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光年之外》 第1章 金乌 【当你抱着我向未知的前方奔跑时,相依为命便有了实感。】 星际5590年7月5日,位于拉尼亚凯亚超星系——联邦星系东极港口星,十字回廊遭无人战斗机群攻击,偌大的超跃迁枢纽中心被摧毁一半以上,联邦北部星系军区统帅傅玄将军受伤,伤情不明。 发生在边境港口星球的惨案连首都星都受到了波及,具体体现在应庭居住的燕子弄路口,原本卖两星币的合成菇馍——表面泛着焦黄的蘑菇馅面食,涨价到了五星币。 “只能买一个。”老板娘提醒道。 听到老板娘说涨价,那只骨骼分明的手又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星币递过去。 少年清俊的脸上面无表情,他点点头,“嗯”了一声。 买完菇馍,应庭便走到不远处的星际公交站点,前往首都军医院的公交二十分钟一班,他没等多久便上了车。 星际公交采用燧石动力,速度三百公里每小时起步,这么快的速度并不适合城市交通,所以星际公交的速度被联邦政府限制在六十公里每小时内。 人类早已进入跨星际时代,星际公交的速度却依旧停留在古蓝星时期,大部分人都不会选择星际公交出行,只有少部分星际贫民或流浪者会选择它,毕竟它全程只需要一星币。 车上不算拥挤但人也不少,应庭随便选了个位置坐下,车子一路开过脏乱差的下层区向上层区前进,街道两旁的风景也开始脱离脏乱差,渐渐过渡到整洁宽阔的马路上,就连名贵的永生鲜花都种满了路边,但最好不要动手去摘,否则将面临几万星币的罚款。 在首都星上层区中心公园附近,有一座通体黑色的古堡建筑,在一众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里它是如此独特,浑身黑色使它透着神秘与危险的气息,且它不对大众开放,这使普通人对它更加充满好奇。 据说近几年这里已经成为首都星旅游打卡的网红景点之一了。 黑色古堡白日里不营业,只在暮色四合时灯火辉煌直至黎明再次回归沉寂。这里聚集了联邦上层区的所有权贵、政治家、明星......是首都星名副其实的不夜城。 它的名字叫金乌。 应庭透过玻璃注视着那栋黑色建筑,直到公交在前方路口拐弯彻底看不见,他才收回视线。 开了一个小时,应庭终于到达医院,他戴好帽子又摸摸手上的菇馍,已经凉了。 他轻车熟路的上电梯走进一间病房,透过门缝,能看到他把菇馍扔给了病床上的人却被对方还了回来,应庭沉默着,他又打开保温杯将他煮的鹰豆汤递了过去。 那人似乎拉住应庭的手在说些什么,但被应庭扯开了,这导致对方手上的鹰豆汤差点撒了出来。 没一会儿那杯鹰豆汤重新出现在应庭手上,他不得已拿着细匙喂病床上的人喝。 那人不老实地抬手摸应庭的脸,应庭想躲开却被对方钳制住下颚,透过那道缝隙,那人被应庭的背影挡住,只看得见应庭仰起的头和止不住颤抖的肩膀。 他似乎很害怕,他在哭。 应庭一直在病房里待到傍晚才被允许离开。 今天应庭离开时又看到对面病房里的小男孩,他似乎在门口等了他许久,小孩拿着一根棒棒糖走过来,语气里透着稚嫩的怒意:“哥哥,那个坏人又欺负你了吗?” 听罢,应庭无意识地捏了捏手心的塑料袋,那是对方不吃扔给他的菇馍,最后被他吃了,他原本是想走的时候扔掉的。 应庭用手背擦了擦下巴上的潮湿,他在门口蹲下,一只手盖在脸上故作尴尬道:“又被小满发现了。” 小满将棒棒糖塞进应庭手里,他趴在应庭耳边悄咪咪说:“哥哥,我上次为你报仇啦,我在那个坏人饭里放了炸炸糖粉,嘿嘿。” “真的啊,你好厉害,谢谢你为我报仇。” “哥哥下次别来了,那个坏人好坏!” “好......” 应庭附和的话还未说完,身后房门便唰地打开了,那人似乎长了一副凶神恶煞的面孔,他恶狠狠地从应庭手里夺过棒棒糖,一掌捏碎了它。 应庭赶忙捂住小满的眼睛,与此同时,一声哭嚎从应庭耳边响起,小满连滚带爬地跑回了对面病房,“嘭”地一声锁紧了房门。 原本安静的走廊里顿时探出好多颗人头。 应庭压低帽檐,一脸红温地向过道里投来八卦目光的人群道歉,随后他回过头看向身后的人,两人貌似又起了争执,应庭见时间快来不及了,无意再与对方纠缠,低声说了几句就匆匆离开。 等应庭走远,那人才关上房门,随后他掐着秒守在窗边盯着楼下来来往往的人群,殷红的血浸湿他胸前的衣服,那人像是没有痛觉一般,丝毫不在意伤口,他全部地注意力都用来找寻人群中应庭的身影,看到应庭坐上公交车,他才重新躺回床上。 他像个变态,对应庭有着超乎寻常的占有欲。 应庭透过玻璃看到自己一脸疲惫的样子,他将脸躲进高高的衣领里,藏起了一切。 那人的声音、面孔在他脑海里来回闪动,鲜血染红他的双手,爆炸声此起彼伏,应庭觉得呼吸困难,他冷汗直冒,心脏疼出痉挛。 脑海中有道声音绝望地斥责道:“你会死!” “不要不要!”应庭低声哀求,干颤地嗓音暴露出他内心的惶恐。 直到坐在他旁边的卷发阿姨意识到他情况不对劲,大力摇晃应庭,他才从梦魇中清醒过来。 卷发阿姨冷着脸道:“小伙子,你没事吧?” 应庭脸色苍白,额头挂着冷汗,他摇摇头,“我没事,谢谢。” 这个插曲似乎并没有引起车厢里大家的过多关注,大部分人都麻木着一张脸,他们调动不起一点情绪,生计是有别于生活的,苦难却往往毫无二致。 即使距离古蓝星时期已过去千年,科技、人种的进化早就达到了另一个高级阶段,但上层精英与底层人民的关系却永远对立。 文明变得更加落后,阶级僵化得更加严重,即使是联邦,这个号称民主共存的星系都不能摆脱阶级制度。 有极少部分历史研究者从古蓝星文明史中窥探到另一种制度的存在,但既得利益者们都心照不宣地隐瞒这段历史,而大众更是无从知晓。 应庭在中心公园站下车,向对面金乌跑去,当然他是无法从金乌正门进去的,作为金乌的员工,他只能从侧门的员工通道进去。 “滴——” 应庭刷卡打开了员工通道,他迅速跑到服务部,换下身上的衣服,一身黑色,领口袖口则是烫金色,胸牌黑底金字,这是侍酒员统一的服装。 应庭刚按好胸牌将储物柜关上,唐宁冷酷无情的声音便从他身后刺来。 “你迟到了,扣五十星币。” 应庭被突如其来地声音惊了一下,他迅速回头看向唐宁,没必要解释,他接受了这个处罚。 “好。” 唐宁两手抱胸,显然他不满意应庭的回复,他继续道:“这周已经是你第四次迟到了,应庭。” 他希望得到应庭的解释,而不是逆来顺受的态度。 应庭知道他心软了,每次都是这样吓唬人,他放松下来,整个人靠在储物柜上。 两人躲在更衣室低声交谈,唐宁的脸色变得分外严肃。 “为什么不早点说,我可以帮你申请上班时间推迟一小时。”唐宁不满道。 “我...我只是......”应庭说得艰难,酸涩之情又一次反扑上来但他的脸上除了惨白看不出其他情绪。 唐宁上前抱住他:“打起精神来!以后上了大学,男朋友多得是。” 这里实在不是伤怀的地方,唐宁很快松开了应庭,看到对方眼神再次转回坚定,他勾起嘴角,“这才对嘛。” 应庭也默契地扬起笑,他抬手扶正唐宁的胸牌,声音清冷道:“不准扣我工资。” 说罢,他便抬脚走了出去,唐宁骂骂咧咧地紧随其后,这家伙又把他胸牌倒过来了! 夜晚的金乌是纸醉金迷的世界,优雅的交响乐流淌在其间,高饱和的氧气充斥着每个角落。 灯光璀璨却照不尽糜烂丑陋的人心,高谈阔论却无外乎纸上谈兵的傲慢,权贵勾结政客,政客串通资本,失皮露质,触目惊心。 这里就是金乌,一个普通人无法想象的新世界。 这里也是应庭兼职打工的第三年,他动作娴熟地托着酒盘穿梭在其间,为每一位贵客送上笑容与美酒。 一轮服务结束,应庭退到会场角落倒酒,在帘幕的遮掩下,他照常偷听起那些富太太们讨论的八卦。 “不出所料,最近跨星系运输确实变得紧张起来。” “连首都星的物价都涨了不少。” “我订的一批鲜花要延期到下周才能收到,该死!” “听说那位伤得不轻。” “嘘,这事可不能乱说。” “伤在心脏位置,恐怕凶多吉少......” “不是伤在腺体吗?” “不是,是心脏,流了好多血。” “是腺体。” “不是......” ...... 应庭听得入迷,尤其当有人提到“傅将军”这三个字时,他放下酒瓶愣怔在原地,心里不断念着傅玄的名字。 阴暗中他神情冷淡,一身凌厉。 第2章 信息素 应庭维持着燕子弄、医院、金乌三头跑的日子将近大半个月,时间来到七月底,他不出所料地病倒了。 这天应庭起床准备去医院,却发现自己浑身滚烫,嗓子肿痛。 看来是感冒和发情期一起来了? 应庭咽咽嗓子,艰难地撑起身从床头柜摸到一支抑制剂,比起一针就能解决的发情期,感冒更让应庭头疼。 抑制剂打下去没多久,应庭的发情期便稳定了,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多少像他这样的omega,发情期仅仅只需要市面上任何一款抑制剂就能解决,廉价的昂贵的,似乎对他没有什么影响,都能轻松帮他从野蛮的本能里解救出来。 发情期处理好了,还有感冒等着他,应庭摸摸额头叹了口气,倒霉的事总是接二连三。 他从衣柜里拿出药箱,脑海里不自觉响起一道声音。 “感冒要吃绿色包装的药,这个最苦效果也慢,但副作用是最低的。” “对你的身体伤害最小。” “如果你不想喝,我会逼着你喝。” 回忆被扯远,应庭迟钝的脑子里塞满了很多东西,他当时怎么说来着的,哦,他说对方是以下犯上,是罪大恶极。 然后烧糊涂的人开始变得胡搅蛮缠,那人却无情地将药尽数用嘴渡给他,应庭哭得伤心欲绝,他当时还很小,他只有八岁,那个混蛋竟然逼他喝那么苦的药! 而这段久远的记忆,他怎么也忘不掉,此后数年,感冒要喝绿色包装的药被应庭奉为金科玉律。 应庭舔着干燥的嘴唇,自言自语道:“以下犯上,以下犯上。” 喝药的技巧,应庭早已了然于胸,堵住鼻子趁舌头不注意的时候大口灌进喉咙里,最关键的一步就是要立刻吃甜的。 知道吗?很多习惯是很难改变的,大概是这几天的意外,让应庭深刻意识到了这点。 灌药的时候他恍惚那人就站在自己身边,一口喝完,他没有说话,事实就是他不在。 于是苦心的药让他生理性干呕,他红着眼快步走到客厅茶几,从柜子里摸出糖塞进嘴里。 闭上嘴巴就不会发出声音,他可以在心里不间断地念他的名字。 其实他在偷偷作弊。 应庭在家里缓了一会儿,确定自己退烧了才出发去医院。 临出门前,他又看了下银象——一台古早家政机器人,拥有方形的脑袋,方形的身体和两个多功能车轮,目前只能做一些简单的安全检测和日常对话,点开它的主脑,上面蓝色进度条显示73%。 银象感应到应庭,他老旧的电子显示屏上露出流泪的表情,声音苦涩道:“抱歉主人,我不能及时陪在你身边。” 它在对自己无法照顾应庭早上的发情期和感冒感到抱歉。 应庭拍拍它的头,温声道:“这不怪你,好好恢复,我们的家交给你了。” “主人放心。”银象露出笑脸。 这台机器人看上去年代久远,本应该被淘汰掉,但如果仔细观察,便会发现它的蓝色机械心每分每秒都在不停地再生。 来到医院已经是下午三点了,应庭整个人昏昏欲睡,走进病房便想往床上倒去,那人眼疾手快的拦住他。 应庭被按在床边上,似乎又被那人说了一顿,应庭没有反驳,看上去很温顺。 过了一个小时的样子,房门被人拉开,小满守在门口看到出来的是坏人,高兴的脸上一秒切换害怕,他立刻头也不回地跑回病房关上门,很快里面传来了号啕大哭。 男人走过去拧开门,摘下帽子尝试安慰小满,很快吵人的哭声消失,小满害怕地打着嗝朝他挥手。 搞定小鬼头,他又折返回自己病房门口,透过玻璃见躺在床上的人姿势没变才慢悠悠地离开。 应庭醒来已经快六点,他打着哈欠准备起来,额头伸来的一只手封印住他的动作,低沉地嗓音从他侧方传来:“再睡会儿。” “我要去金乌了。”应庭掀起被子就要坐起来。 腰上的一只手按住了他,那人低着头在应庭身上嗅闻,“发情期来了?” 应庭侧过头,任由那人的唇落在自己颈上,许久才“嗯”了一声。 “还在生我的气吗?”他的唇移到应庭后颈处,含着腺体,却不进行下一步动作。 应庭没有正面回复,他只是再次提醒对方:“我真的得走了,不能再迟到。” 男人松开了嘴,按在他腰上的掌心滚烫。 “应庭,别来了,一切按照计划,联系方式都删干净,照顾好自己。” “很快我们就会再次见面,为什么发抖?你......” 应庭不给他说话的时间,他立刻跳下病床,穿上鞋子就往外跑,连门都忘了关上。 直到出了医院大楼,应庭从背包里拿硬币的时候意外摸到了一袋糖,他下意识抬头朝楼上看去,果然看到了想看的人。 这个混蛋,一直在盯着他。 此后将近一个月,应庭再也没来医院,他们确实需要保持距离。 时间来到八月底,金乌开始变得守卫森严起来。 听说明晚北部军区总工程师贺巍的儿子贺道然将在金乌庆生,出席的大部分都是政界二代,其中就有刚刚身体恢复的傅玄将军。 消息一经在金乌内部发布,管理层便迅速启动一级响应,以金乌为中心,半径十公里内都被金乌安全系统纳入监测范围。 必须确保活动安全进行下去。 当晚应庭下班,金乌便已经开始对每个出入的员工进行安全检查,上面规定所有员工即不能带走金乌的任何东西,明天也不能从外面带进其他东西。 应庭和唐宁做完检查便一起回去,两人都住在燕子弄,只是隔了一条街区。 第二天一早,唐宁便在楼下喊应庭,他趴在阳台墙边应了一声,便匆匆拿包出门,大概是刚刚抑制剂针头扎得有点深,他抬手背包时,发出一声痛呼。 应庭揉了揉小臂,“噔噔噔”下了楼。 唐宁将早饭递给应庭,见是菇馍,他道:“涨了三星币。” “估计这次十字回廊伤得比报道中的严重。”唐宁推测道。 应庭接过话头:“是的,帝国那边可能早就知道了。” “你怎么知道的?” “猜的。” “……” 两人闲聊了一路,到了金乌,又是一系列繁琐的检查,所有人的光脑通讯器都被没收,放进星网屏蔽箱中。 检查了二十分钟,两人一进金乌,就被派到不同区域进行准备。 应庭:“下班见。” 唐宁:“好的。” 应庭走了没几步又被唐宁叫住,应庭指着他开玩笑道:“别想我哦。” “我才不会,下班见。”唐宁笑着摆手。 对面天花板上的监视器将两人的互动一一记录了下来,藏在监视程序里的天眼在万分之一秒内便对他们的动作进行分析,“没有异常”的程序反馈集中到金乌监察员的光脑屏幕前。 这里一切行为都在被监视着。 夜晚如期而至。 应庭依旧被安排成侍酒员,年轻的二代们携着舞伴陆续进入宴会,觥筹交错间好戏正在上演。 很快,主角贺道然便来到宴会中心,一身灰黑色西装,戴着黑框眼镜,身材高挑看上去有一米八,一脸学生气,给人的感觉跟金乌格格不入。 一群意气风发的纨绔子弟涌了上来。 “道然,生日快乐!” “准大一生,恭喜!” “不知傅将军何时到场?” …… 总有些人马屁是拍不到点子上的,气氛冷了一瞬,又被这些处事圆滑的子弟们一掩而过,大家又开始闹哄起来。 应庭暂时是不理解这种宴会的,但不妨碍他想象如果自己就是主角,他会怎么回答? 会更从容吗? 他不知道,毕竟还没到他展示的那天。 宴会开始一小时,傅玄一行人终于出现在会场,这当即引起所有人的目光,包括应庭。 傅玄作为二代里最早也是最频繁参与前线任务的人,一身肃杀之气是那些纨绔子弟的花拳绣腿所比不了的,仅是站在一旁便已有上位者的威严。 站在傅玄旁边的是位omega,他似乎很不习惯这种场所,眼神飘忽不定,微微含胸,脸色苍白,精神头不高的样子,他手里拿着礼盒,视线落在了不远处贺道然的身上。 而站在傅玄身后的,一位是他的警卫秘书贾文帆,另一位是新调上来的副将。 宴会上,傅玄上前跟贺道然交谈了几句,两人看起来关系很亲密。 应庭的目光在会场内一扫而过,托盘上的红酒已经被拿完,他走到一侧将低度的果酒摆了上来,这种酒是omega们爱喝的,度数几乎为无,入口清甜。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中,应庭托着酒盘在人群中走过,那位副将喊住了他。 他抬手朝应庭示意:“您好,请给我来一杯。” “好的,将军请慢用。” 应庭微微倾斜身体将托盘送了过去,由对方挑一杯喜欢的。 对方是个很年轻的alpha,身姿挺拔。 服务完,应庭礼貌地露出微笑,副将也朝他欠了欠身。 再往前走去,应庭理所当然地来到傅玄旁边,而他顺理成章地被傅玄叫住,“你好,给我来一杯。” 声音深沉,富有磁性。 应庭将托盘送过去,礼貌道:“好的,将军请慢用。” 傅玄眼眸幽深,他随意拿了一杯递给旁边的omega,叮嘱道:“只能喝一杯。” omega面露犹豫地接下了果酒,“好的。” 又是一轮服务下来,到了应庭休息的时间,监控显示他从侧门离开宴会前往洗手间。 没有异常。 金乌的洗手间是没有监控的。 应庭挺直的腰终于能放松下来,他选了倒数第二个隔间走了进去。 二十分钟后,一道沉稳地脚步声传了进来,来人进了最后一个隔间,关门时,皮鞋在瓷砖上发出急切地“吱吱”声。 那是橡胶鞋底与瓷砖接触时,快速滑动产生的摩擦振动。 “你在急什么?”应庭暗道。 他一直不动声色地站在隔间里,直到这一刻,才露出胜利地笑容。 露馅了呢。 他从容地在心底数着秒,啊,到时间了,他转过头看向侧面隔板。 越过那层隔板,里面的alpha正满脸通红地催吐,随后他又注射了一只拟态信息素,但效果收效甚微。 宴会上喜欢喝果酒的人并不多,但果酒确实出现在宴会的菜单上,应庭只是按照酒单上酒,没有异常。 整个宴会上喝了果酒的人只有两位,一位是副将,另一位是omega……旁边的傅将军。 原来那位omega并不想喝甜甜的果酒,傅将军又将酒杯接了回去,正巧这时有人来找他敬酒,出于礼貌,傅玄喝了一口平常并不会碰的果酒,鼻尖飘来一阵花香,入口甜腻。 到此为止,依旧没有异常。 “咔哒。” 应庭扭开隔间的门锁,他露出势在必得的笑,信息素铺天盖地向alpha袭来。 真有意思。 他敲响最后一个隔间的门。 “咚咚咚!” 第3章 合约 “咚!” 所以,你到底是谁? 应庭边敲门边向安保组发去求救,他急切道:“三楼宴会旁的卫生间,有alpha失控,快点派人过来!” 话落,隔间的门“哐当”一声被打开,苦苦坚持的alpha将应庭拽进了隔间。 原来是你。 傅将军。 犹如冷血动物的眼神紧紧锁定在傅玄身上,一声冷哼隐藏在撞击中,谁都没发现。 应庭恶劣地持续释放信息素。 强大的omega是不会受发情期控制的,当然也不会受alpha的信息素控制,相反,他们的信息素能轻而易举的控制alpha。 就比如现在,那位尊贵的意识混沌的傅将军正乖乖地跪在应庭脚下,毫无尊严的被易感期支配着,他在近距离的信息素攻击下动不了眼前身形单薄的omega分毫。 应庭依旧在数着秒,他在等。 在如此紧张的时刻,他还有心思分神去想别人。 应庭第一次使用信息素控制的alpha是他的影子,当时他还无法掌控信息素控制,影子很痛苦,把应庭吓哭了。 隔间上方的排风扇,侧耳倾听,有脚步声往这边涌来。 应庭开始不慌不忙地扇自己嘴巴,弄乱头发,嘴边咬出血痕。一道黑色液体从他领子里滑出又迅速消失,一转头,那团黑色出现在了应庭手背,它正拉住应庭的手,原来是不想应庭伤害自己。 应庭敛下眼底的情绪低声道:“我没事,藏好。” 那团黑色的液体像是听得懂人话,它迅速变成透明,消失在了应庭手上。 应庭的眼神又逐渐变回兴奋,要在规定时间里到达哦,这样你们的将军才能得救,应庭用力踩住傅玄身下,alpha痛苦地发出哀嚎。 他从来都不是爱哭的人,只有碰到影子,他才会哭。 后来应庭再也没有使用信息素攻击,影子也再也没有受伤,但这个记录保持到今年。 哈,被打破了。 你可真该死!真该死! 应庭猛地踹向傅玄。 应庭生气是非常非常冷静的,甚至熟悉他的人根本发现不了他在生气,这种有别于他平时展现在人类面前的性格,是极端诡异的存在。 他总是善于模仿、说谎,然后饶有兴趣地展现在各种人身上,但真实的那部分,没有十足把握他从不展示。 现在他就很自信,他在这个小小的空间里尽情释放戾气,信息素在alpha闻来都变得痛苦,可明明他是清甜的玉兰香。 很快安保队来到了洗手间,应庭听到声音,无声地咧嘴笑了笑,他眼神冰冷地发出甜腻的呻吟,痛苦的抽泣。 洗手间外早已被隔离开来,宴会也被全方位禁止出入。 总有些小意外发生不是吗?宴会上的人们并不在意,他们仅仅犹豫了几秒便继续狂欢。 无人知道,洗手间里发生的事情。 “救命!傅将军他疯了!”应庭大声呼救,生怕外边的人不知道是谁在发情。 隔间的门从里面撞得哐哐响。 “先生请您再坚持一下,我们已经在破门了。”安保队长说道。 哈,这破门还需要破?应庭眼里闪过一丝厌烦,这世上的蠢人总是数不尽的。 在他纤长的细指拨开插销前,他又扇了傅玄几巴掌,笑着对傅玄默语:“准备好了哦。” 接下去的场面变得异常混乱,失控的alpha,被吓傻的omega,副将和安保队们立刻上前控制住傅玄,而警卫秘书则脱下外套罩住了应庭,可怜的omega似乎被alpha影响到了,他展现出对alpha强烈的依赖感,颤抖着伸手抚摸傅玄的头。 看,大家都被震惊到了,那个失控的alpha被安抚住了。 几乎同时,他们都下意识默认这两人匹配度很高。 而狡猾的猎人则躲在西装外套里,他眼睛亮晶晶,很开心。 极端诡异的存在除了暴怒还有兴奋,于是在这一方隐蔽的小之又小的天地里,他又一次暴露真实的自己。 真的很刺激呢! 最后这场游戏,以应庭晕倒,傅玄恢复正常收尾。 虽然应庭也受到了不小的损失,但美味的果实在等着他醒来。 很快应庭和傅玄被秘密送到了首都最高等级的军医研究所。 在那里他们二人的信息素被加急匹对,应庭的个人信息也迅速被调查出来。 【应庭,18岁,身高一米八,omega,准首都大学大一生,父母双亡,是个孤儿,平时靠在金乌打零工和燕子弄低保补贴生活,无任何犯罪记录......】 匹配度一出来,结果令傅玄震惊,即使知道他们匹配度不低,但高达80%还是出乎他意料之外的。 权衡利弊是傅玄与生俱来的思维逻辑,在确认了应庭没有问题后,傅玄命贾文帆去拟写结婚协议。 傅玄的腺体是在一个月前的任务中受伤的,当时子弹擦着他腺体飞过,要是再近一厘米伤得就不止腺体而是整个脊柱神经。 alpha的腺体受伤,此事非同小可。当时专家团队都建议傅玄保守治疗,依靠omega的信息素来慢慢恢复,但这也注定了他一辈子都离不开自己的omega。 傅玄此人,疑心重忌威胁。他怎么可能把自己的人生和omega捆绑在一起,所以这个方案是他最先排除掉的。 第二种方案是对腺体进行修复,再配合拟态信息素来达到痊愈。这方法看上去很稳妥,但最大的问题就是拟态信息素长期使用多了会对基因产生影响,严重的甚至引发基因病。 第三种方案则是抛弃原生腺体,重新安装一个机械腺体。机械腺体的优点在于安全、可控,还能彻底摆脱alpha对omega信息素的依赖以及易感期的困扰。 而缺点就是手术难度大,安装后会持续一年的排斥期,一旦超过信息素失衡的标准值便会进入长达一个月的失控期,这段时间alpha需要每月注射omega的信息素提取剂,只要安全渡过排斥期和失控期,手术便成功了。 omega的信息素提取剂制作过程并不难,只要提取omega含有信息素的血液制成血清即可。 傅枭当即便选定了第三种方案,高风险高收益。 手术已经完成一个月,傅玄物色了几个omega,但匹配度总体而言都不算高,而现在他遇到了可以说是命中注定的omega,没有什么比这更具有性价比的。 应庭醒来没多久,傅玄便走了进来。 “傅将军的提议我觉得很有意思,但只是提供血液的话有必要结婚吗?”应庭放下手中的合同,白炽灯将他的脸照得分外苍白。 坐在傅玄面前的是个很清俊的omega,眉眼间充满英气,细看又带点儒雅,眼睛是迷人的桃花眼,看着人时是灵动又真诚的。 这是一位气质独特又漂亮的omega。 傅玄笑了笑,他实话道:“如你所见,治疗后期我会进入失控期,如果在期间我终身标记了你,结婚会比较方便做清除手术,避免很多没必要的纠纷。” 婚内做清除手术不会面临星际法律上的指控,这是联邦法律默许的。 应庭又打开合同,他指着上面的金额,讨价还价道:“那这里的500万就要再加一个0了。” “还有我不接受任何肢体接触和AO关系。” “我只提供每个月的抽血,一些必要的宴会出席,家庭聚会。” “婚后也是各自生活,互不干涉。” “……” “这些你都能接受?” 这是个细看很容易让人着迷的omega,但为什么他的态度却如此…… 傅玄一时找不出形容词,他难得卡壳,不过良好的教养不许他走神太久,他继续温声道:“都可以。” 像他这样的二代,婚姻本就是互惠互利的合作,见对方比他想象得还要干脆利落,傅玄很满意。 “好哦,那拜拜,我要回家了。” 应庭迫不及待要走的态度太明显,他拦住应庭,询问道:“这么晚你还要回去?” 应庭点点头:“蹭你的车回去。” 傅玄乐意之至。 在车上应庭问起傅玄,他的舞伴去哪了? “那个omega。”应庭补充道。 “他被送回去了?” “回哪,你家?” “他是我的弟弟。” “原来是你弟弟,和你长得不像呢。” 见迟迟得不到傅玄的回话,应庭转头问他:“怎么了?” 傅玄审视的眼神迅速换成冷淡,他回:“我弟长得像我母亲。” 很快车子停在了燕子弄路口,应庭下了车,他朝傅玄挥手,“谢谢,路上注意安全。” 车内傅玄靠在真皮座椅上,他脸上神情不变,淡淡道:“晚安。” 两人告别后,应庭便向巷子里走去,才走了几步,身后的豪车便亮起远光灯照亮了他前方的路,应庭早已冷下脸,他连回头敷衍一下都懒得敷衍。 直到他走进楼道里,远光灯才熄灭。 他上楼打开那扇门,落锁关紧。 炙热的体温悄无声音地贴近应庭,闻到熟悉的味道,他卸下所有伪装。 “欢迎回家。” “你要和他结婚。” “我以为你会更在意80%的匹配度。” 应庭开始解身上的扣子,影子却将他转过身细密地吻向他红肿的脸颊,咬牙切齿道:“你要疼死我了。” 应庭捧住他的脸,“我也要被你疼死了,为什么呢,你不听话,你在伤害自己,所以你看,我也受伤了。” 他抬起自己红肿的脸,像是一种警告又像是某种宣誓。 “那是个不可多得的机会,我必须这么做,你也必须让我这么做。”他痛苦地看向应庭。 应庭忽然哽咽,他没头没尾道:“你是我的第一生命。” 曾有一刻,绝望让应庭生出想放弃一切的决定,影子得知后怒不可遏。 “对不起。” 影子握住应庭的手覆在心口,那里有道久远的伤疤,始作俑者来自幼年的应庭,很多个夜里,应庭难以入睡,只有细细摩挲着那道疤痕,听着影子的心跳声,他才能睡着。 应该从那段时期开始,他的第一生命出现了。 黑色液体顺着应庭袖口爬出,它滑向影子,遮住了他半张脸。 应庭托住太白,黑色液体越来越多,渐渐包裹住了影子大半个身体,应庭一脸歉意道:“它今天被我吓到了。” 影子拍拍他的肩膀,“它不会怪你的,下去吧太白,去找银象。” 黑色液体从影子身上褪去,最后缩成一个小小的无脸黑袍人,它可怜兮兮地蹲在影子掌心,应庭接过太白将它送到了银象手里。 “有劳你照顾一下它啦。” “主人放心,你们回房间去吧,我会照顾好太白的,太白还小,它不懂,你们不要......” 应庭捂住银象的嘴,倒也没让你说这么多 。 回到房间,应庭将合同拿给影子看,他不咸不淡道:“这些权贵家族们向来会避险,把算计体现得淋漓尽致,比起合作,婚姻对他们而言更安全。” 应庭拉起影子的手放在脸上蹭了蹭,说:“只有一年半,具体内容在合同里。” “别让自己受伤。”影子抚摸着他的脸,大拇指在细腻的皮肤上摩挲。 “每个月需要去研究所抽血,除此之外不会受任何伤。” 应庭望着低头看合同的影子,他躺下身指尖在影子眉间描画,“你很在意。” “嗯,很在意,但这是我们的计划,只是出现了一点意外。”影子坦诚道,而他内心也是这般劝自己的。 应庭撑起上半身吻了吻他的唇,“我们是彼此的,永远都是,无法改变。”话落,他圈住影子的脖子,将整个下半身贴上去。 影子握住他柔软的腰,将合同从他身下抽出放到床头柜,说:“是我之幸。” 雾气蒸腾的浴室里,两道人影紧紧贴在一起,应庭挂在影子身上起伏,两道急促的呼吸互相交融。 第4章 协议结婚 应庭醒来时身边空无一人,他盘腿靠在床头,大腿根处落了很多红。 指尖没有规律的在红痕上滑动。 协议今天会签订好,期限一年半,按照星际流程,晚上他的光脑应该就能收到结婚证,还有一大笔星币。 他们真的要进入下一个阶段,而代价是暂时分开。 梳理完这些事,应庭又开始复盘昨天发生的一切。 没有异常吗? 傅玄那边昨晚就已经检查了监控,如果有问题,事情不会推进的这么顺利,所以这部分是没有异常的。 那剩下的呢? 他向来不会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应庭缓缓睁开眼,黑色眼眸里是摄人心魄的冷。 影子走的时候已经把一切都准备好了,衣服是现成的,早饭是温热的,开学资料也被他整整齐齐的放在桌上。 十点左右,应庭坐上了去金乌的公交。 刷员工卡时,应庭感叹时间真快。 三年前,他在这里认识了唐宁,有缘的是,他们都住在燕子弄,两家只隔了一个街区,还都是同班同学。 高二那年冬天,唐宁辍学,成为金乌的正式员工。 白日里的金乌内部是安静的,应庭先去了安保部拿回自己的光脑,在回更衣室的路上他遇到了唐宁。 他们站在走廊的两头,黑色瓷砖上反射的光影将这段距离拉得细长。 应庭边走边将光脑收进口袋,犀利的眼一直盯着越来越近的人影,直到进入规定的范围内,他变成了另一个样子。 唐宁率先开口:“应庭,今天来这么早?” 他很得意。 应庭察觉到了,为了佐证某个事实,他说:“我来办离职手续。” 唐宁很吃惊,他走上前拉住应庭的手臂,急切道:“是昨天发生什么事了吗?” 他不知道,但他是故意的。 “大学会很忙。” 唐宁松开手,接道:“这倒是的,还没来得及恭喜你,考上首都大学。” “谢谢。” 应庭伸手替他扶正胸牌,“我得先走了。” 唐宁站在原地,低头看向摆正的胸牌,有一丝出神。 已经走远的应庭忽然停下脚步,他回头喊了一声“唐宁”。 应庭等了他十秒,确定他是不准备回头了。 是害怕他头顶的监视器吗? 应庭冷笑转过身继续往前走,几乎在同一时刻,犹豫的唐宁回过头,但很可惜,他只看到一个渐行渐远的背影。 他愤怒地看向不远处的监视器。 他以为自己做得很隐秘,他当时只是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他就是想...... 他想...... 但应庭接住了他的话,于是假意被唐宁修饰成真心,他笃定自己当时就是不带任何私心的喊住了应庭,他没有做任何背叛朋友的事。 这只是一个再自然不过的行为。 但偏偏被应庭发现了。 他有过真心的,但他也嫉妒应庭。 这是事实。 毕竟一个孤儿,竟然考上了首都大学。 凭什么,都是燕子弄出来的贫民。 凭什么? 我只是让你丢掉一个小小的兼职,你可是拥有了上大学的资格。 你拥有的已经很多了不是吗?受点损失怎么了? 唐宁狠狠地瞪着斜上方的监视器,视线却怎么也不敢去看那道背影。 在应庭很小的时候,他便明白人性的复杂,这不是夸大其词,毕竟那个复杂的人就是他自己。 他只是遗憾,人性是不具备创造力的。 但...... 有例外的,比如爸爸、父亲、影子。 他们有超越本能的爱,这是人性都难以反驳的耀眼的存在。 办完离职手续已经到了中午十二点,应庭坐上了回燕子弄的公交。 他是在六岁那年和影子住进燕子弄的,当时的房子、学校都是影子去办的,他才9岁,他把一切都处理的很好。 白天,影子会躲在他身边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夜晚,影子才会被允许出现在他身边。 应庭从没觉得这样的安排有什么问题,他们自小就是如此的。 直到上高中,他允许影子光明正大的监视他,同样的,他也要光明正大的监视影子。 他不能容忍影子一直做他的影子。 那时起他们的畸形关系被拉到了太阳底下。 昨晚他们做了好多次,数不清了。 公交一个颠簸,应庭的头磕在了车窗上,车子开始驶向下层区。 应庭冷着张脸,但他脑子里想的全是昨晚的画面。 影子很生气,他把火都撒在了应庭身上,应庭也很生气,他牵制住影子,让他寸步难行,他们互相对峙。 气氛胶着时,应庭却笑了,他松开力道,影子毫无防备,一直戳到了底。 他说:“你难得生气,你已经敢把火撒在我身上了,我放纵的。” 影子回道:“你不能这么报复我,你从来都是这样固执。” 他在怪应庭打自己的那几巴掌。 “你明明也知道不是吗?我们的计划是你毕业以后。”应庭在怪影子,他真的很生气,他要疯了。 “那是个好时机,我不能放弃,只是提前了一年。” “可你差点死了,你是最不乖的,没有人像你这样欺负我 。” 他们陷入了怪圈里,愧疚、自责笼罩在两人心头。 他靠在影子宽阔的肩上,断断续续道:“小...时候,也是被你这样抱....抱着睡的,是不是?” “不这样抱着你,你会哭会闹,两岁大的小人,很倔犟。” 应庭虚弱地圈住他的脖子,他舔舔干燥的唇边,“现在你抱着我,很神奇,当时谁能想到呢。” “从来不敢妄想。”影子紧紧抱住他。 应庭心里颤了颤,说:“我赐你姓氏,任你处置,我....啊!” 他猛地后仰过去。 影子一只手托住他后背,一只手按住他的腰,他咬上应庭肋骨处的皮肤,感受着。 应庭软成一团,过了会儿,他的脸贴上影子的脸,摩擦着轻抚着,缱绻不舍。 “你做得越来越好了,我很想你。” 影子将他的泪舔舐干净,轻啄着应庭的唇,耳语道:“我也很想你,很想你,应庭。” 不要停下来,不要停下来,不要停下来......他们两人对彼此的**是无底线的,已经到了予取予求的地步。 应庭眼里的世界又开始变得模糊。 复盘了一路,车到站了,他收回思绪,动作不见任何停滞的往家走去。 首都星,御单公馆,傅玄私人住宅。 书房里,傅玄、贾文帆、宋辉三人正在商讨事情。 “意外发生的时候,封锁的及时,金乌那边都已经通知过了。”贾文帆站在书桌旁将报告递给傅玄,他接着说:“现场的监控视频军部技术人员已经全部检查过,没有任何问题。” 傅玄接过报告边看边问:“现场各类酒的监测报告还没出来?” “秦恒已经去研究所了,应该很快就会送到。” 傅玄点点头,他放下报告揉了揉眉心,左侧脸颊红肿还未全消,那个omega下手挺狠。 “等报告来了再说。” 宋辉是傅玄的军医,不高偏胖,头顶的发少得可怜。机械腺体的手术正是他带队操作的,他忍不住发言:“匹配度这么高,治疗效果也越好。” 傅玄靠在椅子上挑眉道:“怎么,宋医生比我还急?” 宋辉摇头,忙解释说:“只是希望将军的病能早点好。” 三人没说多久,门响了。 “进。” 副将秦恒快步走了进来,他朝傅玄敬礼道:“将军这是研究所刚出的报告。” 报告里分析了十几种酒类成分,全部都显示没有问题,包括傅玄当初喝的那杯。 几乎所有的情况都排除掉了,那么真的只是巧合。 傅玄没有犹豫,看完报告就宣布:“签,尽快把流程走完。” “是!”贾文帆等人立即开始行动。 晚上六点左右,应庭收到结婚通知时他正在厨房洗菜,他匆匆扫了眼便继续忙自己的事去了。 应庭不擅长做饭,但他会洗菜,把要吃的菜洗好,这样影子回来做饭就会很方便。 洗完,应庭便来到卧室窗边,从这个位置望出去,入眼是无数矮小破旧的房屋和绝美的落日,如果再耐心一点,还会听到弄子里每家每户厨房里发出的叮叮当当的锅铲声,孩子们嬉笑打闹的追逐声,空气里时不时飘来一阵饭香。 这是下层区为数不多的应庭称为温馨的时刻。 没等多久,应庭闻到了熟悉的气息,三二一,一道黑影飞快落在应庭的窗台上,一眨眼的功夫,原本亮着昏黄灯光的屋子暗了下来,再抬眼望去,仿佛一场幻觉。 远处拿着机器人的小孩使劲揉了揉眼睛,他明明看到了超级飞侠!但那黑漆漆的窗户向他证明什么都没有,他只是单纯遇到了鬼。 小孩越想越害怕,他“哇”的一声冲进了厨房。 “妈妈,我又看到鬼了,这次是真的是真的!!” “哪里有鬼,别把我的汤弄洒了!” …… 生动有趣的画面还会在不同的小房子里上演着,又吵又闹,这一刻应庭会很喜欢人类,因为那里面有很多闪闪发光的东西。 “哈哈哈哈哈,你又吓到他了。” “我觉得是我们哈哈哈。” 他们二人躺在卧室地板上,影子问他等了多久,想吃什么,今天一天去哪了,做了什么,为什么阳台上会晾着还没干的内裤…… 应庭趴在他身上老实交代,交代完轮到他问影子,今天几点起床的,怎么去上班的,发生了什么,中午吃的什么,有休息吗,累不累…… 从小到大,他们每天都有很多话说。 夕阳撒在他们身上,像是给他们渡了一层金光,一个大大的人圈着一个小小的人。 客厅里,银象捂住太白的耳朵,振振有词道:“小孩子不能听大人讲悄悄话。” 太白挥舞两只小短手,无声抗议。 而被应庭扔在沙发上的光脑嗡嗡作响,一则短信发了过来,但无人关注它。 第5章 傅家 【他曾在寒冷的冬夜流下血泪。】 傅玄:明天傅家家宴,需要你参加。 应庭:好,在哪几点 傅玄:我明天十点会来接你。 应庭:好 影子替应庭回复完傅玄,便将光脑放在了洗手台。 应庭坐在温热的浴缸里,他泡得脸色绯红,昏昏欲睡,他不满道:“别管他了。” 影子放下光脑,长腿一跨便进了浴缸,他圈着应庭一只手上套着搓澡巾。 应庭嗷嗷抗议:“我身上不脏,我不要搓,我已经长大了。” “长大了也要搓。” 影子二话不说抓着他的手臂就是搓。 突然,他语气激动道:“你看这是什么。” 影子提起一条长长的线,应庭满眼不可置信,他立即反驳:“这不可能!” “我每天都洗澡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身上多白,哪有那么脏,这只不过是正常的新陈代谢。” “我才不脏呢,这根本就不是我身上的!” 应庭委屈巴巴的接过那条线,他快碎了,没有哪个omega会有这么长的......新陈代谢,他想扯断它,却发现扯不断,它有弹性! 影子还在他后背不停搓着,应庭被惯性推得往前冲,他一只手抓住浴缸边缘,缩着身子侧头咆哮:“别搓了,疼疼疼!这个根本就不是我的。” 说罢,他拿起影子手上的搓澡巾,果然,那里坏了。 影子瞬间明白过来,他忍不住笑出来声,“是我的错,我错了。” 应庭一点都不觉得好,他绝望道:“你不会真以为这是我的吧?” 影子诚实点头。 “啊啊啊啊,我要杀了你,混蛋!” “我没有嫌弃你。” “那你把它吃了!” “......我不要。” “什么?!你果然嫌弃我。” “我没有嫌弃你,你小时候我还给你换过尿布,我要是嫌弃你......” “闭嘴,你非要说我的来时路吗?” “......” 影子老实地抱住应庭,嘴巴贴在他肩头,闷声道:“我没有嫌弃你,你是我见过最好最干净的人。” “我本来就是啊。” 应庭高傲地抬起下巴,藏在水下的手狠狠报复影子大腿上的肉。 “疼吗?” “不疼。” 长得又硬又结实,应庭觉得手心都掐酸了,他松开手,后背靠在影子胸口打了个哈欠,嘴里喃喃道:“想睡了。” “睡吧。” 影子将人抱起,用浴巾裹好走出了浴室,一出门,他就遇到了太白。 太白用手不停擦脸,肩膀颤抖得厉害,明明以前他们都是一起洗澡的,为什么现在却不行,太白很难过,它三下两下跳到应庭怀里无声大哭。 影子将应庭放到床上后他拎起太白走出了屋子,他耐心解释道:“我们已经长大了,太白你也在长大。” 太白捂住耳朵不听。 影子将太白交给银象,稳重的银象像是早就预料到一般,它接过太白说:“好孩子,成长都是痛苦的。” 太白趴在银象手里耍无赖打滚,它背对着影子,无声抗议。 银象摸了摸太白,说:“太白交给我吧,你去照顾应庭。” “辛苦你了。”影子感激道。 卧室里。 夜灯将氛围变得朦胧,应庭在床上熟睡着,影子撑着头,一只手轻柔地捋过应庭额前碎发,手不由自主地摩挲他细腻的脸旁,他落下另一只手覆在应庭头上将他侧过去的脸轻轻扶正,渐渐靠近的吻落在应庭嘴角,影子吻完抬眸凝视他,嘴角轻扬,他又低头吻住应庭的唇。 如此反复,他看着吻着应庭,满眼都是珍爱。 在应庭刚出生的时候,影子便来到了他的身边,他的存在仅仅只是保护应庭,当应庭遇到危险时,他是代替应庭死去的那个人。 所以他是应庭的第一生命。 但是情况在应庭两岁那年发生了改变,也是从那年开始,他和应庭同吃同住。 他们是彼此童年里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后来发生了很多事,好的或不好的,他皆陪在应庭左右。他只是个影子,一个很轻微的人,但应庭让他有了重量。 应庭醒来时外面的天已经亮了,他小心翼翼地从影子怀里爬起,看向远处天际线的日出。 他的光脑被影子放在了床头柜,应庭拿了过来,看到昨晚傅玄发的消息,原来是要去傅家啊。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影子充满力量感的手弯圈住了应庭的腰,沙哑地声音从身后传来:“再睡会儿,还早。” “你要看日出吗?很美哦。” 应庭放下光脑回头邀请他。 影子很快爬起身,他靠在应庭肩头,眯着眼望向远处那抹橘色。 “确实很美。” 他们十指紧扣,一直看到太阳彻底越出天际线,霞光渐渐褪去,光从柔和跳到刺眼,影子一把捂住应庭的眼,将他带倒在床上。 “家宴是傅玄的意思,他要把你介绍给傅家的人。” “出席的都是傅家本家的人,傅建海也会出席。” “那个人也会出现吗?”应庭突然问。 “会。”影子紧紧抱住他,“如果不想去,就推掉。” 应庭转过身贴近影子胸膛,他弯弯嘴角:“我没事。” 影子没说话,只是将他抱得更紧了些,应庭大脑放空闭上了眼。 再次睁开眼,应庭已经坐在了车里,车载香薰是好闻的沉香味,傅玄坐在一旁问他饿不饿,应庭把手送了过去。 “你要跟我介绍一下你家的人吗?”应庭撕开包装袋咬了一口吐司。 傅玄喝了口水,应庭的眼神太直接,这个omega一点都不怕他。 他清了清嗓子,道:“出席的都是家里亲近的人,我爸妈、大哥和小弟。你不用觉得不自在,我们昨天刚结婚,带你来见见他们。” “哦。”应庭靠在真皮车椅上,他说:“他们知道我们是协议结婚吗?” 傅玄点点头,“我爸妈大哥他们知道。” 应庭问:“我今天好看吗?” “嗯?” “穿衣得体吗?会不会让你丢脸,毕竟是去见你的亲人。” 傅玄侧头看向omega,应庭气质俊朗,五官立体,身材比例优越,身高有一米八,一身白衬衫搭配黑色西装裤,简洁大方,跟他今天的亚麻穿搭很配。 “得体,谢谢。”傅玄说。 “不客气,毕竟我拿钱办事,合作愉快。” 很快车子便驶进来傅家庄园,整座庄园占地万亩,视野宽阔,美景优美。 一下车应庭便发出了敷衍的赞美,“哇,好大,哇,好美!”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傅玄却冷下脸。 这个omega对他一点都没有懦怯的情绪,他是在装的还是本就如此?一个孤儿,能长成这样吗? 傅家一行人已经在门外等候多时,他们很期待见到傅玄的omega。 画面里,应庭站在主位被他们围拥着,他们有好奇有关心…… 应庭产生了一瞬的既视感,这一幕在他很小的时候也曾发生过,类似的、比这还盛大的迎接。 回过神来,应庭友好地与他们握手打招呼。 “你可真是个漂亮的孩子,与我们傅玄真般配。”贺茹拉住应庭的手,眼里都是欢喜。 她是傅玄的妈妈,年近六十却保养得像是四十岁的样子,一身紫色中长裙,长发后盘,慈眉善目,一看就是很好相处的人。 应庭被夸红了脸,他乖巧道:“谢谢妈妈。” 这句“妈妈”又引起人群骚动,他们哄笑起来。 “好孩子,快进来吧,爸妈你们别站这儿了。” 傅敬心亲切地邀请应庭往屋里走,他是傅玄的大哥,穿着藏青色休闲服,看上去像个邻家大哥哥。 如果忽略他手上的枪茧。 “爸妈我们进去吧。”傅玄也出声道。 一行人闹哄哄地走进了屋子。 餐桌上,傅建海坐在主位,左侧是贺茹、傅玄、应庭,右侧是傅敬心、林淮、傅应翎。 “这是我父亲,这位是我哥夫林淮,这是小弟傅应翎。”傅玄依次为应庭介绍着其他的家庭成员。 应庭像个复读机,“父亲好,哥夫好。” 轮到傅应翎的时候,应庭愣了几秒,缓缓道:“你的名字和我真像,我叫应庭。” 傅应翎甜甜回:“嫂子好,确实很像,叫我应翎就好啦。” 应庭继续:“年龄和我也像,你上的哪个大学?” 傅应翎的眼睛在桌上迅速扫了一圈,所有人都在等他的回答,他说:“首都大学。” “好巧,我也在首都大学,今年刚大一。” “我也是。” “你是什么专业?我是飞行器工程与设计。” “星际外交。” 傅应翎察觉到一丝微妙的敌意。 贺茹一脸震惊道:“天哪孩子,你这么优秀,跟道然一个专业,都是未来的总设计师。” 傅建海一直没有说话,但能看出他对应庭是满意的,虽然他觉得应庭出生不堪,但匹配度高代表傅玄的治疗会更顺利,学得又是首都大学的王牌专业。 “谢谢妈妈的夸奖。”应庭毫不怯场,别人对他的赞美,他向来都是理所当然接受的。 用餐进入尾声,傅建海问应庭大学有什么打算,毕业以后的工作规划。 应庭说:“不出意外是成为一名工程设计师,我从小就对飞行器感兴趣,尤其是北部星系的迅风Y20、雷神J35还有鲲鹏R8。” “你若是对这些感兴趣,找时间让傅玄带你去亲眼看看。”傅建海嗓音浑厚有力,带着上位者的威严。 “好的,谢谢父亲。” 应庭笑着吃下了一块流着血红蛋白的牛肉,大口咀嚼。 傅玄将应庭送回去燕子弄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左右了。 下车时,傅玄说:“以后有事司机会来接你。” 应庭点点头,“好的。” 上层区的人是不屑于来下层区的,傅玄来了两三趟,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了。 他们昂贵的鞋底是无论如何都不愿踩在这片地上的。 应庭穿过燕子弄,在某个过道里快步跑上楼,他的步伐开始变得慌乱,维持的得体让他恶心。 他仿佛又回到了那年冬天,雪下得好大好大,头顶传来急促的呼吸声,不远处冲天的火光燃烧着他爱的人。 他发不出一点声音,他明明很清醒,他像个旁观者飞到天上,雪地里划出长长的脚印,大批士兵围绕着他们却无动于衷。 视线不断往前移动,喘气声呼哧呼哧,有人在抱着他奔跑,一直往前跑,而血浸湿了那人的后背。 那个呆滞的孩子,觉得声音太吵了,他抬头朝天光望去。 一道黑影笼罩过来,他说,你做的很好,我一直都在,深呼吸,深呼吸...... 应庭眼神涣散,他像活在真空中,但那个声音刺破了他的世界,他得救了。 “呼...呼....” 应庭大口喘着气,新鲜的氧气灌溉进肺里,他的眼神逐渐聚焦起来。 他困囿在痛苦的牢笼里,哀道:“我…好想爸爸。” 说完,无尽的黑暗吞噬了他。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傅家 第6章 易感期 应庭醒来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房间里亮起的夜灯让他感到恍惚,不知今夕何年。 他趿拉着鞋走出房间,客厅的灯没开,唯一微弱的光源是从厨房灶台上发出来的。 影子站在灶台前煮着鹰豆汤,他察觉到动静侧过头,柔声道:“放凉了,我起来热一热。” 太白趴在影子搅汤的小臂上,它见到应庭立刻开心地跳了过去。 应庭站在原地没说话,水雾在眼眶里氤氲开来,他接住太白,一滴泪砸在了太白头上,迟钝的太白反应过来,抱住应庭的大拇指一起抽泣。 影子关了火,迎着黑走过去抱住应庭,他问:“想喝吗?” 应庭把脸埋在他胸口,热泪染湿了影子的衬衫,他抓紧影子腰间的布料,颤抖着肩膀,像只受伤的小兽在呜咽。 太白察觉到应庭的情绪,它懂事地离开两人朝银象跑去,银象习惯性地用手拍拍太白,他小声说:“他现在很难过,我们不要打扰他们。” 太白是个共情能力强悍的机器人,它趴在银象手上浑身充满悲伤。 影子弯曲着腿,手托住他,一个巧劲将应庭抱了起来。 两条细长的腿圈在他腰间,影子抚摸着应庭后背,声音里透着不易察觉的颤:“哭出声来好不好,你可以做到的。” 可是厨房里除了他舀汤的声音再无其他。 影子端着碗,抱着应庭坐在沙发上,鹰豆汤被搁在茶几上,他把应庭从身上撕下来,他浑身抖得厉害,泪眼婆娑。 影子换了一个方法,他捧住应庭的脸说:“叫我的名字。” 应庭随后痛苦地发出气音:“嗬...嗬....” 影子知道他在喊他,他的心里顿时涨满潮湿,应庭的求生意识越强,影子便越愤怒,若是他能不顾一样,应庭何须受这些苦。 但他不能说,甚至不能起一丝一毫的念头。 过了很久。 “不...哭...不哭。”应庭颤抖地指尖划开影子脸上的潮湿。 当他再次战胜躯体化反应,就像他小时候无数次成功时一样,影子终于露出了笑。 他们坐在黑暗里,只有勺子敲打瓷碗的声音。 应庭小口喝着,每次在他们受伤的时候,都会煮鹰豆汤给对方喝。 应庭是个早熟的孩子,在他三岁时便展现出了超高智商,他的观察力分析力以及信息素的攻击力都是家族里同龄孩子们所不可企及的。 或许是太聪明了,在经历重大创伤的时候,他生病了。 五岁那年冬天,他的眼睛被自己的信息素刺伤了,同时还伴随着失语症。影子当时带着他和两个陷入深度睡眠的机器人逃到了首都星,那段时期他们过得很艰难。 他们在首都星是黑户且刚死里逃生,影子不敢带应庭去医院,只得选择路边的小诊所。 在那里他们遇到了一位善良的老医生,他精通古蓝星针灸,应庭的眼睛就是他治好的,但是应庭的失语症非外界创伤,这是一种心理疾病,老医生爱莫能助。 应庭的防备心理很强,严重的时候连影子都会被他驱赶。 临近春节,影子见到路边在卖一种红色的豆子,摊主说这是鹰豆,煮的时候放点糖,很好喝的。 影子便问摊主,生病的人喝了会不会变好,摊主嘴上忽悠说当然能,实则内心暗道有钱不赚是傻子。 影子买了一大袋鹰豆。 这么拙劣的话,也就骗骗孩子罢了。 可影子不是普通的孩子,他是自幼练习影术的杀手,他怎么会看不出摊主在骗他呢,他只是...他只是别无他法了。 于是在走投无路的除夕,他买了一大袋鹰豆,顶着风雪祈求神迹降临。 影子回到家便立刻煮鹰豆汤,应庭还是躲在卧室里不愿意出来,影子端着碗进去时,他正穿着单衣赤脚坐在窗台上。 影子的心漏了一拍,他整个人被打在原地,不敢再往前一步。 应庭知道影子进来了,但他并不想回头看他,他在怪影子,怪影子见死不救。 他只想做更多自毁的事来让影子忏悔,让他深陷地狱。 直到穿堂的寒风把影子吹醒,他才小心翼翼地靠近。 他的动作快如闪电,一瞬间应庭便被他抱了下来,应庭怨恨的眼神刺痛了影子,他不确定道:“你恨我?” 应庭极力地推搡他,可影子跪在地上死也不放手,他像个毫无痛感的机器,按照程序设定好了一样,紧紧抱住应庭。 更多的拳脚落在影子身上,影子边哭边喊:“你说句话我就放手,只要你说话。” 可还是太痛了,是心里的。 才九岁的孩子能明白什么? 大人们总是傲慢的觉得孩子们的情感是脆弱的。 因为他们没见过纯粹的喜欢、信任,或许他们见过,在他们还是个孩子的时候,但时间无情,太多有意思的人、事陆续在他们生命中登场,遗忘是在所难免的,所以他们没能继承下来这些宝贵的品质。 只有正当时的那群孩子们知道,如果彼此之间的链接深厚,那么这些宝贵的品质就会被继承下来。 九岁的影子很喜欢很喜欢应庭,所以他忍受不了应庭的恨,他的心里下起了漫长的雨。 当影子还在伤心时,应庭却在愤怒,见影子不肯松手,他盛怒之下恶狠狠地咬住影子还没有成熟的腺体,终身标记了他。 影子没有反抗。 应庭咬红了眼,太深了,他把满嘴的血吞咽了下去,影子疼得捂住后颈,温热的液体还在不断蔓延。 暴雪“唰”地吹进屋子里,风声太大,雪挡住了应庭的视线,影子一个翻身借此压制住应庭。 穿越纷飞的大雪,一滴血落进了应庭眼里,那原本恨极了的眼便揉进了痛,应庭胸膛不断起伏,他脸色涨红,泪水覆住他的眼,在他又一次想自毁的千钧一发之际。 影子苍白的脸上瞬间扭曲,他发出一声暴喝:“你敢!” 他从来没有对他这么凶过。 握住影子的手应声落地,风也停,雪也落,距离应庭眼睛仅一毫米的信息素被吹散在空中。 “咳咳,对...对不起...影子,我好疼好疼......” 应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嘴里反复说着“疼”。 其实,他怪的一直都是自己,他怪自己见死不救父亲,他恨自己。 影子流着泪蹭向他的脸,他不停摇头,胸腔漫出一股又一股的酸楚,他抖着唇虚弱地说:“不怪你不怪你不怪你......” 当一切平息后,影子后颈缠上了厚厚一圈纱布,老医生叹了口气,嘱咐他们这段时间不能碰水,心里惋惜道:“这个孩子以后恐怕......腺体被毁,无论分化成A还是O都......” 他看着屋外渐渐远去的两个小小人影,真是可怜啊,一个刚恢复说话另一个就......这两个孩子也不知道能不能平安长大,外面风雪那么大。 一朵壮丽的烟花在他们路前炸开,应庭影子停下脚步,发出感叹:“好漂亮!” 当烟花落幕,他们身后响起了一道苍老的声音。 “两个小鬼快回来,今晚除夕夜,来我这儿喝碗鹰豆汤。” 他们回过头犹犹豫豫不敢上前。 “来吧,我今晚一个人,喝不了这么多。” 老医生站在破旧的诊所门口朝他们招手,门头招牌上的字已经风化褪色,只剩灯箱亮着银白色的光。 回到诊所里,老医生问他们喝过鹰豆汤吗?两个小家伙摇摇头。 鹰豆是下层区最廉价的食物,它不适合配菜煎炒,会有种涩嘴的麻味,但如果一直焖煮至发烂,放点糖,就会很好吃,入口软软糯糯,饱腹感强。 他们坐在诊所的旧沙发上,端着碗小口喝着,老医生则坐在柜台里边的椅子上,他边喝边看医书,或许是年纪大了,他的喉咙里总是发出“呼哒呼哒”声音。 老医生问他们好吃吗?他们点点头,影子小声嘀咕了一句“鹰豆神显灵”。 第二天,影子端着一锅鹰豆汤去找老医生,却在诊所门口遇到了救护车,诊所里有人被拉了出来,影子艰难地挤到了人群前面,急救担架从他面前滑过,盖在白布底下的人露出了一只苍老的手。 他认识这只手,大拇指甲上有两根黑色竖线,是老医生的手。 人群里议论纷纷。 “差一点就能熬过这个冬天了,唉。” 这个声音影子很熟悉,是昨天卖他鹰豆的摊主,他转头看过去,摊主也看到了他。 “你这小家伙怎么在这,还把锅抱出来干嘛?呦,鹰豆汤啊,好喝吗?你跟我来。” 摊主拉着影子回到摊子前,拿出袋子舀了几勺鹰豆递给影子。 见影子傻愣愣的,她推推影子胸口,说:“拿着。” 看这小孩估计也是个没大人养的,唉,见不得啊,摊主被他可怜的小模样弄得心烦气躁,她没好气地把影子赶走了。 回去的路上,影子遇到了刚出门的应庭,他拦住了应庭,第一次学会对应庭撒谎,他说:“他走亲戚了,我们回去吧。” 应庭不疑有他,往回走的时候,他又问:“他还会回来吗?” “会的,可能春天的时候就会回来了。” 直到那年秋天,老医生的诊所还是没开门,应庭知道他不会回来了。 等应庭喝完鹰豆汤,影子抱住他,低喃:“鹰豆神显灵。” “鹰豆神显灵。” 应庭也重复道,虽然很幼稚,但这是他们的传统。 他抚摸着影子的脸,跨坐在他身上,把今天从出门到回家发生的事情一一讲给影子听。 两个人在黑暗中拥抱。 “想到了爸爸,我有点不受控制,我还叫他父亲,我觉得他不配,但我还是叫了,我讨厌自己。” “我……很痛苦。” 他想用有点来修饰,但又想起影子曾经要求他坦然自己的情绪,于是他说很痛苦。 “但我现在没事了,我已经好了,你不要担心我。” 影子一直安静的倾听着,用语言给予他力量。 “应庭,谢谢你这么坚强,你很棒,我很爱你,我会一直爱你,你要记得。” “所以无论何时何地都不能伤害我的爱人,你要保护他,珍视他。” “好不好?” 应庭点头,他贴紧影子,趴在他颈间。 一股冷冽的气息幽幽传来,每次闻到,应庭都会想起六岁那年下得雪。 他按住影子的肩膀,两膝跪在他腿侧,直起身子张嘴吻住了他的腺体。 “回房间,你易感期来了。” “嗯。”影子站起身,他托住应庭走进了卧室。 “你应该早点告诉我的,这样我会好的更快。” “应庭…” “我不说了,别打我屁股。” “我没事,睡吧,你要好好休息。” “……”应庭没说话,他光速从床上爬起把衣服月兑光,然后当着影子的面把手伸向脖子以下。 没一会儿,他就被影子抬起双腿压在了枕头上。 玉兰香和冷香飘在空气里,逐渐融为一体。 客厅里,银象伸出手指推了推还在悲伤的小手办,他开心道:“别难过,应庭好了。” 太白抬起头看向无人的客厅,它气得在银象手里跳脚,哇呀哇呀乱叫。 银象电子显示屏上露出眯眼笑,它罩住太白,不让它跳下去打扰应庭他们,道:“睡吧好孩子。” 第7章 终身标记 在影子十六岁那年,他分化成了alpha,因为腺体被终身标记过,他易感期来的时间并不稳定,有时间隔三个月,有时是半年,反应也不明显。 第一次来易感期的时候,影子只当自己感冒了,还是应庭发现了他的不对劲。 十三岁的少年走进药店,拿着笔记本站在柜台前,没有任何害羞或不好意思,本子一摊,天真无邪道:“姐姐好,生物老师布置了作业,alpha用哪种抑制效果最好?” 那位热情的omega姐姐将市面上能买到的alpha抑制剂功效全部介绍给了他。 有针对易感期反应强烈的镇定抑制剂,应庭点头认可,觉得这个不错,唰唰在本子上记下。 可以提高alpha那方面持久度的抑制剂,应庭没听懂,他追问:“哪方面?” 带着护士帽的omega两手抱胸,一只手挡嘴,悄咪咪道:“就是那方面。” 应庭上半身几乎全趴在了柜台上,透明玻璃上荡着他两只脚,他看着omega神秘兮兮的表情,说:“懂了。” omega点头夸赞:“聪明。” 应庭双脚落地,在本子将这款抑制剂画上了大叉叉。 有各种味道的抑制剂,能够短时间内改变alpha的信息素味道,比较流行的钓系狼狗雪杉味、温柔萨摩甜橙味、强势滚烫海盐味...... 应庭全部双手比叉。 omega越挫越勇,她食指抵住眼镜架,从柜子里拿出超级王炸。 “霸道总裁沉香味!” 应庭举出超级大叉叉。 ...... “除了这些,还有比较普通的,抑制成分温和,注射两小时后基本就能抑制下来。额,前提是已经被终身标记了。” “明白,我就要这个。” “什么?”omega不敢置信,“我应该报警吗?” 应庭没抬头,他还在做笔记,这些五花八门的alpha抑制剂也太复杂了吧。 “等下,如果是被omega终身标记的话,这个也有效果吗?” omega挠挠头,她皱眉不确定道:“有...有吧,你是什么盗版小说看多了吗?从来没有alpha会被omega标记的。” 应庭追问:“为什么?” “A标记O是生物性本能,但是如果A让O标记,这是违背本能的,除非他们很相爱?”omega摇摇头,否定道:“即使再相爱,也不会出现违背常理的事,这就像古地球时期男人在生物性上是不会生孩子的。” “那如果真的有alpha被终身标记了会怎样?” “会被抓起来研究。” “哦。”应庭将星币递过去,他解释:“买来生物课上做实验分析的,成分添加的太多不利于分析,这种成分单一会比较好。” 应庭瞎说一通,拎着塑料袋出了药店。 小小少年背着书包走在路上,他踢着地上的碎石头,嘴里阴阳怪气道:“会被抓起来研究,呵,骗人。” 透明的太白挂在他耳后,也学着他阴阳怪气说话,应庭感受到太白的动作,他摸了摸耳朵,道:“大人讲话小孩不能学。” 耳后上的动静果然没了,应庭边笑边漫不经心地想他就是终身标记了影子,这是事实,而且那时影子没有反抗过。 为什么呢?那时他为什么不反抗,如果真的是违背本能的行为,怎么可能一点都不反抗。 他当时到底在想什么? 回到家时,屋子里弥漫着淡淡的冷香,像下雪了一样。 应庭书包都来不及放下,他朝着太白扔下一句“去找银象”便“咚咚咚”敲响卧室房门。 太白虽然是个迟钝的机器人,但在大是大非上它有着超强的第六感,如果这时候还赖在应庭身上不走,后果会很严重,它迈着短腿速度极快地跑向了银象。 影子嘴里咬着被子,他浑身发热,身下涌出无法抑制的**,他不敢让应庭知道,他变得不正常起来。 “如果你不开门,我要拆门了。” 应庭冷下声音,他盘腿坐在门口,将作业本拿了出来,抑制剂被他放在脚边,一切准备就绪,他喊道:“十、九、八、七......” “咔哒”房门开了一条缝。 应庭觉得自己脸上扑满了雪,他拆开抑制剂的包装,小大人般命令道:“把手伸出来。” 一只手腕骨节突出,带着训练塑造出来的布满肌肉线条的手臂从门缝里伸了出来,应庭食指在他小臂上划了一下,原来那光泽感是汗,他还以为影子涂了什么。 怪好看的。 屋里突然传出一声朦胧的短促的口申口今,以至于应庭以为那是他听到的错觉,他不敢再耽误,立刻将抑制剂注射下去。 很快那只手便缩了进去,应庭用手卡住门缝,“不要关,我在外面守着你。” 一墙之隔,完全是冰与火的世界。 应庭坐在这头写作业,偶尔会分心听听里面的动静,影子躲在那头强捱着**,一点奇怪的声音都不敢发出。 夕阳洒在应庭身上,又透过门缝照在影子身上。 银象在客厅看着他们的主人,它悄悄用机械眼将这一幕拍摄了下来,这么多年里,它已经拍下无数张照片,全都是关于应庭和影子的,等他们以后老了,这些就是最珍贵的回忆。 直到夜完全黑了下来,房门彻底被打开,浑身湿漉漉的影子看到了抱着书睡在门口的人。 黑暗里,他肆无忌惮地注视着地上的人,侧躺在他身旁。 一根食指圈住了他的小拇指。 影子嗓音嘶哑道:“我把你吵醒了。” 应庭圈住他的小拇指拉向自己这边,“没睡,不放心你。” “我把床弄脏了。”影子手上抱着他换下来的床单,他不敢靠近应庭。 应庭又使劲拉了拉他的小拇指,他在催他,影子无奈,慢慢挪了过去。 “很好闻,像下雪了一样。”他伸手在黑暗中摸索,在找到他的锚点后,扑进了影子怀里紧紧抱住他,他承诺道:“等我成熟后,你就不用这么难受了。” 他虽然一出生的性别就是omega,但在成熟前,他只能控制摸不到看不到闻不到的信息素,释放不出一点气味,也就安抚不了他的alpha。 “你不能拒绝我,你是我的。” 影子想说用为了他这样,他不能这么自私......可话到嘴边他说不出口,他又想起那个两岁大奄奄一息的孩子,那个以死要挟他们的孩子。 他不能辜负他的所有感情。 “那年我标记你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影子翻过身,应庭趴在他的胸膛,他抱着应庭道:“在想,幸好。” “幸好什么?”应庭抬起头,他什么都看不见,一片黑暗。 影子又抱着他翻了个身,将他圈在胸前,他夜间视线极好,应庭一脸好奇的看着他,他弯弯嘴角道:“幸好你没有伤自己。” 应庭听完攀上他颈间,他自小便是个感情丰富又敏感的孩子,他难过说:“所以你当时才那么凶我。” “对不起,我当时太害怕了。” “幸好,幸好你停下了,真是万幸呐,应庭。” “真的万幸你没有再受伤。” 应庭闷声反驳:“可我伤了你,我们明明对彼此这么重要,我却一直在伤害你,我们的关系这么好,我们没有吵过架。” “我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影子说:“等我们长大了就好了,很多问题,长大了就会知道。” 而等应庭真的长大,他躺在影子身下,他们互相交换唾液,他们密不可分的时候,他才知道是爱啊,他们不是怨偶,他们之间没有误会,他们只是太相爱了,爱到对方受一点点伤,都会疼得要死。 影子会因为本能含住他的腺体,但那里从来没有被标记过。影子说要等一切结束后,他的终身标记不该如此草率,应该被郑重对待。 应庭问他临时标记都不行吗? 影子说会很疼。 应庭没有必要去受这种折磨,是的,临时标记在影子看来是种折磨,应庭的发情期是稳定的,明明一支抑制剂就能解决的事情,为什么要在他身上增加其他伤口。 影子像个老顽固,他不觉得这是一种情调,他只觉得是痛苦。应庭生来便是自由的,没有束缚的,而自己已然成为了他的束缚,他更应该为应庭争取一席自由之地。 应庭听完他的解释,心里却越来越苦涩,他知道影子觉得标记是痛苦的,根本原因是他造成的。 所以影子易感期,应庭再也没咬过他的腺体。 空中荡漾着冷调的玉兰香,冲淡了玉兰的甜腻,多了一份清爽,像是在凛冬呼吸到的第一口玉兰香。 两人配合默契。 应庭的分化来得晚,十七岁才分化成熟,第一次来法青期时,他非常抗拒使用抑制剂,他哭着要影子,影子释放出信息素安抚他,他们互相接吻,直到应庭的情况越来越不乐观。 他按住应庭,不顾他的抗拒,强制地给他注射了抑制剂。 应庭清醒过来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是,“为什么不标记我?” 他露出一脸的绝望,他没有得到影子,易感期也就算了,他发情期还要被自己的alpha拒之门外,应庭的心快要碎了。 omega性激素让他固执地想要影子,比任何时候都想要。 对应庭来说十七岁那年是难熬的,影子进入军校常常需要失联好几个月,在没有影子的夜晚,应庭学了一门手艺。 后来,影子发现了他学的手艺,这门手艺顺理成章地被影子继承了过去。 应庭觉得自己有点坏。 就像现在,他又一次牵制住影子,让他在极致细微地摩擦中实现了人生的圆满。 应庭得意地咬住他的下巴,眼睛里透露狡猾:“我又成功了。” 影子宠溺地梳理他的刘海,热气洒在他耳边,“舒服吗?” 应庭的薄背似一张紧绷的弦,他眯起桃花眼,像只餍足的猫。 “好舒服。” 影子被他直白的话逗笑。 两人歇了一会儿又开始互动交流起来。 经过一天一夜,影子的易感期彻底结束,应庭觉得床垫要换掉了。