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芙龙》
1. 第 1 章
正乾四年,大齐战神杨国公收复燕云十六州,中原三十几年分裂割据局面终结。
蓟州城内一派祥和景象,多年来人们终于有了喘息的机会。九月天时,烈阳依旧高照,百姓齐齐到酒馆里听书找乐子。他们聚精会神听着一白胡子老道讲那皇城里的新鲜事。
人群里有人惊呼:“想不到杨国公不仅武功盖世,还相貌堂堂,怪不得能尚得长公主呢。”
老道将木板连敲几下,嫌弃他没见过世面:“长公主又算得了什么?咱们大齐这些年要不是有国公坐镇,这帮皇亲国戚早被北边的蛮夷鞑靼给捉了去!”
“不过国公爷虽然威武,他那唯一的女儿敦福郡主却是个十足的草包美人!要不是三年前皇子诞生,皇位交给这样的女流,那可得了?”
“诶,这又是何说法,我们这帮边境流民讨生活都难,哪听说过这等奇事,郡主还能当皇帝?”
老道低语:“你们有所不知,当今天子素有沉疴、多年无子,四年前登基时不堪朝臣纷扰,曾在朝堂上言‘立敦福为皇太女,以承大统,如何?’”
“当时把满朝大臣吓得哟!可不得了!”众人闻言也是唏嘘一片,直呼天子儿戏。
*
长公主府,芙蓉园,民间盛传的草包郡主就住在此处。
婢女听荷细心为榻上的女孩捻好被褥,见她眉眼舒展,呼吸清浅,俨然睡得香甜。听荷掩灭烛火,只留一盏余光,慢慢退下。
待四下安静,宋佑芙睁开一双杏眸,眼神清明,哪有半分要入睡的模样。她坐起身双膝环抱,静待府上侍卫轮班时刻到来。
一刻钟后,女孩悄声走出芙蓉园。
杨国公的书房驻在阁楼深处,一路僻静,只有幽幽花香在青石道旁,沁人心脾。宋佑芙蹑着脚避开几队巡逻的侍卫,将书房大门拉开条缝隙,倩影一个侧身偷溜进去。
屋内一应陈设一如往常,借着月色扫过书案,却未见着字帖。
“呼——”她朝火匣子吹了吹,只点燃案上一盏小烛台,担心光亮太显招来府卫。又翻找了片刻,终于在书架右侧夹层找到她那一沓鬼画符。
将它们胡乱折好,宋佑芙心心念念着出门毁尸灭迹,还未吹熄烛火,窗户蓦地被敲击了两下,她惊诧出声:“谁?”
无人应答,仿若刚才的两声全是错觉。
幻听吗?
宋佑芙走向窗边,还未靠近却见一阴影掠过,形似鬼魅。她推开窗户向外望去,踪影消散,寂静的庭院唯有风吹动桂树发出的飒飒声。
宋佑芙暗道糟糕,她确信没有眼花,如果是巡逻的府卫绝无可能装神弄鬼。可仅一瞬就能平地失空,此人武力绝在她之上。
打不过,走为上策。
最坏的结果再刀尖相对。
她小心地合上窗子,装作毫无所察。一只手突然伸出将窗门抵住,抬头只见一骇人的鬼脸靠近,宋佑芙刚要发出尖叫便被另一只手捂住嘴。她紧紧掰住面前大手妄图逃出桎梏,后背冷汗直冒,右手一横向歹人颈间劈去。此人脸戴面具,似没设防这一招,退离开半步。
不想他又很快跳窗而入。没等他喘息,宋佑芙掏出随身携带的短刀,迅速往来人脖子上一横。
面具男只觉颈侧一凉,刀锋伶俐,颊侧一缕青丝被斩落。见女孩手上这害人刀柄处还镶着七色彩石,上面歪歪扭扭刻着一个“芙”字。
男子隔着面具没忍住笑出声,凝重的气氛就这样缓和,他高举双手作投降状,口吻含混,在宋佑芙再次蓄力时抢先开口道:“芙妹,是我。”
世间这般唤她的唯有郭桁一人,听到熟悉的称呼,宋佑芙心头一松,一直提着的心落地,语气有片刻迟疑:“桁哥哥?”
在宋佑芙放松间隙,男子将窗子紧闭上,打趣着:“我不是,我是恶鬼,专挑柔弱可欺的女子寻她性命。”
这下身份尽显,宋佑芙不禁怒从中来,扬声开口:“郭桁!——”
“唔、唔......”
郭桁边虚掩住宋佑芙的嘴,将少女愤怒的声音止住,边抬起食指靠近唇边嘘声讨饶:“芙妹,行行好,咱们轻声说话啊,我好不容易才把他们引开。”
“行贼人之事,敢做却不敢当?”
“我一路从芙蓉园跟你过来的,我能做什么?看你这小贼偷溜进来窃字帖?”
郭桁面色从容地倒打一耙,宋佑芙嘴上功夫打小没他厉害,加之今晚本就心虚,言罢放下讽诮转移话题,声音放柔:“那你怎么还戴着这劳什子面具?”
“快让我好好看看你。”
宋佑芙举起桌案上的烛台去扯郭桁袖口,少年顺着她的力道弯腰低头,两人越靠越近,郭桁轻笑出声,摘下面具。
他眉头略略上挑,双眼如墨般漆黑,两人对视,无比认真地打量起对方。
时隔六年宋佑芙再次看到郭桁,他长高了许多,也不知在哪养的,肤色竟比小时候白上几倍,再不是曾经被宋佑芙取笑的小黑鬼样,五官长开了,眉眼间稚气散去,放在人群中怕也当得起玉面郎君的美称。
宋佑芙向来爱美,喜欢世间一切美好之物。
见着郭桁这番模样,不觉看呆。
可当她在脑海里把郭桁的坏都过了一遍,这副好相貌瞬时看不得了。
六年前,他们二人分明说好一起出逃,结果在洞穴内郭桁趁她睡熟向大人们通风报信,等她再次醒来,小黑鬼郭桁早消失不见。
不行,宋佑芙越想越气,差点绷不住要哭出声来。她紧咬下唇,维持倔强和体面。三年前仍未等到郭桁半分消息的宋佑芙,在生辰到来的那天决定此生不再理会郭桁,结果方才见着这混蛋就把他的错事给忘光,她暗暗唾弃自己底线过低。
一旁的郭桁见势不对,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好友重逢的温馨场面便消散殆尽,面前的人儿也由笑变成哭,不由着急起来。
莫非是他夜晚戴着的丑面具刚吓到她了?可他决非故意如此,又无法和宋佑芙解释清楚此行目的。只能愣愣看着女孩情绪渐收,一脸漠视地绕开他走出书房,往院落后的那片竹林走去。
“你这是怎么了?”郭桁匆匆追上她。
竹叶抖动,深夜里竹林没了往日的清幽,月光亦无法照透此处,两人身影完全笼罩进阴影里。
宋佑芙仍旧低头不语,看天看地看月看路,不带分给他一个眼神。
遭此冷遇,郭桁抿起唇,脸色沉了下来,今夜初见宋佑芙的惊喜全无。好、好,他这些年时刻挂记着她,都还未曾拿父仇向宋大郡主问罪,去年知晓旧事后没日没夜的辗转反侧、无法入眠,全是笑话。
他临出发前想着,只要了杨谏之一条狗命,绝不牵扯上其他。可她呢?郭桁啊郭桁,活该你现在热脸贴冷屁股,倘若今日你隐藏好踪迹,何至于此?
也是,六年过去,少时的情谊又算得了什么?他们从小也算不上和睦,怕是幼时宋佑芙便不喜他了,才会整日“小黑鬼”的叫唤他。
毕竟她母亲是当朝尊贵的大长公主,父亲是护国大将军,就连那万人之上的皇帝亦是她嫡亲的舅舅。他郭桁平头百姓一个,虽与她有总角之交,也不过是黄粱一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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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算不得什么、算不得什么的......脑海中妄症反复,一时头痛剧烈起来。
想着想着,郭桁胸口一窒,噗的一声,一口鲜血从嘴里吐出来。
这可把旁边一直偷瞄他举动的宋佑芙吓得不行,“郭桁,你没事吧?”她靠近郭桁几分,拿出帕子想擦拭他嘴边的血渍,有些慌乱和无措,眼圈瞬间泛红,“你别吓我呀。”
血腥味在口腔内四处充斥,郭桁一言不发,拽下宋佑芙扬举着的手,拉开两人距离。脚尖轻点,施展轻功,顷刻间从竹林消失不见,背影踉跄,颇有些狼狈。
“这是,怎么了?”一切发生的太快,宋佑芙来不及反应,不解的话倾吐出口。
她偷跑出来不过半个时辰,意外遇到六年没影儿的郭桁,他突然出现在长公主府,还欲潜进父亲书房。他口口声声说是来看自己,才碰巧一路跟到书房,宋佑芙却心知他在撒谎。
有件事兴许连郭桁自己都不清楚:他说谎的时候,左手会下意识握拳。况且,拜访朋友会选在黑黝黝的大半夜吗?
小黑鬼还当她是幼年的宋佑芙,很好欺骗吗?现下又突然吐血,转瞬跑没影了。宋佑芙撅撅嘴,心口有些委屈,他总是这样来去自如,不打一声招呼便消失,完全不在乎他人的感受。
郭桁的身子出问题了?这些年没有消息是去治病了吗?
宋佑芙沉思片刻,内心一团乱麻。罢了罢了,待下次见着他再好生问问,或许她还能带他去毛婆婆处诊上一诊。她把收好在袖口的一沓子字帖掏出,点火烧尽,脚扫拂过地面,带起的风将灰烬吹散。
父亲杨谏之不日便要班师回朝。举国欢庆中,只有宋佑芙火触眉头,她盘算整整三日,把阖府上下守卫的排班顺序摸了个透,就是为进书房把这一年来她练的大字帖统统偷出来。
母亲昭华长公主宋巽芳面冷心软,宋佑芙仗着她的偏疼在府上无法无天、作威作福。可一遇着戍边回京的父亲,就像耗子遇上了猫,假老虎气焰全无,逼着读那些诗书礼义经。
去岁初,杨国公临出发时还不忘给她定下任务:每日需得临帖,会派专人验收放置他书房内,待他回京会亲自检查。宋佑芙表面一脸乖巧应下,转头就抛掷脑后,直到边关喜讯频传,才匆匆胡写一通应付过关。
半月前宋佑芙昏招又起,字帖在书房内消失不见,岂不妙哉?她上交时母亲可以作证,她销毁时却无人知晓,就算届时她必是唯一的嫌疑犯,父亲大人也无法将她捉拿归案。
这便是宋佑芙今夜作案的目的,谁知竟遇上童年好友。她悻悻然想到此处,抬头一看竟已走回到芙蓉园,心事重重的宋佑芙经不住困意袭来,将彩石短刀好生收放在枕侧,一枕黑甜。
*
落荒而逃的郭桁攀上城郊一棵古树,坐在横出来的一截粗枝上,神色郁郁。
他……没控制好自己的情绪,怕自己显露出来,当时郭桁逃也似地从长公主府离开。
懊恼般捶了几下脑袋,他束好的黑发弄扯出来,若叫宋佑芙看到肯定好生一番嘲笑。双臂环抱胸前,郭桁打算就在此处近郊闭眼小憩。离皇城越近,他满腔愤恨越要压制不住。
明日还得再入宫一趟,他不能精神不济,尤其面对龙椅上的那位笑面狐狸。
“桁儿,算了吧。”梦中沧桑的中年男子拄着拐亦步亦趋往庭院深处走去,皓月分明当空,郭桁却再也看不清他的背影。
“桁儿,你看这浊月,爹早已释怀。”
郭桁咻地睁开泛红的双目,彻夜未再眠。
……
2. 第 2 章
茶香四溢的轿内,听荷将茶点一一收回食盒内。
“郡主快醒醒神,就要到宫门口了。”听荷轻唤宋佑芙。
宋佑芙昨日歇的晚,今日却早早听到外祖母的传唤,要她这乖孙儿快来永康宫陪陪她老人家。佑芙揉了揉惺忪的眼,掀起帘子下了轿,听荷立马上前扶住她,让她乏力的身子能借势倚住。
待把宋佑芙送上宫内的专轿,听荷仍疑惑万分:昨日郡主分明比往常还早入睡半个时辰,今日为何如此困顿,看来晚间要即刻给郡主点上安神香才是。
等到了永康宫,宋佑芙也更清醒了些,脚步轻快便往殿内跑去,“外祖母,您最疼爱的芙儿来啦!”
李皇太后坐在榻上独自下着棋,专注盯着这盘错综复杂的棋局,殿外女娃娇俏的声音将她从沉思中抽离,修长的指尖拈起一枚棋,光滑的白子徐徐落下,双活。
眼神示意一旁的婢子将棋盘收起,李氏爽朗笑出声,“你这小泼猴儿,老远声音就传来了,快过来,让祖母仔细瞧瞧。”
宋家子嗣凋零,李皇太后和先帝启宗共同打下这片江山,启宗待李氏极敬重,夫妻二人相敬如宾度过几十年,哪怕站上权力巅峰也不曾有过妾室。夫妻二人只育有一子一女,便是现在的宣帝宋均逸和昭华长公主宋巽芳。
到了这代,更不得了,宋均逸多年无所出,三年前终得麟儿,大皇子身体却孱弱不堪。宋巽芳多年来也只得宋佑芙一女,小时候也体弱,虽无重症,但小病不断。启宗怜惜她,赐下国姓,取宋佑芙三字,得天子护佑之意。
好在宋巽芳这些年细心养着,宋佑芙还拜了左骁骑将军谢广平为师学武,现在康健得很,在府上和宫内上蹿下跳,很是活泼自然。可几位长辈还是把这宝贝珠儿小心护着,生怕有甚闪失。
宋佑芙卖乖地上前回握住李氏的手,转了个圈展示自己新制的藕色衣裙,回声应道,“近日芙儿一切都好,只是心里一直记挂着外祖母。”
她眼含担忧,有些害怕的往李氏怀里钻,汲取到外祖母温热的暖意方才安下心。
“老毛病犯了,人啊,有时候不得不服老。”李氏宽慰怀里的外孙女,想当初启宗揭竿而起,她陪着他征天下,那时可真是精力无限啊。可如今,老头子也离开她第四个年头了。
宋佑芙不满的从李氏怀里抬起眼,“外祖母,您总是说这类话让人难过。”
外祖父骤然崩逝令宋佑芙痛苦不已,她再无法接受任何亲人的离去了。
李氏歪头看她,笑容和煦温暖,将宋佑芙包围其中,伸手轻点宋佑芙额头,“是是,外祖母的玩笑话让芙儿不高兴了。”
她一定会撑住,毕竟——江山飘摇,齐朝不过区区两代人,绝不能易手,无论是谁的觊觎。
李氏自然的带过话题,很快祖孙二人在塌上就笑成一片。到了饭点,宋佑芙正欲起身同其一块用膳,李氏突然严肃认真起来,“芙儿,去一趟佛云殿吧。”
*
佛云殿,当今天子宣帝初登基才建成的宫殿,名字像是礼佛清修之地,可宋佑芙知道这是舅舅平日召见近臣的地方。尽管她在宫里犹入无人之境,也只在四年前踏足过一次。
皇帝舅舅有事找她?在佛云殿?
宋佑芙在路上怎么也想不出其间关联。
齐宣帝要见她需要绕这么多弯吗?先是外祖母清早突然召见,临到午时才刻意让她到这佛云殿来,皇太后还美名其曰正好把午膳一并解决了。
莫非上月偷溜出府,被舅舅身边的暗卫抓到了?
百转千回间,宋佑芙已进入殿内。恢弘宫殿内,身形瘦削的皇袍男子坐在御首,正殿上首中间悬着一红底金围的匾额,上书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海晏河清”。
宋佑芙好奇打量几眼室内威严的装潢,对着皇袍男子规规矩矩行了大礼,“芙儿拜见皇帝舅舅。”
舅舅抓她小辫子可有一手了,可千万别是揪她干的坏事啊!
齐宣帝从案牍前抬起头,脸色很是苍白,不见血色。他亲自上前扶起宋佑芙,又是一阵急咳响起。
心里的顽劣话顿消,宋佑芙抿抿唇,嘴角止不住向下撇,捏紧手指强压住哽咽,让语气欢快起来:“舅舅召芙儿来陪您用膳吗?”她刚就注意到偏殿餐桌上已经摆好膳了,拉起齐宣帝的袖口就往偏殿走,背过身时用攥在手心的帕子悄悄抹去冒出的泪花。
心不断往下沉,舅舅的身体每况愈下。连当世神医毛婆婆也只能费尽心力为其吊命,预言他的寿命不足五年。
偏殿窗边竟还立着一人,此人正是昨日吐血遁走的郭桁。他注意到宋佑芙微红的眼角,眉梢蹙起,这是怎么了?顾忌到齐宣帝在场,郭桁不好多问。
这厢宋佑芙刚跨进偏殿门便看到他,情绪稍提了上来,这两日总能在特殊的地方遇见郭桁,颇为好奇他怎么会在宫内。
“郭桁!”宋佑芙迎上少年,右手撑着下巴上下打量他,语气有些冲,“昨夜你突然跑走是什么意思呀?”小黑鬼好像总能无端勾起她的无名火,怎么回事?
“还有你……你身体可有不适?”又憋出一句话。
没错,她绝不是在关心郭桁,只是作为曾经的朋友礼貌询问罢了。
“咳咳……”郭桁被宋佑芙脱口而出的话呛到,伸手就要去捂住她那乱说话的嘴,他夜潜进长公主府的事就这样暴露在人前,还是在宋佑芙亲舅舅这。
气氛突然诡异起来,随后而来的齐宣帝听了也是一愣,很快想出因由来,朗声大笑,丹凤眼流露出光彩,那是帝王的睿智。
“郭桁,朕知你厚颜无耻,没想到你还胆大到夜闯公主府。”齐宣帝故意发话,昨日在郭桁这个小辈身上受了气,现在可要将他一军。然而,他忘记自家外甥女是个薄面子。
宋佑芙腾的脸色迅速蹿红,知晓自己口不择言,竟将这事脱口而出。
多清白的一件事啊,被她这番说出像染上了什么色彩。
虽则她与郭桁并无男女之情,但俩人毕竟长大,以后男女大防还是得注意。宋佑芙只能快步坐下,将全部注意力放到饭桌上。很好很好,都是自己爱吃的口味。
这头郭桁尴尬的摸摸鼻尖,也没开口,一向不好接近的少年脸上少有的有些羞赧,挪到宋佑芙身侧跟着坐下,耳根微红暴露出他内心的不平静。
在两人看来再正常、正经不过的行为,放到长辈眼里着实是……
齐宣帝随之入席,不再打趣俩人,和郭桁天南地北、侃侃而谈起来。只是多数时侯席间只有他的声音,郭桁惜字如金,很少应答。
“芙儿,你意下如何啊?”
温润的音色响起,将宋佑芙从暗恼中拉出来,她显然还没在状态,齐宣帝宋均逸又重复了一遍,“朕欲让你同郭桁一处,调查万水郡私兵一案,你可愿意?”
暗卫探查到万水郡人员进出复杂,半年来多出许多一口外乡音的民众。前些日子暗卫长照影还在万水郡渡口截获了一批火药。虽然震慑了犯事者,却也打草惊蛇。因此齐宣帝需要新鲜、不易察觉的人来调查此案。
大齐建朝不过三十余载,中原分裂刚刚平息,齐宣帝绝不允许这大齐江山被旁人轻易染指。
“我……”
宋佑芙张口想推拒,如此重要的事情,舅舅竟然将它交给自己?天子身边无数能人将士,就是郭桁她也知晓功夫不弱,人又聪明,才智武力远在自己之上。
交给她,能行吗?
宋佑芙局促不安起来,只有胸间的心脏砰砰砰不停跳动,越来越快,抬头望向宣帝,宋均逸神色依旧温和,笑意风雅,静静注视着她。
好像她的纠结、她的不解、她的担忧,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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及她渴望独立成长的心都被他看透了。
宋佑芙定定神,听到自己说出了那三个字,“我愿意!”
话音刚落地,没待她反应,身侧的郭桁就快速起身向宋均逸作起揖来,“谨遵圣上口谕。”
又交代了一番,宋均逸摆摆手放二人离开。
他望着二人相携而去的背影,问身旁的近侍金德柱,“你觉得郭桁此人如何?”
“皇上,杂家认为这郭小公子——有点太不识抬举了!”
这几日金德柱细眼瞧着郭桁,就一毛还没长齐的瓜娃子,没见着什么能耐,口气倒是不小,对着当今天子也没有几分尊敬。
他看呐,要不是今日敦福郡主在这,怕是最后那个揖都不会作呢。
“金德柱,你在朕身边多年,没长进便罢了,凡事别妄下定论。”齐宣帝斜眼看这胖墩,摇摇头,敲打他一番,这些年只怕光长肉了。
宋佑芙回到府上,连水都来不及喝,便被母亲叫了去。
昭华长公主宋巽芳似是已经知晓齐宣帝的安排,将宋佑芙叫去又是一番殷切叮嘱,暗叹自己千防万防,也没猜中胞弟会在芙儿还未及笄时便让她去历练。既然事已决,她这放心不下的慈母心,终需接受。
如果宋佑芙连这都解决不了,往后的艰难险阻又该如何?
只是宋均逸安排随行的却是郭家那小子,令宋巽芳万分不解,他念旧情相信故人之子,宋巽芳却只道上梁不正下梁歪,有其父必有其子,思及此,又增派了好些人手暗中保护宋佑芙。
第二日,行程匆匆,俩人便出发赶往此行的目的地——万水郡。
郭桁看到宋佑芙只身会面时,还觉宋家心大。等感知到五里开外神秘莫测的暗卫,不觉好笑,终归不放心自己,给宋佑芙叠加了重重保护。
郭桁骑上自己的黑骏马,宋佑芙则骑着三年前爹爹送的神驹枣红马。出了城门,宋佑芙凑过来,一双眼盛满了好奇。
“郭小黑,昨日从皇宫出来,你又去了哪里?”她十分好奇郭桁过去六年的经历,还有他突然吐血的缘由,昨日出了佛云殿便想找机会问问,结果又被他跑掉了。
“怎么不来公主府上住?小时候你住的院子可一直在那呢。”
他才不去呢,满是灰尘的小院子。郭桁想,昭华长公主可不乐意他来。
“你怎么不说话呢?”
为什么要说话,郭桁暗暗咬牙,前夜是谁一言不发害自己彻夜未眠?
两人的马匹靠的愈发近,宋佑芙还在絮絮叨着,郭桁禁不住望向她那稚嫩的脸蛋。
“你身子不好吗?那日突然吐血,吓我一跳!”
宋佑芙不提此事还好,郭桁听到这,被宋佑芙叽叽喳喳的活跃声退下去的反骨又起来。
“平民百姓生存不易,身子骨可不敢不好。郡主您这娇贵身躯,自不会懂。”
手上也起了动作,捏住女孩的脸蛋晃了晃,还未及笄的女孩仍旧没长开,肉乎乎的手感很好。
“松手!”宋佑芙猛地将郭桁的左手打下去,狠狠瞪了他一眼。
“郭桁,先前一言不发,现在阴阳怪气给谁看,还有你再动手动脚,小心我不客气。”放下狠话,宋佑芙仍嫌不够。
“打小就爱欺负人!”说罢轻拍几下黑骏马的后臀,马儿听到指令往前冲去,待郭桁好不容易稳住黑骏马,吁声掉转回头,二人隔上了大块距离,她已经在枣红马上笑趴过去。
见到此景,郭桁像回到了多年前,那时的宋佑芙就是笑得这般开心,他那双漂亮的桃花眼突然绽开点点笑意,“怎么样,芙妹,尽兴了吗?”
“哈哈,看到你吃瘪。”宋佑芙甩甩鞭子,纵马来到郭桁身旁,挑挑眉接着道,“我很尽兴。”
谈话间二人又骑行了几里,官道上尘土飞扬,笑语却不断。
3. 第 3 章
“穷人求道升天,金银却忘不了;富人求道升天,功名却忘不了;世人求道升天,最后不过一捧黄土一堆草。”
钱塘江浩浩江水,贯穿连绵山岭,这两日秋意渐凉夏热消散,暴雨不断致河面升高,奔涌湍急,哗哗声越来越急促。
雨势终止,不算宽阔的青草地上泥泞丛生,一牧童约莫十三四岁,正拖着老黄牛放牧,口中不断唱着不着调的怪词。
宋郭二人的脚程也叫这暴雨放缓,行至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只有个小童在放牧。宋佑芙仰头看去,天空又乌云密布起来,第一次独自远门天公便不作美。
郭桁示意她下马,俩人牵起马儿走向牧童。
那牧童唱累了就倚靠在树下,翻起随身携带着的书札。老黄牛眼珠浑浊,有一下没一下的啃着草皮,老态尽显。
“小兄弟,敢问附近可有落脚地暂歇一程?”郭桁率先开口,“眼看暴雨又要来了,我与小妹往北去冀州投奔舅父,一路奔波,遇上暴雨更是狼狈不堪。”
说话间他又扔给对方一块碎银子。
牧童接住银子放在嘴里咬了咬,眼珠子滴溜溜转个不停,贼的很。
“周围皆是荒山,没什么能住的地方。”
宋佑芙抱着佩剑站在一旁,暗道好笑,“那你又怎么来到这里放牧?”
牧童摇摇头:“此言差矣。我四海为家,席地而睡,与这老黄牛相依为命于天地间。今日我二人不过碰巧来此罢了。”
“说吧,开个价。”郭桁低笑一声,掀起眼皮睨他。提前预判到他的狮子大开口,“提前说好啊,得在我能承受的合理范围内。”
知晓对方不好忽悠,牧童看向这俩人的衣裳,男人一袭月白色长袍,料子半新不旧,看不出好坏。女孩虽穿着朴素,但料子贴身没有毛刺,不用摸便知不俗。
“十两银子!我一定知无不言。”
爽快付了钱,牧童便领着二人往西南方向走,“这附近只有一座庙观,我自小便被爹妈卖到里面,平日里就给那些和尚们放放牛,做些杂活,偶尔庙中缺粮食还会到处去化化缘。”
二马一牛趁着天色加紧赶路,途中不乏牧童对道路各处的介绍之语。宋佑芙突然感觉手背一紧,原是郭桁轻捏住她的手,他不动声色地在牧童身后将其上下扫视了好几遍,边低低“嗯”声应着他的话。
宋佑芙虽觉这山野牧童的确滑头了些,问个路还得花银子才开口。可他眼神很澄明,年纪也就比她小上一些,身世又如此可怜,想是坏不到哪里去的。但见郭桁反手握住肩上背着的那柄刀,不免也心惊起来,开始留心牧童的一举一动。
行了一刻钟,仍没见着烟火气。倾盆大雨落下,方才走过的痕迹瞬间被雨水冲刷个干净。郭桁撑起雨伞,将伞柄放进宋佑芙手中,拔刀抵在牧童颈间,“说,何人派你来的?”
牧童僵在原地,牙齿轻颤,“两位施主,我真没有撒谎,就快到了。”他余光瞟到身后比他高上个脑袋的男人,对面眼神冰冷,像是在看一个死物。祝小八从未在其他人身上感受到这般危险的气息,仿佛稍不如阎王的意,就会打入十八层炼狱。
冷汗直透后背,祝小八赶忙向身后的另一个人求饶:“小姑奶奶,麻烦让您兄长行行好,我发誓——再过半刻钟,一定能到!”
宋佑芙见他手抖得更加厉害,不似作伪,开口劝道:“郭桁,诈他到这个程度够了。”荒山野岭又值雷雨天气,有地方睡总比风餐露宿要好上许多,她可不想连床都睡不上。
郭桁难以置信地望向她,顿觉心碎一地。这两日宋佑芙一直给他摆着公事公办的态度姑且不提,现如今还为一个陌生男人说话,完全不相信自己。
看到郭桁投来的古怪眼神,宋佑芙心知他毛病又犯了,症状像极了那夜吐血前的状态。这两日郭桁虽仍闭口不谈,她也多少摸透了些,小黑鬼得了“娇病”,得顺着他病才能好。
无奈走上前,宋佑芙握住他的手带着刀柄顺势将刀收回鞘,哄小孩般对着这把昆吾刀说:“小昆吾啊,咱们要乖乖的,千万别学你主人那么张扬行事哈!”
言罢她摸了摸刀柄头,徒留郭桁在原地发愣。
为何他总觉得被取笑了?
……
路上宋佑芙不着痕迹地套着话,得知牧童原叫祝小八,在家中排行第八,他爹就给他取了这个名字。这个庙观加上他一共四人,胖瘦矮和尚各一,虽剃着头,但酒肉荤腥都沾,平日顶着和尚身份招摇撞骗,有钱时享乐,无钱时便时不时打骂他取乐。
很快几人就到了,原来这庙观修在山坳里,不走近是完全看不见的。庙观大门的匾额都已褪色,依稀只见“月”和“寺”两个字,剩下一个早糊成一团无从得知。
庙观不大,祝小八讨好的递给一个胖和尚十两银子,才将二人引到两间客房,“月灵寺简陋,不过暂歇一晚避避雨还是不错的。”说完又跑向外面开始干活,三个和尚不停使唤他,又是砍柴烧火做饭啊,又是捏肩捶背的。
宋佑芙皱了皱眉,低声同郭桁道:“祝小八比我还小上半岁,每日却要这么辛苦。”她背过身去,有些不忍再看。
敦福郡主第一次亲眼看到人间疾苦,郭桁见她真被祝小八弄得难过起来,牙尖嘴利的话堵在喉中,他一言不发的进了宋佑芙的屋子,将里面大致打扫一遍。二人没有吃庙观里的饭,在宋佑芙这啃着自带的干粮应付一餐。
之后郭桁便回了自己屋子,宋佑芙连日赶路,身子仍是疲惫应付着,不久就入了眠。
第二日,宋佑芙天微亮就起床了。昨晚她睡得不好,隐隐约约还听到哭喊声和求饶声。她开了锁,拉开房门,就见郭桁靠坐在门柱旁,似是感应到她开门,少年睁开眼,眼底还透着血丝。
“收拾收拾就出发。”
宋佑芙还未从惊讶中回过神,郭桁冷冷吐出几个字,起身直接回了隔壁房间,只耳根红了起来,在白玉般的脸上十分明显。
他,昨夜一直这样守着她吗?宋佑芙内心泛起阵阵暖意,还有未察觉的一丝涟漪。
趁着宋佑芙收拾的间隙,郭桁喂了两匹马一些草料。
俩人正准备驭马前行时,昨日衣着打扮还算齐整的祝小八不知从哪里突然冒出来,头发凌乱的不要命般抱住宋佑芙的马蹄,嗓音沙哑:“好阿姊,带我走吧……带我回家吧。”
宋佑芙面露难色,她和郭桁任务在身还要带着祝小八找姆妈吗?
“你先放开,枣红马脾性可不小,小心伤着你。”
祝小八不听劝,哭得更加撕心裂肺,把马蹄抱得更紧,赖皮瘊子似的,“阿姊别不要我,别再丢下我,我是小八啊……”
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昏天黑地袭来,竟晕了过去。
正在此时,那几个酒肉和尚跑出来看到这场景,知祝小八要逃,捡起一旁的竹棍就要来抓。宋佑芙早被祝小八的痛苦感染到,抽起马鞭狠狠朝来者扫去,不让他们靠近祝小八分毫。两方对峙间,郭桁俯身将地上的祝小八抱上马,让他靠在自己身前。
那个瘦和尚眼神散发着精明的光,晓得这二人是准备将牧童带走了,又不服气他们花钱买的玩意就这样没了,“二十两银子,我就放他离开。两位施主平白无故抢走我花大价钱买的东西,不太好吧?”
听到这番言论,宋佑芙被噎得说不出话,虐待小儿的和尚讲话还如此理直气壮,天底下的王法都不要了。没成想郭桁一口应下,直接丢给对面一锭银元宝,和瘦和尚交换了祝小八的卖身契。
拉过宋佑芙的缰绳替她掉转头,枣红马跟着黑骏马就这样出了寺门。待宋佑芙反应过来,身后的庙观都只能看到露出的红顶,她生气的质问道:“郭桁,你什么意思?还给他们银子,你何时这般怂了?”
郭桁面无表情地继续赶路,怀里的祝小八依旧昏迷不醒。鬼知道是真昏假昏,他还记着昨日宋佑芙不信他的仇,在他看来这祝小八绝对和那三个和尚是一伙的,枉费他们四人昨夜演的一出好戏。
不过没事,他倒要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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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祝小八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宋佑芙见他又一次发病,翻了个白眼,拽什么拽,比她大三岁就可以整天摆架子吗?打定主意从现在起,谁再说话谁就是小狗。
*
“话说那终灵山上有一活泉,若日日使用,可青春驻颜,哪怕年逾古稀也能返老还童。”
“砰——”
“切,你这白胡子老道可劲在这胡说八道呢!老子是爱听故事,可也不是来这听你道听胡说的!”
只见位燕颔虎须的壮汉重重拍了下桌子,声若巨雷,连道不信。周围人见他这暴躁易怒的脾性,本就离他有些距离的人群又往旁边挤了挤。
这说书先生也是奇人,见着这豹头环眼,一看就不好对付的人也不害怕,捋了捋胡须,笑眯眯道:“大爷,鄙人在这说书二十余载,除了讲那画本子故事外,从不说假话。遇到的那些常人所没听闻的事儿,皆是游历时亲眼所见......”
“你——”壮汉貌似还想反驳,却被酒楼正门口一青年公子打断。
“达叔,不得无礼。”来人穿着显贵,面容清俊,端得是清风霁月。
他就这样倚靠在一楼大厅的梁柱旁,一双吊梢眼,眉目带笑唤那彪形大汉。
众人本还想看个热闹,却见那壮汉拿起桌边一把大刀便起身往那青年旁走去,到其身旁还讨好一笑,两相反差看起来违和又好笑。
只这时,边缘一桌三人一言不发出了酒楼大门。两男一女,年纪都不甚大,那红衣女娃戴着帷帽辨别不清样貌,一大一小俩少年通身素衣,年长那位的面容却叫人过目不忘,鼻梁挺拔,薄薄的嘴唇,剑一般的眉毛斜斜飞入鬓角落下的几丝黑发中,英俊的侧脸和面部轮廓完美的无可挑剔。
待三人走后,酒楼里才细细碎碎有了些声音:
“这小哥生的好生俊俏,之前倒从未见过......”正是那青年公子出声。
“你倒是稀奇,难道万水郡的人你都见识过?”
他被怼了下也没生气,反而一脸兴味询问众人,“我可不只看了那小哥的样貌,难道你们都未曾注意到他起身时手持的那把刀?”
见大家伙全一副无知样,此人又洋洋得意起来,瞥了下众人,接着道:“那刀身通体漆黑如墨,薄如蝉翼,在阳光照射下还泛着隐隐冷光,一看就锋利异常。”
“最值一提的是它的刀柄,呈古怪的骷髅头形状,两只眼镶嵌有一黑一红两块宝石......这样的好刀,却被小哥拿块陈旧的破布包着,你们道这是为何?”
见众人只细细思量,眼睛盛满好奇。
他又道:“传说有一宝刀,名唤昆吾,乃用昆吾石冶炼成铁制作而成,用这种料子做刃,切玉如割泥。可惜......昆吾刀早已失传,现世无人再见过。曾有这样一句传说:昆吾现,江湖乱。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这小哥所持和那宝刀描述的外形几乎一致,又用破布进行掩盖,想是怕遭贼人惦记。”
说到此处,这人竟不禁流下热泪,“布某今生有幸,得见绝世罕物,死而无憾了。”
旁听者见他这副癫样,料他酒劲上来,“你怎么确定那是真品?就算是真的,昆吾又是何物,我从未听闻。”回声呛他。
这人闻言大步上前行至台上,将那说书先生彻底遮住,自己高举双手,抱拳向天道。
“布某先祖来自江南,旧时专门贩卖刀剑武器以及一些不常见的暗器,后来朝廷管制刀具,才歇了这份生意,改做布衣行当,举家迁往幽州。后鞑靼来犯,先祖又带领家眷往南回,至大安方才安定。”
顿了顿,他又言:“家中藏书繁多,其中《梁生梦》就具体描述过这把刀,布某初读就心生向往,渴求与宝刀得见一面。”
其他人听了他这番话,皆笑他祖上有远见,他的姓氏不正应着合该做这布匹生意,又笑他读书读呆了,连别人梦里的事都当真。
一番嘲弄下,这姓布的一甩袖,竟生气跑了。余下人又是一阵大笑。
4. 第 4 章
出了酒楼,布鹊立刻下达指令让庄达跟上刚才的三人,伺机而动。他适才没有和那群人说的是——据传昆吾刀内藏着神功秘笈,凡拥有者功力必会大涨。
他不只做着布衣行当,小本生意不过是掩人耳目之法,才二十一岁的布鹊,早已在江湖上小有名气,大本营万水郡中的眼线更是星罗棋布。
领命后的庄达很快消失在人群里。
布鹊的眉头蹙起又很快舒展开,恐怕达叔此行不会太顺利,那位冷面小哥可不是好对付的人。
不过又有何惧?有挑战才有意思,脸上的笑容慢慢出现,他只是想知道宝刀背后的真相罢了。
*
且说这边三人已行至大道上,正是宋佑芙等人。
万水郡虽不如大安皇都繁华,作为渡口枢纽的关隘也算热闹,车马粼粼,人流如织,商贩们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祝小八勉强跟着前方二人的脚力,草鞋已经被磨平,黝黑的后脚跟裸露在外面。
三天前几人风尘仆仆进城,宋佑芙就拉上郭桁和祝小八分道扬镳,叫他自己回家去。可祝小八就像个狗皮膏药似的,赶也赶不走,第二日清早宋佑芙刚踏出客栈,就见他蜷缩在对面的角巷内,似乎睡得不踏实,只要有人从客栈出入他就会睁开惺忪的双眼辨认。
这不在酒楼里吃午饭的宋郭二人又被盯上,他摸清了二人的脾性,宋佑芙对他早有怜悯,郭桁也是个面冷心热的主,赶路的那几天他已彻底摸清祝小八身子骨有多差,新伤旧伤不断,鞭痕遍布全身。
二人就着随便的态度又稀里糊涂被蹭了一顿饭。
现下要紧的线索却毫无所踪,就算当初打草惊蛇,对面做事岂能如此无痕?怎么让对面露出马脚呢?
还有紧追不放的祝小八也是个麻烦精,何时才能甩掉这条小尾巴啊。
宋佑芙思索间,旁边两人说上了闲话。
“郭大哥,你们这是要去哪啊?带上我呗。”祝小八左右环顾四周,迅速贴近,只用气音和郭桁交流。从小摸爬滚打长大的孩子脑光灵敏,猜着先前郭桁那番去冀州投奔舅父的说辞是唬他的。
郭桁停下脚步,斜眼瞥了一下他,没答话。
祝小八继续腆着脸拉关系:“您看咱们相识一场,就是缘分。我娘在我小时候就说了,在买主那要百依百顺,现在您要我往东走我绝不往西!”
“是么?”轻飘飘两个字从身旁传来。
看着身量在自己之上的少年,祝小八内心不禁打了个颤,总觉得郭桁又在琢磨些什么坏主意。他看人脸色活了十三年,坚信这是他独有的预感。换个说法便是,自打他遇上郭桁,几天以来早被这混世魔王整怕了,性情阴晴不定不说,还使着一手好功夫。
若非被人胁迫,祝小八只想离这阎王远远的。
忽地,郭桁拿起旁边小贩摊上的一个无眼面具,冲着祝小八道:“你说这面具好看不好看?”说话间他将面具往小八脸上一戴,一阵风吹过,等祝小八摘下面具再去看郭桁,一黑一红两身影已经消失在拐角处。
“诶,郭大哥!阿姊!等等我——”
糟了,缠人计划失败。祝小八看着手上青面獠牙的面具,有些挫败,低骂了一句:“可真丑!”
*
万水郡守府后门,宋佑芙气喘吁吁撑着墙,不忘夸郭桁:“还是你有办法,终于甩掉他了。”
被夸的郭桁嘴角弯了弯,压不住笑,赶紧把脸朝向另一侧,不看宋佑芙,冷哼一声:“要不是你,最开始他就不会跟过来。”
“郡主大人的善良原是有期限的,不过短短两日,这么快就被小鬼缠的不耐烦了。”
“郭桁,一日不阴阳怪气你名字是会倒着写吗?”
宋佑芙有些脸热,音量抬高了些,“再说了,谁知道他卖身契都销毁了还跟着咱们呀……”
女孩略微往前挪了几步,“好嘛,这次是我掉以轻心了,以后遇上这类事肯定听你的。”她轻捏住他的衣角,摇了摇。
垂在两侧的发髻动起来像两只兔耳朵,很是可爱。
“咳咳,这郡守府有些不对劲。”郭桁耳尖有点烫,压抑住喷涌的好心情,转移话题道。
两人爬上房顶,往里望只见那金顶石壁,汉白玉做的柱子,玉兰花在白石之间清丽绽放,此情此景,只奢华二字可言,更遑论室内的建筑了。
宋佑芙惊讶地不知从何说起,大齐建国时间短,四周战事不断,国库并不充裕,可这郡守府比长公主府甚至皇宫看起来还要奢靡。
这里面必有玄机。
她正欲下去一探究竟,郭桁拦住她,“不对劲。”
他内力更为深厚,感知到危险接近,“不好,快走。”他施展轻功,使力一蹬,抓着宋佑芙的肩膀往东面跑。随着两人的跑动,他感受到除了宋家暗卫还有两波人马跟着他们。
不知来人身份,郭桁和宋佑芙只能引人往城外走,怕惊扰了私兵案的始作俑者。
谁料刚到郊外一亭间,就有两个人追了上来。驼背老汉和光头轻功了得,眨眼间就挡在宋郭二人身前。
对面一言不发就开打,四人缠斗起来,没过几招宋佑芙就败下阵来,驼背老汉的铁拐棍往她背上重重一敲,宋佑芙顿时卸力,倒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芙妹!”
郭桁赶过来,昆吾刀挡下老汉的下一发进攻。
老汉和光头看到郭桁终于抽出刀,眼底亮光闪过,都要去夺它。郭桁见此猛地一震爆发,声东击西间,以一敌二打得好不热乎,丝毫不见颓势。
千钧一发间,宋佑芙眼前忽有银光闪现,“小心!”
突如其来的两枚银针钉入郭桁的锁骨处,他与老汉和光头交手间躲闪不及,招式瞬时慢了下来,老汉也不是省油的灯,一掌挥在郭桁胸口处,“噗”,郭桁被打出去几里,狠狠摔在树干上。
宋佑芙勉力支起身子爬到郭桁身边,查看情况,郭桁锁骨处伤口很深,隐隐见骨,还有血渍似要溢出。
“郭桁……郭桁……醒醒啊。”
怎么办,宋佑芙很紧张,高呼宣帝和长公主派遣给她的暗卫队:“风、羽,你们在哪?”
无人应答。
驼背老汉和光头一步步靠近。
她不死心地继续喊,还是如死寂般。
没有希望了吗……就在此时,天空一下变得阴暗昏沉,狂风大作,带起地上的沙土,迷得驼背二人睁不开眼。
郭桁睁开了眼睛,趁势提起宋佑芙飞速往密林深处掠去。
“他爹的!”
先机已失,老汉眼睁睁看着两人逃走,眼睛还被熏得冒眼泪,见郭桁跳跃间无暇顾及背后,他连忙大掌一扬,特制的毒镖刷刷袭去。
郭桁人在半空中被击中好几下,脚步却没停,硬生生憋着口气飞奔向前。宋佑芙左脸贴着郭桁胸前,有粘腻的触感,想来老汉方才的一掌有多用力。
树木不断从眼前退去,景致不断变换,只有风声和郭桁的喘息声在宋佑芙耳边作响。
血腥味越来越重,郭桁的速度慢了下来,来到一处草丛旁,松手。宋佑芙赶紧落地扶住他愈发沉重的身子,思考自己扛着郭桁逃出驼背老汉等人追捕的成功概率。
“我们该往哪边走?”宋佑芙观察起周围环境,万水郡外有多条溪流,道路复杂,他们只要出了密林,一定有机会逃出生天。
可是郭桁却一声不吭,宋佑芙侧头一看,只见他面色苍白,唇色发紫,已经晕了过去。她大惊失色,被郭桁完全卸力的身体压倒,两人狠狠摔在地上。
宋佑芙曾经跟着毛婆婆学过一些医术皮毛,探了探他脉搏,中毒已深。她心头一紧,恐怕那些暗器上都带了毒。到底是何人如此歹毒,要致郭桁于死地?宋佑芙之所以没加上自己,皆是因为那银针者没伤害自己,之前和驼背老汉交手时他也不曾动真格。
她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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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他的前襟,将锁骨和背处的暗器一一拔除,又撒上随身携带的药粉,这是毛婆婆的名方,可以抑制天下万毒。接着撕下两人衣服罗布,又拿昆吾刀割下几条软藤,将这些都牢牢绑在郭桁和自己之间,又将昆吾刀系在另一侧。
时间一秒一秒过去,宋佑芙处理好一切,掩埋掉刚才的行踪痕迹,背起郭桁继续往有河流声的方位走。
不能慌,不能慌。
宋佑芙,你可以的,你一定可以的。
雨点飘飘洒洒,乌云越来越多,宋佑芙和郭桁可谓是四面楚歌、腹背受敌。抱着这样的信念,宋佑芙背着郭桁在密林里行走,害怕被追上,愈发的加快速度逃跑。
在这一刻,宋佑芙庆幸起来,还好自己拜了师傅学武,虽然还是个半吊子,但体力还算不错。
不想一个不察,宋佑芙脚底一滑,往山坡下面滑去。
宋佑芙只感觉稀里糊涂间就摔了下来,身子在草地里滚落了几圈,眼见着就要滑落崖谷,着急忙慌的伸出手乱扯,危急关头郭桁死命抓住了她的手,终于……赶上了。
“芙妹!”郭桁大喊,侧身跟着往下滑,“快,伸出手抓住我!”
两人滚落间郭桁的伤口被撞击后更加疼痛,才令他苏醒过来,不然……刚才宋佑芙就要掉下去了,如果他晚上一秒睁眼……
郭桁不敢想后果。
女孩身子悬在半空,郭桁咬牙想将她拖上来,受伤的锁骨还没有止住血就再次震裂,他的右手紧握住昆吾刀狠狠扎进地面,减缓下移的速度。
两人交握的手心冒出细汗,“芙妹,坚持住!”宋佑芙脸色发白,命悬一线,她的大脑空白一片。
“滴答、滴答……”
她感觉有温热落在自己脸上,再一看,原是鲜血顺着郭桁手肘流下,“郭桁……”她真的要命丧于此了吗?
“轰隆——“暴雨侵袭,驼背老汉等人也因为他们方才弄出的动静找到这来。
他们从晌午奔逃到现在,宋佑芙体力早就不支,现下不过是苦苦支撑。
“小子,叫我们好一顿找。”
老汉悠哉游哉地开口,一旁的光头急不可耐,“老大,直接上去干了这俩娃子,费这么多口舌干啥……”
“哎哟。”老汉拄着铁拐往光头脑门一敲,“我让你发话了吗?懵子!”
“你中了我的毒,内力尽失,命不久矣。”
“这样——小子,我们来个交易如何,你把昆吾刀乖乖交到我手上,我不但助你把这丫头拉上来,还解了你的毒。”老汉此刻表现得彬彬有礼,脚底却狠狠踩上郭桁握紧宋佑芙的左手,对比起来更显丑陋不堪。
“呸,你休想!”不待郭桁回答,宋佑芙先开了口,“你这歹毒之人的话,我不会信上半分。”
原来他们竟是为了昆吾刀而来。可是,给了他,又能真的放过郭桁和她吗?
宋佑芙望向崖底,往下三四十米,就是浩瀚的钱塘江面,暴雨让河面越升越高,奔流湍急,卷起的浪花像野兽张开的血盆大口,轻易就能将人拍翻。
雨水把衣料全部打湿,宋佑芙的全身忍不住颤栗,这算什么?天要人亡。
不,绝不!她抱着宁死不屈的决心,横竖都是一死,或许跳崖的生机还更胜一筹。
这一路摔倒的擦伤还隐隐作痛着,宋佑芙突然镇定下来,“郭桁,你信我吗?”
郭桁与宋佑芙对视,已然知晓她的决定,“芙妹……”他心如明镜,老汉今日绝不会放过他,更遑论武力值不如他的宋佑芙,现在俩人就像他人手心上的蚂蚁,任人宰割。
“我信你。”
听到肯定的答复,宋佑芙深深吸了口气,“好。”
“要死,我们也死在一起。”
“好。”话音未落,郭桁收紧手臂,“砰”地一声巨响,他和宋佑芙纵身摔下悬崖,二人紧紧相拥跃入滔滔江水,霎时俩人身躯被江面吞噬,消失不见。
5. 第 5 章
若有情,绕一生。
——引子
漆黑阴冷的洞穴里,俩小孩抱膝蜷缩在一团,守护着岌岌可危的火堆以防它被大风吹灭。
“长大,就可以再见了么?”
“当然,长大——意味着可以掌控自己的人生,只做自己。”男孩停顿了下,喃喃道:“只做自己想做的事,不必听命任何人。”
“那,什么时候才可以长大?”女孩歪着头思索,扑闪着大眼睛认真地望着他。
“等芙妹及笄的那天,就是大姑娘了。”
“那我生辰那天,你会回来陪我吗?”梨涡漾起,女孩甜甜撒娇,似问又似期盼。
“会。”
“那便说好了,你一定要来啊!”
男孩颇为认真的举起手,竖起三根手指,看向女孩:“一言为定,今我郭桁在此立誓......”
话音未落,女孩轻呸了两声,嘟起粉润的小嘴,嗔怪道,“约定就好了,还起誓干嘛,我自然信你。你若不来我便不插簪,我会等你。”
*
宋佑芙再次睁眼的时候,天还泛着白,瀑布声和鸟鸣声交织成乐曲,将她从梦中的场景里唤醒。用手挡了挡刺眼的白光,一阵恍惚里,直到摸到身旁躺着的郭桁,她才彻底回过神来。
顾不上脑袋的眩晕,宋佑芙迅速起身贴近郭桁,少年胸膛处仍有微弱的起伏,太好了,他们都没有事。
劫后余生的巨大喜悦袭来,宋佑芙打量周遭,这是一个山涧溪流,四面环山,也不知道过去了几日,他们两个应该是跟着江流进入了某道分支,顺着瀑布被冲下来了。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宋佑芙向来乐观,可转身看向一旁昏迷不醒的郭桁还是犯了难。
“郭桁?”少年怎么也叫不醒,她撕开他的衣襟察看伤势,伤口处都被水泡得发白,尤其是背后被毒镖重击的部位经过在江河里不断翻滚撞击,血肉模糊还流着脓水。
宋佑芙摸向自己的袖口,还好这次准备的衣服都是方便出行的窄袖,她有不少好药都日日随身携带,量很少,在现在的情况下显得尤为珍贵。
玉露清风丹,内服可以滋养肉身,对内外伤都有奇效。宋佑芙给自己喂了一颗,摇晃着手中的小瓶子,又数出三粒喂给郭桁服下。
这样的剂量应该可以了吧?
脓水被她上手挤出来,宋佑芙又抽出彩石短刀,将郭桁身上的烂肉割下,换做几日前的她,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经历这样的场面,把郭桁身上的几处大伤口都厚敷上一层上好的金疮药,直到药粉见底,才给自己比较严重的几块擦伤匆匆抹了抹。
“郭桁啊郭桁,等你醒来,可得好好报答我。”
宋佑芙喃喃自语着,说罢还点了点郭桁挺拔的鼻尖。上面慢慢显现出一抹红印,小黑鬼变成了小白脸,连皮肤都这么细滑,她顺着鼻梁去看他的唇峰和略显锋利的下颚角。
郭桁不笑的时候,总是很不好接近的样子。明明有一双好看的桃花眼,却总不爱笑。
不过,他长成这样,笑与不笑都会很好看,宋佑芙撇撇嘴,伸出两根手指抵住郭桁的唇角,让他咧起嘴来。
“只要这张嘴不讲话,就完美了。”
宋佑芙站起身来左顾右盼,不远处有个山洞,可以做他们的临时避所。她想俯身把郭桁拖拽过去,可移动他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脑袋隐隐胀痛,似乎还有轰鸣声响起,宋佑芙想,她的身体兴许到达极限,可现在决不能停下。
先前的布条和软藤早就支撑不了破裂掉,只有零星碎片在旁边昭显着它们曾经是两人逃出生天的大功臣。那把惹祸的昆吾刀也落在不远处的浅滩上,她捡起来用力砍向旁边的灌木丛,用枝条和枯木根做了个简易的担架。
谁能想到呢?被人争抢的昆吾刀被她拿来砍树。
宋佑芙只觉得内心讽刺。
停一步歇两下,好不容易把郭桁运到山洞里,宋佑芙又去外面用手绢沾湿了溪水,返回来盖在郭桁额间,伤口感染发炎后他便有些发热,现在条件艰苦,她也想不出其他好法子。
宋佑芙跪坐在一旁,忍不住低头看他白的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喃喃自语道:“桁哥哥,你快点好起来,好不好?”
“我好害怕,芙儿很害怕,桁哥哥……”
*
好冷,好累,好痛,痛……还有芙妹,女孩悬空的画面在脑中闪回,他眼前尽是血光涌现,忽然额前一凉,抚慰了内心的惊慌。耳边似乎有人在喊自己,是芙妹吗……
郭桁猛地睁开双眼,大喊一声:“芙妹!”
身子仍然无力,他无法动弹,被黑寂寂的石壁包围,这是在哪儿?
“郭桁,你醒啦!”宋佑芙在洞穴外听到喊声,在溪边打湿手绢的手停下,飞快地从地上站起来,就往洞里跑,声音惊喜。
“太好了!太好了!”宋佑芙攥紧他的手,激动地有些语无伦次,“你不知道,我们都活下来了!”
“从那么高的崖上,在那样凶险的江里,我们活下来了!”
“我知道,我都知道。”
郭桁撑起上半身,大掌摸向女孩发顶,轻声安抚她。宋佑芙脸色也很是惨白,情况看着好不到哪去。
“芙妹,疼吗?”他伸手往她额头探去,宋佑芙鬓边有一块乌青,应该是在江里撞击到巨石导致的,以至她时不时有晕眩感,郭桁一触即,她就往后缩了缩,有些畏痛。
少女身上的红色罗衣早糟蹋得不成样子,辨别不出颜色,灰扑扑的。和颈上挂着一串明珠,白嫩的脸蛋形成鲜明对比。此刻她双目流动,纤长秀眉微蹙,听了这句话后眼眶瞬时盈满泪水。
人类真是很神奇的动物,独自面对的时候,再多痛苦再多困难都能忍受。郭桁没醒时宋佑芙一个人默默扛着,哪怕伤口再痛她也没叫过一声。
现在郭桁轻柔的一句话就击溃了她连日来几近崩溃的心底防线。
宋佑芙扑进郭桁怀里,泣不成声:“疼,好疼啊郭桁……”
少年的身子有一瞬僵硬,他们的距离太近了,他知道宋佑芙此刻是在发泄所有的害怕、痛楚、委屈,手臂缓缓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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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郭桁回抱住她,只觉得全身上下伤口带来的痛感都抵不上心疼的感觉。
“对不起,芙妹。”少年艰涩的开口。
“全是因为我,全是因为那把刀,才害你无辜受牵连。”
如果他能更厉害些,如果他能更早发现对面的踪迹,如果芙妹的伤痛可以转移到他身上。轻狂自傲的少年游侠第一次感受到即将失去的恐慌,原来自己是如此的弱小。
他越想越害怕,女孩被他搂得越来越紧。
宋佑芙哭着哭着觉得自己都要喘不过气来了,有些羞赧,抽泣着抬起头,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提醒郭桁:“你……你抱得太紧啦。”说话间她开始挣扎起来,她此刻只觉得两人举止太过亲密了。
郭桁低头看她,又有些不舍放开她,虚虚松了手臂力道,谁料宋佑芙挣扎间无意碰上郭桁锁骨处的伤,疼得他嗷嗷直喊,她马上紧张起来,忘记了刚才的尴尬,急急扯过郭桁的衣领便要查看伤口。
“桁哥哥?你的伤口是不是很痛?是不是又裂开了?让我看看。”
郭桁知道芙妹礼教甚严,方才的举止已然失了分寸,他又不知道如何让她缓解她的羞恼,索性装柔弱蒙混过关。
芙妹这只小白兔果然轻易上钩,只顾着围上他东问西问关心着伤势。
“芙妹,我胸口好痛啊。”
宋佑芙担忧极了,焦急地说:“这么痛吗?那怎么办啊。”
“你先别动。”郭桁复又把她固在怀里,“你不动,我就不痛了。”
宋佑芙背靠着他的胸膛,少年温热的气息在颈间传来,宋佑芙脚趾蜷缩,只觉得心绪开始躁动起来,可又担心拉扯到郭桁的伤口,只能维持一个姿势僵在那。
从远处看,郭桁像是把宋佑芙包裹住了。
静谧片刻,女孩的声音再次响起:“桁哥哥,好了吗?”
芙妹今日唤了自己好多声桁哥哥,从两人重遇后还是头一次,郭桁内心莫名有些委屈,他把宋佑芙从怀里调转了个头,可怜巴巴地凑上前:“芙妹,以后还继续这般唤我,可好?”
两人鼻息越来越近,郭桁连宋佑芙脸上的小绒毛都看得一清二楚。
她的眉很浓,眉弓微凸,眼窝深遂,睫毛长而微卷,与眼睑周围呼应,更显浓密,眼尾颜色却还要更深,当她直勾勾望着你时,琥珀色的眸子蒙着层迷茫的雾气,却又清澈见底,像把勾子直勾勾撩拨你的心,动人心魂。
可她的鼻小巧且直挺,上唇凉薄,下唇又些微有肉,给锐利的五官线条添了几分愁绪。她自带神性,宛若神女,皇室背景、自身涵养又让她通身贵气。
绝顶的美,还美的清丽脱俗。他又再次看向那花瓣般的唇瓣,因为受伤显得惨白不堪。
“可是,我一直这般唤你啊。”少女娇俏的话音打断郭桁心底泛起的涟漪。
“不够,我要你现在、将来、这辈子、下下辈子都要这样唤我。”郭桁略微沙哑的嗓音刻意放轻柔。
宋佑芙承认,这一刻,她完全被郭桁的示弱撒娇取悦到了,不自觉应下来:“好。”
6. 第 6 章
等反应过来时,宋佑芙已经晕乎乎的像幼时过家家那样与郭桁合手按了大拇指。
幼稚,实在太幼稚了。
“郭……”
“桁哥哥,这下你总满意了吧?”宋佑芙故意逗弄他。
郭桁果然在她喊出他的姓氏后,脸色就沉了下去,称呼一转换,又阴雨转晴。他垂眸看向怀里的宋佑芙,眸光温柔潋滟:“你就可劲作弄我吧。”
“好玩吗?芙妹,嗯?”宋佑芙只觉得眼前压下一片阴影,郭桁再次凑近,她下意识想躲,却避无可避,郭桁原本搭在她肩头的手不知何时挪开,就要往她腰间去。
“别,哈哈。”原来郭桁知她怕痒,往她腰侧挠了一下。
“够了,够了......”
宋佑芙终于逃开他的魔爪,挣开怀抱就往山洞更里面走,离他们不远处有一块大草堆,垒得很高,就像是谁特意做的卧榻。她往上面一坐,瞬间比坐在地上的郭桁还要高些。
粉颊气鼓鼓,她低头狠狠给了他一记白眼。
殊不知自己此刻就像一只虚张声势的猫儿。
郭桁轻笑出声,山洞里声音聚拢,传到宋佑芙这就像是他在自己耳边笑着,轻轻痒痒的,好像有什么东西挠在自己的心上,和方才俩人玩闹般的痒痒挠全然不同。她想,郭桁长大了,连嗓音都变好听了。
看着面前透出几分傻气的姑娘,宋佑芙不知想到了什么,思绪飘散,脸上还有些莫名的绯色,望向他的眸子奇异地闪着光芒。“脑袋瓜子又思考什么呢?”郭桁隔空点了点她。
宋佑芙惊得一颤,连忙摇头,不回答郭桁的话,只冲着他讪讪一笑。她才不会告诉郭桁自己方才竟然觉得他还不错,不然他岂不是会得意死。
宋佑芙被昭华长公主看顾的很严,平日一般都待在四方院里,哪怕公主府和皇宫再大,她也早就看腻了。所以她日常养成了发呆的习惯,宋巽芳偶尔会嫌弃女儿这呆头呆脑的模样,但郭桁知道宋佑芙脑海中有自己的小天地,她那些灵动的奇思妙想就是在旁人以为的发呆里迸发的,宋佑芙则会将这一切都告诉幼时的自己。
尽管两人六年没见,宋佑芙这视旁人如无物的做派还是没变。
“明明山洞周围没有任何居住痕迹,却有一块大草垛放在这。”
宋佑芙转移着话题,正色道。
俩人胡闹半晌,终于反应过来现在首要任务是找到路口走出崖底,不然他们还得风餐露宿好些日子。
“莫非是哪个山间野兽的巢穴?”郭桁随口接道。
谁知宋佑芙竟真认真趴下凑近去闻草垛,“只有干草味啊,应该不是。”女孩娇憨的模样着实可爱煞了,郭桁唇角勾起一丝宠溺的笑,往日不可一世的少年周身都变得柔和。
如果可以整日这样同芙妹待在一处,只有他们,没有旁人。
该多好。
“咦?”
女孩疑惑的声音响起。
“这洞壁好生奇怪。”
宋佑芙一面打量洞穴一面摸上洞壁,略带湿润的触感,隐隐有热气溢出。
郭桁恢复的不错,哪怕被偷袭中了毒现在也跟没事人一样,他跟着站起身查看情况。
还没研究出个所以然来,一声虎啸从洞口传来。
洞里幽深静邃,是以宋佑芙最初就只拖着昏迷不醒的郭桁在靠近洞口处暂歇,还未曾深入洞穴打探。
没想到郭桁方才的胡言乱语应验成真,此刻二人进退两难,前方有虎,后方未知。
他一脸警惕,一手挡在宋佑芙身前,一手握紧旁边的昆吾刀。来不及动作,一头雄壮矫健的白虎闯入两人视线,雪白的毛发上还有几圈银纹,衬得它更为霸气。
郭桁长这么大,还从没见过此等奇兽,蓬莱岛也养了几头虎兽,却没有一头比得上眼前这头。
白虎速度极快,毛发随着奔跑飘扬而动,在距离他们不足一米的地方缓住脚步,步伐却异常轻浅,难怪两人毫无察觉。
然而意料中的殊死搏斗并没有发生,它慢慢靠近,郭桁从它眼中没看出任何兽性和危险,隐隐还有些卖乖......?
白虎率先低下脑袋,随即翻身在地上打了个滚儿,肚皮上也有一圈圈的银纹,圆鼓鼓、毛茸茸的,眼神望向宋佑芙,似乎很期待她抚摸自己。
见宋佑芙没有动作,它甩甩头,鬃毛凌立,还想更加接近她,“哞——哞——”
白虎用着雄厚粗犷的声音发出哞哞叫,郭桁听出这是亲近人的意思,和宋佑芙解释道:“芙妹,它似乎没有恶意。”
女孩愣愣点头,从刚看见它开始,她就觉得这只庞然大物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就像......
像什么呢?宋佑芙记不起来,但看到白虎一连串憨厚的举动,只觉得亲切异常。
纤瘦的身影带着些小心翼翼慢慢走上前,手掌还未触及,白虎就像大猫似的把脑袋凑到掌心,眼睛半眯起来,发出呼噜声,整个姿态憨厚可鞠,一人一虎的画面看起来好不和谐。
“咕咕。”突兀的声音在山洞里响起。
现在郭桁也醒了,危机又暂时消除,紧绷感没了,宋佑芙肚子开始唱起空城计,也不知道他们几日未曾进食了。
白虎也听到了,颇为聪慧地用嘴巴叼起宋佑芙的裙摆就要领着她出去觅食。
两人一虎走到了距离瀑布不远处的一棵果树旁,白虎松开裙摆,短吼一声,就乖巧地趴在地上不动弹,只有身后的尾巴还一摇一摆的。
抬头望去,一只白鹰竟然也在这颗果树上采摘食用果子,想来无毒。
透过瀑布往里望,还能看见一汪潭水,一群白鱼在里间嬉戏游荡。宋佑芙和郭桁便决定除了摘果子,再捉上几条鱼来果腹。
“唔,”痛苦的呻吟突然从女孩口中发出,宋佑芙只觉得眼前灰蒙蒙一片。
“郭桁......”
她有些茫然无措地念着他的名字。
“怎么了?”少年正挽起衣袖裤腿欲下水捉鱼,意外的声音打断他的动作。
宋佑芙的眼神空落落地,没在郭桁脸上停留,她的眼前已经变得漆黑一片,“桁哥哥,天怎么就暗了?”
郭桁闻言有些失措,难以置信地伸出手在她面前晃了晃,怔愣间宋佑芙不断摸索的手已经抓住了他,手下的布料被她抓得皱起,女孩再次出声:“桁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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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年神色复杂的望向她,忐忑开口:“芙妹……你的眼睛。”
女孩仍有些怔忡,秀眉蹙起,感受到少年搭在她肩头的手微微收紧,宋佑芙什么都明白了,声线微抖,“我看不见了,对吗?”
说完后又喃喃道,“不,不对。”
“你一定是在框我,你是又想到了新法子来唬我,对吗?”泪珠从莹润的脸颊滑落,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她之前还好好的,那块乌青她都没当回事,只不过时不时脑袋有些隐隐作痛罢了。
往日那双美丽的眼睛失去了光彩,郭桁心疼地看着面前伤心的少女,直接将宋佑芙揽进怀里,轻柔的哄她,想要让她积极起来,“你先别着急,可能是你额间的淤血没有消散,才导致暂时性失明。”
他像儿时般轻拍她的后背哄着,宋佑芙在他怀里放肆哭了好一会儿。此刻她哪能听见他苍白无力的安慰,任谁也无法接受突然失明的噩耗。
哭着哭着,她只觉得头疼更加剧烈,竟然晕了过去。
“芙妹!”看到宋佑芙晕厥,郭桁的心像被悬在半空中一样,他伸手握住她的小手,女孩原本软腻温润的手冰冷的毫无生气,只有胸口淡淡的起伏,让人知道她还活着。
全是因为他,芙妹才会一直强撑着,想到她小小的身躯在密林里背动自己一步步地逃,又经历了掉崖、跳江等一系列凶险情境,人在极限时身体会爆发出超乎以往的能量,可之后便如逆笋抽丝,遭到反噬。
他用自己的体温包裹住她,心里唯有一个念头,只盼着她快快好起来,往后她怎么骂他、怎么打他都好,只希望老天将那个天真烂漫又内心坚韧的姑娘还回来。
郭桁心绪烦乱、不知所措时,白虎不知从哪里转了一圈回来,口中还叼着一条白蛇。
这崖底实在古怪,只这白虎已是罕见,还有先前的白鹰和白鱼,再到现在白虎口中的白蛇。
只见它一爪把白蛇拍晕过去,锋利的利爪迅速剖开蛇腹,推到郭桁面前,眼睛在里面的蛇胆和宋佑芙之间来回打转,好像是要郭桁把蛇胆为给宋佑芙。
他抱着宋佑芙,有些犹豫。半日的相处下,他发现这头白虎十分通人性,郭桁不知道俩人随着浩荡的江水漂到了哪片山,但这头白虎可以说是这片地界最有灵性的百兽之王。它待俩人极为友好,尤其是宋佑芙,更是时时想要粘着她。
蛇胆是清热解毒之物,难道这白蛇蛇胆还有其他治疗奇效?服用个蛇胆倒是没什么坏处,只是要怎么给宋佑芙服下,郭桁犯起了难。
思索间,白虎不知又从哪衔来了一枚手掌大小的叶子,里面盛着晶莹浸润的溪水,见郭桁还在犹豫,狠狠瞪了他一眼,虎掌在他大腿上重重一拍,催促着。
昏迷中的女孩嘴紧紧闭着,郭桁试了好几次都不得其法。最终只能默默对着宋佑芙低声道歉:
“芙妹,得罪了。”
只听“咯”的一声,女孩的下巴脱臼,迫使她一直张着嘴,郭桁将蛇胆送入她口中,又接过白虎递过来的水喂给她。
又一声“咯咚”,宋佑芙的下巴重新复位,只余少年指腹用力时留下的两抹红印在白软的脸蛋上很是醒目。
7. 第 7 章
“嗷呜......”白虎可怜兮兮地凑上前,小心地舔舐起宋佑芙垂在身侧的小手,此刻的模样与一只大猫无异。
眼看着天色渐晚,气温骤冷,郭桁想要将她抱回山洞里,白虎却是不愿,在一旁用巨大的身躯阻挡他的行动,像护幼崽一般甚至发出长吼警示。
“我没有恶意。”
怀里的女孩在服下蛇胆后眉眼平静下来,没了先前的苦痛神色,白虎仍然死咬着不放女孩的袖摆,郭桁有些无奈,深叹了口气,和白虎讲起道理,“只是天冷起来,我们人和你不同,没有护体的毛发,芙妹需要得到更好的照料。”
也不知白虎听没听懂,竟没再阻止郭桁,只亦步亦趋跟着他往山洞里走,满眼全是宋佑芙。
将宋佑芙轻轻放回草垛上,郭桁又脱下外袍盖住她,转身出了洞口。
他要把白鱼捉了,烤来给芙妹吃。经过白虎掏蛇胆一事,他算是看明白了,他和芙妹意外从瀑布落入神仙地,这些白什子皆非凡品,想必对身体均有补益。
火堆燃起,郭桁拾起一旁的柴火做了个支架,用木棍插着白鱼架烤着。火势渐起,零星的火花冒出来,柴火随之发出劈里啪啦的声音,他回头望向昏睡中的宋佑芙,她安静地卧在那,像一朵娇艳的木芙蓉,素日的冷淡和锋芒没了,显得异常脆弱。
他突然回味起先前那个背后拥抱,哪是自己找的烂借口,为了缓解芙妹的尴尬?
分明满心满眼,全是故意为之。
只要抱着她便不会慌乱,这段时间和芙妹朝夕相处,仿若梦境,只是想更靠近她,想让他们的关系回到曾经。
可是,真的可以吗?
郭桁啊郭桁,他摇摇头,自嘲一笑,他和芙妹还能回去吗?
蓬莱岛的日子平淡祥和,那里自然没有皇都热闹繁华,也远离边塞的漫火硝烟。岛很大,种了很多品种的花。他爹腿折卧榻,心气全无,再也没有当年的意气风发。多数时候,母亲也不会管他,只在教他武功招式和读书时分外严厉,他就这样在岛上自由自在的长大。
只是在漫天花海里,他时不时会想起宋佑芙,想起他送给她自己亲手编的花环时女孩泛红的面庞,想起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俏皮可爱,想起俩人不停地拌嘴......原来当初的烦恼全是现在的求之不得。
他就这样在蓬莱岛编了很多花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郭桁越发觉得他和宋佑芙、和敦福郡主,是天壤之别,鸿沟无法跨越的是身份和阶级。
“虎兄。”
胸中似有千言万语道不尽,郭桁却找不到人倾诉,酸楚萦绕鼻尖,苦涩在心头化开,“芙妹是个很好很好的女子,所有人都会喜欢上她,就连虎兄你......"停顿片刻,他接着道:“像你这样的凶兽见到她后都会亲近她。”
郭桁低垂脑袋,双手插进发间,头发变得凌乱不堪,很是丧气:“所以......”
所以我也很喜欢她。
头又低下去几分,话未言尽,他又止住声,山洞变得悄无声息,很久之后少年再次开口,声线蓦地哑了半分,他慢慢抬起头来。
“算了吧。”
几个字说的漫不经心,却莫名微苦。等他杀了杨谏之,芙妹会恨死他吧。
白虎低嚎了几声,用爪子扒拉起地面,郭桁也不理会,兀自傻愣愣陷入情绪里。白虎见此也不刨土了,径直起身跳到他面前,虎拳揍在他身上,用了三分力。
一股烧糊的味道袭来,白鱼早就烤焦,半面被火燎尽。一人一虎开始紧急抢救,可惜已无力回天。
没成想他和白虎这一闹,竟把宋佑芙吵醒了,她边揉眼睛边嘟囔道:“郭桁,你要不要这么吵。”
“芙妹,你终于醒了!”少年惊喜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感觉如何?”
半睁半闭间,宋佑芙本以为再次醒来眼前还会是一片黑暗,可现在竟能看到丝光亮,她赶忙睁开眼,火堆里火星四射,她被红火闪到。
“啊——”痛苦地闭上眼睛,火光太过刺眼,经历了长时间黑暗的宋佑芙有些承受不住,她伸出手遮挡视线,轻微的眯起条缝看向少年,声音隐含激动,喊他:“我能看见了。”
“郭桁,我能看见了。”
郭桁见状大喜,直冲着身旁的白虎不停感谢,素来狂拽的形象全无,他大咧着嘴颇有些憨厚,手臂揽过白虎继续和他称兄道弟。
“虎兄弟,多谢!”
视线仍有些模糊不清,宋佑芙下地,手撑着洞壁走了两步,抚过郭桁头上的两根呆毛,笑出声:“莫非你方才还打了架?”
白虎在郭桁怀里很不情愿,挣脱他到宋佑芙面前打转,身子不断贴住她的小腿,只是体型过于庞大,场面颇有些滑稽。
“还有——不要叫它''虎兄''啦,人家是只虎妹妹呢。”宋佑芙又补充一句,扬眉微笑看着他们,她忽然觉着这深山老林、漆黑洞穴也不怎么吓人了,反倒有了温馨氛围。
“妹妹?”
内心还在腹诽着白虎的见色忘义,郭桁闻言大吃一惊,结巴道:“它是母的?你......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初见面啊,一贴近虎妹就发现了。”宋佑芙耸耸肩,冲他摆了个鬼脸,话里充满了嫌弃,“难怪虎妹不喜欢你,连它性别都认错,还自以为是的一直和妹妹拜把子。”
闹了个大乌龙,郭桁有些不好意思,挠了挠头,“这样啊。”
“不过我的眼睛还没完全恢复。”
“芙妹?”他心头一紧,担忧再次涌上。
“桁哥哥,现下最要紧的是找到出口,只有这样我的眼睛才能得到最好的治疗。”宋佑芙安抚道,“只是,夜已深,今晚咱们暂且在这休整吧。”
她坐到火堆旁,看着一片狼藉的烤鱼哭笑不得,见郭桁还直立立站在那,眉头紧锁,有心缓解他的压力,嚷嚷道:“好饿啊,也不知道多久没吃东西了。”
女孩眼巴巴地盯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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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郭桁压下心底溢满的愧疚,“怪我,不让你醒来就能吃上热乎的了,我这就再去抓几条鱼。”
说着着急忙慌转身从洞口离开,宋佑芙看着他的背影,扑哧笑出声,“真是个傻子。”
*
大安皇宫内。
“你说什么?”
手里的秘信狠狠掷在地上,齐宣帝震怒,“朕派你们暗中保护郡主的安危,你们就这么轻易被人迷晕?”
照风跪趴在地,天子威严让他心皱紧,豆大的汗珠不断从脸上落下,忐忑如山般席卷而来,他一句一顿艰难地汇报当时的情况,“是属下无能。”
“属下几人服下解药后,立即去搜寻郡主踪影。”
“可是郡主遭人追杀十分警惕,踪迹难寻。待属下赶到时,郡主已经跳崖了......”
齐宣帝双手背在身后,拳头紧握,压抑着心中的痛楚,向来沉稳的声音带着隐痛:“给我找,找不到郡主,你们都得陪葬。”
“属下......还有一事禀报。”
“说。”
“敦福郡主的另一批暗卫里,领头的那个杨羽形迹可疑,多次接近属下等人......两队皆是为保护郡主设立,尤其杨羽自小是郡主的贴身护卫,因此放松了警惕。”
“你怀疑,杨羽从中做了手脚?”
“你怀疑,杨谏之?”烛火照映下,宋均逸的脸半明半灭,心思难测。
齐宣帝连续地发问,悬扣在照风心上,“属下不敢!杨国公在外征战疆场,忠心护国,属下未曾有过猜忌!”
“呵,他又有什么不敢的?”宋均逸内心震动,未料到杨谏之心狠到连亲女都不曾放过,他自以为算无遗策,虎毒尚不食子,这一次,他终究败在血缘上。
“郡主掉崖这事,长公主可知悉?”
“想是......还不知。”
“继续给朕压下去。”
“是。”照风领命退下,亲卫长照影得知消息已先行带上人马沿河流往下搜寻郡主二人,只是希望依旧渺茫。
殿外近侍们屏气不敢出声,他们都不知殿内方才发生了何事,齐宣帝大发雷霆。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外界传闻当今天子温和端方,礼贤下士,言行有礼间令人如沐春风。只有他们心知肚明一切皆是表象,整个朝露殿都谨小慎微做事,生怕有个把闪失,毕竟......齐宣帝是个完全冷情冷血的帝王。
“皇上,该歇下了。”
金德柱小心翼翼上前劝道,今日的情况确实出人意料,他也是看着敦福郡主长大的,想到那般俏皮夺目的天之骄子可能身陨,亦觉心痛万分,只委实担心齐宣帝的身体。
“皇上,要以龙体为重啊!”
齐宣帝不加理会,摆了摆手,挥退他。庭外月落疏朗,宋均逸缓缓闭上双目,内心不安情绪涌动,不知让芙儿去试炼的决定是否做错。
阿姊......你勿怪我。
8. 第 8 章
宋佑芙单手撑着下巴,嘴里边嚼着鱼肉,边思绪发散。
这鱼肉的肉质虽然细腻滑嫩,可惜没有佐料,哪怕真是神仙肉吃了几口也索然无味起来。她勉强又吃了几下,就将它放在一旁,不肯再动。
和她情况不同,旁边的少年吃得倒挺香,见她不吃了还上手劝道:“芙妹,这鱼乃大补,再多吃点。”
“也不知道羽哥怎么样了......”她没回应郭桁的话,老神在在地念叨了一句。
“羽哥?”郭桁跟着重复了一句,那日两人遭遇追杀,迷糊间他的确听到宋佑芙喊了好几声暗卫。
“是你的暗卫?”
“是啊,”宋佑芙点点头,“羽哥可厉害了,从六年前被爹爹指派作我的贴身护卫起,他便日日保护我。”
左一声羽哥又一声羽哥,叫的倒是亲热,郭桁心里冷哼,面上不动声色。
“既然如此,那日他为何不在?”
“这也是我担心的地方......”宋佑芙眉头紧锁,“我怕,羽哥也出了意外。”
“就像我在书房撞见你的那晚,要不是早些时候给羽哥下了蒙汗药,我肯定逃不过他的法眼。”说到此处,她瞟了眼郭桁的神色,见他面色如常,竟对当日小偷般潜入父亲书房一点不心虚。
她深吸一口气,按捺下对此的好奇。没关系,总有一日她会得到答案。
不过......说到杨羽,宋佑芙忽然惊呼出声:“郭桁,羽哥别不是又被下药了吧!”
“对,这便解释的通了,不然我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能绊倒他。”女孩像是想明白了关窍,一脸愁眉不展。
却不知道她这番模样刺痛了少年,手上的昆吾刀不断挑翻火堆里的碳块,和女孩唱起反调。
“也许......是他渎职了呢?”他承认有些嫉妒女孩对他人的那份信任,以及,他未曾参与过的六年,全部都是她嘴里的羽哥陪伴着她。
“怎么可能......”
说出口后郭桁就后悔了,不想宋佑芙为了旁人和自己吵起来,连忙再次发问堵住她堪堪到嘴边的话茬:“喂,你可还记得今日答应过我什么?”他声音略冷,似有不爽。
“什么?”女孩快速地眨动眼皮,被他带过话头,“啊——”宋佑芙一拍掌,睫毛扑闪,一双清澈的眸子对上郭桁面无表情的脸,“是让我唤你哥哥,对吗?”
面前的人巧笑嫣兮,说出的话却打碎了少年的自尊心。
“我后悔了,郭桁,我不答应了。”声音娇俏清脆,一字一句落在郭桁心上,锁骨和背部的伤口开始隐隐作痛。
他的脸色已然铁青,却还是不甘地问出来:“那为何之前你要答应?为何,你能这般唤你的暗卫?”
“这能一样嘛,”宋佑芙侧过身去,不看郭桁,圆溜溜的大眼睛闪着狡黠,“你与我六年未见,此间的生疏自然不是短短相处几日能抵消的嘛......”
讨厌鬼郭桁,瞒着我好些事还想让我对你好,哼,简直是白日做梦!
只见女孩幽幽叹口气,回过身来捧心皱眉道:“唉,所以你让我唤回曾经的称呼,恐怕......我暂时还做不到。”
好一个做不到。
胸口处气流不顺,郭桁强行压下,气到口不择言:“宋佑芙,枉我还以为你和幼时已然不同,没想到你还和曾经一样蛮横乖张。”少年直接喊出她的全名,眼神中还带着嘲讽。宋佑芙面上有些错愕和受伤,又很快就遮掩过去,气头上的少年并没有注意到。
原来他是这般想她的,原来郭桁真的从小就不爱和她玩,原来,他曾经叫她烦人精,是打从心底讨厌自己。宋佑芙的脑海里不断回顾他对自己的轻怠,就好比小时候不肯让给她的那只蛐蛐儿,没等到的回信,没完成的出逃约定......
越想越气,她抬脚踹了他一下,气咻咻地说:“郭桁,你太过分了!等从这个鬼地方出去,我和你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谁说查案就要一起?”
说完她就领着被他俩争吵声吓到的虎妹躺倒在草垛上假寐起来,决定再不和他多说一句废话。
这边郭桁惴惴不安,芙妹真的不理他了。
白虎和宋佑芙挨得极近,她的毛发十分温暖,吵架也很耗费心神,宋佑芙就这样靠着白虎在气愤里渐渐睡去。
一旁的郭桁辗转反侧睡不着,胸中剧痛万分,不多时嘴角便溢出丝丝血痕,不过身上的痛哪抵得过被宋佑芙的话刺伤的瞬间,不远处女孩没心没肺地躺在白虎怀里安稳睡去,他想到她自小娇惯,担心虎毛还不够暖和,又起身添了几把柴。
他这样自私阴暗的小气鬼,谁会喜欢呢?
郭桁背靠洞壁,想着想着疲惫袭来,身后好似有暖流探入他的躯体,他沉沉睡去。
*
第二日,郭桁是被白虎舔醒的,他脸上沾满了白虎的口水,日头已经高照,他往洞口里侧望去,草垛上的女孩却不见了踪影。
“芙妹!”郭桁弹起身,急忙往外走去,还没走上几步就碰见刚回来的宋佑芙。
宋佑芙只觉手臂被用力扯住,没待反应便正撞上郭桁,少年虽然才刚满十七岁,还未及冠身子骨看着略显瘦削,但毕竟从小练武,一身肌肉也坚硬有力。
她感觉鼻头都不是自己的了,轻揉了下鼻尖,少年严厉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宋佑芙,你这样冒冒失失到处乱走,知不知道有人会担心?”他又低头看向女孩花猫似的脸,发间还夹着几片落叶和野草,有些粗暴的给她整理起来。
粗糙的布料在宋佑芙脸上擦过,她终于从懵圈状态回神,避开郭桁再次伸来的手,轻呼一声“痛——”。
说罢绕开他往山洞里走,公事公办的话落在后头:“我只是去找出口,哪像郭公子还能睡得那么香。”
白虎见宋佑芙回来,围着她不停转圈,咬住她的裙摆牵领她往更深处走去。
郭桁暗自恼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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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早上又惹得女孩不高兴,他默默跟上一人一虎,行了足足一刻钟,两人才走到山洞尽头。
迎接他们的除了厚厚一层石壁,再无其他。
“外面根本没有出路,没想到连山洞这最后的希望也没了。”宋佑芙大失所望,气馁的话脱口而出,瘦小的肩膀跟着弯下来。
“你有没有觉得越往里走,温度越来越高了?”身侧的郭桁终于找到机会开口,矮他们一截的白虎在地上焦躁不安起来,他敲了敲石壁,看起来厚重的墙体发出空响。
“暗藏玄机?”女孩的眼睛闪过惊喜。
她耐心地抚过墙上每一处沟壑,“咦?”
“这一处的纹路很奇怪。”昏暗的光线下,宋佑芙还模糊的视力根本辨别不清,只能在一旁心急地拉过郭桁摆弄,不知不觉间两人靠的越来越近。狭小的洞穴里逼仄不堪,随着俩人往里走,空气本就稀薄,呼吸声重起来,在这片角落扰乱着郭桁的心绪。
“你离我远点。”少年的话透露着生硬,宋佑芙也不惯着他,朝天翻了个白眼,小手背在身后大步退离整整三米远,放他一人在前面捣鼓。
不多时,还真让郭桁找到了关键,轰隆隆几声巨响,天衣无缝的石壁竟然转动起来。
几息后给宋佑芙等人让出了条路。
一间密室展现在二人一虎面前,一弯黄玉做的温泉池摆在正中央,还有三扇石门,不知通往何处。白虎早在石壁打开时就窜了进去,此刻在温泉里撒欢泡着热乎澡。
见它如此惬意放松,想是没有危险。宋佑芙也缓缓靠近温泉,水面倒映下,先前拇指大小的於痕在额头上扩散开来,还鼓起了一个大包,在女孩精致的巴掌脸上显得更为可怖。她下意识用手抚上鬓边的乌青,自己先一声痛呼。
“不许摸!”郭桁低声警告莽撞的女孩。
“把手拿开,你这样的做法,包会越揉越大。”说话间他将女孩腰侧的手帕取下,用温泉水打湿,递给宋佑芙用以热敷。
“哦。”宋佑芙这一刻倒是乖巧应下了,敷帕子的动作却随意得很,耳边吸气声不断,郭桁被她的小动作勾的内心着急起来,这样乱来怎么会好?
一把抢过宋佑芙手上的帕子,他叹了口气:“我来吧。”
“哦......好。”女孩仍是软糯地应声,倾身往郭桁那靠,眼里有止不住的得意,宋佑芙又发现了郭桁的弱点。
哼,给她使脸色,莫名其妙拉开距离,她决计不会轻易放过他。
“轰——”
刚给宋佑芙热敷好,正中间那扇石门突然打开,往里望去竟然藏着一个剑冢,数百把名贵宝剑簇拥着一柄紫光剑,以它为中心四散开,分布在剑冢各部。
宋佑芙和郭桁对视一眼,起身靠近它。
“宇文羚之墓。”
“见此碑,紫气东来,唯玉芙龙之主方可拔出。”宋佑芙逐字读出,视线望向那把紫光剑,难道这剑名唤玉芙龙?
9. 第 9 章
密室四处透着古怪,宋佑芙感觉不对劲,跑出去想推开另外两扇石门,结果却是徒然。只一个没注意,小妮子又从旁边溜走,郭桁有些无奈,追上她,“昨夜你说等从这里出去后咱们就分开行动,可至少现在你我还是一体,行动前跟我打个商量。”
说到此处,少年神态忸怩,干巴巴加上一句,“好吗?”
正如宋佑芙了解他一样,他何尝不知女孩也是个嘴硬心软的主。
两人要强的个性弄得说话都像打嘴炮,现下郭桁既已服软,目前也不是内讧的时机,“好吧,”宋佑芙点头答应下来。
“呐,”说罢她右手掌心朝上张开,骄横的看向郭桁。
“干嘛?”虽是这样问,少年还是伸手交握住她的手,嘴角的笑却止也止不住。
女孩没理他无聊的问话,牵着他又走入中间那扇门。白虎也从温泉池中爬出来,抖了抖身上湿透的毛发,屁颠屁颠跟上俩人。
剑冢上的紫光剑闪着奇异的波光,“看来,只能拔剑看看端倪了。”刚说完,宋佑芙就发现一人一虎都齐齐看向她。
她右手食指朝向自己,难以置信地对郭桁道:“你是让我去拔它?”
“嗯哼,”郭桁忍俊不禁,左手拉着她几步走上前,“试试呗。”
“尽管我不想承认,但郭桁你是知道我的,整个大安都知道敦福郡主是一个实打实的武学废柴,”宋佑芙故作潇洒地耸耸肩,慌慌张张地加上一句,“何况是宝剑认主,想也知道不可能是我......”
一直牵着手被少年松开,宋佑芙心腔空了一瞬,知道郭桁肯定要亲自去拔剑了,情绪莫名有些低落。肩膀突然被掰过来,一双大掌包住她的双颊,指尖的薄茧在她柔嫩的肌肤上触感明显,郭桁低头对上宋佑芙泛红的眼睛,语气温柔地说:“你可以。”
他拍了拍女孩方才松下去的脊背,“郡主大人,挺起胸膛来,”话里带这点毋庸置疑,继续说道:“这把玉芙龙,一定是你的。”
鼻尖突然泛酸,宋佑芙喊了他一声:“郭桁。”
“嗯?”
“郭桁。”宋佑芙又喊了一声,声音闷闷的。
“嗯?”这一次郭桁不仅回应她,还动手摸了摸女孩的脑袋尖。
就这样一来一回宋佑芙喊了好几遍他的名字,郭桁也不厌其烦地应着。
他想,原来芙妹叫他的全名心情也会变美好。
在郭桁难得的温柔鼓励下,宋佑芙决定大胆一试,她双手握紧使出十成力,却怎么也拔不出这剑。果然,就说不行嘛。可郭桁还用那满载期待的眼神看她,好像刚才她那一试根本不存在。
一次、两次......第九次、第十次......
宋佑芙的眼神越发坚定,她一次次握住剑柄尝试,紫光凌凌的剑身映照着女孩那一双琥珀色的杏眸。
她.....一定可以的。
“叮——”剑被拔出,撞击在石冢上发出清脆声。宋佑芙一时脱力往后倒去,好在身后郭桁稳稳接住她。
“你看,宋佑芙果然什么都能做得很好。”郭桁说这话的时候,黝黑眸子亮的惊人,和宋佑芙对视,眉毛微微一挑,带着说不出来的痞气。
“嗯!”俩人在空中击了个掌,宋佑芙真诚地和他道谢:“郭桁,真的谢谢你。”
“这是四年来,我唯一成功的事情。”她声音哽咽,连呼吸都带着颤抖,单薄的肩膀不受控的抖动,“其实昨晚,我都后悔接下万水郡的任务了,我好像什么都做不好。”她冲着郭桁笑,泪珠在眼眶打转。
“但是,”宋佑芙攥紧衣袖粗暴地擦过眼泪,笑得更加灿烂,“现在我再也不会那样去想自己了。”
郭桁眼中闪过一抹复杂情绪,心脏被一只手攥住,闷闷的疼痛感袭来。他不知道四年来芙妹经历了何事,让她这般贬低自己到一无是处,好在现在她重拾起信心。
他用手指点点女孩的额头,“那说好了,这句话要记住一辈子。”
两人相视一笑,温馨的氛围被白虎打断,“嗷呜!嗷呜!”,它又来咬宋佑芙的衣摆,他们这才看到原来的剑冢中间多了个坑洞,里面漆黑一团。
白虎跳上去,巨掌竟然扒拉出一个锦盒,将它推到宋佑芙面前。打开后里面装着一枚玉印,标着“鲜卑王印”四个鲜红大字。
郭桁灵光一现,“芙妹,你跟我来。”
他们走出中室,来到右扇门,郭桁将玉印推入侧首的凹槽里,大门果然缓缓打开。
鲜卑王印便是开启这扇密门唯一的钥匙。
两人分别持刀剑缓缓进入,内室每根柱上都盛放有夜明珠,夜珠盈盈的柔光照耀着洞壁上的一切。
墙壁上的铭文记载了一百年前宇文羚经历的一生,以及,玉芙龙的由来。他的母亲是鲜卑人,生父却是汉人,他自小有着异于常人的模样,是众人口中的野种,饱受欺凌。他无数次埋怨母亲,甚至到了痛恨的地步,他也无数次想和别人打好交道,亲近起来。
好在他在武学上天赋极高,靠着一身好功夫在鲜卑立足脚跟,成了鲜卑第一勇士。就在这时上苍让他遇见了公主拓跋秀,鲜卑最耀眼的明珠,她对他说:她最爱他那双汉人的眸子。很快他们陷入爱情里,可是宇文羚很快发现,他还是被人鄙夷嘲讽,只是从人前转到了人后。
可是,人心如何改变?他绝望了,一蹶不振,一次次因为自卑伤害公主秀,后面疯魔到认定公主秀也是个虚伪的骗子,将她的每句话都反向猜忌。
终于,公主秀绝望地离开了他。
十年后,以拓跋为首的鲜卑族系分裂,其中室韦和契丹两支旁系势力渐起。而可汗膝下仅有一女便是拓跋秀,孤立无援之际,可汗又被设计毒杀,拓跋秀的可敦章丹心令拓跋秀进入拓跋氏世代守卫的陵墓内带回神剑玉芙龙,而她则独自守在洞外。拓跋秀进入山洞里凭借机智和果敢找到了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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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龙,又费尽千辛万苦拿到神剑。
可等她出来,迎接的却是母亲的尸首。
拓跋秀好不容易凭借玉芙龙杀出重围,带着神剑和王印逃窜至中原,就是在这座终灵山上与宇文羚重逢,从此二人在此定居,过了一段神仙眷侣的日子。可惜拓跋秀身逢巨故,还是早早郁郁而终。
宇文羚后半生一直活在悔恨里,如果当初他不执宥自己的身世血脉,如果他当时还在鲜卑,或许母亲不会死,族人还在,还有他的挚爱拓跋秀不会一个人苦苦支撑不下去。
看到最后,壁画还雕刻了一女子的画像,透过画像宋佑芙都能看出她皎月般的身姿,想必这便是公主秀了吧?
“宇文前辈一生都在寻求身份认同的路上越走越偏,最后错过了......”她停住,再次开口时尽是遗憾之情,“错过了许多。”
大浪淘沙,千百年来,无数王朝更迭,多少豪侠被黄沙掩埋,总有人会被淘汰,又有多少人最后被记载下来?
他的后半生,是寂寥的,也是痛苦的。
宋佑芙抬手,抚上公主秀的画像,刚要冲郭桁说话,石壁竟然开始翻转。
一本册子从中掉出,她赶忙蹲下身去捡,拾起来拍拍上面厚重的灰尘,举起来给少年看,“郭桁你快看,是公主秀的剑谱!”
“不止如此,”郭桁扶住宋佑芙的肩膀转了个弯,“还有宇文前辈的刀法。”两人惊叹的看着面前的奇观。石壁已经完全翻转过来,而这一面竟然是一块完整的黄玉石,体积之大令人咂舌,似乎玉料和外面的温泉池壁一致,上面还雕刻有宇文羚生命最后留下的绝世刀法。
公主秀耗费毕生所学倾力创设的碧照剑法,与玉芙龙相得益彰,只有使用神剑才能发挥出奇效,剑法飘逸,招式又带着几分古怪刁钻,宛若游龙般灵动,变幻莫测。
而宇文前辈晚年痴狂舞出的无题决,古朴拙重、大气磅礴,却又讲求身法和步法,刀招沉猛,总共七十七招全数刻在壁画上。
最重要的是,许是公主秀和宇文前辈年轻时在情感上纠葛万分,心有灵犀一点通,又或是前辈他后来的刻意为之,他们的独门绝学竟然可以合体使用,女子和男子分别修炼到一定境界便能刀剑合璧,威力强大。
只是讲究二人配合默契,互相回护才可成。
宋佑芙细细思量着“互相回护”四字,对宇文前辈这个痴情种又多了另外一层看法,想来老前辈在生命的最后终体悟到人与人的相处,除了爱,更重要的是护。保护对方不受伤害已非易事,能做到排除自己的情绪,率先替对方考虑的人,又有几何?
公主秀的温暖并没有融化宇文冷硬的心,他打着配不上公主的旗帜一次次伤害她,人心是肉长的,屡次的错误让公主秀不再回头,宇文的刺永远扎向身边的人,先是母亲、再是公主昭。
经年后,他们已走在背向的人生里,悲剧的最后——公主秀郁郁而终,英年早逝。
10. 第 10 章
俩人看完所有,久久不能平复。待缓过心神,他们开始仔细察探起这间密室,想找到打开第三扇石门的关窍。
找着找着,宋佑芙禁不住想到后来的契丹和室韦。真正的鲜卑百年前因为这两支旁系的内部打击分裂成三股势力。
前方的少年还在认真寻找线索,她的思绪又一次飘远,六年前郭桁一家被迫离开大安,也是因为契丹。
前朝朱梁末年间,朝制腐败、民不聊生。乱世诸雄争霸,其中契丹族聪明地抓住朝堂更迭的机遇,联合北部各族游牧势力来势汹汹,与宋佑芙的外祖启宗以及淮南王世子朱真子在乱世中呈三足鼎立的局面。
而室韦一支则在鲜卑迁徙西域后继续留在原地,之后慢慢发展成了今日的鞑靼。
契丹乃异族,淮南王虽采取怀柔之策招揽天下才干,可他出自朱梁王室的身份便是原罪,相比之下启宗占据了天然优势。
郭桁和宋佑芙他们的父亲,郭云际与杨谏之年少时闯荡武林,气性投缘结为拜把兄弟。他们二人仇恨朱梁王朝的腐败,且仰慕启宗的政治抱负,不辞千里从江南跑来投奔义军、拥簇启宗。
彼时启宗已经打下了他争霸路上至关重要的一座城池,也是宋齐王朝现在的皇都——大安,并以它为据点向外扩充自己的称帝之路。
郭杨二人很快在年轻一辈中崭露头角,不可多得的少年将军,那年出了两位。
民心所向,粮草充沛,英雄谋士皆入他麾下,启宗执掌整个中原指日可待。可惜最后意外失了燕云十六州,之后宋齐几次强攻不下,成了启宗后半生的心病,临死前还念念不忘那片北面故土。启宗发起的最后一次北征,由郭云际挂帅,杨谏之则率领一队精兵从易州西南方向突袭,那是最接近胜利的一场战役。
结果却败得惨烈,当时他们已经打入幽州境内,却仓皇逃出、节节败退回定州。启宗听到前线传来的消息震怒,念在郭云际曾为宋齐一统江山效犬马之力,免其死罪,革职贬庶,终其一生不得入京。
当时她还年幼,只偶然偷听到母亲与父亲的对话,说是......郭伯父疑有叛国嫌疑。宋佑芙自是不信,却也只敢将此事埋藏心底。
“小脑袋瓜又想什么呢?”
眉心被点了下,宋佑芙迷迷糊糊道:“没有......只是想起些前尘旧事。”
“哦?说来听听?”郭桁闻言挑眉,似要刨根问底。
宋佑芙这才发现自己说漏嘴,被郭桁套了话。她自然不敢提郭伯父的事,只讲了前情,“拓跋残部隐居塞外,今世已鲜有鲜卑的消息传来。”
本是应付他的话,说着说着情绪真低落下来,外祖忌惮的契丹和五年前崛起的鞑靼,以及曾经的鲜卑,所有战火纷飞的背后,有着无数悲伤的故事。
她虽知成王败寇,但看过公主秀和宇文前辈的故事后当然有了偏向。
“今日之契丹、鞑靼,甚至——今日之宋齐,”她停顿片刻,继续说下去:“盛极而衰,正如月盈则亏、日盈则昃,朝代总会更迭。现在的宋齐就像前朝初生的朱梁,千秋万代终是虚无。”
“芙妹,人生何必如此悲观。自古以来,一个王朝跌落,就会有新的势力兴起。造成他们灭亡的病因从来不是突然发生,皆是积弊日深直至病入膏肓,最后彻底覆亡。我们看见偌大的王朝衰败,更要看到烽烟四起里、剧烈动荡中艰难求生的黎民百姓。”
听出郭桁的话外之音,他宽慰起人来说出的话是真顺心,宋佑芙情绪好了些,“你说得对,眼前事最重要,只要心存百姓,多为他们谋福祉,何必担忧身后事?”
她看向身侧的少年,目光带着一丝赞叹,眼下气氛正好,宋佑芙踌躇不定,藏不住话,终将它吐露出来:“郭桁,你同小时候一样总能开导我,避免我钻牛角尖出不来,打小我便很羡慕你这份豁达。”
郭桁咧嘴一笑,宋佑芙难得夸他,这可是件稀罕事,他开心的就连找线索的动作都更有气力了。
“那什么时候你能开解好你自己的心呢?”又一声低喃传来,他身子一震,笑容在脸上凝固,却没回头,像是没听到她这番话。
宋佑芙神情复杂望着他的背影,郭桁,你究竟瞒着我什么呢?
密室里安静下来,两人都不再言语。
过了好一会儿,眼见线索还是一筹莫展,郭桁重新挑起话头,打破平静:“芙妹,这洞外崖底到底是何光景?”他昨日醒来后去过此处最远的地方不过就是瀑布下,后来宋佑芙晕倒,他慌了神,哪敢撇下受伤的她再去外面搜寻。
“今早我四处走了走,发现这处崖底四面被群山包裹,走到尽头便全是山壁挡住了去路。”宋佑芙眉头紧锁,层峦的山峰是这神仙地的天然壁障,对他们误闯此地的人来说却是实打实的坏事。
“照理说,第一间密室里咱们拔出了神剑,拿到鲜卑王印开启了第二间。猜测左扇门便是出口,可是怎么半分线索也没发现呢?”她困惑不已,还有些心焦。母亲等人多日没有她的消息,必定担忧万分。
郭桁听后陷入思考,“你还记得第一扇门是它自动打开的吗?”
“你是说......?”
“或许,开启第三扇石门的时机还未到。”
“那你说说,那时机什么时候来?”
“不知道。”干脆利落的三个字从少年嘴里吐出,宋佑芙一口气堵在胸口,恼他的敷衍,手伸向他腰间狠狠掐了把。
“啊——”少年一阵痛呼,宋佑芙得逞正打算收回手,郭桁反应更迅捷,抓住捣蛋的小手,将掌心朝上,精准地对着轻拍了一下,“扯平了。”说罢他伸了个懒腰,哈欠连天道:“偷得浮生半日闲,想来我们能躲懒好些时日。”
宋佑芙心急,她风风火火地跟上他的步子,只当他在开玩笑,已经有了离开的法子,跨过石门行至温泉池旁,只看他席地而坐,懒洋洋地和白虎靠在一处,方知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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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真的,“怎么能......”
少年的食指抵住她的嘴唇,打断她的话:“芙妹,可曾听过一句话?”
“什么?”
“既来之,则安之。”
宋佑芙俏生生的脸上满是疑惑,跟着他小声重复一句:“既来之,则安之。”
长臂一挥,她已被郭桁拉坐下来,二人面对面,他有意点拨女孩:“我们被追杀那日,在酒楼里白胡子说书的讲终灵山有一活泉。”
他右手不断在温泉池里划动,继续道:“我猜他所说不假,可真正的活泉功效却没他说的那般邪乎。外面的溪水旁长有万水独有的草药,名唤玉溪,长势喜人,比万水郡内还要繁茂。我们顺江飘下,应还在万水郡周边,活泉水源于地热,不仅养活这方宝地,它的余蕴甚至滋补了整个万水郡。那说书的当是以神泉为饵,哄骗平民进入私兵驻地,为他们所用。”
一颗石子飞向对面的石壁,两相撞击弱石碎裂成渣,郭桁收回手,老神在在道:“而这私兵驻地——便在山的对面。”
“你的猜测看起来合理,但也太过牵强了吧?”宋佑芙嘴角抽了抽,不信。
“除非......”脑中有个想法一闪而过,她怀疑的看向他。
“咳......”郭桁不断地咳嗽,心中警铃大作,只好承认:“我的确早知那老登是私兵案背后的线人。”
“郭桁,你......”
“好啊,”宋佑芙内心满是愤怒,“我说呢,你那日还非得去酒楼里吃饭,偏偏还刻意选择那间百食坊。”郭桁在吃食上向来随意,宋佑芙虽然娇气,在外也一切从简,俩人在客栈连续吃了几日,直到那次郭桁突然点名说要去尝尝万水郡当地有名的百食坊,她还暗自吐槽他矫情。
“呵,敢情之前我整日忧心找不到线索的时候,你表面宽慰,实则在背后可劲儿笑话我吧!”
“难怪、难怪,”她深受欺骗,还是被舅舅和郭桁联合起来,宋佑芙忿忿不平,气得粉颊鼓鼓,“为何舅舅只和你讲?”
提到这处,郭桁也有点不好意思起来,挠挠头眼望天,“嗯......听说是对你的考验之一,他想让你自己去发现......”看女孩脸色越发低沉,他慢慢停住话,抿紧唇又摸了摸鼻子,一时间小动作颇多。
“考验?”宋佑芙闭上双眼,有些心梗,她真是谢谢这两位大聪明啊!
“掉崖不会也是你计划的一环吧?”她抬手指他,目露怀疑。
“咳,那倒没有。”郭桁连忙解释,“只是误打误撞,进入这洞地一线天。”
宋佑芙撅嘴,誓要揍他几拳泄愤,转念想到他还受着伤,悻悻放下手,扬声道:“没有下次!”
“当然,以后我得到消息立马通知郡主大人。”郭桁拍着胸膛保证。
他这副如临大敌的模样,逗得宋佑芙哈哈大笑,郭桁内心不觉松了口气,可对齐宣帝那老狐狸又讨厌上几分。
11. 第 11 章
自从那日郭桁言之凿凿说等待即可,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在崖底待上半月有余。
郭桁已将壁画上的七十七招无题决练的差不多了,尽管还没熟练到出神入化的地步,杀伤力已初现威猛。而另一边的宋佑芙虽没有郭桁那般的天赋,在他的监督指导下,碧照剑法的招式倒都比划的有模有样,缺乏神采但也形似。
不仅如此,他们还每日和白虎过上几招,虎妹的确很通人性,和它那般的猛兽过起招来,功夫精益不少。
到了晚上两人躺在草地上看着满天繁星,倒真应了郭桁先前说的话:练功虽苦,但她十四年人生里难得这般肆意快活!
也不知虎妹年龄几何,宋佑芙侧过头和郭桁讨论,说不定它是百年前宇文前辈和公主秀驯养的。
听了这话,郭桁沉默不语,好半晌才发表自己的看法:那它这岁数未免太大……
女孩娇蛮地白他一眼,嫌他扫兴,手臂张开像是要去拥抱漫天辰星,轻柔的夜风吹拂她的发梢,她用稚嫩的音色说:大千世界,无奇不有,百岁虎王又如何?
……
这日郭桁午休坐在树下纳凉,看着在小溪边玩水的女孩,冲她感慨道:“这可真算是一番奇遇。”还有一句没有说出口的话是:能有机会和宋佑芙一块练武、玩乐,他想了整整六年。
任由少年内心百转千回,宋佑芙还是那副没心没肺的模样。没听清他讲的话,她双手拢在嘴前,扬声开始大喊。
“你—说—甚—么?”
郭桁刚要重复一遍,就见她已经不管他,转回头继续去逗弄溪水里的白鱼。后面甚至不满足于只用手指在水面划动,望着不断穿梭在鹅卵石间的鱼儿们,她越玩越欢,一口气脱去鞋袜,挽起袖口和裙摆下了水。
一双玉足踩在溪涧里踏出串串水花,间或有清脆的笑声传来,兴许某只鱼儿游到她脚心钻得她发痒,她又咯咯地笑儿,落日的余晖打在她身上,跟个仙女一样灵气逼人。
郭桁一时看呆了眼,直到宋佑芙朝他泼水,身上起了湿意,他才反应过来。
“好啊,你——”
郭桁走过来便想泼回去,还没动手就看见宋佑芙脚下一个打滑在溪里摔了个跟头。
“今儿我算是亲眼目睹什么叫做自作自受了。”少年捧腹大笑。
宋佑芙狼狈地爬回岸上,不搭理郭桁递过来扶她的手,脸蛋气得鼓鼓的。顺着他的视线一路往下,才记起自己还赤着脚在外头,宋佑芙俏生生的脸上顿时羞涩遍布。
“你、你......你快别看了。”她将裙摆抖顺,动作迅速地穿好鞋袜,扑到郭桁面前挠他。
“叫你乱看。”
“好了好了,”郭桁任由宋佑芙在脸上挠出几道花印,讨饶道:“美人如画,谁见了都要情难自已。”他的尾音微扬,还带着点漫不经心。
宋佑芙明明讨厌这副做派,可对上少年深邃的眼眸,她莫名更觉脸热,心中恼他这爱调侃人的毛病,好像自己被他完全掌握了心神,不敢再看他。
“讨厌!”她一把推开郭桁向洞穴跑去。
郭桁被推的往后一个趔趄,也不生气,弯唇一笑,眸色潋滟,还吊儿郎当地挑了个眉。反观那边宋佑芙已经埋进白虎怀里,白银色的虎毛遮住她的脸,却遮不住她那两只红欲滴血的耳朵。
悠闲的时光转瞬即逝,没有停留。一声巨响从洞穴深处传来,声音空泛却震耳欲聋。郭桁来到宋佑芙身边,神情带着几分认真,“第三扇门,开了。”宋佑芙颔首,俩人随即拿上武器往密室而去。
光线从壁沿透进其它几间密室,尚能自如行动,可这扇门后却乌漆抹黑,仿若凶兽的深渊巨口,只待他们走进。
宋佑芙嗅到一丝危险的气息。
借着外室的亮光,可以看见挪开的石门后有几个特制的车轮,活泉水顺着钟乳石平缓地滴入四方罐中,每滴分毫不差,等到达指定刻度后与其连接的悬绳便会转动车轮打开门。
“我猜——等四方罐中水溢出,便是关闸之时。”
郭桁仔细查看此处精妙的设计,待时间一到,悬绳便会牵引泉水从罐身特制的闸口漏出,车轮也会跟着将石门放下。
“竟是如此。”没想到等待还真让郭桁等出了结果,宋佑芙暗自嘀咕,也不知这家伙是瞎猫碰上死耗子,还是早有预料。
她一直以为第三扇门作为出口最为关键,如今想来这出口周而复始、日月轮转,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打开,不慎落入此地的人只要肯多费些功夫,便能出去。只有右扇门后的故事和武学,还有......宋佑芙摸了摸卷在腰侧的玉芙龙,这些才是旁人无法轻易获得的。
他们打着火把往里迈入,光源也勉强只能照亮周身,这间暗室是整个洞穴内最为潮湿的空间,地面被终年的活泉水经久不息地灌溉,泥土变得湿润滑溜,难以行走。宋佑芙每踏下一步,靴子和泥泞碰撞便会发出“扑哧”声响。
待走到室中心,二人依旧十分小心,他们这才看清地底还有个机关,此刻已经打开,坑洞深不见底,里面漆黑一团。
郭桁谨慎地带着宋佑芙退至一旁。
“这根本不是凡人可以筑造的地形。”宋佑芙眉心紧皱,“这下面是不是还藏着什么......”
少年手拿火把再度缓缓靠近,火光照耀下隐约可见一条很长的竹梯延伸而下,可单凭这点光亮仍看不清更深的地底,亮光却将坑洞旁的植被照的一清二楚。
“这是何物?”宋佑芙疑惑地望向郭桁,不知何时,她心中早给他安上了见多识广的名头。
“七叶一枝花。”
郭桁果然没有让宋佑芙失望,只是神情凝重起来,几息才回答道。她再次细看起这密室暗地里开出的植被,还真如郭桁说出口的名字那般,它的底部七片叶子聚拢,再往上重叠着一朵紫色的小花,还有些不知名的黄色小须掺杂其中。它们繁茂生长在坑洞周围,明明美丽,却有着说不上来的诡异之处。
“传说九叶重楼二两,冬至蚕蛹一钱,煎入隔年雪,可医世人相思疾苦。”郭桁再度介绍起来。
“简直是自相矛盾。”宋佑芙品味这段话后,干脆利落得出结论。
“哦?”郭桁挑眉道:“愿闻其详。”
宋佑芙开口解释:“重楼分明只有七叶,冬至又怎么会有蚕蛹呢,隔年的雪早已入化,所谓相思、无解。”
“我倒不这么认为。”
“此话怎讲?”宋佑芙见他摇头,狐疑道。
郭桁曲着手指刮她圆润的鼻头,“事在人为,实则是不愿解罢了。”
宋佑芙跟着耸耸鼻尖,不解其意,一心认定他在和自己唱反调。
不过他俩的闲话倒也冲散了暗室里压抑的气氛。谁料郭桁继续说道:“我还听说,有七叶一枝花的地方一定有......”他刻意停顿片刻,“一定有毒蛇。”
“嘶——嘶嘶——”像是印证郭桁这番话般,诡异的声音在空旷的密室里瞬时回荡。宋佑芙的惊呼停在嘴边,她和郭桁对视一眼,点点头,右手伸向腰间做防御姿态。
这些日子他们食物种类不多,时不时冒出来的白蛇也在他们食用选择内。二人不仅食了蛇肉,更别提它们的蛇胆,愣是一个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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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放过。蛇最喜潮湿阴暗,以下面这个坑洞的大小衡量,也许是蛇群窝......更有甚者,巨蟒也不是不可能。
白色的......巨蟒。
“咻——”
白色的脑袋从深渊中探出来,渐渐地它缓慢挪动自己粗胖的身躯爬上来,宋佑芙依稀可见它寸寸皮肤滑过被浸润活泉水的泥土,白色蛇皮瞬间变为黑色,就好像这于它而言是什么致命的禁术般。
它如树干粗壮的蛇尾向他们扫来,人肉似乎对它有着极致的吸引力,尽管情况对它很不利,它依旧想要将二人吞咽下肚。
郭桁脚步一错,拉离开宋佑芙,与巨蟒的尾巴堪堪留出半寸。火把被甩在地上熄灭,两人看不清眼前,只能听声辩位。
宋佑芙紧紧抓住郭桁不肯松开,处境瞬间颠倒。两人一边不断躲避它的攻击,一边用刀剑刺入对面皮肉,想以此削弱它的战斗力。
又是一道口子击中,宋佑芙还来不及欣喜,便被郭桁挡在自己身前。
“呲啦——”只听见他的皮肤与蛇血接触发出的声响不断,只听到郭桁闷哼一声。
毒蛇依赖蛇毒防御攻击,蟒蛇具有极强的绞杀力,而这只白色巨蟒将两者可谓发挥到极致。
“郭桁!”
宋佑芙被郭桁一把推开,她及时躲闪开,郭桁却遭了殃。
“我没事!”郭桁的话让宋佑芙稍安下心。
现下鞭长莫及,两人只得一头一尾继续和巨蟒缠斗起来。刀剑配合默契,哪怕与蛇怪一起也并不占下风,没过多久它便漏出了破绽。
蛇打七寸。
宋佑芙越打越往后退去,直退到石门边,循着外室的光亮,她一脚蹬向石轮,借力使力,腾空而起,整个人如箭矢般绕至巨蟒的背后。
她毫不犹豫,向身下刺去——
玉芙龙一剑如虹,蛇躯与剑身相刺,发出刮肉声。巨大的头颅垂下,它的尾部徒然地捶打几下地面,再也没有动静。
危险解除,二人都松了口气。
宋佑芙被郭桁搀扶着从巨蟒身上下来,她有些庆幸,还好一击即中。着急郭桁的伤势,她拉着他出到温泉池旁,扯他的衣领:“快让我看看。”
二人没有多余的衣服,在崖底只能将就着穿身上这套,实在受不住了就隔开各占一块领地,等衣服干了换上再见面。郭桁外袍大开,青色里衣这些天早洗得褪成了蓝灰带白,边缘还脱了线。
从被毒镖暗箭重伤,再到这次的蛇毒,郭桁已经第二次挡在自己面前。她和他贴的如此近,怎么会感受不到他的痛楚,可尽管如此,他仍死死护在她身前。
“这巨蟒成了精,寻常毒蛇不过一对獠牙,它甚至不需要咬人,被血一碰便有灼烧感。”
郭桁原是想说些轻快的话让宋佑芙别有负罪感,可她显然只听到了最后一句‘灼烧感’。
“你果然很痛。”
眼泪珠子还是流了下来,她这些日子素着一张脸,曾经头上的簪儿钗儿全掉在江水里,可还是漂亮得打眼。
他最是受不得宋佑芙水汪汪的一双杏眸对着自己哭,又是好一顿哄:“咱们现在不是有活泉了吗?这些日子咱们试验下来,它功效繁多,既让你眼睛彻底复明,对解毒亦有奇效。我多敷敷它,问题不大。”
宋佑芙乖巧地点点头,抽泣道:“哥哥干脆整个身子直接浸到活泉里,说不定疗效更好。”
她一心急,便直接把心里话说出来,一声“哥哥”说的自然极了。郭桁心下高兴,被女孩娇俏可人的软嗓喊得服帖,哪怕现在她是让他泡在巨蟒的毒血里,他都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