋的小财务哄走了。 赵启换完衣服从内间出来,拿笔将那购入单上的内容尽数写了下来。 “我让那小伙子回去把序号改成013,以后别管这事了。”吴延年轻笑了声,“竟然是因为抄错露出了马脚,这是什么狗屎运啊。” 赵启低着头研究那纸上的数据。日期是两个月前,审批人为刘城,编号013,购入内容是120杆基础步枪。 寻常的日期,寻常的名字,与审批内容相符合的编号。 “你说这里头到底有什么秘密啊,要只是私吞了这批枪那还挺无聊的。”吴延年见赵启不搭理他,便伸胳膊肘拐了他一下。 赵启甩开他,在那“013”三个数字上圈了个圈:“啧,别吵!” 吴延年倒是觉得新奇,打趣道:“受三爷影响不小啊,这么酷,你说益之怎么就不能受我影响再活泼开朗点呢。” 赵启嫌弃地瞥了他一眼:“也就他乐意跟你过下去了。”又拉开抽屉,翻箱倒柜才找到了一本空白的笔记本,前几页上头印着各编号对应的职位办公室和座机号。 万一013号只是不经常露面呢?赵启抱着最后侥幸的心理给那办公室打去了电话,但直觉告诉他,这张军武购入单绝对不简单。 “您好,帮忙接013。” 电话那头的接线员明显有些迷糊,然后回道:“长官,我们是没有013号的,您是不是记错了?” 赵启赶紧打马虎眼:“可能是吧,记错了,我再看看哈,麻烦了。” 刚放下话筒,吴延年立马问道:“空的?我去人事那查查?” “不行,人事部肯定由胡仁的心腹把控,而且刚刚打电话过去也不知道有没有打草惊蛇。”突然天降的也不知是惊喜还是噩梦,赵启从来不认为自己是运气多好的人,总要做最坏的打算,但此刻很有可能就要迈出计划中的一大步,这使他不得不有些兴奋,连说话声音都有些激动:“这样,我们去码头查,颂城的枪支进口全部来源于西洋和南洋,都需经海运过周家码头,周泠那里一定有这批枪支的记录。” 一提到周泠,吴延年反而迟疑了:“你确定她可信?说实话,就她对大盆干的那事儿,我是真的不想再跟她合作了。你说说,大盆多好一姑娘,对她死心塌地的,连周家人都敢见,周家那些都是什么人啊,不讲道德杀人不眨眼,她周泠呢?这就是**裸的利用!没用了就赶紧踹了!我就不明白了,都是女的她怎么就不能理解理解大盆呢?对她这么好的人都能不带一丝愧疚地踹了那我们这些个临时合作的……” 吴延年义愤填膺起来就没完没了,听得赵启头疼。周泠和乔婉之间到底如何只有她们两个人知道,大可不必用这件事就去否定整个人,既然乔知确定周泠这人可以信任,那他也会毫无保留地把她当做伙伴。 “都跟你说了人家是不想拖累大盆,虽然做法挺残忍,但好歹目的是为了大盆好。” 吴延年声音更大了,简直能和林家巷子里的那些个大妈吵上几句:“为了大盆好还带她去见周家人?早点说清楚不行吗?非得给她希望又让她失望,这什么混账啊!” 对周泠一点气都没有是不可能的,她利用乔婉打掩护也是事实,但目前又不能对她撒气,破坏合作关系怎么办? “这账以后再算,合作不能丢。你要是不乐意见她我就自己去,正好还得再去财务那小子那查查,这013号可不一定就做了一次假账。” 赵启五点下班直接去了周家码头,周泠和武励都不在,管事的跟他打过照面但不是很熟,这人很警惕,赵启好话说尽也不让他查账,说是要先经过老大同意。 旁边的副手给库房那打去了电话,说明了来人的意图,周泠说等她一会儿过来。 赵启纳闷,他就只看两个半月前的那一条,又不窃取她周家的交易信息,人与人之间还能不能有点信任了,就郁闷地冲那电话筒喊了句:“快点过来,我还得回去陪乔知吃饭呢!” 电话放下,赵启闲得无聊,倒是刚刚打电话的那个副手先跟他聊上了:“乔知,是乔三爷吧?您也认识?他伤好些了吗?” 赵启心里一紧,上下打量着这人,怎么又一个来打探他媳妇的?而且这人好像知道乔知前些日子受过伤。“你怎么知道他受伤了?” 这人正是从西山救他们回来的那位镖师,身手不错,脑子也快,现在被安排在码头干活。虽然人还是怂。 “我把他和我们大哥从西山运出来的呀,你是不知道,我都差点成了运尸的。大哥还好点,三爷那整个后背都没法看了,说是扎成了刺猬都不为过,血止都止不住,我那时候在走镖,只能让他俩挤个木头箱子里……”王匡小心翼翼地将“棺材”改成了“木头箱子”。 赵启见到乔知的时候,那些碎片都已被取出,伤口也都缝合了,也没人给他这么“绘声绘色”地描述过。他努力将每个字都捕捉入耳,去想象他不在身边的那几个小时该是怎么撑过来的。事情过去一月有余,再提起也依旧后怕,赵启深吸一口气叹了出来,说:“老天保佑,他现在好得差不多了。兄弟,多谢你把他送回来,真的非常感谢,你是我赵子兴的恩人,以后有什么事情,我上刀山下火海,有求必应。”说着使劲握了握他的手。 “额,也不用这么夸张吧……您到底哪位?” “鄙人姓赵名启字子兴,颂城赵家二房的少爷,现在胡大帅手下任职。只要愿望不是太过分,鄙人应该还给得起。哦,还有,”赵启神神秘秘凑近小声补充道,“飞云醉的乔三爷,那位是我的爱人。他不让我到处说,你以后见到他可别说漏了啊。” 又站回去后问道:“兄弟怎么称呼?” 哦,就是大哥说要是三爷不行了,就要被打包送去的那位。 “王,王匡,以前是个镖师,现在大哥让我在码头工作。”王匡说完后有些尴尬,对面这人身份一堆,随便哪个拿出来都能压死他。这人说自己是他的恩人?真的假的,他可不敢要什么报酬! 两人全然不顾今儿个守码头的头头,没聊多久就熟络起来,赵启跟王匡聊得很投缘。王匡既和武励一样是个仗义利索的人,也和吴延年似的有些碎嘴子,虽然以前是个走镖的,也没读过几天书,思想却格外的独特先进,这让赵启觉得周泠捞了块宝贝回来,甚至他还打算把这宝再从周泠手里挖走。 “真的,兄弟,现在当兵的出公务捞的油水可太多了。找个小店住,还威胁人家不交钱,回去了再报个高档点的地方,最后钱都进自己腰包了。要我说,就得明确指定地方住宿,不能太奢华也不能太差,回来了还得凭票据报销。” 王匡在北方各省走了几年镖,见过不少事,今天好不容易遇到个有能力解决这些问题的,这话匣子打开就收不住。明珠蒙尘,当它再一次被擦亮的时候,它激动的不是自己有多光亮,而是有人能看到。这些再也不是高谈阔论的笑话。 赵启也听得很认真,止不住地点头。 他正准备挖人,周泠来了,听赵启复述了今日的013事件后,差人找出了两个半月前的账本。 周家码头的记录用不到军统的编号,只能先试着在签字人一栏里找“刘城”。果然,没翻几页就出现了这个名字,但对应的并不是朝向帅府的军武,而是一个名为“兴隆馆”的地方购入的大烟。 “重名么?”周泠一边问,一边开始回忆这家小帮派,好像没什么特别的。 “名字和日期都对的上,哪怕是巧合也得多查查。” 赵启不禁感慨,幸好新来的财务小子够细心,哪怕是两处记录都懒得换个人名,要不是发现了013这个虚构人物,又有谁能查到这里来呢。 “这批烟土有问题。”周泠指了指账本,解释道,“颂城大部分的烟馆或直接或间接地归我们周家统一管理,少数算是早年的兄弟帮派,也不能打压得人家没饭吃,但还是要按照周家的标准来,我们要求每次每月的进货量不能超过200公斤。这里写着进了200公斤烟土,如果真的是你说的那120支步枪,200公斤那可不够。” 周泠把账本塞给赵启,厉声对周围问道:“那天负责查货的,出来。” 没人应。 周泠点了点头,从侧腰抽出一把手枪,直接对准黑鸦鸦人群里的一个。 被指着脑门的那黑褂吓得直接跪下。 “我给你个机会解释。” 周泠还是正常的语气,但那人心里已经透凉,他知道,周大当家做出让步,对方死期就不远了。 “都是我的错,他们说自己小门小派的想多做点生意,又塞给我一笔钱……我看了那些箱子里装的的确都是烟土,就放过去了……大哥,我自行解决,能放过我的家人吗?求您了,放过我家人吧!” 周泠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照以前那都是威胁他们的家里人以保证忠心的。但自从她见过乔婉那种绝望苍凉的眼神以后,每到这种时候耳根子就软。 她点了点头,收回了枪。那人自己掏匕首抹了脖子。 这个什么兴隆馆,有古怪。 “今晚九点,飞云醉见。”周泠对赵启说。 “行,等我想办法把乔婉支开。” “不用,总得适应。” 也不知道这话是说的乔婉,还是说的她自己。 邢暮雨的状态渐渐好了起来,但每天至少有12个小时都在昏睡,乔婉刚哄她睡下轻轻关了房门,一转身瞥到一个身形很像周泠的人走过,不仅吓得出了层冷汗。 乔婉掐了掐自己的鼻梁,她还是忘不了。每天见到那么多人,每个人都像她,每个人却又都不是她。 她又抬头看了看,那人进了乔知的房间。“哦,原来真的是她,是来于哥哥商量要事的吧。”乔婉想,只要她不再把哥哥带去什么刀山火海,她又何必出现讨人嫌呢?于是心里乱糟糟地回了自己屋。 现在赵启有什么事情也都不再瞒着乔知了,毕竟他媳妇儿武力值比他还强,坦白了还更好盯着,防止他又出去作死。 赵启回了飞云醉后已经将下午的事都告诉了乔知,乔知脑子转得更快,不一会儿就推出了几种假设。 “最简单的一种可能性,就是胡仁为扩大实力而私藏武器,但这可能性很小。如果说码头处的作假是为了瞒过周家,但胡仁一家独大,军统内部的假账其实没什么意义。 “第二种可能性,是胡德私藏武器,目的是夺权,所以需要两次掩护。但胡德基本上能够确定就是胡仁的继承人,他这么着急,难道是父子两人起了利益冲突? “第三种,说实话我觉得可能性也不是很大。如果这两次作假不是同一方所为呢?码头的假账是为了瞒周家,因为胡仁怕周家;军统的假账是为了补亏空,那这又是谁在怕胡仁呢?” 赵启听完乔知的三种猜测已经是头皮发麻,甚至都要怀疑自家媳妇儿是不是神仙转世。但其实只是乔知掌握的胡家父子的秘辛比较多罢了。 “你是说军统里有人动胡仁的面包?”周泠问。 乔知不慌不忙地喝了口茉莉,说:“如果第三种假设成立,我更偏向于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别忘了还有兴隆馆呢,目前军统里所有有能力有胆量动胡仁面包的人,除了赵子兴以外,都是跟随胡仁发家的,怎么可能驱动的了兴隆馆。” “你是说,胡仁背后还有人?”赵启问。 乔知点了点头。 那这可真是一个头两个大了,原本对付胡仁就不简单,若是上头再来一个……赵启现在有些暴躁,甚至想一枪崩了胡仁一了百了。 “真的不能一枪崩了胡仁吗?”赵启痛苦地问道。 乔知看他这样有些好笑:“你说呢?” 赵启失望地低下了头。他也知道,如果拿不到军权就贸然杀了胡仁,胡仁底下这一帮手下还不知要在这点小地盘上分出多少个派系出来。但年轻人就是性子急嘛,占着茅坑不拉屎,气得他牙根痒痒。 周泠一拍桌子,说:“好了,这不也是第三种假设里其中的一种情况么。虽然也不是不可能,但最起码现在事情还没发展到最坏的那一步,不管是哪一种假设,这阴谋被我们撞破,怎么能不给他扒层皮扔太阳地里晒晒呢?” 乔知点头道:“对,虽说目的暂时猜不透,可兴隆馆的瑕疵却是实实在在的,可以从这里入手倒着查回去。” 赵启还在对乔知上回出去丢了半条命的事心有余悸,有些着急地喊道:“你不准去!” 乔知故意跟他唱反调:“我要是真打算去,你拦得住?” “反正,反正就是不准去。”赵启刚刚还挺硬气,说道最后几乎是撒泼式的恳求了。 周泠在旁边看小情侣无意义的吵架看得牙疼,她啧了一声,说:“说实话,你还真拦不住。他要是真想去还不如咱仨一块去,总比一个人要安全吧?”又转头问乔知:“你去么?” 本来乔知对这事没什么兴趣,但一想到如果这次出不去以后怕是赵启更得限制他,出门扔个垃圾都得跟着的那种。“去,为什么不去。伤好的差不多了,得活动活动。” 赵启拗不过他俩,勉强点头。 “这事越早越好,都做好准备,明晚十点,小院集合。” 周泠从飞云醉一回来又开始马不停蹄地追查胡仁联合毛子开矿这件事。那矿容量并不是很大,还被那颗挨天杀的子弹摩擦电线起了火,炸得大半都成了粉末,现在基本就属于半瘫状态。这次胡仁做得极为隐蔽,自那两个毛子死后,矿区里再也没见过外国人的面孔,也不让周家六叔派兵干涉。 就在山穷水尽之时,周泠收下的矿区传来了消息:有十来个人前来投奔周家大当家。听描述,就是当年那些被胡仁保下的死刑犯。 他们怎么会在西山?又为什么背叛了胡仁? 兹事体大,周泠第二天一大早又去了西山。 那十几个死刑犯被安排住在了当初和乔婉一起吃油泼面的那家店。周泠倒是没什么反应,径直上了二楼雅间。 屋里坐着三个人,统一的黝黑肤色,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各种纹身伤疤,这仨应该是头头吧。果真是熟人,坐正中那光头脑袋顶上的那道疤还是周泠砍的呢。 周泠进去仅瞥了一眼心里便有数了,她乐呵呵地做到了正位上:“尤少帮主别来无恙啊。” 斗了前半辈子,那光头终于见到了新一代的周家当家人,竟是叹了口气,有些难为情地拱了拱手:“不比周大当家。尤某自知半生罪孽深重,但阴差阳错活到今日,便不想拖累这些兄弟。与大当家相见实属穷途末路,但只要大当家愿意,我们兄弟愿为大当家赴汤蹈火,一起灭了那些个狗日当兵的。” 这尤少帮主年轻的时候可是个既风流又狠的人物,如今过了十多年风吹日晒风餐露宿的日子,不到四十五的年纪却显得格外苍老。能教给当年横行霸道的尤少帮主什么叫低声下气可还真是不容易,不过,不管这姓尤的话说得多好听,目前周泠还没有留着他们的打算,毕竟这些人在十多年前就该死了,过了这么多年流亡奔波的生活,那副皮囊底下装的到底还是人么。 “想借我周家的力倒也不是不行,不过我周某人好奇心比较重,有一些疑惑还请少帮主解答。” 对面的人也明显是做好了心理准备:“有问必答。” 周泠想了想,也不知道是真投诚还是假投诚,便不打算露太多底,她略微一挑左眉,问道:“尤少帮主当年是被胡仁救了?之后的十多年呢?也没在颂城见过呀。” “当年我们虽然被姓胡的藏了起来却失去了自己的身份,只能在外当他的走狗。这些年在中原盗过墓,去西边走过私,还下南洋当强盗,给他赚了不少钱。但胡德那个王八蛋,上次借找人的名义带我们南下,实际是想把我们全部灭口!妈的,给他们家卖命十多年,没用了就被扔了!”姓尤的越说越生气,激动地双手猛捶了下桌子。 “为什么要灭口?钱还有赚够的?”周泠打笑道。 “不知道。我们兄弟幸运,没都死在船上,回去后我找胡德理论,他就只糊弄我,说是船设计的不合理。” 周泠点了点头,这和赵启所描述的见胡德办公室有人与胡德争执相吻合。 “后来就遭到了追杀,凭着这些年走南闯北积攒的人脉,我们藏到了这里,想把他家矿区一股脑都炸了,却又发现这王八蛋父子与毛子勾结在一起,两个多月前矿场的那次爆炸又让胡仁增派了好多兵,虽然没有把那矿都围起来,但在城中埋下了不少兵力。”说道这儿,姓尤的严肃地看了眼周泠,用接下来的话将两方绑在了一条船上。“据我所知,胡家的矿被炸的差不多了,但他没法跟毛子交代,还增派了兵,很有可能是想把整个矿区都据为己有。那矿区里目前最大的人家,可是您周家。” 原来在这儿等着她呢,周泠想,怪不得胆子这么大敢直接约她见面。 周泠半开玩笑地说道:“尤少帮主莫不是忘了,咱两家之间可还隔着血仇呢!我那时虽然年幼,但父辈的仇可不敢忘啊。”言中意为我也可以选择不合作,就在这儿灭了你。 姓尤的先是愣了下,随即无所畏惧地大笑,当真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我只听说周家大当家为人邪性狠辣,没想到还鼠目寸光,刚愎自用啊。” 说实话,混这行的没几个有文化的,周泠遇到这么个三句话蹦俩成语的人也是很头疼。有文化骂人就是不一样,听惯了娘的狗日的王八蛋混账东西,再听听这些四字的,倒真和她周泠多差劲似的。 正思考着要不要和姓尤的达成协议,那关着的门竟被蹭开条缝,一个黑乎乎胖悠悠的小东西挤了进来,是只浑身沾满泥巴的小脏狗。 这什么?周泠好奇地走过去把那狗拎起来,太脏了,只有个大脑袋,浑身毛都贴在身上,看不出品种来。但这狗的眼睛又圆又亮,有长长的白色睫毛,还撅着小嘴巴,竟是让她想起了在赌场第一次见乔婉那回,她从楼梯上走下来,乔婉望着她的模样。 “你怎么了呀,迷路了还是饿了?”周泠揉了揉小狗的脖子,又抱回去坐着,甚至拿筷子给它喂食物。 好了,在姓尤的眼里她又多了条毛病:女娃子不堪重用。 “尤少帮主,其实我们也未必就会站在对立面。帮派斗争说道底不过是为了竞争生存资源,我周泠既然能坐在这个位置上,就绝不会感情用事,只要我周家能得到最大利益,与你合作又何妨。” “有什么要求,您尽管提。” 那小狗吃饱了,周泠便把它搁在地上,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说:“胡仁不是想独占整个矿区么?那你就帮我,把整个矿区都夺过来。” 他们就十几个人,怎么可能从胡仁抢东西?这不是要他们去送死吗!姓尤的左右坐着的两人较年轻些,本就对周泠不服,这又是让一只狗与他们同食,又是要他们去送死,已经是坐不住了。 “你他妈不想帮我们就直说,绕这些花花肠子干什么!”其中一人拍案而起,睁大眼睛瞪着周泠,像是要一口将她吞下去。 姓尤的赶紧把这人拽回来,好声好气地问:“大当家,您也知道我们兄弟就十来个人了,现在也只能是藏着,如果您不能派来人手协作,而是任由我们送死的话,不仅矿拿不到,还会打草惊蛇,到时候您大老远来见我这一趟,不就白费了么。” 这话倒真是挺有说服力。周泠是个商人,不做亏本的买卖。 “那当然,如果就这么看着各位去送死,我这心得狠成什么样,不至于,不至于。” 这场合作还是谈下来了,周泠一看时间,还得赶快赶回颂城去,差不多了就要往外走。那三人也送她出门,还没拐到过道,只听一声尖叫,周泠回头,竟是刚刚瞪他那人踩到了那只小狗的爪子。 周泠皱了下眉,过去抱起那只狗下了楼。 她揉了揉小狗被踩到的爪子,交给了旁边的小弟:“给掌柜的送回去吧。”说完便出门上了车。 姓尤的跟出去再三确定了他们之间的合作,也不敢多在外头露面,就匆匆回了酒馆。 那小弟又抱着狗跑回来了,隔着车窗问:“大哥,掌柜的说这狗是个没主的,在他们这附近逛了好几天了。我瞧着也长不成什么凶猛的,要不咱放了?” 周泠盯着那狗面无表情地缓缓眨了几下眼,抬手接了过来:“给我吧,带回去。” 她接过狗,放在腿上,疲倦地向后倚在靠背上紧闭着眼。那狗也不闹腾,就安静地趴着。将近过了七八分钟,司机也开始着急了,他知道周泠在外绝不会睡熟的,便出声询问道:“大哥,咱回去?” 周泠缓缓睁开眼,那小狗就像能感觉到她在看向它似的,也抬起头来盯着周泠。 周泠对着小狗眨巴眨巴眼,说:“饿了,吃碗油泼面再走。” 我滴妈8k字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2章 这章有8k字 第24章 这章怎么又红又专的 周泠回了小院休息,赵启则回帅府复命,又换了身常服到了飞云醉。 近几个月以来经济惨淡,连到飞云醉听戏的人都少了很多,台上唱得火热,台下却只坐了前几排,也没了往常教好的兴致。赵启轻松地避开人群上了三楼,刚拐过弯,恰巧看见秦昭从乔知的房间出来。 赵启走上前笑着问道:“秦老板,最近生意不景气,可想到别的什么赚钱的法子没?” 自金豹符丢失后,秦昭便倾尽全力盯着乔家,可两个多月来没任何发现,这让秦昭懊恼不已,人都愁得瘦了一圈。他几乎要把五官都皱在一起:“可别取笑我了,整天往外跑哪有心思想这些,也就之前投了点生意,买了几块地皮。倒是你,三爷可不好养,不多存点钱?” 赵启不好意思地笑道:“好像还真存不起来……”他都是发了多少当即全部花给乔知,在那之后还得靠乔知养着。 “唉算了,倒不至于饿着。子兴,我太累了,今天中午的饭你能做不?” 飞云醉众人的嘴早就被赵启和秦昭二人给喂刁了,每天都得变着花样地四荤两素一汤两主食。 看着秦昭一脸蔫了吧唧的样,赵启也很是同情。他突然想起留学时学到“综合国力”,那时候还和老师争论过,说自己的祖国或许军事不强,但是文化不会弱于任何一个国家。那位老师用鄙夷地眼神盯了他三秒,说,你们的文化靠谁继承发扬。 他现在好像明白了,为什么一个国家强大了,各个方面都会强大,一个国家弱小了,方方面面都不会强。如果没有盛世安康,谁来保障每个人能够拥有崇高伟大的理想?如果没有繁荣富强,谁来为每个人的理想保驾护航?就像现在,哪怕只是做饭这一个小小的爱好,秦昭都无奈放下;那那些想要读书,想要经商,想要远航的人呢?在风雨飘摇的时代里,他们真的能一门心思地坚持下去吗? 赵启拍了拍秦昭的肩膀:“放心你好好休息。” 赵启推门进来把乔知吓了一跳,他吓得叫了一声,又赶紧收了动作小跑到桌边坐好。 “怎么了?”赵启朝乔知刚刚站的位置看去,正对梳妆台上的那面大镜子,他以为乔知又在顾虑那一背的伤疤了,便走过去把他抱在怀里,“别纠结了,真的不丑,我媳妇儿最好看了。” 乔知在他怀里也不老实,扭来扭去的:“倒也不是……痒痒,我看不到。”这些伤口虽然大部分都掉了痂,但还在愈合期中,深度的皮肉修复必然有刺激感。 “我看看。”赵启走到他身后搬了个凳子坐下,将乔知的长发顺到身前,又自然地撩起乔知的里衣,那些疤凶险可怖地展现在他的眼前。都是他疏忽犯的错,才让乔知答应冒险差点丢了命。 赵启愧疚地低头,将温热的嘴唇印在乔知的后背。 乔知不习惯地向前躲了躲,扭头笑道:“干嘛呀,你到底挠不挠?” 赵启也跟着他笑起来:“说,哪痒。” 赵启不敢用上指甲,怕这些伤口还很脆弱,只用指腹轻轻地揉着,乔知说往哪他就往哪移,倒还真有点老夫老妻的岁月静好。 挠了没多久,乔三爷就开始嫌弃了,他把衣服撩下来整理好,说:“算了算了,越挠越痒,这么平常的事整得这么s情。” 说完就向后倚到了赵启的胸膛上,脑袋动了几动,找了个合适的位置靠在了赵启的肩窝中,将整个人的身子都压在了他的身上。 “要是一辈子都这么过去就好了。”乔知目不转睛地看着天花板,感叹道。 赵启歪头亲了亲乔知的嘴角,打趣道:“那我撑不了多久就该肩周炎了。” 乔知十分嫌弃地瞪了他一眼,美好的想象就被这么个没情调的给破坏了。“今天怎么样?还顺利么?” 赵启如实交代,只隐藏了周泠犯d瘾的事情。 乔知点了点头:“我觉得可行,多一条路没坏处。” “是吧。”果然只有自家媳妇无条件地相信自己,“我当初看地图就觉得很奇怪,这么讲究的布置已经很少见了,留下的基本都是老房子。还有谁这么闲跟我大爷似的捣鼓风水啊。” 最后一句玩笑的话,说出来却让两人皆是一愣。 对啊,财力雄厚,精通风水。这个人为什么不可以是赵叔同? 两人都想到一块去了,但乔知碍于赵启的关系没有说出来,还有些担心地打量着赵启。 赵启先是有些紧张,但很快调整了过来:“没事,就是这个跳跃有点大,但确实也有可能是他干的……如果真的是他……”赵启的声音越来越小,说道最后连自己也犹豫了。平心而论,赵叔同虽然对不起祖宗对不起亲爹对不起老婆对不起孩子,但对他还是挺好的,花钱从不吝啬,还教他看风水,教他养鸟斗蛐蛐。他不希望有一天和赵叔同兵戈相见。 乔知伸手揉了揉赵启的脸,说:“还记得我跟你说过,‘情感不是涂料,不要让它蒙蔽了你对一个人一件事的判断’么?” 赵启点了点头。 乔知靠回到赵启身上继续说道:“我告诉你这个并不是说不能去美化修饰一个人在你心中的形象,只是想告诉你,你心中所想只与你自己有关,而那个人做的事却可能与整个世界有关。保持客观不是要求我们冷血,而是为了更多的人,做出更好的选择。” 赵启听完又点了点头,接着笑出了声。 “笑什么?” “这还是我当初认识的乔三爷吗?什么时候也开始为了更多的人了?”话是这么说,赵启微眯的眼中往外溢着满满的宠溺。 “什么叫也开始,很早就开始了好吗!我明明是先做后说,”乔知气急败坏道,“不过,不是因为我为了更多的人,而是因为你想为了更多的人。”乔知也扭头看他,回以眸中一池星河。 这星河映在赵启眼里,自中间向外散成无数的碎银子,搁在心里分量十足。赵启又悄无声息地抚上了乔知的背,用指肚从上到下打着转的划过细腻的肌肤,却用非常单纯的语气说道:“这样都算s情啊……”又换了极其流氓的口吻说:“要不咱玩点更刺激的?” 乔知抓紧了衣领,警惕地远离了他一尺:“你想干嘛,我伤还没好。” “我觉得好得挺利索啊,前几天都能爬墙了。”赵启露出一口大白牙,不怀好意道。 不幸地,飞云醉全员没能按时吃上午饭,罪魁祸首赵启许了大家在华盛请客,索性下午关了门在外头玩个够。 乔婉、潘益之、吴延年都回来了,也算是次较为齐全的聚餐。 “跟你们一起回来的那些同学呢?都回家了?”乔知问道。自他们被安排在冯记住下后,的确很久没听说道了。 潘益之回道:“嗯,他们都家在南方,南方现在虽然乱,但终归还是在自己人手上,他们非得回去我们也没法说什么。” “挺好的,都是从国外归来的人才,回去了也能有一番作为,说不定就等着他们回去平乱了。”乔知说完后又不禁看了眼在场的四位海归,受赵启影响,他现在也越来越能体会到“民生”二字了。过去的二十多年里,他一直在跟家族周旋,满眼满心都是绝望的逃离,他自诩深谋远虑,却从未睁眼仔细看过最平凡最普通的大众。从开在林家巷子的小医馆开始,他慢慢地感受小人家的欢乐与苦涩。何必揽镜自怜?处在任何位置上的人活得都不易,他还幸运些,结识了这样的一批人,还能为了更美好的未来拼一把,不至于摇头晃脑无能为力。 “先吃饭!”乔知弯起食指,在乔婉头上敲了一下。 “哎呦!”乔婉反射性地抱紧了腿上的小狗,“等等,等等。”又捏了块鸡肉仔细撕碎了往小狗嘴里喂。 吴延年看着乔婉这幅当妈的样子不由得笑道:“天呐,这狗什么来头,能让我们的大盆小姐搁置这么一大桌的美味!” 乔婉不满地嘟起了嘴:“有你这么笑话女孩子的嘛!它多可爱呀。” 小狗正好吃饱了,开心地翻过身子仰躺在乔婉腿上,还眯起眼睛,懒洋洋地抬起小爪子挠了挠雪白的肚皮。看得乔婉心都要融化了:“哎呀哥,它太可爱了!你怎么能捡到这么可爱的狗狗呢!” “捡的?”吴延年凑上前看了看那狗的模样,说,“这是白土松吧?什么运气啊能捡到这品种。” 潘益之倒是生得玲珑心,颂城里是不养这种巨型犬的,他大概能猜到这狗的来历,于是在桌下不动声色地踩了吴延年一脚,示意让他闭嘴。 大家都吃得差不多了,三三两两坐在一块聊聊天,等着日头再低些便出去逛逛。 吴延年凑到赵启旁边低声说了几句就又坐回了潘益之身边。 潘益之看着赵启那张脸又轻松转到了严肃,冲刚坐过来的吴延年问道:“你跟子兴说什么了?” “没啊,就,就教他怎么伺候好三爷。”吴延年故意选了个不正经的理由,免得自家小媳妇再刨根问底的。 潘益之自然是不信,但也没深究,只皱着眉头微怒道:“你要是也敢瞒着我去冒险然后半死不活的回来,我就直接回江南,保准你是死是活都再也见不到我!” “别别别,亲爱的,我发誓绝对不会。我就是帮子兴查了点事,跟咱俩都没关系,你要是想知道就告诉你咯。”吴延年可不敢在潘益之面前硬气,小潘虽然长得像个未成年的乖学生,可以前在国外他俩吵架,潘益之没少离校出走过。他真信潘益之能做出在他半死不活的时候悠哉地回家这种事。 “算了,我才不想知道你俩肚子里又藏什么坏水了。” 这边,乔知正看着邢暮雨试探着摸一摸那睡着的小狗,赵启就皱紧了眉头朝他走来,蹲在他身边说:“延年查到了往年的进货单,以‘013号刘城’的名义,进货记录能追溯到七年前。这也是能接触到的最早的记录了,他们每十年就要把数据存一次大库,存进去基本就是死的了。” “七年前?这么早。”乔知顿时也开始紧张,原本倚着沙发的后背直立起来,“如果出资的是胡仁,那么按照周泠说的,那些个死刑犯赚来的钱就得是拿来□□了。如果出资的不是胡仁……整个颂城有钱的不少,但大多不稳定,除了周赵两家能维持这么多年,怕是个隐藏的祸害。” “对,而且七年前郑生还没买下兴隆馆呢,剩下的两间未打开的库房也不足以长期储存七年的热武器,肯定还有别的仓库。”赵启回答道。 乔知思考着,修剪整齐的指甲富有节奏地敲在沙发扶手上:“我觉得差不多是时候了,这几天得盯紧兴隆馆,一定能找到更大的仓库。” 赵启这会儿倒是产生了疑问,他问道:“既然已经有了容量大储存条件好的仓库,为什么还要再建立兴隆馆这一环呢?又是一笔不小的投入,货物转移还容易打草惊蛇,何必呢?” 确实有道理,赵启的这番话甚至马上都要推翻他们一直以来假设和布置的情况了。 “如果我们从一开始就想错了,没有仓库,兴隆馆的存在不是为了储存,而是高价转卖呢?”乔知大胆地假设道,“烟馆,去的人既有钱还大胆,那些东西不愁卖不出去。” 赵启微眯起眼,开始复盘他们发现013号事件的经过,再分析过胡仁在其中的角色后,他在这两个字上重重地画了个圈:“那胡仁呢?不就和这件事没任何关系了?” 起初他们怀疑是胡仁在暗箱操作,直至胡仁干脆利落地下令搜查兴隆馆,嫌疑算是被洗清了大半。如果倒卖的理由成立,作为地方政府一把手,他根本不必大费周折。 乔知脑子转得飞快,很快给出了解释:“如果他的目的就是让颂城人人有枪,人人都能与周赵两家争权,制造混乱相互掣肘,他最后渔翁得利呢?” 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危机感让二人有些心急,迫不及待地就想要剖开这场预谋本来的面目,但目前证据有限,可能性像树冠一般纵横交错。 赵启不免有些头疼,他坐到乔知旁边,整个人都颓废地向后瘫在沙发上,蔫蔫地嘟哝道:“别猜了,再猜世界末日都要出来了。虽然很多地方都还不清晰,但总归这不是个好事,咱现在只能尽可能地做好防备,将计就计。” 从华盛出来以后,赵启将乔知送回飞云醉休息,自己走着回了赵府。 想着这个点了,府里应该都在午休。他本打算回自己屋待会儿,没想到听见老太爷的院子里传来了赵天咏发飙的声音。 刚一根腿迈进小院,老藤木拐杖从天上划过一道弧,正巧落在赵启脚前,发出闷响。赵启蹲下去捡那拐杖,顺便瞥了一眼。赵老太爷被管家扶着,气得右手直哆嗦,赵叔同站在他对面低着个头,左脸颊上有个通红的巴掌印。 怎么每次他回来都能遇到老爷子揍人摔拐杖呢!赵启心里不免得更厌恶这个家了。 他不动声色地将那拐杖交回赵老太爷手里,垂着眼温顺地站在老太爷的身边。 赵天咏见自己的宝贝孙子回来了也无暇顾及,仅是看了一眼就继续批斗他这不成器的龟儿子。 “活了四十多年都没长进,别人喊你赵老大你也好意思!别人家里到了我这个年纪早就含饴弄孙了,我呢?一个两个不成器的东西!馁爹这把年纪了,就想着脑子能再多清醒几年,撑到子兴能回来接任。” 赵叔同这把年纪了还要一次次地在后辈面前被老父亲责骂,本就脸上挂不住,一听到要让赵启继承家业,意外地抬眼看了赵天咏一眼。自己的三个女儿早晚嫁出去,唯一的儿子被逐出家门,他倒不是没想过赵启接任的可能性,只是老太爷就这么笃定地说出来了,这件事直接就是板上钉钉。传孙不传儿,这让赵叔同怎么受得了?哪怕赵启再孝顺他,侄子和儿子也还是不同的,以后他虽为赵家老大,却算不得直脉了。 “糟糕”,赵启心想,“怎么赶这节骨眼上,这不是故意激化矛盾吗。” 赵天咏一看见赵叔同双眦俱裂地瞪着自己,气更是不打一处来:“看什么看!” 烈阳当头,老太爷在太阳地里站得有些头晕。赵叔同最后还是恭敬地冲着老爹鞠了一躬,也没说话,就回去了。赵启将赵天咏扶回屋里,给他倒了杯清茶。 “爷爷,您消消气。”赵启递上茶,又去拿了大蒲扇给赵天咏扇扇。 赵天咏沉默了许久,没头没尾地来了一句:“你大爷管的那几家店经营不善,都赔进去了。” 赵启知道,老太爷这是想让他看清赵家现在的情况,好赶紧答应接手。他也只当听不懂:“嗐,没事,就那么几件铺子嘛,不是太大的损失,您别生气,会赚回来的。” 赵天咏知道他还是不愿意回来,长叹了口气,接下来就像寻常聊天般说道:“他跟我说是季度初进货太多,资金没能周转过来。哼,笑话,他该是敢放手一搏的人么?说他守财我也不信他都放出去!我气得不行往前一查,账上亏空已经不是一次两次的问题了!咱也不知道他手里的那些钱都花到哪去了,都花给谁了。”老太爷不满地哼哼了好几声。 本是听他发发牢骚消消火,听到后头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不寻常,这让本就怀疑兴隆馆大宅装修与他大爷有关的赵启心头一紧。 怎么会这么巧?难道那批武器是他大爷买的? 赵启酝酿了一下,喉咙动了几动,悄悄问道:“爷爷,大爷他,平时花销很大吗?” “前些年也就是养花玩鸟的,最多也就是在外头包个女人。这两年却格外的多了,他也不肯伸手要钱,都是偷偷从铺子里拿,哼,要不是那身流油的膘养的不错,我都要怀疑他是不是去抽烟了。” 时间对不上。赵启摇了摇头。但直觉告诉他,他不能放过赵叔同这边的细节。 “子兴啊。”赵老太爷气消得差不多了,赵启抬头看他,才意识到眼前这人不过就是个干瘦的小老头,此刻的精神状态也不是很好,他赶紧蹲下身子,攥着了赵天咏干巴巴的双手。 “爷爷您说。”赵启心里有些愧疚,他总想逃离这个冷漠的家庭,总想时时刻刻陪在乔知左右,总想快点见得一片政通人和,却忘记了背后还有个拄着拐杖一直在望着他的爷爷。 “回来吧,多陪陪爷爷,成吗?爷爷想看着你把咱们家管理得很好很好,想看着你娶妻生子,人生圆满。你的童年,赵家亏欠你太多,爷爷也想支持你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可是现在咱们这儿的情况你应该清楚,咱们家一旦垮了,不仅爷爷没能力再护着你,整个颂城乃至牵动北岸的局势都有可能发生改变。先保住咱们家的安稳,更多的人才能安稳。” 老爷子几乎是含着泪说完这句话的,让赵启不禁有些心痛,可是以他的性子,哪怕是一时不忍答应了,以后也只会后悔毫无干劲。 “爷爷,当初我执意要入军校,便是为了有一天能够实现您所说的更多人的安稳。安于现状固步自封不是真正的安稳,您没有见过那些底层的人是怎么过日子的,哪怕局势不再变化,他们也已经被压得喘不过气了。我想,让他们也能自由开心地生活着,而不是为了吃饭睡觉被迫生存。现在的局面是必须要打破的。” 虽不清楚赵启究竟想做什么,但打破当下局面必然要拿赵家开刀,这让守了赵家几十年辉煌的赵老太爷如何能接受?他瞪大眼睛,嗓音有些颤抖地质问道:“怎么?你是打算毁了我们家吗?你连一个赵家都守不住,你怎么去管别人!” 赵启想都没想迅速反击道:“可舍下一个赵家能救更多的人!” 祖孙俩皆是卯足了劲儿瞪着对方,半点情面不留,对峙半天,也都不由得悲从中来,匆匆收了锐利的眼神藏了泪光。 他不介意将自己的目的告诉老爷子,老爷子是个明事理的人,即使反对也不会给他下绊子。但自己小心翼翼地捧出一颗炽热的心,对方却感受不到它的温度和价值,还泼了盆冷水,赵启的心酸也只能是憋在心里。 他不怨赵天咏。 赵天咏自小锦衣玉食荣华富贵,哪怕他再有慈悲心肠,始终是放不下几十年大少爷的傲骨,他给予贫苦人们的不是慈悲,是怜悯,是酒足饭饱后顺带的行善积德。他怎能理解林家巷子里的水深火热呢? 赵启攥紧了双拳,小臂上暴起了青筋,他几经哽咽,问:“爷爷,你实话告诉我,我妈是不是找不回来了……” “确实……一直寻不到消息……”已经问道这个地步,赵天咏也没法再打迷糊。此刻他心里有些惭愧,委屈了这孩子这么多年,好不容易长成了大人,却又要绑住。可他怎么甘心放赵启走?怎么甘心看着赵家就此没落? 赵启听到这个答案,眼泪马上就要涌出来。他微微抬头不让泪掉出来,压着哭腔极其生硬地大声说道:“她一定还在看着我,她一定希望我能救更多更多的人。”说完便扭头走了。 背后传来老爷子虚弱的吼叫声:“糊涂!充什么英雄!” 赵启一边走着一边擦干自己的眼泪。他想:谁乐意当这个英雄!只是你不干我不干,谁来?就这么看着自己的故土走向覆灭吗?哪有什么好坏正义之分,只有值不值得。 深蓝色的衬衫在大太阳地里被晒得格外烫,赵启觉得自己整个后背都在被灼烧着,烧得开裂,露出里头鲜红的皮肉。真好,他想。和他有一样的疤痕了,能一起走下去了。 他眯起眼抬头看天,万里无云,一片湛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