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强占阶下囚状元郎》 第1章 第 1 章 ** 铭兴末年,项氏先帝骤然驾崩。 一时间,诸侯纷争,群雄逐鹿,万里山河之上狼烟四起。 皇族有一脉旁支,早年加封定西大将军,被派镇守边疆,不过三代,人丁越传越是稀少,最后只剩了项袭和项悯兄妹两人。 更甚者,那幼女项悯,还双腿残废。 世人都道,项氏这两小只掀不起什么风浪,苟安于西陲,与世无争。谁料,天下动荡之时,这俩小儿竟高举衣带诏,领五十万大军,身荷黄旗,进都勤王。 不日,定西军战马的铁蹄如黑云直摧京都。短短两月里,战火熄了,唯余残尸败甲。百姓夹道欢迎,新帝登基。 那登基的新皇,就是与项悯相依为命的哥哥,项袭。 项袭登基第一件事:彻底剿灭以外戚贾裘为首,如今还在负隅顽抗的叛军。 第二件事:下诏,封黄金万两,找回他那在乱军中丢失的宝贝亲妹妹,项悯。 ** “快逃……贾裘所领的十万叛军正往这边杀过来了!” “贾裘现在被逼急,杀疯了眼,所到之处,鸡犬不留,不想死在屠刀下,就快逃啊!” “走!没时间了,逃命要紧!前面五里,有个观音庙,到哪儿再汲水,快些赶路吧,老婆子!” …… 向敏耳边响起嘈杂的呼喊,还夹杂着孩童的啼哭。 她感到自己身上很沉,死死压着重物,喘息都显得困难。她还来不及睁开眼,忽然有什么粘腻的东西滴落在她脸颊上。 “滴答滴答……” 向敏费劲地掀开眼皮,去探,漆黑一片中,她将指尖放到鼻下,一股腐臭的血腥味儿直冲她天灵盖。向敏在这陌生感官的刺激下,彻底清醒了。 是血,流淌的血,还滚烫。 她刚才不是还在写论文吗,怎么打了个盹就在此处了。 是梦吗? 可没顶的窒息感太过真实,她用胳膊推了推身上的重物,通过那触觉,她很快意识到,是死尸,数具死尸。 她双腿已经被压得没有知觉了,再这样下去,她会葬身于此。向敏立即做出决断:自己必须想办法爬出这死人堆。 眼下,她的腿无法动弹,只能靠上肢行动,她五指扣住地面,使劲浑身解数向前爬动几分,忽然,一股力量扯住了她的裙角。她借着缝隙中漏下的光看到一只满是冻疮的死人手,紧紧扒着她的衣服。 向敏试图掰开那人的手,可尸体早已经僵硬,她的力气根本无法做到。她转而向四周摸索,忽然指尖传来一阵刺痛,她看过去,是一把匕首,脱了鞘,正插在一个尸体腹部。 向敏鼓足劲,将匕首拔出,这一番动作下来,她的里衣已经被汗浸透。如今的她,饥寒交迫,浑身颤抖,双手痉挛到几近握不住刀柄。 向敏举起匕首,紧闭双眼,挥刀砍向那只灰白的手,凉掉的血瞬间喷溅到她脸颊上,糊住了她的左耳。 她颤抖着将匕首在衣角擦拭干净,小心翼翼地包裹起来,塞进毛毡靴筒中。而后,拖着已经被压得毫无知觉的双腿,爬出尸堆。 刹那间,外面的天光刺痛了向敏的双眼,满目皆白,隆冬的大雪飘得正盛,她感到一阵眩晕。 看来不是梦? 这里明显不是自己实验室的工位。入目尽是残尸断肢、刀戟血甲,几处还冒着没有熄灭的硝烟,雪莽之上,污血更加刺眼,向敏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所以,她是穿越了?而且还穿成了兵荒马乱中流离失所的难民这种天崩开局?! 向敏低头察看自己,身上的衣物散发出血腥和腐肉的刺鼻味道,已经在地面磨得破烂不堪,不辨原来的模样。她细摸过衣料,是柔软的锦缎,外搭一件狐皮半臂小袄,偶有一些没被污秽沾染的衣角可以瞧出花纹考究、针脚细腻,想必在古代这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儿能穿的衣物。 看来,我是个大户人家的小姐。向敏暗暗琢磨。 向敏锤了锤双腿想舒筋活血,却觉出异常,她这腿不是压麻了,而是毫无知觉。方才一直有块碎石压在腿下面,硌破了皮肉,她却丝毫没有察觉。 但是细瞧,这双腿完好无损,没有新伤,只能是旧疾。 所以,我穿成了一个残疾? 天崩开局 双腿残疾debuff! 向敏还没放弃,别人穿越都绑定系统,收获金手指,她不能这么惨吧。于是她在心里换了声:“系统?” 什么事情也没发生,向敏不死心,连唤了五六七八声,还是空荡荡毫无回应。她心底的希望像沙漏里的流沙,在死寂凝滞的雪莽里一点点流逝,方才淌出来的热汗已经消散,唯余里衣被汗渍浸得硬邦邦。穷冬烈风,大雪深数尺,向敏伏于雪地,脸颊被风摧得泛出血丝,足肤皲裂而不知,四支僵劲不能动,又因饥饿,她身体痉挛不止[1]。 该当如何? 她不能死,更不想死! 老天凭什么无缘无故地把她丢到这腐臭饥寒的白骨堆?又凭什么让她悄无声息地葬身于此?若是死在这里,只有荒山里的野狗秃鹫会来啄她的尸,她不要,她要活着,命运的选择权从来都被她攥在手里,这次也一样! 需要热量,需要食物,向敏匍匐在地向四周观察,严寒和大雪杀死一切活物,没有果子,更没有汤饼,她扫过视线所及,转而看向身后那堆尸体,双眼一瞬间泛出绿森森的光,唾液在口腔后端分泌地更快,她向着那些腐肉爬了一步,又一步。 向敏的理智在饥寒中断了线,暴露出兽性,她脑袋一片空白地向那对腐尸爬去。 “咔嚓——” 忽然身后传来枯枝断裂的脆响,一个人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呼喊:“这里,这里有人!活人!” 瞬间,向敏的头皮一紧,心口猛然痉挛。她向后瞧去,一时间冒出四个大汉,各个衣衫褴褛,形容枯槁,面颊深深凹陷,神色灰白如僵尸,裸露着的皮肤皆生着紫红色淌血的冻疮。 他们狂热地盯着向敏,就像向敏方才盯着那些腐尸。 向敏的理智在与这些人目光相触时,瞬间回笼,意识到方才自己想竟然生出要吃人肉的想法,心头忍不住一颤。 穿越前的生活虽谈不上多幸福,但至少衣食无忧,她从未被笼罩在饥寒交迫、生命随时会陨于战火天灾的这种阴霾之下。如今,是她第一次意识到,人的意志力在生理需要面前竟是如此脆弱,她也未能幸免。 也是她第一次知晓,史书中“两军交战,数十万人丧命”这样轻飘飘的几个字,竟是千钧之重,鲜血淋漓。 看着面前因饥饿丧失理智,将同类视作食物的流民,向敏无声地张了张口,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给你食物”,“求求,不要吃我”,抑或“再坚持一下,会找到吃的”? 这些在饿昏了头的流民耳边必如狗吠,起不了半分作用。向敏看着他们越来越狂热的眼神,看着他们摩拳擦掌,下一刻就要如野兽般扑上来将她分而食之的模样,暗暗下了决心。 这里不是现代,她现在身处朝不保夕、弱肉强食的乱世,再加上自己现在是残废之身,若是不为自己挣出一条生路,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怎么死得都不知道。 她要活着,哪怕……要杀人。 向敏松开紧蹙的眉头,换了副神情,抬起头冲来人道:“各位好汉,救命,救救我!”只一抬头的功夫,向敏眼中含上泪,浑身颤抖,向着面前的人伸出手。 那四人迎上来,看着向敏几乎垂涎,新鲜的人肉,多难得。在这战火纷飞,人命伶仃如萍的乱世,生啖同类已不稀罕。 向敏却目光天真,好似浑然不知,求来人救她。 只见四人里,最壮最高大的男人不假思索,推搡出身后一个瘦弱不经风的小喽啰,指着向敏道:“诺,你去把她背上!” 入目一个披头散发、形容狼狈的跛脚小子,那人血污糊了满脸,一袭粗麻衣几乎撕扯成了破布条,一双不知道从何处拾来的黑布靴,露着大母脚趾。不知是不是因许久没有进食饮水,他嘴唇灰白皲裂,渗出血丝。 小喽啰缩着脖子,浑身颤抖,站都有些站不稳,走上前,蹲下将向敏扶起,俩人相视一眼。这小喽啰的一双眼倒是干净,睫毛落了雪,一轻颤便化为水气儿。 他背过身,冲向敏露出片形销骨凸的薄背来。 向敏顺势攀上去,一边攀一边道:“好汉,实不相瞒,”她带了哭腔,“就在昨日,我和相公从南边赶到这里逃难,在前面五里处的观音庙里歇脚,他将干粮都给了我,又言出来给我猎只山禽。谁料,这一去竟一夜未归,我担忧极了,天甫明,遂来寻他,谁知人没寻着,还笨手笨脚将自己摔折了腿……呜呜呜……” 向敏庆幸,自己刚穿越过来时,脑子虽不算清醒,却还是听到了流民的呼喊,记住了其中有用的信息。 向敏演得真切,又接着道:“还好得几位好汉大哥相救,诸位如若不嫌麻烦,随我去观音庙走一趟。相公留给我的烙饼糕点还都在香台上放着,小女无以为报,只能将这些给了诸位大哥。我们快些去,给诸位大哥充饥!” 面前的四个饿鬼一听,两眼的绿光更盛,脚程也不知不觉加快。由向敏领着,沿山道一路向北。 向敏一边带路,一边暗暗捏了把汗,刚穿过来的时候隐约听流民说五里外有个观音庙,方向大致如此,可这茫茫雪原,别说向敏这从未来过的人不好找,就算是识路的也未必能找到。 四人赶着路,嘴上止不住地侃,使唤小喽啰的最壮的那个男人走在最后,多半是四人组的老大。 左手边一个秃头,尖嘴猴腮罗锅背,尖声细气道:“老大,这小娘子拢共给不了我们二两油水,”他压低了声音,但向敏还是隐约听到,“把她吃了去,咱们哥几个有劲,干票大的!” “什么大的?”右手边是个独眼的矮子罗圈腿,看起来痴傻,吸溜着鼻涕,大嗓门问道。 独眼挨了老大一巴掌:“你他娘的小声点!” “老大,这一路你听没听到,项氏新皇的亲妹妹丢在了乱军中,皇帝小儿赏黄金万两,在四海寻找。咱们要是能找到,那这辈子甭愁啦!” 向敏细细听着几个恶汉的低语,眼珠子轱辘一转,暗道:可巧,这皇帝也姓向嘞,自己不会是什么皇亲贵胄吧? 向敏又伸了耳朵去听,只见,罗锅腰也挨了老大一巴掌:“新帝进兵之前驻扎大漠,统领定西军,远在西陲,自西边北上,又怎么会经过我们这东边的丘陵之地?既不经过这里,亲妹子又怎么被丢在这儿?我看你真是饿得开始做白日梦了,难不成公主一个大活人,能平白无故在我们眼前冒出来!?赶紧都麻溜点赶路,别说黄金了,再不把……”老大及时收了声,“把今天的饭给煮上,我们连明日的太阳也见不到!” 但他们若是见到了明日的太阳,那向敏多半已经成了路边被抽筋扒皮的白骨。 说罢,老大看了眼因为背着向敏体力不支,行动迟缓的小喽啰,十分不满地狠踹一脚。 小喽啰本就双腿打颤,这一踹,险些摔倒。“饭·向敏”随着小喽啰一掂,她是瞧出来了:这四人也是有等级秩序的。 老大>罗锅=独眼>小喽啰。 小喽啰已经浑身汗津津,露出的那片后颈白白净净透了红。 向敏瞧着小喽啰的后脑勺,脑筋一刻也没停转,计上心来,不动声色地附在小喽啰耳畔低语。 新的故事由此开始啦~[垂耳兔头] 这篇想作为练笔文,放飞自我,“爽”就一个字,我要当女帝,咱不用女扮男装,咱直接掀了亲哥哥上位! 本文会精于人设、故事节奏、视角,将这段时间的所学好好用于实践。 喜欢的老婆们欢迎点个收藏[可怜],这将成为手手更文的不竭动力[加油] [1]此句化用了《送东阳马生序》的一句,原句是:“穷冬烈风,大雪深数尺,足肤皲裂而不知。至舍,四支僵劲不能动,媵人持汤沃灌,以衾拥覆,久而乃和。”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第2章 第 2 章 向敏和小流浪汉一个前胸贴着另一个后背,隐约感觉到中间有块巴掌大的硬物膈着。向敏同小喽啰靠得更近,异物感也更加明显。 向敏气声道:“小哥,你饿坏了吧?我瞧着身后这三人好像没打算把吃的分给你,还尽使唤你干活哩。” 小喽啰的脚步顿了一下。 向敏看有回应,又趁热打铁,热气呼在小喽啰耳畔,痒痒的:“你知道我怀里这块硬物是什么吗?” “是烙饼,在我衣襟里被捂得热乎乎、香喷喷。”向敏咂巴了一下嘴,“我把它给你,你帮我个忙如何?” 向敏还欲策反下去,那小喽啰却双手一软,猝不及防泄了力,险些让向敏从他的后背栽下去。赶在向敏滑落之前,小喽啰及时接住,摇摇晃晃地站定,费力地继续向前赶路。 之后,不论任向敏再说什么,小喽啰都像枯木桩子一样,没有丝毫反应。但向敏明显察觉到,小流浪汉的呼吸越来越粗重,浑身被冷汗打得湿透,两条腿不住打颤,在几尺厚的积雪里行得越发艰辛。 向敏挑眉,住了嘴,她心道:“这小流浪汉怕极了身后的三人,任打任骂,任劳任怨,饶是这般,也不敢反抗,连跟她讲话都不敢,怕是没有策反成功的希望了。” 五人在雪地里行了一炷香的时间,误打误撞,还真让向敏带着这伙恶汉找到了那座破落观音庙,庙宇塌了大半,只有半间香火殿屋檐姑且还算完整,能挡风遮雪。在外面冻坏了的众人恶犬扑食一样撒腿溜进去。 小喽啰背着向敏跨进庙门,一个趔趄,双腿一软,彻底没了力气,栽倒在地。向敏惊呼一声,以为会摔个鼻青脸肿,却结结实实跌进一个柔柔软软的怀抱,她一抬头,小喽啰护住了她,她脸边正抵着小喽啰根根分明的肋骨。 “多谢。” 没人回应。 向敏不由得琢磨,这小喽啰不会是个哑巴吧,从头到尾一声不吭。正趴在小喽啰怀里想着,却忽然被人提溜着扔在地上。 是罗锅腰,一脚踹开小流浪汉,将向敏拖走。这几人已经迫不及待要支起锅,将向敏搁锅里煮。扭头一瞧,那边,独眼龙正在哼哧哼哧烧火。 可没有水,尖嘴罗锅骂骂咧咧地要去外面捧雪进来,却见向敏自告奋勇,冲他道:“好汉,我知道这后院里有口水井,我和夫君在那儿汲过水。我带您过去!” 罗锅腰一听,又将双手揣回袖筒,不耐烦地白眼瞥着向敏:“真是个麻烦货,两腿残了,还得我背着过去!” 草嫩爹!向敏心里咆哮,面上却和颜悦色陪笑,强迫自己扯出一个诚惶诚恐的笑脸。 罗锅腰踹了一脚旁边蜷成一团的小流浪汉,语气跟骂向敏的时候一样恶狠狠、不耐烦:“喂!你,想想办法,给这残废找个工具,不用我费劲拖着!快去,别他娘的在这里装病,当时看你小子有几分用处,才没把你生吃了,小心这会把你一块下锅煮了!” 这一番话,向敏又瞧出些意思来:这小流浪汉估计是这三个恶汉意外收留的,本来也是要被他们吃掉的,但看着有些价值,能给他们出主意卖苦力,就收着做了小喽啰。 一听这话,小流浪汉饶是已经筋疲力竭,也还是乖乖费力地从地上爬起。 向敏一瞧他的脸,吓了一跳,比刚才又白了三分,白得发灰,已经有了死态。 向敏不由得暗道:都这般了,却还这么听话,拼死一搏也好过这样让人欺辱折磨,活活累死。真真是怯懦到了极点,狗急跳墙,困兽犹斗,这小流浪汉却只知一味听话。这么个窝囊废,就算她策反成功,怕也是起不了丝毫作用。不过,向敏转念又一想,这于她也是一桩好事,她眼下需要考虑解决的,就是那三个吃人成性的恶匪,小流浪汉不足为惧。 向敏正思考着,却见脸前落下一个黑影,“咣啷”一声,什么东西砸在她面前。 向敏一瞧,竟是块板车,轮子尚算完好,估计是之前逃难的流民为了节省体力,丢在此处的。接着,往板车后面一瞥,是那小喽啰,一声不吭,扔了东西,拖着破体残躯转身走掉,歪倒在菩萨像下,没了动静。 向敏挥去溅了满脸的飞尘,还没回过神,就听罗锅腰蛮横道:“快爬上来,带我去找井。” 向敏连忙惶恐无措地点头,像条野狗,狼狈地在罗锅腰的驱使下,爬上板车。 向敏心底咬牙切齿,面上挤出越发谦恭的笑。 向敏将罗锅腰引到观音庙后苑,沿着石径蜿蜒走向深处,积雪没过脚踝,板车行得艰难,罗锅腰啐了一口,将向敏全家问候了个遍,向敏面不改色抹去脸上的腥臭唾沫,引着罗锅越走越幽深。 院墙边上,赫然冒出一口石井,边沿掩着厚厚一层积雪,白茫茫的雪地里,那口漆黑不见底的水井好像一只恶鬼的吞吐之口,此刻,正黯然蛰伏。 “就在这儿,好汉!”向敏欢欣鼓舞地一指。 罗锅腰将向敏丢在离井口一步之遥的地方,自己探上前一步,低头朝井里瞧,谁承想,里面早已经干枯,雪扑簌簌在井底积了一层,哪里有水! 罗锅腰回头,伸了手正要朝向敏脸颊上招呼,却还没来得及出声咒骂,已经被人从背后狠狠一推,跌下井去,没有“噗通”一声,也没有呼喊,大雪掩盖了一切,枯井悄无声息地吞吃掉一条恶棍,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 向敏盯着幽深黑洞洞的井口,沉默良久,鹅毛大雪落在她的眼睫上,太冷了,凝成剔透的冰花,随着她眼睫的颤抖,一下又一下,似脆弱的蝶翼,于破茧时轻轻振翅。 下一瞬,向敏将手指伸到嘴边,果断咬破,鲜血在她通红的掌心集成一小涡,她将鲜血摸到眼下,摸到唇边。不多久,身后传来笨重的脚步声,向敏敏锐地捕捉到,垂下头,死僵了一般,不再动作。 “二哥——”是那个呆蠢的独眼龙,他等了罗锅腰半天,不见人回来,出来寻找。他瞧见了在板车上一动不动的向敏,冲那背景问道:“我二哥呢?打个水怎么如此之慢?” 面前人不回应。 独眼龙不耐烦,走上前,粗暴地扯住向敏的肩,迫她回头。只一眼,一声刺耳凄厉的嚎叫回荡在破庙之中,屋檐上的雪被震得飘落。 “啊啊啊——鬼啊——索命鬼——啊啊啊啊啊啊啊!” 独眼龙的那只好眼瞧见的向敏,面白如纸,七窍皆冒黑血,双眼没了黑色眼珠,血丝遍布,嘴上低呜:“纳命来……纳命来……” “啊哈哈哈哈——啊哈哈哈——” “你们知道我的相公是怎么死的吗……哈哈哈哈哈……”向敏凄厉诡谲地又是疯笑,又是质问! 独眼龙蒙昧无知,又因前些时日方杀了人,啖了人肉,心中尚有余悸,一时间被眼前之状吓破了胆,惨叫着跌坐在地,屁滚尿流,四肢着地想要逃。 身后的索命鬼向敏居高临下看着匍匐在地的独眼龙,果决地抽出靴筒里的匕首,转瞬刺穿他的肥腻脂肪,插入他的心口,鲜血似泉喷涌出来,在向敏惨白的脸颊上留下一片喷溅状的血迹,甚至染红了她的眼白。 “索命鬼啊——”香火殿里又冲出一人,瞧着浑身是血的向敏,惊呼。 向敏一抬眼,勾着唇笑了。她抓着地面,一步一步爬过去,喉间是低沉的阴笑,披头散发,浑身微微痉挛。 “你不要过来——你不要过来啊——”老大吓破了胆,胯间骤然洇湿一片,顺着腿滴落在地。但他爆发出强烈的求生欲,抄起刚才从香案上拿起的烛台,紧闭双眼,冲向敏一通乱挥。 向敏歪了歪头,卡顿一般,更显诡异,但她只是在思考,怎么近恶汉的身,把他也宰了。她试探着向前一步,还好反应快,不然脑袋真的要在烛台下开瓢了。 正在她思索之际,面前倏忽发出一声闷响,向敏仰头望去,恶汉两眼失神,轰然倒地,溅起的雪花之后,隐约露出一条单薄瘦削的身影来。 是那个小流浪汉! 向敏眼里尽是戒备:这厮方才拉拢不成,畏缩怯懦,只知顺从,不见反抗,她本已经将他放在威胁范围之外,谁料这小流浪汉竟在危机关头举起石块,帮她击杀了这个恶匪! 他是何用意,又有何企图?难道是为了自己怀里那块根本不存在的烙饼?还是他想借自己的手杀掉其余三个欺负他的恶汉,再独自一人将她下锅煮了,饱餐一顿? 向敏向着小喽啰举起手里尚在滴血的匕首,脑袋里思索:你说,这小喽啰怕索命的女鬼吗?他这般怯懦好欺,我要是继续装鬼,哄骗他将我用板车推出这座雪原,可行得通? 向敏紧张地盯着面前的流浪汉,只见他踉踉跄跄冲她走来,手里是那块沾了血的石头。 画饼大师·向敏上线,女鬼女鹅好阔怕QAQ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第 2 章 第3章 第 3 章 “给我……” “什么?”向敏一愣,翻出黑眼珠,方才小流浪汉嘴里唔囔了一句什么,但她没听清。 “给我……” 到底谁才是恶鬼啊?向敏看着面前,身体僵硬、面色惨白、手染鲜血、口中低吟的小流浪汉,不由得一怔,还是对面的人更像鬼一点。 小流浪汉的双眼已经涣散,嘴里却还在呜咽,紧接着,猝不及防地,在距向敏两步之遥,一头栽进雪地里。 他最后说的一句话是:“给我……饼……” ** 雪夜,更深,凛风似刀,叩得观音庙里的破旧窗棂嘎吱作响。 小流浪汉不知躺了多久,缓缓苏醒,掀开沉重的眼皮,入目是摇曳跃动的橙色火光,青烟之后,影影绰绰,他瞧见一张明丽端雅,眉目如画的美人面。火舌轻轻舔舐女子的鼻尖,映得颊畔的细细绒毛清晰可见,整个人暖烘烘的。 小流浪汉瞧得痴了,呆呆唤出一声:“……观音娘娘。” 虔诚的叩问搅扰了身侧女子的轻眠,她悠然转醒,睁开惺忪的睡眼,一双秋水黑瞳在火光中亮如朗星。 两人的目光相触,小流浪汉霎时间回神,脱口而出:“索命鬼!” 索命鬼·向敏抻着懒腰,打了个哈欠,还没从方才的梦里回过味儿来。梦里梦见个书生来这间破庙拜观音,典雅端方地作揖,朗声唤了句:“观音娘娘。”随后,她还想仔细瞧瞧那书生的俊俏模样,梦却戛然断于此。 接着,一抬眼,就瞧见了面前的小流浪汉,破破烂烂,懦懦怯怯,丑丑陋陋,还脏兮兮。 她别过眼去,抬了下巴,示意小流浪汉:“喏,你脸边放着水,还有吃的,自己用吧。” 小流浪汉躺在地上,扭过脸一瞧,两个破碗,一个盛了清水,一个放了块乌漆嘛黑、不知是何的食物。 “这是什么?” “耗子。” 向敏话音刚落,这小流浪汉一把抓起碗里的漆黑不明物,狼吞虎咽,活像个饿死鬼投胎,三两下便吃干抹净。吃得狠了急了,又将手边的半碗清水灌进肚去。 这一切就发生在向敏一眨眼的功夫,她看得目瞪口呆。 “小流浪汉,你八百年没吃东西了吧,饿死鬼投胎啊?”向敏揶揄完,又问,“你跟着那三个恶匪累死累活的,他们没给你分几口人肉汤喝吗?” “呕——”不知是哪里刺激了小流浪汉,他猛然干呕一声,接着,又连忙捂住嘴,不忍将刚才吞下肚的耗子肉吐出来。 小流浪汉缓过来,一双黑眸终于有了几分光彩,望向向敏:“我不曾食人肉。” 闻言,向敏一挑眉:“这倒是显出几分骨气,与昨日受人欺辱、半分不敢反抗的不似同一人。” “我要活命。” “也是,乱世之中,谁人不是为了挣一条活路。” “饼。” “什么?” “姑娘说过,若我帮你一忙,便将怀中热腾腾、香喷喷的烙饼予我。忙,我帮了。” “索命鬼的话你也信?” “信。”小流浪汉冲向敏伸出手,“我要的不多,你怀中揣着的饼。” “饼是我画的,要真的没有。” “你欺我?” “吾乃索命恶鬼是也,怎可信恶鬼之言,我看你这小流浪汉是饿傻了不成?”向敏说得理直气壮,接着,话锋又是一转,“烙饼没有,可是我有个更值钱、更金贵的东西!” 小流浪汉却摇头:“乱世灾年,纵使黄金也不抵一块烙饼,我只要吃饱活命。” “是吗?”向敏伸手探进自己的衣襟,取出了那块她画出来的“饼”,隔着火堆,扔给小流浪汉。 “若我说,我即是当今新帝封黄金万两找寻的长公主呢?” 小流浪汉慌忙接住物件的动作一顿,很快,又恢复如常,举着向敏扔给她的东西,问:“仅仅一块草牌,就要证明你乃新朝加封的长公主。看来,你不仅是索命鬼,还是谎话精,我已经被你蒙骗过一次,又怎会再上第二次当!” 向敏知道这次撒的可是弥天大谎,虽然这小流浪汉又蠢又懦弱,但也不会轻易信了她的鬼话。但她面不改色,摇头晃脑,信誓旦旦又道:“当今新皇姓项,你可知道本公主的名讳?”向敏非常自觉地改了口。 小流浪汉的脸颊被火光映得忽明忽灭,双眸隐在阴翳里,瞧不真切,没言语。 “项愍。” 转瞬,风雪破窗,倏忽吹灭了两人之间最后摇曳的火苗,庙宇之中,骤然陷入黑暗。 “项、愍,乃本宫名讳。” 劲风一时间卷走了遮星蔽月的黑云,月光漏入窗棂,打在两人身上,好似披了一袭银雪作袍。向敏抬手越过早已熄灭的篝火,拿过小流浪汉手里的草牌,对月摊在手中:“这块令牌虽是息鸡草编织,然你可瞧见这令牌上的字否?” “‘愍’。”向敏拉了小流浪汉的手,在他手心中将这字一笔一划地描摹一遍。 向敏神态认真,低垂眉眼,在月下显得宁静和美,颊边的发顺着洁白的颈子滑落,散在胸口,鼻尖又冻得粉红。 如此贵人之姿,竟真真震慑住小流浪汉,他大字不识,不知向敏在他手心里写的是何字,又是何含义,只是静静听着身披月华的向敏低声沉吟。 “‘愍’,‘民’在‘心’头,意乃怜也,爱也。阿爹阿娘怜我自小体弱多病,将‘愍’予我作名。”向敏挑眸,瞳光灼灼,对上小流浪汉瞧痴了的脸,心下一喜,她知道把握又多几分,这小儿信了。 向敏开始为自己的谎言收尾,她拿起草牌,立在两人之间,趁热打铁道:“这块草牌是阿兄亲手为我编的,用的是西陲大漠里生长的息鸡草,说来,你若没去过大漠定然不知道那息鸡草生得何种模样。” “阿兄那时,一边编织草牌哄我玩,一边朗声吟诵:‘酒泉西望玉关道,千山万磺皆白草’[1]。大漠里的息鸡草遍地都是,我幼时常在其中玩耍,那草开着白色的绒花,我和玩伴们都唤它‘芨芨草’,这草很是坚硬,时常划破我的胳膊,阿母总是嗔我,不许我去。” 向敏说得动情,但这一字一句皆是她临场现编的。为了活命,她的脑子一刻也未敢放松,她已经认清所处局势:自己双腿残废,毫无反抗之力,又初来这乱世,能依靠的只有智慧和果决。 她记得很清楚,那三个恶匪交谈时曾言,新帝原是定西军统领,镇守漠北,现下又封赏黄金万两找自己的亲妹妹,那她何不编一个大漠戈壁里兄妹情深的故事出来?如此晓之以情,诱之以利,把这个大字不识、只知道填食果腹的小流浪汉网进她的陷阱里足以。 斜眼一瞧,面前这厮听得投入之极,对向敏一席话深信不疑,痴痴呆呆地将向敏方才吟诵的诗句又在口中低声重复了一边:“‘酒泉西望玉关道,千山万磺皆白草’。那草可是像窗外的雪一样,雪白雪白?”他问。 “正是。”向敏点头,“也像这积雪一样,几尺之深,跑进去便看不到人影。” “这息鸡草编制的令牌天上地下独一份,只需拿着这个信物给我兄长一瞧,他准认,然后八抬大轿迎我入宫去。你救驾有功,又为皇帝找到了他的至亲手足,别说是烙饼,满汉全席也天天吃得!我在皇帝哥哥面前再夸上你几句,他心中一喜,你此生高枕无忧矣!” 一听到能吃饱饭,小流浪汉眼冒金光,登时被哄得晕头转向,不辨黑白。 “长公主大人!”小流浪汉轰然叩首,撅着屁股,跪伏在地,朝向敏深深一拜。 他瞧不见的地方,向敏深呼一口气。终于是把谎毫无破绽得圆上了,还好这小流浪汉既不知公主名讳,也不识文墨诗书,心里只有他的烙饼,但凡是多知道一点,都落不进她费尽心力编织的大网里。 “那你可愿与我结伴,助我走出这深山雪岭?” “小的必然肝脑涂地!” [1]取自岑参(唐),《赠酒泉韩太守》。 向敏的嘴,骗人的鬼!心疼小流浪汉[爆哭] 本文女主穿越前叫做“向敏”,穿来之后作“项愍”&“项悯”,这是一处伏笔,后面会解释的 如果文中出现多种形式的xiangmin,大概率不是作者写错了,是刻意这样滴,诸位客官且耐心看下去,鞠躬jpg。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第 3 章 第4章 第 4 章 雪啸风吟,浮云卷舒,万里皆白,山路迤逦望不穿尽头。 三尺深的茫茫积雪里,留下一行杂乱的人迹,其间可见隐隐约约的车辙。 “咣啷——咣啷——” 一辆板车艰难坎坷地行在流民队伍之末。白雪被前人踩得融化成水,道路翻浆,又遇拦路石,板车险些倾翻过去。车后,一个蓬头垢面、骨瘦嶙峋的黢黑小流浪汉费劲地扶着板车,又护住车上坐着的女子。 前面一对流民夫妇瞧后面两人行得艰难,撸了膀子,拐过头来,帮助瘦弱的小流浪汉一起推上板车,脚程一下子快了起来。 “多谢大哥大姐。”向敏冲这俩热心的夫妇颔首表谢。 乱世里,有人吃人,亦有人助人。向敏从这些微小的善举里,方生出些真真实实活着的感觉。初来这异世界,眼前便是浮尸千里、易子相食的陌生世道,她为了战胜那种恍惚和恐惧,强迫自己将身边的人当作NPC,而自己是在玩一个通关游戏,主线任务是:活下去。 但现在,瞧着面前人汗津津但仍乐意伸出援手的笑颜,她醒悟过来,身边都是活生生的人,虽然这个世界对她来说是虚幻的,但对这些人来说,他们一直生存在这里,这个世界构成了他们的全部认知和经历。 向敏正想着,忽听面前的妇人忧心地询问道:“小娘子,你这腿……怎么了?” “大姐,哎,说来不幸……前些日子,荒忙逃难,我身子孱弱,一不留神,在雪山里摔折了双腿。眼下哪有条件医治,也不知道后半辈子还站不站得起来!”向敏掩面作悲戚状,隐藏了真相。 “小妹,瞧开些,腿虽折了,人活着就好!你们小两口都还好好的不是?”妇人被向敏的话语感染,想起来伤心事,两眼一红,染上泪光,“可怜我那小儿,尚在襁褓,却死在了乱军中!我本想一死了之,若不是相公拦住我,我……我……” “嗐,说这作甚!”汉子大叹一声,抚了下妇人的背,“活人只说活人的事,莫要再提,一提起这,你又要哭来伤身毁眼了……” 妇人转了话题:“是……小娘子,总归你还有个好夫君不是?这乱世里不离不弃地守着你。” “夫君?”向敏和小流浪汉几乎是异口同声。 “夫人……”小流浪汉正欲解释,却听向敏咳嗽一声,又一瞥向敏暗示的小眼神儿,遂放弃。 这小流浪汉自从被向敏哄骗,信了她是当朝长公主,很是听话,向敏满意地点点头,转而又冲妇人道:“姐姐说得是,有厮人相伴此生,我亦心安无憾矣。”向敏拉了妇人的手,“你和大哥也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等我们逃到安全地,会好的,啊。” 妇人红着眼,连连点头。 又一阵山岚卷来,向敏将狐皮领子抻了抻,只露出一双伶俐的圆眸,护住自己冻得粉红的纤颈,又问:“大哥大姐,说来我们这群人如今是要逃往何处?” “崇容关。”汉子应道。 “逃到那儿就安全了吗?” 汉子解释:“贾裘叛军在南方大肆攻城略地,烧杀抢掠,挺更南边逃难过来的百姓说,南边有定西军出没,贾裘被杀败,正带兵往这边逃窜过来。如今我们被夹在中间,定会遭祸患。如今,最近的安全之地就是崇容关,那儿还是新皇治下的领地,尚未被贾裘攻陷。崇荣关天然一道天堑,可将贾裘的叛军拒之关外。若我们随逃难的队伍到那里,就能免于死在贾裘叛军的铁蹄之下。” “这贾裘是什么人?百姓们都避如蛇蝎,谈之色变。” 汉子回道:“小娘子有所不知,贾裘是先帝亲封的贾皇后的兄长,曾经的国舅是也。如今项氏新皇领定西军开进京师,方一登基,下了两道圣旨。” “什么圣旨?” “这其一啊:彻底剿灭以外戚贾裘为首,如今还在负隅顽抗的叛军,以安天下。” “这其二啊:下诏封黄金万两,找回他那在乱军中丢失的宝贝亲妹妹。” “圣旨里说没说这长公主叫何姓名?”向敏警惕地问道,一瞬间心跳如鼓,这决定了她撒出的谎言是否会在小流浪汉前露馅。 “并无。况这些皇亲贵胄大人物的姓名,我们这等下民自是不配知晓。” 向敏顿时松了一口气,刚把心放在肚子里。却听那大汉一拍脑袋道:“可巧得很,那项氏公主自小双腿残疾,无法行走,若是丢在乱军中,啧……这公主又是只身一人,不像小妹还有夫君照顾,”大汉叹了口气,“恐怕危矣!” “自小双腿残疾?”向敏下意识发问。 “正是。不过,我也是在市井茶馆里道听途说来的,不知真假。” 闻言,向敏没回应,她蹙着眉,瞧着自己的双腿,不知在思考什么。 正想着,身下的板车一顿。向敏抬眼一瞧,发现逃难的队伍停了下来,这才恍然察觉,红日落下群山,暮色四合,隆冬的日头极短,稍不留神便结束了。 众人寻了处山坳,又在山坳之中寻到几处石洞,生了火,连成圈依偎在一起取暖。 向敏乘的板车落在最后,小流浪汉推着她走到石壁旁,绕至她身前,垂目俯身,双手将她打横抱起。 以往,小流浪汉都是背着她,这次向敏一时不适,慌乱下竟抬臂环住了小流浪汉的脖颈,仰躺在他怀中。只需一抬眸,便瞧见小流浪汉凌厉瘦削的下颌。 颈子下最嫩的那层肌肤没有染秽,白皙透红,隐约露出青色的血管,悄悄随着脉搏喷张,脆弱而蛊惑人心。 靠得极近,向敏能听到小流浪汉的心跳,她没由来得想,这小流浪汉若是脸上没有血污和冻疮,大概皮肤很白皙。鬼使神差地,向敏伸了手,勾起指轻轻蹭了蹭小流浪汉的脸颊。 向敏的手指冰凉,触到的一瞬间,小流浪汉浑身一颤,接着,他很诧异地垂眸瞧向怀里的向敏。 向敏也是一愣,被自己无意之举吓了一跳,对上小流浪汉的眼,一时不知如何言语。 “做何?” “本公主瞧你脸上有脏东西,特为你拂去。你这小流浪汉不感恩戴德不说,怎么倒像是被人揩了油的白面酸秀才?” “为什么一直叫我小流浪汉?你却不一定有我年长。” “本公主年芳十七。”向敏信口胡诌,古时人寿短些,女子十五岁便及笄,再看这小公主的模样,不过豆蔻年华,应当没有她现实中年纪大。 “我二十二,年长于你,你倒不该如此唤我。” 向敏却在小流浪汉怀里莞尔一笑:“那该如何唤你?难道叫你老流浪汉不成?” 小流浪汉无奈摇头,没再接话,在篝火边寻了处空闲位置坐下,又将向敏安置妥当。 向敏刚靠着石壁坐下,就听身边一同逃难的流民在七嘴八舌交谈。她深知自己必须多多获取这个世界的信息,才好应对各种情况,在这里站稳脚跟,活下去。遂歪着头,强忍了困意,伸长耳朵,全神贯注地在一旁打听。 只见,一年轻小儿道:“我闻新帝姓项,与先皇乃一家之人,却不是先皇的子嗣。所以,新皇与先帝到底是何关系?” 一个蓄着山羊胡的老先生道:“这啊,这可说来话长啰!”老先生清清嗓子,侃侃而谈,“那大概是百廿载前,无上皇,也就是先帝的爷爷、新帝的太爷爷还在位时,封了第七子项景为定西大将军,派往西边镇压九小国叛乱。七皇子文韬武略皆出类拔萃,两年间屡建战功,西陲九小国被打得服服帖帖,再不敢搅扰我国边境。” “话说这七皇子不负圣望,战功赫赫,正在定西军大营等着皇上一纸诏书将他召回京师,等了数月,岂料皇命没有等到,等来的却是皇帝驾崩的消息。七皇子欲回京奔丧,却闻新皇已经继位,并下了一道敕令‘封为北靖王,无有召,不得归’。自此北靖王这一脉在黄沙大漠里一守就守了百年,如今登基的新皇便是当年定西大将、北靖王项景的长孙,也是先帝的亲侄子。” “先帝难道没有自己的子嗣吗?” “害呀,这……说来奇也怪哉,后宫三千嫔妃,但有怀孕诞子者,皆几月之间身死,或突然抱病而亡,或莫名疯魔自尽,龙种皇脉骤然凋敝,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山羊胡老者忽而压低了声音,“倒……倒像是天命如是……” “圣上专宠的贾皇后呢?贾皇后也无有子嗣吗?”有一人插嘴问道。 老者捋着山羊胡,摇摇头。 “那这贾裘也不可理喻!”一青年布衣愤慨道,头戴幞头,看起来是个读书人,“他本是个市井草民,织席贩履为生,若不是身为歌姬的妹妹一朝得了圣宠,他还在那街市里戴着斗笠,揣着双臂叫卖呢!可这小人,做了国舅还不知足,竟趁先帝驾崩,起兵造反,如今失势,又疯了一般四处烧杀抢掠,可恨,实在是可恨!” “可说来,这新皇登基登得不也是名不正言不顺呐!”又一年长点的书生摇头悄声道,“毕竟不是先帝子嗣,若有先皇遗诏所托尚能服天下,可……只怕是借着勤王的名号,开进京都,又因先帝无子嗣存世,遂名不正言不顺地坐上了龙椅。” “可不是,也不知道这龙椅新皇帝能坐稳几日,这新的天子于我等布衣百姓又是福还是祸?” “天王老子是谁与我等下民又有何干?”一黝黑的耕夫高声吆喝道,“我不管谁当天子,我只管我这张嘴,我这一家数口人能不能活命!谁让我吃饱饭穿暖衣,我便认谁作老子!作爷爷!” …… 之后众人又议论了什么,向敏已经听不到了,她太乏太累,悄然坠入梦乡。 自穿越以来,她还未安安稳稳合住过双眼。穿来即入乱世硝烟,接着又是从食人恶匪嘴下死里逃生,随后一刻没停歇地照料饥饿高烧的小流浪汉,她分身乏力,疲惫极了。如今坐在篝火边,听着众人高声的交谈竟也似安眠曲,没多久,睡熟了。 她毫无所觉地依靠在小流浪汉的肩上,酣然入梦,梦里竟梦见自己颠颠簸簸,耳边狂风呼啸。视野更大些,她发现自己竟是在黄沙大漠里扬鞭策马。 日轮西垂,万里烧云和赤色金沙浑然一片,渺渺茫茫,不见边际,零星的清泉似天上的星子坠落,明镜般浮光跃金。芨芨草生在戈壁滩图,如一簇簇的白团子,向敏打马走过,像扬了漫天飞雪。她双腿夹紧马腹,踩着马镫,追着残阳而去。 奇怪,我的双腿怎么好了? 待向敏看清面前人的容貌,却发现御马之人不是她,而是个总角孩童。 但眉眼间,隐约可见几分她现在的模样。 这是这副身体原主的回忆吗? 向敏心中困惑,瞧着那总角孩童的笑颜,正欲开口询问,却霎时间醒来。 夜深了,山洞十分昏暗。神智恍惚间,向敏看到一个黑影落在她身前。逆着光,瞧不真切,待她双目聚焦些,却发现是那小流浪汉。 “你要做什么?”向敏惊醒。 小流浪汉,你你你……你要做什么?你是不是好宝宝?[闭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章 第 4 章 第5章 第 5 章 面前,小流浪汉手擎一支火把,一双眼幽幽望着向敏,在火光里映得诡谲莫测。 向敏当即警觉起来,撑着手臂,退后几步,但却被小流浪汉一把拽住了裙摆,再动弹不得。向敏提高了声量,问:“你想干什么,小流……唔!?” 向敏被小流浪汉捂住了嘴,发不出声音,只见小流浪汉倾身一点点接近向敏。 向敏双腿不便,逃脱不得,瞪大双眼,口中却不能呼喊。但她很快按下恐惧,不动声色地在石壁边摸索到一块碎石。看着小流浪汉不断靠近她,她猛然举起双手,顺势砸向小流浪汉,却听面前人忽在她耳畔轻声耳语: “小声些,你的脚冻伤了,我给你把伤口清……嘶……” 小流浪汉的话断在口中,向敏的獠牙已然落定在小流浪汉的手掌中,一口咬下去,她尝到了点血腥味儿。 小流浪汉吃痛,将手收回,看着自己掌心清晰分明的一圈牙印,不明所以地睨向向敏:“你……是属野狗的?” “……”向敏一撇嘴,“谁让你大半夜在人前装神弄鬼啊,要不是我反应快,及时收手,你的脑袋这会大概已经开瓢了!”说罢,向敏扔掉手里的石块,拍拍掌心的灰。 小流浪汉嘴角一抽,轻叹一声:“长公主殿下,您的公主凤仪呢?小人竟从未曾想过,当朝长公主竟是这般粗鄙野蛮。” “你虽无知蠢钝,却也没失聪吧。方才那些百姓们讲的话你没听到吗?”向敏一记眼刀送过去,“本宫自小长在大漠,从未回过京都。黄沙刀风中生出来的野蛮女子,能是什么温房里娇滴滴的花儿?” 向敏说着,却发觉面前人并未回应,垂眸一瞅,这小流浪汉竟伸手褪了她脚上的尖头皮靴,将她毫无知觉的双脚轻轻放在自己膝头。 “你这是干什么?” “自己的脚冻伤了也不知道吗?”小流浪汉跪立于向敏腿侧,扭了头回她,“若是我再不管,只怕你这本就废了的双腿会溃烂流脓,彻底不能要了。” 火把的橙光映在小流浪汉的颊畔,柔和了他因过于清瘦而锋利如刀的下巴,一双明目闪着温暖的火光。说罢,他又垂眸,仔仔细细地照料向敏那双冻得像一对紫茄子似的脚。 向敏一时竟顾不得怼上两句,只无言地瞧着面前人。 就见小流浪汉用在篝火前腾热的双手捂住向敏已经发紫的双脚。向敏愣住,想缩回双脚,但没法子。不知是火腾得还是什么,向敏的脸颊又烫又红。 小流浪汉又捋起向敏的裤脚,露出了她那伤痕累累的脚踝,瞧着触目惊心,好几处皮肤不知在哪儿被刮掉,深可见白骨,脚踝因冻伤肿得有大臂那么粗,要将裤脚捋上去,都花了小流浪汉好些功夫。 “这伤是如何弄的?”小流浪汉捧着向敏的脚踝,蹙眉瞧着那可见白骨的伤,肃然抬眸看向她,语气竟像是审问般。 向敏口舌一时间变得好笨,愣愣道:“……大概是抓老鼠的时候在破墙角的碎石上擦伤了。” “……”小流浪汉一时无言,向敏拖着残腿抓来的老鼠,此时已经在他的肚子里。他目光瞬间柔和了几分,“为什么救我?” “因为我一个残废出不了这深山。” “可那时你怎知我会帮你,甚者,我之前还和那群要吃你的人是一伙的。你这个索命鬼难道会想不到我醒来极有可能加害于你?” “……”向敏哑然。她想过,怎么会没想过,那一整夜,靠在一边守着这小流浪汉时,她都怕得不敢闭眼,一打瞌睡,就立刻惊醒,瞧着他还在熟睡,才敢把心放肚子里。但,她还做不到袖手旁观,让一个尚未害过她的人在她面前白白死掉。 小流浪汉目光灼灼,看着向敏几番变换的脸色,嗤笑一声:“真是谎话精,我的长公主殿下。” 向敏一挑眉,沉声道:“我想救便救了,没有为什么。我项愍做事从来随心所欲,做了便敢当。若你醒来要杀我吃我,我也定然不会后悔。但我化为恶鬼也不会放过你,必定日日纠缠,直缠到你阳寿枯竭,暴毙惨死为止!” 小流浪汉垂眸,勾唇一笑:“荣幸之至。”小流浪汉用干净的雪水为向敏清理了伤口,“多谢殿下救命之恩,小的必当结草衔环以报。” 说罢,小流浪汉从里衣上扯下一条干净的布条,将向敏脚踝的伤口细细包扎好。 向敏瞧着小流浪汉低眉顺眼的模样,顿时觉得这厮十足的没骨气。之前给吃人恶匪做小喽啰,如今又给她这假冒的公主做小伏低,伺候得服服帖帖。可她的腿又挣不开,不知从哪来的脾气,两瓣嘴唇一碰,作死道:“小流浪汉,你喜欢给人当狗?” 面前人动作一顿。半晌,小流浪汉也没抬眸,眉眼隐在晦暗里:“只要能活下去,鸡犬狐狼我都当得。我还不能死,至少现在不能……” 向敏没听清小流浪汉低语的最后一句话,只当这厮是贪生怕死、苟且偷安之辈,皱着鼻子冷嗤一声。 做完这些,小流浪汉一抬眸,对上向敏的双眸,道:“‘十一’,我的名字,殿下可以如此唤我,不必再叫我小流浪汉。” “知道了,”向敏别过头去,“小流浪汉。” “呵,”十一笑着摇头,而后仔细为向敏穿戴皮靴,又为她理好衣物,正欲靠在石壁上休憩,山洞突然震动起来,不断有碎石沙砾扑簌簌落到两人头上。 紧接着,整个山坳都震动起来,崩山的马蹄声回荡不休,如洪般奔涌而来,振聋发聩! 疲于奔命的流民霎时间如惊弓之鸟般惊醒,黑暗中,众人慌乱无序地奔走在石洞里,人挤人,人踩人,婴孩发出尖锐的啼哭。 遥远处,有狼嚎之声划破漆黑如墨的夜空。 “是蓝旗,贾裘的叛军杀来了!快逃啊!逃……呃啊!” 那人的呼喊断在喉咙里,雪白的刀光划过,下一瞬,头颅像滚石般咕咚坠地。 来不及了!贾裘的铁骑横扫山坳,连成一条逃不脱的锁链,网住待宰羔羊般的流民。 百姓们更怕、更慌乱,四散冲出,死的死,伤的伤,原本覆了雪的山坳如今染上漫山遍野的红。 十一抱着向敏,被卷入逃难的人群,他紧紧环着双臂,将向敏护在臂弯里。人流的冲力使他站不住脚,被裹挟着忽而左忽而右。 “不要慌,不要逃,如此只会白白死在乱军之中!” “大家都听我一言,若是被俘或有一线生机!不要自乱阵脚,我们敌不过贾裘的长刀铁甲!听我一言……” 向敏被十一用自己的身躯罩着,身边再乱再吵,小流浪汉用背脊给她撑起一块方寸安然地。她耳朵嗡鸣,瞧不见外面如何,只能听到十一紧贴着她的胸腔不断震动,发出声嘶力竭的呐喊,之后变成无望的低呜。 “大家听我一言,不要……不要……” 忽而,滚烫的液体溅在向敏的脸颊上,她一瞬间双目大睁,入目是殷红的血,她惊慌道:“小流浪汉!” 十一再坚持不住,踉跄一下,栽倒在人群中,向敏也随着他摔在地上。 向敏拖着身子,向十一爬过去,十一口吐鲜血,嘴角挂着血迹,还依旧低声呢喃:“不要这样……白白送命……求求了,听我……” 向敏伏身,捧住十一的脸颊,双手颤抖:“小流浪汉,别再说了,别说了,会死的,你会死的!” 向敏跪在地上,她的残腿让她什么都做不了,她不能带着十一逃命,甚至她连自己都救不了!向敏红了双眼,扒住身边逃跑的流民,凄声道:“求求你,救救小流浪汉,帮帮我们……” “起开,起开啊!”向敏被人一脚踢在小腹,踹开。 她又爬出几步,去找别人,可山洞里太黑了,想要活命的众人哪里还顾得上她,像是一群不通人性的野兽一般,碾过向敏,她被踢倒在地。 正要爬起来,一回头,三五个人正要从她身上踏过去。向敏看着即将落下来的脚,又看到夹缝中血流不止的小流浪汉,眼眶一瞬间湿了。 眼看着没顶的黑影就要彻底将她吞没,她绝望地闭目,眼角滑落一颗无声的泪珠。 岂料,下一瞬,数声惨叫刺穿她的耳膜,滚烫的血喷溅而出,淋在她身上! 她茫然睁开眼,一把银剑正指在她的喉间,轻轻舔出一条血线。 “饶命,大爷,小人跪降,求您饶命!” 向敏叩首在地,高举起双手,朗声道。 “我夫君被流民重伤,我也被踩断了双腿,我们不会逃走的,只求大爷饶我和夫君一条性命,小的什么都愿意做的!”向敏说得凄厉哀苦,情真意切,卑微至极。 那剑敛了剑锋,转而挑起向敏的下巴,向敏被迫抬起头。 面前一个黑面铁骑,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眯起的眸好似在端详一只蝼蚁蠹虫。 “伍长,这个小娘子看着肉嫩,带着当粮草比那些糙皮大汉好多了!” 日。 向敏心道。 那名被称为伍长的士兵并未出声,收了剑,一扬鞭,越过向敏,向前追去。 储备粮·向敏捡了条性命,朝着几步外的小流浪汉爬过去。她将小流浪汉轻轻揽到自己膝头,用袖口为他擦去脸上的血迹,颤着声唤他:“十一……十一……” 小流浪汉睁开迷离的眼,醒来:“观音娘娘,十一这是死了吗?” “pia——” 一声脆响回荡在两人之间,向敏抽了小流浪汉一个狠狠的大耳光。 接着,向敏俯身附耳对小流浪汉道:“你我现在暂时捡回来一条命,但阴差阳错成了贾裘叛军的储备粮,随时可能被人下锅煮了。能活到几日几时,就看你我的本事了,劝你放聪明些!切记,不要暴露我是公主这件事,我要是死了,你也休想独活。知道了吗?” 十一顶着脸蛋上火辣辣的巴掌印,还没回过味儿来,呆呆应道: “嗯。” 嘤,女鹅好彪悍,我好爱[墨镜]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第 5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